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火速下旨賜婚、火速定下近得沒有反悔余地的婚期、再火速拖著一班大臣逃出宮,躲至京外行宮緊急避難,小皇帝斐藍拿出多年來挨板子的精神,將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打定主意同自家土匪二堂兄杠到底了!
衆大臣頓時對小皇帝生出一股子高山仰止的崇敬感。
當斐枭提著大刀殺至宮內興師算帳時,宮中已是人去樓空,而京中的文武大臣還有官員們則是……沒一個有膽待在家。
因得到小皇帝的全力支持,狼宗那方而進行婚事的動作更是其快無比,原本就奉宗主之命等在原國邊境外的迎親隊伍,三天後已來到原國京城准備迎娶宗主的新娘。
晴朗無垠的湛藍天際下,一支人數龐大的迎親隊伍,浩浩蕩蕩地開進原國京城,難得一見的迎娶大陣仗吸引了京中無數百姓,大批的百姓如同泛濫的潮水湧至皇爺府周圍的各路大街上,爭相目睹那名財大氣粗,還竟然敢娶淨公主過門的狼宗宗主。
騎著通體黑得發亮的壯碩馬駒,湛朗高坐在馬背上,無視人們對他投來各種飽含驚疑、猜測、不解的目光,在他身後,狼宗族人們駕著一輛又一輛運送鐵料的馬車,在瞠目結舌的衆人面前整齊地往皇爺府的方向前進。
偷偷回京的小皇帝,此刻正拖著一票大臣混進人群躲在大街上,當他見到那一車車載滿鐵料的馬車時,頓時在心中淚流成河,而他身後的百官更是激動得忍不住紛紛以袖拭淚。
鐵料啊鐵料……他們終于不必擔心以後沒鍋可以燒飯了。
站在皇爺府前院等著送花轎的納蘭清音,擡起一腳踹向這三“來都沒能成功逮到人算帳的斐枭。
“還愣著做什麽?”這頭倔驢到底要鬧到什麽時候?
“我就不嫁!”斐枭氣呼呼地雨手叉著腰,一臉踐態地甩過頭。
納蘭清音狠狠在他腦門上拍了一記。
“誰管你嫁不嫁?快送小淨上花轎!”沒看到花雕都扶著小淨站在院中等大半天了嗎?
“就不嫁!”
納蘭清音也不是非得求他不可,他朝滿面笑意的斐思年招招手。
“思年,就由你來送小淨上花轎。”哼,以爲小淨還會缺兄長爲她送嫁嗎?大哥斐思年不行也還有三哥斐然,他斐枭算哪根蔥?
斐枭氣結地指著他的鼻尖,“潑貓!你怎麽可以把胳膊往外人那邊彎?”
“再啰唆我就離家出走。”
“你敢!”斐枭聽了大驚失色地衝上前死死抱住他,深怕他會說到做到。
他挑起秀眉,“那你嫁是不嫁?”
“我……”還想再作抗爭的斐枭完全沒有注意到,斐思年在他還鬧著脾氣時,已和斐然一塊兒將斐淨給扶進了花轎裏。
府外大街上,湛朗的迎親隊伍已來到了皇爺府的府門前,納蘭清音將猶不情不願的斐枭給拖至一邊,讓總算能夠出門的花轎擡出府中。
然而湛朗所帶來的隊伍卻動也不動,像是並沒有打算加入轎夫們的腳步。
當納蘭清音正錯愣著時,湛朗翻身下馬,大步走至花轎前,示意轎夫們將花轎放下,隨後揭開轎簾將裏頭的斐淨給扶了出來,再一把拉掉她頭上的紅蓋頭。
不明所以的衆人皆是一愣,也不知湛朗他這是想做什麽。
低首看著近在眼前的紅妝,湛朗握住她的手,語調清晰地讓每個人都知道。
“本宗主的新娘,自是能堂堂站在天下人而前接受各方祝賀。”
隨著他的話音一落,原本就聚在大街上看熱鬧的人群紛紛交頭接耳,街上頓時吵鬧不已。
“嗤,他傻了吧?”人群中有人忍不住讪笑。
“誰人不知那位公主早就沒了清白?”
“怕是這位新郎倌還不知道娶到的新娘有多聲名狼藉吧?”
