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鳳瑤國棲鳳七年
叱聲起,金鞭揚。
一匹全身雪白的墨蹄駿馬載著一抹艷麗赤紅身影由遠而近,恣意地縱情奔馳在橋上,奔過水波蕩漾的護城河,昂頸長嘶進入素有「桃花故鄉」美名的鳳凰城。
鳳凰城乃鳳瑤國都城,時值春分,滿城桃花盛開,粉嫩艷紅,芬芳清馥,片片花瓣如女子唇上胭脂,紅得迷人心神,未飲酒先微醺三分,分不出是美人多嬌或是桃艷群芳。
在這繁花季節里,雪般馬背上的女子,烏絲快意飛揚,系著的紅金閃綠雙環如意更襯托出馬上人兒的風流颯爽、氣度非凡。
少有女子敢縱馬馳騁都城中,行走的百姓紛紛讓道,人不與馬爭路,唯恐跌至馬蹄下小命會難保。
尤其此女並非尋常人家的閨女,她可是鳳瑤國當今女王之妹—邀鳳公主鳳棲嵐,她行事明快如風,悍勇如男子,是女王陛下相當倚重的左膀右臂,更因帶兵打仗立下功績而有「剽騎女將軍」之美稱,在各國小有威名,令人不敢小覷鳳瑤國國力。
但是也因為在戰場上英勇殺敵,導致未婚夫以「拋頭露面、閨譽盡毀」為由退婚,至今大齡二十三歲仍待字閨中。
白馬方奔入宅邸,公主府內早已候著的奴僕便迎上服侍,牽走馬匹。
「公主,你回府了,奴婢已為你備妥熱水洗漱。」黃裳綠裙的侍女低著頭,態度恭敬而謙卑,雙手高舉接下主子手中的云絲金鞭。
「云緋,王上可有囑咐?」在侍女的隨侍下走向寢房,烏亮黑髮披散而下,隨著她的步伐在身後畫出一道美麗圓弧,日光令其光燦奪目。
鳳棲嵐無疑是個美女,唇不點而朱,杏目柳眉瑤柱鼻,顧盼生姿,冰肌玉骨勝冬梅,一回眸、一顰眉處處是風情,容貌不下當代佳人。
只因眉間的英氣而稍減女子嬌柔,多了巾幗不讓須眉的豪邁,與一般閨閣千金相比稍稍吃了點虧,若無慧眼難識真國色,讓她平白蹉跎了豆年華。
云緋恭謹回答,「陛下正為北蠻一事苦惱,特遣公公來府宣召,希望公主於晚膳後入宮一趟。」進屋後接過小侍女手上的青玉腰帶,為主子寬衣。
鳳瑤國建國二百余年,國勢一向不強不弱,治國之道亦維持中庸,不與鄰國起戰事,簽署互惠的和平協議,使百姓能安居樂業,百年烽火不生,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
可是先王無子有女,崩殂後,王位即由長公主繼位,四方蠻夷便起異心,認為女王無能,難扛重責,不時派兵在邊境騷擾,意圖揮軍攻伐,併吞富裕的鳳瑤國。
其中以北方蠻國軍力最為強大,囤兵十萬蠢蠢欲動,只要邊關防守稍有怠忽便戰馬嘶囂,攻城掠地。
女王如今最憂心的莫過於此,以鳳瑤國目前的兵力恐怕難以抵抗強悍的北蠻大軍,除非與他國聯盟。
只是大敵窺伺,群臣惶恐,朝廷上分成了兩派,各有不同的聲音,實在令女王左右為難。
侍女煙霞小聲嘀咕,「陛下還是不夠果決,要是換成公主,這事說不定早就解決了,何來這些煩惱……」上位者最忌優柔寡斷,如此會難服眾心。
「放肆,煙霞,你逾矩了,自罰兩巴掌。」鳳棲嵐冷眸一掃,聲嗓脆若鶯啼,嬌軟中卻飽含不可抗拒的威儀。
滿臉不甘的煙霞退至一旁,重重地打了自個兒兩巴掌。
鳳棲嵐見了不禁暗自嘆息,即使煙霞說的是事實也不該由她口中說出,身為臣子只能忠心於君王,不能有一絲言語冒犯。
畢竟國無君不立,身為一國之君有不少說不出口的無奈,既要維持朝廷運作,又要平衡朝中眾臣的勢力,有時候得考慮許多,有時候也不得不妥協,做出違心的決策。
