第一章
人生哪……
走出銀行,看着存折上不到五位數的餘額,邵筱蓮不由得一陣感慨。
大學畢業已經兩年多,每個月都一樣,付完房租、寄給家裏生活費,存折裏永遠隻剩下幾千塊,隻夠她省吃儉用過到下個月領薪水,然後再繼續省吃儉用等着下下個月領薪水……
不過,至少她有工作。
這年頭工作難找,加上自己努力有餘、聰明不足,大學沒考上前三志願,半工半讀也沒時間溫習功課的結果是成績總是低空飛過,讀的已經不是什麽名校,成績又不出色,畢業即失業,求職信寄了幾十間公司全部石沈大海,足足熬了三個多月才找到一個在旅行社擔任票務人員的工作。
雖然錢少事雜,不過每年一次全額免費的員工海外旅遊、特休時又有善心導遊前輩讓給她免費機票,那些薪水領得和她差不多,卻少了這些好康的朋友們不知道有多羨慕,足以讓她咬牙熬過一年又一年。
再說,下個月就要調薪了。
想到這兒,邵筱蓮立刻轉憂爲喜,眉開眼笑。
主任私底下偷偷告訴她,這一年來她表現不錯,不隻加薪有望,今年的年終獎金還會比去年多上那麽一點點,如果那「一點點」能有個上萬元,自己就能買台便宜筆電給就讀國一的弟弟,他一定會非常開心。
沒錯,今年再努力一點,搞不好到了明年有機會升級,多一筆職務加給,日子還能過得寬裕些……
樂天派的她不到三分鍾就「自我開導」成功,把存折裏的可悲餘額暫時遺忘,又有了繼續爲生活打拚的目标與動力。
隻是下一秒,老天爺立刻又讓她欲哭無淚。
一個不小心,鞋跟神準地卡進排水孔蓋,邵筱蓮猝不及防,「砰」地跪倒在地,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天色已暗,小巷裏沒有其它人,她的糗樣和短裙下的春光都沒外洩,不然真是衰上加衰了。
她爬起來用力拔了幾次,鞋跟依舊卡得死緊,沒轍的她隻好脫下卡住的鞋子,蹲下身用雙手拔鞋。努力了幾次,她終于把鞋子拔起來,但是「撲通」一聲,和鞋面徹底分離的鞋跟就這麽掉進了下水道,和主人宣告再見。
「不會吧?!」她捧着頭哀嚎。「這是我唯一一雙工作鞋耶!」
衰啊~~這雙鞋穿不到半年,還是前輩實在看不下去她穿來穿去都是一雙幾百的中性休閑鞋,當面指正她至少要買雙正式一點的高跟鞋當工作鞋比較得體,硬拉她去買的,打完折還要一千六,她不知道心痛了多久,那麽貴的鞋竟然一拔就斷?!
聽說過有黑店,不知道還有「黑鞋」的……
「沒辦法了,隻能去補鞋跟,至少比買雙新鞋便宜。」
她哀怨嘀咕,拎起缺跟的破鞋,歎一聲,硬着頭皮穿上。
雖然走路得踮着單腳腳尖才能維持平衡,總好過光着右腳踩回家,畢竟學廣告拔斷另一隻鞋跟那種事,她瘋了才會做。
隻是沒多久,不知道是她過于神經質還是真有其事,她忽然感覺後頭似乎有人疾步走來,她不安地加快腳步,想不到身後腳步一樣加快,她忍不住回頭一看——吓,居然有個戴口罩的高大男人跟在後面?!
「媽呀!」邵筱蓮吓得拔腿狂奔,想不到對方也跟着快跑,腳步聲還越來越近。
有沒有那麽衰!在無人暗巷斷了鞋跟,還倒黴遇上不知道要劫财還是劫色的匪徒,要跑跑不快,要求救,眼下就隻有她和匪徒兩人,叫給鬼聽啊?