下一刻,數道掌風立即准確找著人群中出言譏嘲之人,幾團血花在風中噴起,而後出言之人便沒了聲音。
收掌的斐枭側首看向動作比他還快一步的湛朗,而湛朗也不避不畏地迎上他充滿挑釁的目光。在他倆的彼此對視中,似有強烈的火花在空中辟啪作響,誰也不讓對方一步,驚人的氣勢嚇得府外的人們不得不爲此避讓三大步。
納蘭清音一巴掌拍向斐枭的後腦杓,打斷他們如膠似漆的目光。
“啞啦?說話。”他是能瞪出朵花不成?
積怒多日的斐枭終于在方才的對瞪之下,奇異地緩緩撫平了心中的怒火,雖仍有滿心的不舍與不情願,但他也不得不認同納蘭清音看人的眼光。
“好吧……”
“肯嫁了?”
他不甘地扁著嘴,“嫁。”
這個強盜最好是就像他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在日後別讓他們失望,不然他就攜兄帶弟去狼宗砍死他!
納蘭清音滿意地颔首,接著側過身子將清冽的目光掃向湛朗,眼底彌漫的警告與殺意,遠比斐枭更甚。
大抵看懂納蘭清音想表達的是什麽,湛朗也不拖泥帶水,直接朝他點了個頭算是承諾,接著便轉身抱起斐淨將她安穩地置于馬背上,無視于衆人愕然的目光,壓低了宗主身段,親自握著缰繩爲她牽馬步行繞城。
方才還熱鬧滾滾的大街霎時安靜到了極點。
牽著馬兒慢慢走在無聲的街道上不久,湛朗不滿地蹙著劍眉,接著他忽地停住了腳步,氣沈丹田,運起十成十的內力,冰冷的聲音響徹雲霄。
“誰敢不誠心祝賀淨公主大婚,本宗主就讓原國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
整座京城只安靜了一會兒,片刻過後,驟然響起震天價響熱烈無比的祝賀聲浪。
小皇帝是頭一個喊出來的,“恭賀皇姊大喜!”
“恭祝淨公主喜結良緣!”遭到恐嚇的文武百官,也踴躍出聲不敢落于人後。
“百年好合!”
“永結同心!”
嘶聲大喊的祝賀聲,宛如潮浪,一波接一波,一浪接一浪,淹沒了整座京城,也蓋過所有人的耳際。
“……”斐枭無言以對地看著湛朗那囂張至極的背影。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他更橫更土匪的?
納蘭清音拍拍他的肩頭,“這小子不錯。”
不絕于耳的祝賀聲,讓端坐在馬背上繞城的斐淨有些不敢置信。
看著街道雨旁人們一張張擠出來的笑臉,她不禁在想,除了家人外,她已有多久沒見過他人對她展現過的笑容了?
自從十歲後,她又什麽時候曾如此站在衆人的目光下,迎接他們不帶絲毫鄙夷歧視的目光?
雖然她也知道,眼前的這些,全是湛朗以恐嚇手段爲她達成的。
但她一點也不介意。
因爲此刻在她胸膛裏的那顆心,就像是荒蕪多年的土地,終于迎來了渴盼已久的水泉潺潺浸潤,令它正歡快地跳動著。
斐淨低下頭看向身旁的男人,而湛朗則是眼中盛滿了溫柔,正柔情似水地對她笑著,全然不見半點先前霸道橫行的強盜樣。
她想,她應該是……嫁對了吧?