譬如女王被迫迎納的兩名側夫,一是兵部尚書大人的長子王征甫,一是左相次子管子期,一個以兵符,一個以當朝宰相之名相逼,意圖藉由後宮掌控當今女王。
女王雖明白臣子的險惡心思,卻也不好撕破臉。
她唯一力排眾議的決定是王夫石忍墨,在鳳棲嵐的力挺下,臣子們雖有異聲卻懾於其威不敢多言,讓女王得償所願,與心愛男子締結鴛盟,常伴身側。
只是兩名側夫的爭寵令人頭疼,他們背後的勢力讓女王的「家事」始終是拔不掉的一根刺。
「王上有她不為人知的苦衷,身為臣子的我們要體諒,不能學那碎嘴的平民百姓胡亂議論,要是再敢口出胡言,連我也饒不了你,知道否?」鳳棲嵐肅著臉叮囑煙霞。她不可能護著她一輩子,口舌易生是非,須謹言慎行。
見侍女乖巧應是,她方走至專屬浴池。
水氣氤氳一室,水面上飄浮著片片粉艷花瓣,淡淡的桃花香撲鼻,水漫瑩白酥胸的鳳棲嵐放松地闔上眼,任由侍女雙手輕柔地揉搓一頭長發,洗去奔波一日所染上的塵土。
浴池內的熱水乃是費心由山中引來的溫泉水,令人浸得毛孔全開,全身的疲累也在溫熱中漸漸褪去。
公主府乃女王登基那一年賜予鳳棲嵐的。
皇室祖訓有云,凡是新玉即位後,其兄弟手足皆分封在外,各領封地,不得再居於皇宮內院,以免混淆皇室正統,亂了君臣分際。
但先王子嗣稀薄,因此鳳棲嵐並未離京遠赴他處,與皇宮比鄰而居,利於女王的傳喚。
她浸於漢白玉鋪成的泉池里,雙目未張似已沉睡,實則腦子無一刻停歇,想著如何料敵機先,又該用什麼方式使大臣們上下一心,全力御敵。
血可流、人可亡、國不能滅,他們要的是國富民裕,兵強將勇,讓強敵不越雷池一步。
「公主,北蠻真的會攻打我們鳳瑤嗎?」
起身後,四大侍女之一的雨晴伺候她穿衣,神情卻是憂心忡忡。戰事一起,百姓遭劫呀。
「有此可能,但我會盡全力阻止。」鳳棲嵐美眸微瞇。
她心里比誰都清楚,事情沒有自己說的如此簡單。只因縱使女王在位七年,可是底下的臣子仍有不少人認為女子掌權是他們的屈辱,對女王的政令陽奉陰違,不願讓女人踩在頭頂上,甚至制造事端,難以同心,令政局動蕩不安,更加深北蠻的野心。
要安內才可攘外,但又談何容易!
「公主,陛下會同意和國力強盛的騰龍國結盟嗎?」云緋邊問邊為主子擰干濕發,輕輕抹上含有清馥香氣的發膏。
「這就是我必須努力做到的事,不能再任由北蠻坐大。」北方蠻夷越強,鳳瑤國的處境就益發危險。
他們的軍隊太弱,擋得了一時卻不利持久戰,容易居於下風,有無強大的同盟國絕對是關鍵。
軟紅穿花春鶯羅裙,外罩紅紗對襟百褶衫、寶紅色繡桃長袍,在侍女的服侍之下,鳳棲嵐赤著雪白秀足,緩緩走向紅玉為底,鋪上軟緞的美人榻,輕懶斜偎,素腕輕托潔白下顎。
舉起侍女送上、還冒著熱氣的毛兒尖茶到唇邊,她神色閑適地輕啜一口,柳眉輕輕一挑,望向垂手侍立的四大侍女,似在考慮她們能做什麼。
煙霞、云緋、雨晴、霧色,是先王尚在時,由她親自在一千名新入宮宮女中挑選而出的,她刻意培植她們習武、學醫或用毒,做為她的心腹。
可是她寧可備而不用,而不願用到她們的才能,因為用上她們就表示情況危急了,鳳瑤國危在旦夕。
如今,似乎就要到那種情況了……
「霧色,我要你潛入左相府中,你可能勝任?」左相管仲漢那只老狐貍相當狡猾,不防不可。
生性清冷,話不多的霧色微愣了一下,隨即答道:「公主的意思是監視他?」
「一舉一動立即回報,我不信任他。」鳳棲嵐沉聲說。重權好利之輩,忠心可議,一條潛伏的毒蛇。
「是。」霧色一福身,瞬息沒了蹤影。
「雨晴,你去伺候折蘭郡主。」她得步步為營,不能讓事情有任何出差錯的可能。