「救命啊!」
不管了,鬼也好,搞不好奇迹出現,天降神兵——
「啊!」
但她慘叫一聲,天兵天将還沒個影,衰神倒先附身。
穿着一雙高低落差的鞋子快跑的結果就是拐到腳,痛得眼淚都快飙出眼眶,别說跑,連走路都不能,這下真是天絕生路了。
「拜托你放過我!」
她轉過身,雙腳跪地,眼下隻剩哀兵之計。
「先生,我皮夾裏隻有八百多塊,連存折裏都剩不到四千,是我到下個月領薪水前的所有生活費,都給你沒關系,但是請你千萬不要傷害我!我要負責養活守寡的媽媽和弟弟,你如果爲了搶這麽一點錢殺我等于一次殺了一家人,一定會下十八層地獄!還有,我長相真的普通到有點難看,身材又爛,爲了劫我這種色去坐牢絕對不劃算——」
邵筱蓮機關槍似地說個沒完,看似冷靜沉着,其實吓得六神無主、腦袋空空,完全是抱持臨死前掙紮的心态,不假思索地狂打悲情牌求饒。
但是口罩男沒有好心腸地轉身離開,依舊來到她面前,伸出手——
「别怕,我不是壞人,不會對妳怎樣。」
他用比磨砂紙還粗糙的沙啞嗓音緩緩向邵筱蓮解釋,伸出的右手上不是什麽槍、刀之類的武器,而是她那個百元購入的格紋皮夾!
「我隻是想問,這個皮夾是不是妳的?」
認定的匪徒瞬間成了拾金不昧的好人,邵筱蓮的嘴大得可以吞下一顆鹵蛋,當場傻眼。
不必用大腦想都猜得到,肯定是她跌倒、或拔鞋子時用力過猛,沒發現放在外套口袋裏的皮夾掉了出來,對方撿到了,所以好心追來問是不是她丢的——
嗚……她腳拐得真冤哪……
「是我的。」
說完,被吓到差點魂魄俱飛的委屈忽然湧上,再加上腳踝傳來的陣陣抽痛,邵筱蓮鼻尖一酸,當場哭了起來。
「嗚……謝謝你撿到皮夾還我,可是你幹麽不說一聲就一直追?我還以爲你是壞人,吓死我了……」
面對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狀況,王子梓也深感抱歉,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幫人還是害人?
「對不起,其實我有喊,隻是我重感冒,嗓子啞了,聲音就這麽大,讓妳誤解和驚恐真是不好意思。」
這下換邵筱蓮尴尬了。
皮夾裏的八百多元對别人來說可能是「小錢」,對她而言卻是好幾天的車錢、飯錢、救命錢,要是就這麽丢掉,回家她肯定搥心肝,接下來還得挨餓省錢。
人家好心撿了皮夾要還她,是她自己被害妄想症太嚴重,死命跑又一路喊救命,哪聽得見對方解釋?沒感激人家重感冒仍不放棄追着她還皮夾,居然好意思反過來埋怨?
「不,是我比較不好意思。」她深呼吸,壓抑淚意。
「别那麽說。」王子梓打開皮夾确認餘額,果真隻有八百多元。「金額沒錯,皮夾還妳。」
「謝謝。」邵筱蓮從他手中接過皮夾,十分不舍地抽出兩百元。「一點心意,請你收下。」
「舉手之勞,不必那麽客氣。」王子梓立即推辭,淡笑說:「也用不着行這麽大的禮,快起來吧!」
邵筱蓮差點忘了自己還跪着,有夠糗!但急着起身忘了腳傷,她又是一拐,痛得讓人想罵髒話。
「腳拐到了?」
看她五官全皺在一塊兒,跌坐在地按着腳踝唉唉叫,王子梓也知道答案。
「嗯。」邵筱蓮點點頭,再度泫然欲泣。「怎麽辦?我左腳扭傷,痛得要命,大概不能走了,可是我沒多餘的錢坐出租車,這種情況可不可以打一一○拜托警車送我回家?」
「可以。」瞧她聽完滿臉期待,像是期待他幫忙叫警車,王子梓忍不住覺得好笑,接着告訴她。「如果妳不在意可能會有記者跟過來采訪妳小題大作、浪費公家資源,或者要妳對着鏡頭對護送妳回家的警察發表一段感言的話。」
他不是故意吓唬她,如果正好有記者在警局泡茶聊天等新聞,這種溫馨接送情的正面新聞也是聊勝于無。
「那還是不要好了。」痛死和被笑死之間,她甯願選擇挨皮肉苦。
「何況依妳現在的情形,應該先叫救護車才對。」雖然也算有點小題大作……
「絕對不行!」她毫不考慮就搖頭。「一進醫院就要付錢,離開醫院要付更多錢——算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
邵筱蓮認命了,自己每分錢都得花在刀口上,扭傷坐救護車去醫院?她又不是頭殼壞去,窮人什麽都沒有,就是吃苦耐勞比人強,她爬也要爬回去!