不知爲何,原本不抱半點期望的她,突然滿心期待起日後的婚姻生活。
一望無際的草原,在徐風的吹拂下搖曳如碧浪,狼宗迎親隊伍在策馬行走了十來日,總算即將抵達狼宗邊境。
頭一回領略北地風光,斐淨的心情隨著前方的草原愈來愈遼闊無邊,也漸漸變得晴朗。一路上始終都策馬走在她身旁的湛朗盯著她的臉龐,發現這對大多數人來說略嫌單調枯燥的景致,她並無反感,相反的,他還能在她沒什麽表情的面上找出些許興奮的神采。
她不嫌棄。
這樣很好,很好……
同樣也擔心宗主夫人會不喜北方水土的狼宗衆人,見湛朗似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也隨之安心地各自吐了口大氣。
臨近正午時分,湛朗下令就地紮營好讓夫人用膳。
看著衆人又大費周章地張羅她的午飯,斐淨即使已經告訴過湛朗無數次,其實真的不必這麽麻煩,她在馬背上隨意吃些幹糧就成,不然一頓不吃也無妨,他們沒必要每日都這麽走走停停,還搭帳篷又拆帳篷的。
可湛朗很堅持。
敵不過強盜頭子的堅持,斐淨只好乖乖坐在帳篷裏接受狼宗族人們的熱情,以及湛朗無微不至的服侍。
她兩手安放在膝上,乖順地張開嘴接受宗主大人的投餵,一旁數日來已對此景麻木成麻痹的花雕則轉過頭,不想看太多這詭異的一幕而消化不良。
深怕她吃不慣,所以帳篷裏的小桌上擺滿了一道道原國美食,此次遠嫁,斐淨就僅僅只帶了花雕一人而已,因此眼前的這些美食全都由狼宗一手包辦。只是讓斐淨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怎麽帳內這些與她一道用膳的漢子,:個個都拿著碗筷苦皺著眉,吃得像是集體都得了便秘一樣?
“專心些,張嘴。”湛朗將菜夾至她的面前,輕聲提醒又瞧他人而瞧得走神的她。
她配合地再咽下一口,有些懷疑地看著這個待她有禮周到慇勤肉麻外加柔情似水的人。
這家夥真的是搞得諸國天怒人怨,各國皇帝都恨得牙癢癢的狼宗宗主?有沒有被人掉包過?
“飽了?”見她遲遲不吃下一口,湛朗收回了碗筷問。
她一點頭,湛朗就命侍女將水盆端進帳,親自絞了一塊柔軟的布巾,慢條斯理的幫她擦了擦唇瓣,再用另一條濕巾仔細擦過她的每一根手指,然後拿過幹爽的布巾替她擦幹。
看著他那專注誠心的模樣,斐淨恍然以爲他正在做件極其神聖之事,而並非只是在替她擦手。
她忍不住想問:“你真想娶我?”
“是。”
“娶我之前你確定把我打聽清楚了?”不得不說他的擇偶標准還真是全天下僅有,口味太獨特。
湛朗好笑地道:“我相信夠清楚了。”
“不勉強?”她不信那天在皇爺府前他沒聽到別人是怎麽說她的。
“一點也不。”
“其中沒有好奇的成分、沒有利益糾葛,也沒有家國恩怨情仇?”她愈問愈直白,也不稍加修飾一下。
“以上皆無。”他好整以暇地應著。
她很是震驚,“就只是單純想娶我?”納蘭先生又說中了?
“正是如此。”他不疾不徐奉上正解。
斐淨蹙著眉心,語氣略帶試探地再道。
“傳聞中我喜歡殺人。”這下總會怕了吧?
豈料帳中猛地爆出各種吵雜的支持言論。
“太好了我們也是!”
“同好同好!”
“下回夫人一道一道!”
“夫人您真是太英明睿智了!”
“……”呃,她一腳踩進了強盜窩?
湛朗嘴邊噙著一抹笑,擡起手動作輕柔地撫著她的發。
“夫人還想說什麽?”願意相信了?
她想了想,“你教導屬下有方。”瞧瞧,心態多整齊啊。
“夫人過譽。”他就當這是贊美。
公孫狩一手揭開帳簾,打斷裏頭和樂融融的氣氛,快步走至湛朗的而前彎身向他禀告。
“宗主,路上有顆石頭。”他事前也沒料到,都快到家門口了還真有這麽不識相的。
“踹了。”敢勇于挑戰,他就敢成全他們。
“這顆石頭埋得有點深。”聽說身份挺大尾的。
“那就整塊地都給我刨了。”他連各國皇帝都不看在眼裏了不是?
“遵命。”公孫狩揚起唇角,心情愉快地告退,同時順手帶走了帳內一大票沒眼色,都杵在帳裏妨礙宗主大人培養感情的閑雜人。
刨地?
斐淨轉過頭看向面色淡然的湛朗,好奇地對他眨眨眼,而湛朗見她心情不錯,于是配合的問。
“夫人感興趣?”
“嗯。”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她大概能夠猜到是什麽事。
“那就一道去瞧瞧吧。”湛朗扶她起身,在她急著衝出去看熱鬧前拉住她的小手,再慢吞吞地牽著她出帳。
埋伏在北蒙國與狼宗的邊境已有數日,此刻正派出大批人馬包圍地此的北蒙國大理王,在等了好一會兒後,終于等到了狼宗派來交涉的人。
“失禮失禮,原來是王爺……”公孫狩泛著笑走上前連聲告罪,再裝作一臉不明白地問:“不知王爺您這是?”