「我?」雨晴眼露不解。她向來是公主的得力助手,擅長梳妝和編髮,手巧心細,鮮少被派遣離開。
「折蘭郡主是那兵部尚書玉大人的外甥女,他的妹妹是東桂王爺最寵愛的云側妃。」依雨晴的聰明,自己稍稍一點她便會明了。
東桂王爺並非皇室宗親,他是外姓王爺,當年與先王有結義之情,故而冊封為王爺,享朝廷俸祿,百審土地,祿米十萬石,賜王爺府一座。
不過東桂王爺並無實權,手上兵權早已收歸回女王之手,僅空有虛名,但是他的身分給了他不少便利,對政局仍有一定的影響力,絕非閑散王爺而已。
「奴婢懂了,奴婢會注意兵部與王爺間的動向。」
「嗯!云緋陪我入宮,煙霞留下。」鳳棲嵐鼓勵的一笑,起身吩咐,讓侍女為她著裝。
紅寶石抹額,頸垂乳白東珠,系上象征公主尊榮的血玉腰配,鳳棲嵐神采如月之光華,熠亮清瑩。
「為什麼不是我?公主偏心。」聽到不能服侍左右,煙霞孩子氣地跺跺腳,嘟起嘴表示不滿。
鳳棲嵐輕掀芳唇,調侃起她,「以你魯莽的性子只會給我惹出事來,我入宮是和陛下商討國事而不是雞飛狗跳的鬧事。」
「公主,奴婢保證一句話也不說,絕對不會給你闖禍。」她只是說話直了點,輕重好壞仍分得出來。
「不行。」她一口回絕。
「公主,只有云緋姊姊一個人保護你,奴婢不放心,你讓奴婢跟在後頭。」雨晴和霧色都被調開了,她不跟緊點怎麼成,公主的安危不能有一絲閃失。
她失笑地揚唇,「你當女王的御書房是龍潭虎穴不成,有三千禁衛軍防守著,想要遇險也難。」
戰事一時半刻還起不了,她只是先做準備,北方蠻子還不敢越過邊境,進入都城刺殺玉公貴族,重重重兵把守的皇宮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
鳳棲嵐揚起手,止住她的喋喋不休。「你那張嘴根本管不住,口無遮攔,為了不給我添亂,你還是安分地守著公主府,把《鶴頂神針》那本醫書看完。」
「什麼,又要看書?」公主根本是在懲罰她嘛!任誰都曉得她向來好動,很難坐得住。
云緋沒好氣地朝苦著小臉的煙霞後腦勺敲了一下。「公主是為了你好,你有這方面的天分。」
換成別人,恐怕沒那麼高的悟性,任何藥草煙霞一瞧便能辨認得出,能隨口說出藥性和功效,接著能調制治病的藥物,治療病癥。
「可我不喜歡看書,一看到書就想打盹,云緋姊姊,你幫我跟公主求求情,不要再荼毒我了。」煙霞撒嬌地說。她有書暈癥的毛病,一見書冊就暈頭,四肢無力啦。
云緋掩唇輕笑。「不行,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你要感謝公主的用心良苦才是。」
鳳棲嵐眼含笑意,望著打小一起長大的侍女做垂死掙扎。煙霞的個性直率、坦誠,一根腸子通到底,沒什麼心機,但這也是她最大的致命傷,在宮闈之間是不允許說實話的人,沒點城府的人死得最快。
「你怎麼跟公主說一樣的話,你們都欺負人。」左一句不行,右一句不行,她要哭了。
聽她還不依不饒的,鳳棲嵐眉微蹙,「煙霞,你連本宮的話都不聽了嗎?」平時太過縱容了,才會讓她養出有恃無恐的驕氣。
鳳棲嵐一向善待身邊親近的侍女,視為姊妹一般,以你我相稱,十分縱容,但是一旦她自稱「本宮」,那便是警告侍女們過分了,該收斂點,別讓她用公主的身分加以斥責。
煙霞面一凜,正色肅立一旁。「奴婢不敢,奴婢恭送公主出府。」
「嗯,等我回府再用膳。」不等用完晚膳,她已經等不及要面聖,以便早一日定下兩國密約。