「站都站不起來了,還能走?」
王子梓輕歎一聲。這女孩子大概真是缺錢缺怕了,痛成這樣了,還在斤斤計較醫藥費和出租車費,聽起來怪讓人心疼的。
「我先幫妳看看。」他說着蹲下身,小心翼翼脫下她的高跟鞋。「也許有辦法幫妳減輕一些疼痛。」
聞言,邵筱蓮眼神一亮。難不成對方正好是什麽骨科醫生?那就有救了。
「難道你是醫——哇!」
比殺豬還可怕的刺耳尖叫從她口中傳出,幸好附近沒什麽玻璃窗,不然隻怕全在瞬間震碎一地。
「好痛啊——」她哭嚷着,眼淚用噴的。「我的腳被你折斷了 ~~」
「放心,妳的腳沒斷。」王子梓被她恐怖的哭聲震得瞇了瞇眼,耐心解釋。「我懂一些推拿,已經幫妳把有些錯位的骨頭推回原位,妳扶着我的手,試試爬起來看看。」
邵筱蓮哀怨地望他一眼,噙着淚,半信半疑地試着使力,雖然還是痛,但果真沒有先前那樣痛到完全無法用上一點力,再借着對方的幫忙,總算是順利站起身。
「真的比較好了,謝謝。」好吧,她承認自己再度錯怪好人。
「不客氣。」王子梓的視線先落在她雙腳,再回到她淚痕四布的臉蛋。「妳剛剛說要走回去,大概要走多久才會到家?」
「半小時。」想到要走那麽久,她已經開始腳軟。
「半小時?以現在的情況計算的腳程?」
「……不是,是平時我走回去的時間。」
他聞言不禁蹙眉。「不可能,依妳現在的情況頂多忍痛走個幾分鍾,何況妳右腳穿的那隻鞋還是壞的,如果堅持走路回家,恐怕半路會痛到用爬的。」
這下她不隻腳軟,是四肢一起發軟。
雖然她剛剛很有志氣地想過用爬的也要爬回去,不過真要她在路上爬,她還是沒那個臉。
唉,難道真的非要花錢坐出租車不可?
「唉,好吧,真的走不動也隻能攔出租車了。」她苦笑,彎身拎鞋。「謝謝幫忙。很晚了,你自己身體也不舒服,先走沒關系,我會看着辦,不用擔心。」
王子梓看她皺眉忍着痛的模樣,教人很難不擔心。
「妳住哪裏?」
被他突然問起,邵筱蓮愣了愣,有些遲疑地想了一會兒才苦笑說:「抱歉,現在這種情況,我實在沒心情應付搭讪,就算你是我的恩人也——」
「妳誤會了。」他一臉尴尬,連忙解釋清楚。「我隻是在想,既然我也打算搭出租車,如果順路,可以讓妳搭免費便車——」
「我住在中正路三段二十一巷,順路嗎?」
聽說有便車可搭,邵筱蓮想都不想就報上地址,速度之快讓王子梓瞠目結舌,看得出她有多想省下出租車錢。
他忍笑點頭。「嗯,剛好順路。」
「真的?太好了!」
邵筱蓮又想哭了,不過這回是感動得想哭。衰事連莊,也總該否極泰來了。
「我背妳到街上攔車。」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走,何況你自己也不舒服。」她怎麽好意思讓陌生人背。
「我還好,萬一妳走不到三步又跌倒拐到另一隻腳更麻煩,而且我趕時間。」他脫下身上夾克。「把衣服綁在妳腰上,免得曝光。」
聽說他趕時間,又見他說完便蹲下來等她,邵筱蓮雖然覺得很别扭,還是乖乖把夾克綁上、确定能把自己遮好,硬着頭皮攀上他的背。
欸,說實話,她連站都很吃力,能不走,她也真的不想走。
「先生,我知道自己不輕,如果背不動,一定要放我下來。」走了幾步,她很有良心地提醒對方。
「放心,我在搬家公司打過工,可以一個人背一個大冰箱,這不算什麽。」
被拿來跟大噸位的冰箱比較,不知道自己到底該覺得好過還是難過?但至少她不用擔心被他摔下來了。
「呃,我叫邵筱蓮,今天真的很謝謝你。」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覺得好像應該自動報上名字、道聲謝,才是做人的道理。
「很好聽的名字。」他也客氣回答。「我叫王子梓,舉手之勞,不用再跟我道謝了。」
他說完咳了幾聲,邵筱蓮這才想起他重感冒、嗓子啞了,還一直費力盡量大聲和她說話,肯定很不舒服。
「你一直和我說話,喉嚨一定很難受吧?我怕害你嗓子真的啞掉,還是不要聊好了。」
「謝謝。」