年過五十的大理王慕野,高坐在馬背上傲然地對他道。
“劫親。”皇上怎可能眼睜睜的看著狼宗與原國結盟?既然原國不上道,那他們北蒙就不需要客氣。
“原來是這樣……”公孫狩思索了一會兒,然後頗爲難地問:“只是不知王爺想劫的是宗主還是夫人?”雖然夫人在宗主的眼中是天仙,但他家宗主也是榜上有名的特級美男子,愛慕他美色之人可多得去了。
慕野漲紅了老臉,“當然是原國淨公主!”誰會看上那個強盜頭子?
“王爺不知本宗宗主已迎娶宗主夫人?”
“本王愛慕公主已久。”慕野絲毫不以爲意,“俗話說君子不奪人所好,相信貴宗主定會有成人之美,大度成全本王的一往情深。”
公孫狩卸去了臉上的僞笑,“行事之前,王爺可想清楚後果了?”
“廢話少說,把人給本王交出來!”
在慕野下令進攻之前,公孫狩冷笑地朝身後拍拍掌。
“來人。”
身軀高大健壯的狼宗勇士們,很快即在他身後集結陣形完畢,其中有兩人則大步走至他的身旁。
站在右側的木木西行事比較謹慎,“師爺,宗主的意思是?”
“一鍋端了。”公孫狩向來就是奉行打人要打臉,“扒光他們後再上門去抄他家,記得半粒米糧也別給落下。”
“是!”左邊較爲衝動的阿提拉,興奮地咧笑著臉。
“還有這塊地,今天起就由咱們狼宗征收了。”敢打夫人的主意?他就讓慕野明白血本無歸這四字怎麽寫。
“收到!”迫不及待的阿提拉已經帶隊衝出去了。
原地不動的木木西有些不敢苟同他的手段,“這位可是大理王。”
“那又怎樣?”公孫狩就沒看出這有什麽難度的。
“大理王是北蒙皇帝的親叔叔。”這小子八成是沒背過北蒙國的皇室族譜。
“喲,身份高貴哪。”公孫狩兩眼一亮,連忙扯開嗓子對前頭已經殺進軍隊裏的某人吩咐,“阿提拉!甭忙著下狠手,先把那老頭全須全尾的捆來給我!”
木木西愣愣地問:“你捆他做啥?”
“當肉票。”
“你又想詐誰?”因鐵料之事,他都已把各國坑到求爺爺告奶奶的發指地步了,眼下強盜扮不夠,他還發展了綁架這副業?
“雖說這油水是少了點……”公孫狩咋咋嘴,笑得很是陰險,“不過我就不信,愛面子的北蒙皇帝在連踢了兩回鐵板後,這回他還敢不顧他的臉而不來贖他家叔叔。”
“……”敢情他搶北蒙國搶上瘾了?
“有意見?”
木木西撫著額,“別忘了北蒙國也不是什麽好惹的。”北蒙皇帝慕殇的性子可是出了名的眶皆必報。
“是又如何?”公孫狩胸有成竹地開口,“你沒聽宗主說,敢不誠心祝賀,往後五十年燒飯都無鍋可用?明兒個我就叫北蒙國的黑市再將鐵料售價往上提個三成,我看北蒙皇帝他學不學得會一個乖。”
“……除了心肝肺外,你連腸子都是黑的嗎?”原國那個貪財的小皇帝怎不來跟他拜師?
師爺大人奸笑地搓搓下巴,“過獎。”
在另一頭,斐淨安分地站在帳門邊遠眺前方的戰況,因在她身後,有個將兩手環在她腰際並扣緊十指的男人,正將下巴擱在她的腦袋頂上。
“北蒙國大理王怎麽得罪你了?”她一手指著被五花大綁的慕野問。
“他想奪人所愛。”
她側過臉看向他,“誰的所愛?”
“我的。”他熾熱的目光毫不遮掩地看進她的眼底。
斐淨忙在他懷中轉過身與他面對面,然後愣張著小嘴,不自覺地胃出一副呆相。
“我能不能自戀的以爲你口中的這個所愛指的就是我?”她魅力這麽大?