「是的,公主。」煙霞聲無高低,平得像拉直的線。
看看枝上燦爛的桃紅,鳳棲嵐略微停頓了一會兒。這景象是她心中的凈土,她多渴望能保住它們,年年綻放結桃果,釀成桃酒來年嘗,共享太平。
云緋輕聲提醒,「公主,天還有點涼,披著吧。」一件繡金邊白狐大氅落上肩頭,包住纖細修長身子。
望著掠過天邊的飛鳥,她慨然一嘆,「云緋,陛下會聽從我的建議嗎?還是依然下不了決心,為朝臣左右而考慮再三?」
「公主勿憂,陛下聖明,當知何者為重,不會做出對鳳瑤國不利的決定。」女王只是顧慮太多,擔心做不好一個受萬民愛戴的好皇帝。
「希望如你所言,鳳瑤國萬世昌平。」她唯有此願,望國運昌隆,百姓們安居樂業,不受戰火波及。
因為緊鄰皇宮,因此貴為公主的鳳棲嵐並未乘輿或騎馬,以步行的方式一步一步走向巍峨聳立的宮門,守門的禁衛軍識得公主並未阻攔,任其通行。
風,帶著三月的涼意,吹拂她柔順烏髮,沁入鼻間的是桃花芳香,一絲絲、一縷縷,那嫣紅的顏色是皇家女兒的心。
保家衛國刻不容緩,但是寧靜平和的日子何時到來?鳳棲嵐為不振的國勢心有憂慮,同時也心疼女王為君之苦,可憐百姓無辜,連一頓安穩飯都吃得戰戰兢兢。
朱紅宮樓在前,她卻怯了,那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宮院,如今卻黯然神傷,倍感涼薄。
她臉蛋明艷無雙,那如春水蕩漾的眸子透著一絲玉者威嚴,鳳棲桐俯視著面前的臣子,有著深深的無力感和愧疚,力有未逮是她為君的惶恐。
子嗣不盛的鳳瑤國皇室原有數名小皇子,可都因宮中內鬥而不及成年,無一活過十六,以至於女王監國,由自幼為父玉所栽培的她即位,繼承泱泱大統。
這王位她坐得很不安,因為有個人比她更合適,若非立長不立次的皇家祖訓,她大概無緣登上大寶,只是籍籍無名的皇家公主,任由王上為大業為主婚配鄰國皇族。
而這也是她對不住皇妹的地方,指婚南風國塵逸王爺卻慘遭退婚,害心高氣傲的皇妹從此不論終身大事,更加拚命於戰場朝堂之上,把自己逼得如男兒般強悍,以護衛她這無能的一國之君。
「陛下,你要三思而後行,北蠻意欲為何尚需觀望,我們加強布防只會引起疑慮,反倒惹禍,而騰龍國國力強盛,是否野心勃勃不可確知,然若與其同盟,恐怕是與虎謀皮,還望陛下不可急躁冒進。」左相管仲漢朗聲說道,態度狂妄而目中無人。
「左相所言差矣,北蠻軍隊囤糧造車,積極練兵,大有兵壓我朝之勢,若是置之不理,視若無睹,國家大危,管相爺忍心看烽火連天,軍士浴血?」右相蘇無策溫雅一笑,說的話卻犀利無比。
北蠻威脅一日不除必成大患,等他們養足了精神、兵強馬壯是鳳瑤國之憂,先發制人,不做刀俎,即使局勢不清也要預做防范,不教蠻族鐵騎跨過煙嵐山一步。
「唉!小兒多慮,那不過是一般的操練,囤積糧食只為過冬,右相過於杞人憂天了,年輕人難免目光不夠遼。」管仲漢語帶諷意,不信任年方二十七的年輕宰相能力。
年過半百的管仲漢勢力早就深植朝堂,朝廷上的三分勢力以他最為壯實,當年最受寵的端貴妃乃是他一母同胞的親妹子,枕邊風一吹,管家一門聲勢水漲船高,入仕子弟多達百人。
如今又貴為國丈,其次子乃女王側夫,若是誕下有管家血脈的皇兒,勢力更是攀上頂峰,眾官員又怎能不以他馬首是膽。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九龍至尊乃自家孫兒,他又何愁不大權在握,掌大半江山,鳳氏玉朝盡入他手?