邵筱蓮被謝得好心虛,看來她猜中了,對方的确很不舒服。
就這樣,多話的她乖乖閉嘴,兩人攔了車。一路上,他似乎很不舒服,一直閉眼休息,邵筱蓮也累了,閉上眼瞇了一會兒,隻是人都還沒睡着,車已經開到了巷子口。
「需不需要背妳進去?」王子梓在她下車前擔心詢問。
「不用、不用,我可以。」她沒那麽嬌貴,也不好意思繼續麻煩人家。「王先生,謝謝你了,再見。」
「邵小姐,妳有東西忘了拿。」
她才剛下車,就見他搖下車窗,遞出一樣東西,她直覺地伸手接住。
「咦,這不是我的——」
發現拿在手上的是一張用撕下的記事簿單頁折成的密合紙袋,并不屬于自己,邵筱蓮急忙擡頭,出租車卻早已載着他駛離。
她沒現場拆開,猜想裏頭不外是他留下的連絡方式之類的,可是等她回到住處、洗完澡、抹完酸痛藥膏,然後将它拆開一看,瞬間傻掉。
她猜錯了,錯得離譜!
才回神,一股熱氣瞬間由鼻間直沖眼眶,感動的澎湃心情化爲淚水,落得又急又狂。
什麽連絡方式?根本沒有!
紙張一攤開,裏頭夾着兩張折得方方正正的千元大鈔,紙上是寫了字,卻和她所想的差了十萬八千裏——
邵小姐,妳好:
妳的腳傷一定要去看醫生,這幾天要多休息,絕對不可以忍痛步行上下班,因爲妳是一家之主,除了賺錢養活家人是妳的責任,保重身體更是妳的義務。錢可以靠努力掙取,失去健康卻是再努力、再多錢也換不回來。
随信附上兩千元,作爲補償妳因爲我受傷必須上醫院、搭出租車上下班的一點心意,希望妳善待自己,早日恢複健康。
王子梓
「嗚……怎麽會有這麽好的人……」
她平常真的不是那麽愛哭,可是今天遇上王子梓這個人,讓她把一年份的眼淚都快哭完了。
是,把他當匪徒的時候,自己把要賺錢養家的事喊得很大聲,也一再很摳地強調不随便花醫藥費和車資的事,但是他沒想過人在情急之下什麽謊都能扯,也許她就是有錢卻愛哭窮的小氣鬼?
現在是什麽世道,他竟然都不确認,聽她哭窮就直接送她兩張千元大鈔,還附上那麽感人的關心話,是存心讓她感動到痛哭流涕嘛……
「早知道應該跟他留電話的……」
可惜千金難買早知道。
邵筱蓮無限懊悔,因爲自己被社會新聞吓出的防人之心,沒主動和對方交換連絡方式,錯失和難得一見的大好人成爲朋友的可能。
「王子梓,真希望有機會能再和你見面,可以當面好好地謝謝你讓我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沒有那麽糟,還是有像你這樣的好人。」
她哽咽自語,這才想起自己連人家長相都不知道,因爲他戴着大大的口罩,整張臉就隻露出一雙布着淡淡血絲的疲憊雙眼,和看得出還算高挺的鼻梁,真有機會再遇見他,自己也認不出來。
可惜、真的好可惜……
邵筱蓮珍惜地将他送的兩千元和寫着關心話語的紙張貼在胸口,感受寒夜裏因爲陌生人的善意帶給自己的無限溫暖,可惜着從此錯失對方的可惜。
此時的她還不知道,重逢,就在明天。
第二天一早,邵筱蓮還是覺得腳疼,在全勤獎金和醫藥費加計程車費的天平中,十分明智地作了選擇,搭着小黃直沖八點開門的中醫診所,讓醫生在腳上塗塗抹抹一番,吞下剛領的藥包,再坐上停留在診所門前等候她的計程車上班,剛好險險趕上九點整的上班
時間,保住全勤獎金。
“筱蓮,你腳怎麽了?”她剛進辦公室就引來同事驚呼。
“昨天回家路上扭傷了。”她笑得尴尬。
因爲老醫生不過跟她拿了一百五十元的挂号費,卻非常不惜成本地爲她的腳塗上厚厚一層藥膏,再裹上層層紗布和繃帶,連她本人都懷疑老醫生是把她當骨頭斷了治療,簡直像打上石膏,都腫成象腿了。
“不過我看你心情不錯,笑咪咪的。”
會計助理韓著抽和她同年,平日兩人最談得來,隻瞄一眼就知道她肯定遇上了什麽開心事,連腳傷都無所謂。
“當然好。”邵筱蓮不否認。“因爲我突然發現這個世界真的很美好,人心真的很善良,未來還是很有希望。”
“怎麽,突然想改行傳教去嗎?”韓著抽半開玩笑說。“難道昨晚你扭到腳,結果看見神迹顯靈了?”