哪怕她此刻依然一如以往的面無表情,但湛朗就是覺得她這張嘴發愣的模樣呆得可愛。
他笑笑地執起她的素手低首親吻,“正是夫人。”
“你想啃我手上的肉?”這是幹嘛?
湛朗一雙劍眉往上揚起了個愉悅的角度,再三確認她眼中滿滿的皆是不解而並非是僞裝或拒絕後,他很快即把握住時機開始進行拐妻大業。
“此乃夫妻間必備的禮儀。”
“是嗎?”她怎沒聽說過?
略帶低沈的嗓音開始引誘她,“嗯,不若夫人也試試?”
“一定要?”斐淨不懂這動作有什麽必要。
“咱們不是夫妻?”
“好吧。”不都說嫁雞隨雞?她學。
花雕已經想就地挖個洞往裏頭鑽了,她沒空去提醒那個呆得缺心眼的小姐,此刻她只想深深反省整座皇爺府都對小姐教育了些什麽。
打從小姐出過事後,這十年來,上至斐枭下至府中奴仆,皇爺府中哪一個不是小心謹慎地保護著小姐?
因爲不舍,所以他們從不讓她正面接觸外面百姓眼中的偏見,也因爲深恐她難以出嫁,他們更是不敢讓她知道關于婚姻還有夫妻間種種瑣碎之事,更不要說是關于男女之間情愛之事。爲免她會心生向往,最後卻又求而不得,他們可說是在婚姻、男女之情這雨點上防堵到了滴水不漏。
可他們怕是萬萬都沒料到,就因爲他們的保護過度,而造就了斐淨在這方面的一竅不通。
斐淨並不知道花雕正在心中忏悔些什麽,她只是在湛朗鼓勵的笑容下,也有樣學樣地執起他的手,在上頭輕輕落下一吻。
“這樣?”
“夫人學得真快。”湛朗對這一哄就上鈎的夫人再滿意不過,他的大掌撫過她細嫩的臉頰,“不過這禮儀還缺了一部分。”
“還有別的?”
他不滿足地低喃,“嗯,改日再教你其他部分好不好?”
她很幹脆,“行。”做事本就該有始有終。
因家教失敗,一時找不到樹撞的花雕索性趴在地上裝死。
前頭的戰況一時半刻間似是沒辦法結束,百般無聊的斐淨索性靠在湛朗的胸前,拉著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一下接一下地吻著。
按湛朗給她的說法是……熟悉夫妻業務。
玩得正開心的斐淨忽地停下動作,明顯地僵住了身子,眯著眼惡狠狠地瞪向前方混在人群中的某名男子,那眼中止不住的明顯殺意,就像是恨不能將來者啃其骨噬其肉。
湛朗也注意到她的不對勁,“夫人?”
斐淨一掃先前的呆相,語氣冰冷地道。
“沒事,只是沒想到在這地方竟能見到老仇家……”她在原國找了這麽多年都沒能找到人,原來是躲到北蒙國去了。
“要不要我將他帶過來給你?”
她推開他,“不必,我要去殺人。”
“非親自動手不可?”他明明就能爲她代勞。
“不錯。”
“想殺人想放火都可以,夫人記得,怎麽舒心就怎麽做。”湛朗松開他的懷抱,揚手命人取來他的佩劍遞給她,同時還讓人拉來了兩匹馬。
斐淨一接過劍就動作迅速地翻上馬背,腳下一夾,便帶著花雕衝向前方混亂的戰局中。
仗著強健體魄的優勢,狼宗勇士們與大理王長年養在府中的驕兵們,水准可說是一個天一個地,砍人如切菜的阿提拉更是勇猛無比,沒拿出半點武者的力量,單憑一身的天生蠻力就撂倒了一大片。
正當他打算把那就快逃遠的兵員們給追回來時,一道衝天的淩厲劍氣已朝那個方向橫掃過去,在遠處地上留下一道無法跨越的深溝阻去了退路,來者同時用渾厚的內力,壓得猶殘存的敵方匍匐在草地上無法妄動。
阿提拉興奮地轉過頭,才想對這具有相級實力的我方奧援誇上雨句,可沒想到,揮劍之人卻讓他當場掉了下巴忘了拾起。
宗……宗主夫人?