「是欲興兵進犯或是操練,明眼人都瞧得清清楚楚。」蘇無策表情謙和,溫潤如玉,聲似冷泉聲般清冽,「老相爺偏不放在心上,恐怕是年歲已高,思慮不及往昔清明,為免老相爺為國事過度勞心勞力,而傷及金貴身子,不妨急流勇退,做告老還鄉的打算,勿讓陛下為你憂心,深感愧意。」
他字里行間不帶一句惡言,卻句句扎人心窩,隱喻左相已然老邁,腦子不靈光了,人老要服老,不要自認青壯,半條腿踏進棺材的老頭子就該含貽弄孫,坐看夕暉西下,不要學年輕人逞強,拖垮一把老骨頭。
「蘇無策,你是什麼意思指本相老了,不能再為國盡忠嗎?哼,想我在朝中翻云覆雨時,你還在地上爬呢!小兒見識果然是女人頭髮,久長無智。」管仲漢面色不善地一哼,甩袖以示不齒。
鳳棲桐聽了眼底閃過一絲怒色,纖手在袖內緊握成拳。
頭髮長,見識少,他這句無疑打了女王一耳光,暗指女王的王位坐得穩是他管家的功勞,否則她區區一名女子豈能坐上大位?
管仲漢向來瞧不起女人,認為她們最大的功用是暖床和生孩子,女子為玉始終是他喉中一根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的刺,偏偏先王有遺命,他不得不輔佐,卻總覺得憋屈,不甘心堂堂男兒得向「兒媳」下跪,還得恭恭敬敬口呼萬歲。
可是他忘了一件事,若非端貴妃在先王耳邊軟語幾句,今日的左相之位也輪不到他來坐。
蘇無策卻是含笑以對,寵辱不驚。「老相爺莫非真老眼昏花了,瞧不見本相這一身朝服?我與你同朝為官,地位不分上下,你無視本朝律令直呼本相名諱,莫非是有不敬之意?本相為你感到無限惶懼,臣子鋒頭再健也不能高過當今聖上啊。」
「你……你挖個坑讓老夫跳,居心何在。」
毛沒長齊的小子也敢跟他鬥,他跺跺腳就能讓他從右相之位摔下去。
管仲漢自視是鳳瑤國第一人,他連女帝都不放在眼里,不時以多方勢力相逼,何況是眼前入朝未久的新宰相,他私底下的實力遠不及布局多年的自己。
「本相是擔心老相爺年老氣衰,體力不濟,萬一過於憂民憂國而病倒了,這是鳳瑤國上下的大不幸,望老相爺為陛下保重呀!」蘇無策笑顏未改,溫雅若風,一派謙謙君子風范,一雙微勾的桃花眼流露出意氣風發。
「你在詛咒本相爺,你……可恨小輩,目空一切,仗著一點聖寵就想直上九霄嗎?陛下,如此狂妄之徒,豈能容他?他將成我鳳瑤國之禍患呀!老臣請旨撤了他右相之位。」他不信他能張狂到幾時!
「陛下聖明,當知何為賢臣,老相爺怎麼膽敢以下犯下,‘命令’陛下撤相摘爵呢!難道這大好江山已易主,成了老相爺你的天下?」蘇無策故作震訝地說。謀逆之罪可誅九族,管仲漢他擔得起嗎?