“你怎麽知道?”
“真的假的?!”韓著抽“唯”地直接屁股連椅子滑到她座位旁,一臉興奮。“是什麽?看見上帝還是天帝?天使還是三太子?”
“你還當真啊?”邵筱蓮好笑地回她。“我沒遇上什麽神,倒是遇上一個超級無敵大好人——”
邵筱蓮将遇上王子梓的經過從頭到尾說一遍,韓著抽聽得一愣一愣,一樣覺得不可思議。
“真的假的?怎麽可能會有那麽好康的事?通常在那種情況下,按照常見社會新聞的發展,接下來你應該是會被劫财劫色、棄屍路口——”
“呸呸呸,童言無忌!”邵筱蓮立刻截斷她之後的“詛咒”。“有沒有必要講得那麽驚驚?爲了省下搭公車的錢,以後我還是得走路回家,多少考慮一下我的處境吧?”
“拜托,從你家到公司才幾站?搭公車也不過才十幾塊錢,昨天遇上好人算你運氣好,要知道,遇上壞人的機率也不低,小心省錢省到最後賠上你這條命,有錢也沒命花。”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有命也沒錢花。”邵筱蓮自嘲,滿是無奈。“你放心,我自己也吓到了,以後再也不敢抄那條近路,會認命走人潮多的大路,就當是增加運動時間,像昨晚那樣的經曆我可不想再來一次。”
“一次賺兩千,對你這隻鐵公雞來說不是求之不得的好康?”韓著抽挪偷。
“我怕下回是我被搶兩千,再衰一點,連命都沒了。”她搖搖頭,一臉敬謝不敏。
“知道怕就好——不聊了,老總來了!”
韓著抽“唯”地滑回自己辦公桌前,原本還閑散四處晃蕩的同事們像是老鼠見到貓,幾秒内神速地各歸各位,就連客戶的詢問電話都很配合地适時響起,邵筱蓮也趕緊開機key帳單。
身爲小旅行社雜務全包的票務OP,訂票、訂房、簽證處理以及客人行程中的食宿交通保險等等前置作業全歸她管,想打混摸魚都找不出時間。
一開始工作,麻煩事一件接着一件來,忙得她焦頭爛額,而這意外不斷的景況,對她而言幾乎快算是稀松平常的“正常”事了。
“邵姊,快救命!”
邵筱蓮剛挂斷電話,新來的OP助理小琴立刻高舉話筒向她求救。
“怎麽了?”她有預感,這天兵又闖禍了。
“我完蛋了!”小琴按下保留鍵,立刻飛奔到她辦公桌旁,哭喪着臉小聲哀叫。
“我錯看了澳門和澳洲的寒假特惠團,跟客人報錯價,對方已經報名刷卡付了團費,我打電話要跟他拿資料辦護照,确認細節時才發現人家要訂的是澳洲團,我卻報給他澳門團的團費,而且他報的還是親子團,一差差了三萬多,這下子怎麽辦?!”