斐淨策馬飛馳過戰場,不待馬匹停下已等不及地躍起,直落至一名被劍氣傷了一臂卻仍搖搖晃晃站起的故人而前。
“相級初階……”榮祿愕然地擡首,“你是誰?”
狼宗不是除了湛朗之外再無別的相級高手了?她是打哪冒出來的?
斐淨眼中閃過一抹狠戾,“十年不見,沒想到刑堂管事竟把我給忘了?”
“你、你……”端詳她的面孔好一陣,這才將她認出來的榮祿,被她嚇得顛顛退了幾步。
“我找你很久了。”她的記性可能不好,但她絕對記得當年這名曾在刑堂上拿刑棍打斷她雙腳的人。
濃重的恐懼感令榮祿心跳得飛快,以爲斐淨是爲了他當年的獸行而想找他複仇,他不禁顫著聲拚命向她解釋。
“當年那事是王爺要我們做的,我不過是奉命行事!”
斐淨揮動長劍,“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
霎時一顆飛起的人頭滾落至花雕的腳邊,花雕卻看也不看,只是擔心地望向什麽情緒都看不出的斐淨。
“小姐……”
斐淨二話不說地再次攀上馬背,全然不再看身後的殘屍與人頭一眼,仿佛那只是原上的一株雜草一般,即使它曾在她人生中深深種下了不堪與苦痛,但在她親手揮劍斬斷後,如今,它也只是她眼中一個不起眼的過去而已。
“你可知方才我砍的是誰?”一回到帳篷前,斐淨隨即走至湛朗的而前,毫不避諱地問。
“不知。”
她坦然地道:“那人他在我年幼時曾欺辱過我。”
湛朗的身上登時迸發出磅礴的殺意,內力化爲銳利的劍意整個張揚散發開來,但一想到斐淨就近在他眼前,他又不由得趕緊收回免得會誤傷了她。
“爲何要告訴我這些?”他強行壓下心中的悔痛,不敢讓她看出一絲一毫。
她光明磊落地望向他,“我們是夫妻,我不認爲有必要隱瞞你什麽。”
心房最隱密的一隅,因她的誠實而變得柔軟似水,湛朗擡起手,拂順她因風而飛亂的發絲,語調纏綿地道。
“勞煩夫人在此稍候片刻。”
“你要上哪?”
他大步離去,“去把那家夥剁碎了餵狗。”
斐淨並沒有阻攔,在他走後,花雕收拾好了激越的心緒,在她耳邊小聲地問。
“小姐,如今……還剩下幾人?”當年曾在她身上施以暴行卻又逃脫的共犯們,這十年來都一一被小姐找了出來,就連斐枭也不敢阻止她憑一己之力複仇。
“就剩一個。”
花雕實在不忍見她這樣一年年找下去,“要不要就把這事告訴姑爺,請他派人幫小姐你找--”
她已絕得沒有商量的余地,“不需要。”
“可小姐你都已找了那麽多年……”
“我的仇我自己會報。”她邊說邊再一次堅定心中信念,就像種誓言似的。
當阿提拉與木木西結束了這場戰事,並派出另一支隊伍繼續前往大理王的領地抄家産,而留下的人們開始打掃一地狼藉時,湛朗回來了。
斐淨不明白他怎一進帳就將她給抱得死緊,那姿態,就好像在滔天大浪中不能失去唯一的浮木般。
“做什麽?”
他埋首在她的頸間,“只是想你了。”
“就這麽一會兒工夫?”這時間連喝盞茶都不夠吧?
“嗯。”湛朗忍不住收緊了雙臂,“就這麽一會兒工夫而已。”
只是嫁個人,卻能在出嫁路上順道砍了已尋覓多年的老仇家,這讓斐淨的心情很好。
發現自家夫人相當容易遭他拐騙,于是在回家路上一路偷吃了無數嫩豆腐的湛朗,心情也很好。
而在迎親的路上不但又征收了一塊土地,還額外收獲一枚北蒙國值錢的肉票,這讓從裏黑到外的公孫狩心情更是好。
簡言之,這趟迎親旅程,大家都很美滿。
湛朗一手環住斐淨的細腰,一手握著缰繩,策馬進入狼宗領地內最大的城市狼城。因城中雨旁的街道上,擠滿了蜂擁而來就只爲見宗主夫人一面的城民,所以湛朗他們的隊伍花了會兒功夫這才走到城主府。
“咱們到家了。”首先下馬的湛朗將斐淨自馬背上抱了下來。
人山人海的城主府前大廣場上,無論是族中地位崇高的長老還是勇士們,早已全數到齊在這兒等著,當湛朗站在府門前轉過身看向他們時,衆人同時跪下參拜。
“參見宗主夫人!”