「你……」老相爺氣得漲紅了臉,吹胡子瞪眼的。
聽著臣子們的爭執,面色平靜的鳳棲桐只覺得頭疼不已。一方是倚重的臣子,一方勢力盤根錯節,她能偏傾一方而不顧念另一方感受嗎?著實為難她。
「兩位相爺無須爭執,北蠻的野心一直是我朝的心頭大患,朕在位之年絕不讓百姓受苦,生靈涂炭,爾等可退下了,明日早朝再議。」她抿緊唇。每個人都想逼她,真當她無羽鳳凰,飛不上九重云霄。
「陛下,請聽老臣一言……」
「陛下,北蠻之事迫在眉睫……」
「朕乏了,下去吧!」她一揮手,顯得意興闌珊。
「是,臣等遵旨。」
管仲漢仍有些盛氣凌人的想「指教」女王陛下,可看出女王不悅與疲憊的蘇無策刻意走向他身側,半是攙扶、半是施壓地拖著慍色漸生的老相爺離去,不讓他老人家的叨念擾了陛下清靜。
他本無意在下朝後還至御書房見駕,但是一得知管仲漢又仗著權勢欲左右女王決意,拖延邊防布局之事,他才匆匆進宮。
唉,位高則孤寒,看似風光無限的女王也處處受制於人。
鳳棲桐獨坐在御書房內,好半晌,宮人通傳邀鳳公主來了。
「叫你晚膳過後再過來,你怎麼老是不聽話,自個兒身子不顧好是存心讓人心疼嗎?」望著自金陽下那抹走入的紅影,她眸光帶柔地輕斥。
「陛下,你多勞了。」鳳棲嵐本想進入正題,可瞧見姊姊的疲態,說出的話轉成了另一句。瞧皇姊眼下的暗影,想必又有多日未能好好安歇。
「無妨,倒是你奔波一日,才該歇息。」鳳棲桐一笑,吩咐宮女,「傳膳。」人餓著肚子怎成,這是她最疼愛的皇妹,也是最值得信賴的人。
「不用了,陛下,臣妹不餓。」她心系天下百姓,只求蒼生無虞,上天澤佑鳳瑤。
「你我之間何須如此生疏的稱謂,你當年用甜糯的嗓音喊姊姊時,叫朕好生懷念。」記得妹妹穿著桃紅色鑲狐毛小襖,小短腿搖搖晃晃地走來,小臉紅咚咚,甜嗓軟嫩地喊著……
「皇姊,是臣妹不好,臣妹來討罵了。」舒眉展顏,鳳棲嵐揚起一股如春日百花盛開般的明艷笑靨。
「你喲!還是這麼頑皮,都幾歲的人了,要是早幾年成親,都已是好幾個孩子的娘親……」她神色一斂,話到一半歉然的打住,傷心往事無意中提起仍教人感慨良多。
眼眸深處快速掠過一抹痛色的鳳棲嵐,狀若無事的談笑,「皇姊別盡顧著打趣皇妹,你腹中這一胎若是皇子便是皇長子,恐怕朝中又要多生變故了。」
鳳棲桐,乃鳳瑤國「擒鳳女王」,今年二十有五,她十八歲登基,二十歲納王夫,在諸多壓力下方在兩年後才有一女,為王夫石忍墨所出,封為「無雙公主」,時隔三年才又有孕在身。
但這一胎以侍寢日來算,極有可能是側夫王征甫的骨肉,雖是女王親出,可父親為何人意義重大,攸關朝廷派系的權力變動,誰掌握了皇長子誰便得勢,父系家族將憑子為貴,在朝中呼風喚雨。
除非女王僅有公主,那就又是另一番局面了。
想到三個月大的孩子,撫著小腹的鳳棲桐露出為人母的慈容。「朕不會讓太醫滴血認父,都是朕十月懷胎所出的皇兒,有能力者居上位,不分嫡庶長幼。」
「可是生兒若肖父,很容易由面容上辨認,若是有心人居中挑弄……」一場奪嫡風波怕是避免不了,雖然後宮王夫僅僅三名,但論起心計爭鬥何曾少過。
身為一國之君卻無法自主婚姻,說來何其可悲?明明傾心僅一人,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卻是造化弄人,縱有再多不願也得接納旁人。
「這點朕有打算,不論是皇子或皇女皆由王夫教導,兩名側夫無權置喙,朕要剔除側夫擅權的可能。」她已經令所愛之人備受屈辱,不能讓他連執掌後宮的權力旁落,任人宰割。
聞言,鳳棲嵐秀眉輕顰。「皇姊,你真的認為管仲漢那老匹夫會坐視一夫獨大嗎?且聽臣妹一言,盡快與騰龍國建立同盟,借助騰龍國的強盛加強我國抵御外侮的能力,沒了外敵皇姊便可專注於朝政,建立無可動搖的皇權,不能任臣勢大過君威。」
她斂眉苦笑。「朕何嘗不願獨攬君權,鳳儀天下?可朕雙臂被人牽制住,兵部不發糧、不發兵,戶部又掌控左相手中,錢財不出何以養兵?朕也是有心無力。」
「皇姊,臣妹願出使騰龍國,保全我鳳瑤國千秋大業!」鳳棲嵐自請出使,為君分憂。
「……這事日後再提,朕要與群臣商討後再做定奪。」鳳棲桐心有顧忌,拿不定主意。
「皇姊……」
她不耐煩地揮揮套著玉扳指的纖手,不想多談,「先用膳吧,別餓著了。朕對南方的風俗民情頗有興趣,皇妹不妨說來讓朕開懷開懷,自家姊妹只講親情不論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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