“怎麽辦?涼拌!我都幫你擦了幾次屁股,你怎麽還是改不了粗心大意?”邵筱蓮白眼一翻,簡直難以置信。“澳門和澳洲差那麽多也能搞錯?你準備這兩個月的薪水都拿來付價差,喝西北風過日子了!”
“嗚~~真的沒救了啊?”小琴蹲在一旁哀怨吸泣、淚眼汪汪。
“好啦、好啦,别哭了。”氣歸氣,邵筱蓮也不忍心不管。“現在最優先的辦法就是向對方求情,希望他能接受補足差額,不過這個可能性不大。我看你要有爲自己的糊塗多少付出一些的心理準備,幫對方出點錢,這樣比較好談。最糟的情況就是始真要全額
補貼,還要請對方高擡貴手,幹萬别把這件事PO到網路上,否則傳到老闆那裏肯定工作不保。”
邵筱蓮不是吓她,老闆不是什麽會爲員工着想的大器之人,可是把“責任制”發揮得淋漓盡緻,關于錢這檔事向來是誰出包誰負責,不問前因後果,更别提這回全是小琴自己的疏忽,說了非但休想公司會出面幫忙解決,搞不好還被安個影響公司形象之類的罪名
開除,連遣散費都拿不到。
“那邵姊,你可不可以幫我跟對方求情?你比較會說話,你去說比較有希望,拜托了!”
“不是我比較會說話,是你怕被客戶罵到臭頭吧?”她還不了解這小丫頭在想什麽?
“……我心髒不好,怕聽太久的三字經會昏倒。”小琴手搗心髒,之前被客戶用髒話足足問候自己祖宗半個多小時的經驗太鮮明,到現在想到都會怕。
“是,我耳朵硬、心髒強,這種肯定會挨罵的工作由我來做最适合。”邵筱蓮真是好氣又好笑。“好啦,别在那裏裝可憐,我答應會盡力,但是結果怎樣不保證。”
“我知道,不管結果怎樣都謝謝你呢!”小琴點點頭,可憐兮兮地伸出四根手指頭。“剛剛我跟對方說要去拿資料,要他線上等,客人姓王,四線電話。”
“嗯,把王先生的資料都拿過來。”
邵筱蓮說着己經拿起話筒,按鍵接聽四線電話。
“喂,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請問是王先生嗎?”
“我是。”對方果真還在線上。
“王先生您好,敝姓邵。”
聽對方的聲音似乎沒有因爲久候不耐,邵筱蓮猜想這人脾氣應該不至于太火爆,但也不敢掉以輕心,刻意放軟語氣。
“真不好意思,關于王先生您的團費,因爲我們小姐的疏忽出了一點纰漏,方便的話,我想和您讨論一下接下來的補救辦法。”
“喔,好。”對方聽來有些疑惑。“請問團費出了什麽問題?是我刷卡失敗嗎?”
對方宛如老舊明盤發出的沙啞嗓音,和昨晚重感冒的男人說話的音調幾乎一模一樣,讓邵筱蓮愣了愣,以爲是他,但轉念一想,自己重感冒時也是這種怪聲,應該隻是巧合。
“不是的。”她深呼吸,準備說出讓對方火大的事實。“是這樣的,您要訂的是寒假澳洲農莊十日遊,負責的李小姐一時疏忽,誤報成澳門、香港豪華六日遊的團費,其中價差——”
她說着皺眉使了個眼色,已經将資料送上來的小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将資料翻頁,指着上頭用紅筆畫圈的統計數字點了點。
“兩萬七千三百元。”她頭皮發麻地啥完。這數字如果要她賠,她肯定哭慘。
“兩萬七千三百元?!”
聽出對方語氣中的驚訝,雖然不是自己的錯,她一樣覺得十分不好意思,換成是她,恐怕直接問對方到底在搞什麽飛機?這也太離譜了!
“是的,真的很抱歉,全是我們的作業疏失,給您造成困擾實在很不好意思。”邵筱蓮推了推緊挨着自己一起聽電話的小琴,打了個手勢趕她回自己座位,不然自己壓力超大。
“這也太扯了,澳洲和澳門怎麽會弄錯?”