還窩在湛朗懷中的斐淨被嚇了一跳,連忙想下地回禮,可緊抱著她的湛朗卻不肯松手,于是她也只能以這尴尬的姿勢對他們擡手示意。
“都起來。”
“謝夫人!”一張張興高采烈的笑顔登時出現在她的而前,歡喜得就像是見著了什麽寶貝似的。
湛朗邊抱著她往府裏走邊問:“夫人覺得狼宗如何?”
她看向四周的人們,語氣裏充滿了羨慕,“每個人都長得高頭大馬的,我很好奇他們是吃什麽才能長這樣。”
“還有呢?”
她瞄瞄他,“你最近慇勤得實在有點肉麻。”她家那票戀妹狂的兄長終于遇到對手了。
“還有沒有?”他直接跳過這點忽略不計。
她有些不適地眯著眼,指著府裏幾根顔色澄黃發亮,還能反射日光的大柱。
“有些刺眼。”那到底是用什麽材料做的?
湛朗先是以眼向身後的公孫狩示意改進,接著再對她道:“夫人放心,明兒個我就讓人來修改。”
“能不能放我下來?”一路都被他抱著,他是被人們看得不痛不癢,可她卻很不習慣。
“我正要帶夫人瞧瞧咱們今後的家。”
“我有腳。”
湛朗低聲向她請求,“我喜歡它在我手臂上休息的感覺,夫人能不能就小小的滿足我一下?”
“好吧。”小事而已,她很大度。
跟在後頭的花雕聽了他倆的對話後,不禁搖頭再搖頭,想不通她家小姐怎麽就這麽聽他的話和吃他那套。
斐淨在他走近那些大柱之前時,忽地要他停下腳步。
對于這座美輪美奂的城主府,她並不怎麽感興趣,她在意的是這幾根柱子,湊近一看後,這才發現它們之所以會發光的原因,竟是因上頭都貼滿了金箔。
原來諸國進貢給狼宗的金子……都被他給用在這裏?
“如何?”耐心等她研究完畢,湛朗這才開口。
“這麽浪費黃金,小皇帝會詛咒你的。”強盜這一行果然有錢途。
“那你呢?喜歡不?”這可是公孫狩根據斷皇爺府的富貴水准,依樣打造出來打算討她歡心的。
她攤攤兩掌,“都可以,我這人向來沒什麽追求。”
“這可不是個好習慣。”對于這點,湛朗似是有些不滿,但他依然繼續帶著她參觀這座特意爲她打造的城主府。
走出了覆著琉璃瓦的屋檐,來到了府後一座龐大雄偉的建築,斐淨原以爲這也是府中的住房,沒想到,在這兒住著的並不是人,而是馬。
二十來匹的各色戰馬。
斐淨熱血沸騰地問:“西苑戰馬?”
“知道你愛戰馬,所以我就自作主張爲你選了幾匹。”聽出她語氣中的興奮,湛朗很高興終于有件事能投她所好了。
選了幾匹而已?這人到底有沒有金錢概念?
自古以來,因苑國所産的戰馬,因血統名貴且戰力強大,一直以來就是衆戰馬之首,價格也始終都是尋常人求而不得的天價。各國若是能求得一匹,則必將之視爲國寶,如今西苑國國中僅剩不到四十匹,西苑國更是將它們視爲國本來對待,可現下,卻有二十來匹在她家?
“你花了多少錢?”西苑皇帝是太缺錢,還是腦袋被石頭砸了?居然賣他這麽多匹傳家寶。
湛朗淡淡地道:“不要錢,白送的。”
白……白送的?