“是,一切全是我們的錯。”她也覺得很扯,由她來道歉更是冤枉。“隻是依公司規定,行政人員的作業疏失必須自行負責,如果王先生您不願意補足其中差額,就得由李小姐的薪水中扣款補償公司一切損失,李小姐也知道是自己的失誤造成您的困擾,不好
意思求您體諒,隻是一個人在座位上哭,身爲同事看她那麽難過,才想和您商量一下,能不能請您至少補足兩萬五千元,其餘的兩千多元算是李小姐表達自己一時疏失造成您困擾的小小心意?還有,這件事可以請您别在網路上談論嗎?萬一傳到老闆那兒,她可能會丢了工作。”
頭一回遇上這種事,其實邵筱蓮也沒談判經驗,隻能當成在菜市場讨價還價,裝可憐博取同情,先從兩千左右談起,慢慢加價,能幫同事省一些是一些,希望對方多少有點同情心,不會逼着小琴全額負擔差價。
“我明白了。”對方語氣裏聽不出喜怒。“其實我沒出過國,對市場行情價沒什麽概念,沒在第一時間點發現價差太多,多少也有點過失。”
啥?!她驚訝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小琴輕忽惹禍,萬萬想不到對方居然會說他自己也有過失?難不成——
“邵小姐,請你轉告李小姐别擔心,看要補足多少,我會全額付清——”他輕咳兩聲,停頓一會兒又說:“就這樣,請你安慰她,要她别哭了,事情沒那麽嚴重,我也不會上網談論這件事,害她丢了工作。不過還是請她下回小心一點,這樣的疏忽真的有點離譜,
我是還好,但是對别人來說或許會是很大的困擾。”
“是,我知道,我一定會轉告她,王先生,謝謝您。”
邵筱蓮十分詫異,競然連一句髒話都沒被招呼,事情就輕松解決,是重感冒的人都特别有同情心?還是姓王的男人脾氣特别好?或者是——
“不客氣,那就這樣了。”
“等一下!”
邵筱蓮在對方挂斷電話前出聲,因爲她看見了旅遊合約書上的簽名,居然這麽巧,就是“王子梓”。
“請問,我的全名是邵筱蓮,您有印象嗎?”
世上同名同姓的人很多,但是心腸一樣好、一樣因爲重感冒有個破嗓的機率應該不多吧?
“邵筱蓮?”一張哭花的驚恐小臉蓦然浮現在王子梓腦海中。“昨晚搭便車的那個?”
賓果!
“真的是你?”一句問話證實了她的猜測,讓她喜出望外。
“是啊,真巧,剛剛我也覺得你的聲音有點耳熟,隻是一時沒聯想到。”他輕笑,意想不到兩人那麽快又有了交集。
“我也是。”他此刻的嗓音倒是不難認。“王先生,昨晚真是謝謝你,還有,那兩千塊我不能收,能不能找個你方便的時間,讓我請吃飯作爲答謝,順便将錢還你?”
“不還錢就方便,要還錢就很不方便。”王子梓也猜到她會提起這件事。“邵小姐,要不是我,你腳也不會扭傷,我本來就該負些道義責任,兩千塊作爲醫藥費和這幾天的計程車費隻是剛好而己,那不是我送的,而是你應得的。”
“可是——”
“倒是你有聽話坐計程車上班嗎?該不會爲了多存那兩千元,邊走邊爬來旅行社上班?”
“怎麽可能。”她想笑。“我又不是想上電視、想紅想瘋了,我早上試走了幾步,發現不行,就認命叫計程車了。”
“沒有就好。昨晚雖然有把骨頭推回原位,但是肌肉拉傷、韌帶發炎免不了,還是要去看醫生才會好得快一點。”
“我知道,今天早上——”
“抱歉,我還在工作時間,不能聊太久。李小姐那裏有我的連絡電話,有任何問題可以再撥手機跟我連絡,我得去工作了。”
“呢,好。再見!”
“記得一定要看醫生。再見。”
挂斷電話,邵筱蓮立刻翻找小琴給她的資料,何止是他的連絡電話,連他家住址都寫在上頭,她一看,毫無預警地又被那男人感動了一回。
送她回去是順路?
才怪,王子梓的住處和她租處根本是一南一北,出了那條小巷就該分道揚鐮,明擺着是同情她腳傷又沒錢坐車回去,才故意編個順路的藉口,好心繞遠路專程送她回家。
加上今天小琴的事,王子梓選擇全額負擔,做人好成這樣,簡直是佛心來着。
“怎麽樣?結果怎麽樣?要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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