斐淨呆呆瞪著他,不禁傻愣了好半天都沒法回神。
待她清醒過來時,她不得不懷疑這位強盜頭子到底對西苑皇帝做了什麽。偏偏他笑得一臉無辜,而負責與西苑國交涉的公孫狩,更是笑得好不純良。
原來是遇到了強盜啊。
斐淨並未替西苑皇帝的遭遇哀悼太久,她扯扯湛朗的衣袖,掩不住欣喜地問。
“每匹都是我的?”這些馬兒都值幾座國庫了。
他寵溺地道:“都是你的。”
“你人真好。”
湛朗忍著笑意,“應該的。”
花雕一手掩著臉,決定從今日起她要開始自暴自棄,放開手什麽都不再管了,至于她家那個二愣子小姐?隨便她去,姑爺愛拐就拐吧。
可她想雖是這樣想,兄湛朗又抱著斐淨移動腳步,她的雨腳便又不由自主地趕緊跟上去。
“不放心?”同樣也跟在後頭的公孫狩,邊走邊瞥向身旁老母雞的化身。
花雕諷刺地挑挑眉,“換作你能放心?”
“也對。”攤上那種主子,擔心也是應該的。
繞過馬屋來到府中最大一座建築後頭,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碧綠的草地。在這座庭院中,養著十只被湛朗拿來看家護院的北荒大狼。
一只只約有半個人高的大狼,在她被湛朗放下地後,集體朝她衝了過來,不待她閃避,每只大狼便對她討好地搖起巨大的尾巴,甚至還有幾只拿碩大的狼頭輕蹭著她的裙腳賣乖。
斐淨擡手輕輕撫上其中一只大狼的腦袋,也不知在高興什麽的大狼馬上就地躺下,在草地上滾了一圈不說,還把白花花的肚子翻給她看。
她不解地問:“它們爲何這麽喜歡我?”
“我對它們說過,要敢不對你好……”湛朗剛硬冷酷的視線朝它們掃過去,“殺掉剝皮上架烤!”
“……”她發誓她剛才看到那些狼集體抖了一下。
被湛朗帶著逛遍整座城主府後,才用完晚膳,斐淨就困得眼皮子開始打架,于是湛朗送她回新房命人安排她盥洗。
“今日開心不?”他將一直打呵欠的斐淨送至新房的床鋪上,看她直往被窩裏鑽。
她毫不猶豫地點頭,“開心。”
“趕了這麽多天的路你定也累了,今晚好好歇著。”他撥開她額際的發,輕輕在她眉心印下一吻。
“你也是。”
湛朗在走出內室來到外間時,看了一眼打算就睡在外間的花雕,也不對她防備的模樣說些什麽,只是替她關上了門。
本打算熄了燭火的斐淨,在起身時意外瞧見花雕映在牆上動也不動的身影。
“花花?”她幹嘛坐在床邊發呆?
“沒事,我正在自我反省中,小姐別理我。”
她第一個反應就是這個,“我又做錯了什麽?”
“小姐想多了,小姐當然不會有錯。”錯的全是他們皇爺府,以及那個爲拐小姐花大錢不手軟的姑爺。
“喔。”
“小姐,我覺得……”在來到這兒後花雕不得不承認,“就目前來看,小姐嫁得不錯。”
“……”她怎麽只覺得她嫁到了強盜窩而已?
花雕也不指望她那顆怪異的腦袋能夠懂,“小姐不需明白,只要繼續有時不呆有時呆就成了。”
“這樣嗎?”這簡單。
“時候不早了,小姐睡吧。”
北方的氣候與原國的確有些差別,才夏末而已,夜晚就冷得需蓋上厚被不然會打顫。花雕在被裏翻了許久這才有了睡意,可她睡不到一會兒,就迅速抽出放在枕下的短刃自床上翻身跳起。
打從十年前沒能護住自家小姐起,這十年來,一直深感自責的花雕,每夜就從不曾熟睡過。在經曆納蘭先生的刻苦調教成爲小姐的影衛後,爲了小姐的安危,她更是不敢掉以輕心,即使小姐如今已是難有敵手的相級初階了,花雕卻仍不改這個護主的習慣。
她站在床邊渾身戒備地看著無聲侵入房中的湛朗,湛朗卻沒理會她,迳直走進內室來到床邊無聲地坐下,不說不動地低首看著已陷入熟睡的斐淨。
許久,他俯身親吻著斐淨的眉心,那神情那姿態,就像是失而複得,又像是迷失在大漠中的旅人,終于找到了魂牽夢萦的綠洲。
花雕怔愣在床邊不知該做何反應。
因爲她發現,她竟在不意間看到了……燭光下湛朗眼中閃爍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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