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蕭家三少,蕭牧軍,很不喜歡讓人知道他在家裏排行老麽。
說起老麽,許多人總是會有個特定印象,必然是家裏兄弟姊妹中最軟弱、最黏人、最愛撒嬌的一位,不像老大成熟懂事,也不如老二長神善舞。
老麽,注定了不是被兄姊護著疼著,就是被看扁、欺負的。
而這兩種命運都不是蕭牧軍想要的。
他可是堂堂男子漢,哪裏需要兩個哥哥來保護呢?當然,他更不願受哥哥們欺淩。
可偏偏說歸說、想歸想,蕭牧軍成長的過程中,還真是有些擺脫不了的老麽命!
他兩個哥哥從小就長得健壯英武、神采飛揚,只有他,嬰孩時期一場高燒差點燒去他一條小命,造成他十歲以前身體像只弱雞,矮小細瘦不說,還動不動就生病。
再加上他生得粉妝玉琢,一張小臉蛋像剝了殼的白嫩嫩水煮蛋,偶爾運動過度便氣喘籲籲,頰生霞暈,變成一顆紅通通的蘋果,教街頭巷尾的婆婆媽媽看了,個個恨不得將他抱起來狠狠親一口。
十歲以前,他完全是被兩個哥哥當成妹妹看待的,附近的野孩子膽敢碰他一下,都會被他兩個哥哥痛揍一頓,厲聲警告——不許欺負我「妹妹」!
他恨哪!
「大哥、二哥,我是男生,是男的!」他一次又一次地強調。
「我知道你是男生。」大哥很淡定地回應。
「誰教你長得比女生還像女生?」二哥很惡劣地補充。
「不能怪我們偶爾會叫錯。」大哥依然一臉淡定。
「還有,誰教你連聲音都嬌滴滴得像個女生!」二哥繼續惡劣。
「那是因爲我還沒變聲啊!」他又氣又急。「老爸說等我長大聲音變了,聽起來就不會像女生了。」
「喔,那到時候再說吧。」二哥下結論。
於是,關於蕭家老麽到底算是個弟弟還是妹妹的爭議,仍然不能就此蓋棺論定,必須再延宕幾年的時間。
可蕭牧軍等不及了,他恨自己不能「正名」,恨兩個哥哥偏愛捉弄自己,他決定,等他上學以後絕對不跟兩個哥哥念同一間學校,他要離他們遠遠的,愈遠愈好。
雖然對自己頗爲鄙夷,但他還是決定對老爸展開老麽攻勢,哭著、求著、撒潑著堅持自己不跟哥哥們一樣念公立學校,他要去考私立小學。
老爸拗不過他,只得答應了,而他也很爭氣地以優異的成績,考上離家裏走路約莫半小時,一間相當有名氣的私立貴族小學。
哈哈哈哈,他得意的咧!
哪裏曉得,這是他童年悲慘命運的開始,脫離了兩個哥哥庇護的他,由於年幼體弱,長得又太漂亮,成了高年級學長們欺負的絕佳對象。
每天不是他的作業本被撕了,就是他換下來的運動服被藏了,或者零用錢被勒索了,細瘦的四肢被掐了打了,留下明顯的瘀青。
他瞞著家裏人不敢說,天天穿長褲長神遮遮掩掩,日子過得心驚膽顫,上學因而成了可怕的夢魇,每天早上起床,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感到肚子痛或是頭痛,很想假藉生病不去學校,只憑著一股強大的意志力撐下來。
不可以!他不能認輸、不能退縮,是他堅持要上私立小學的,是他自己不要兄長的保護,既然如此,有什麽後果就得自己承擔。
他強迫自己勇敢,忍著恐懼乖乖去上學,就這麽日複一日,直到有一天,他被幾個學長搶走零用錢,書包裏的課本、作業簿散落一地,被地上的積水浸濕了,他一面蹲下來撿起慘兮兮的書本,一面忍不住嗚咽哭泣。
他以爲自己哭得很小聲,又躲在橋下一個僻靜的角落,應該沒人會注意,可只哭了一會兒,一道清脆如珠玉撞擊的聲音便在他身後揚起——
「小哭包,你一個人躲在這邊哭什麽?」
他怔忡地回頭,墨密的長睫飽含濕潤,白皙的小臉淚痕猶在,星眸閃閃,泛紅的鼻頭一抽一抽的,瘦小的身子蜷縮地蹲著,整個看起來就像只可憐兮兮的小狗。
見他這副模樣,喊他的女孩忍不住笑了。她身上穿著跟他同一間學校的制服,身材纖瘦修長,臉蛋雖仍顯得稚氣,但五官立體妍麗,隱隱已有美人架勢。
「你又被欺負啦?」女孩拉了拉背在身後的雙肩書包,調整了下百褶裙擺,在他面前蹲下,比他高了不止一個頭。
「你、你是誰?」他困惑地問。
「我是誰?我是你學姊啊!」她笑意盈盈,明亮的大眼睛閃爍著俏皮。「一年級的小哭包,我是你六年級的學姊。」說著,她伸手摸摸他的頭。
他下意識地閃躲。「不要碰我!」
「唷,脾氣還挺大的嘛。」她嗤笑。「脾氣這麽跩,怎麽還會傻傻被欺負?」
「要、要你管!」不知怎的,小蕭牧軍覺得丟臉,撇過頭去,臉蛋不禁紅了。
「哎呀,小哭包臉紅了!」女孩看著又笑了起來,那笑聲像風鈴叮叮當當的,極是悅耳動聽。「來,讓姊姊看看。」說著,她用雙手扳回他的臉,青蔥般的指尖還在他軟嫩的臉頰上輕輕掐住,揪起兩團肉。「真可愛!你的臉真好摸,白白軟軟的,好像包子。」
這在幹麽?蕭牧軍感覺自己被調戲了。「你、你放開我!」
「偏不放。」她笑著繼續掐。「包子臉,愛哭的小包子。」
「不准笑!不准叫我包子!」他惱火了,家裏附近那些大媽固然愛抱他、揉他,卻也沒這個女生過分,居然喊他愛哭包?!
「偏叫你包子,誰教你長得就像顆包子。」這女生比他二哥更惡劣。
他忿忿地嘟嘴瞪她。
「還嘟嘴呢!」她笑得更加花枝亂顫,偏偏這種大媽式的笑法在她清秀絕倫的臉上,就像一朵怒放的玫瑰,不覺得沒形象,反倒令人意亂情迷。
這個姊姊,長得真的很漂亮呢!他以爲自己夠好看了,但她的美更是非比尋常。
他呆呆地望著她。
見他神情呆滯,她以爲他是氣呆了,收斂了放肆的笑容,幽幽地輕歎口氣。
「小哭包,你就是長得太可愛了,才會被欺負。」她柔聲低語,表情變得嚴肅正經。「男孩子長得太像女生,不是好事。」
又不是他自己願意長成這樣的!他懊惱地瞪她。
「欺負你的那些學長我認識,就是些小混蛋,仗著自己家裏有權有勢,欺善怕惡,你愈是讓著他們,他們就愈愛欺負你。」
「我沒讓他們。」他小小聲地辯駁。他是人小力弱,打不過他們。
「你家裏沒人保護你嗎?你爸爸媽媽、哥哥姊姊呢?」
「我媽去世了,我爸是警察,工作很忙,我哥哥他們……不念這間學校。」他不敢說自己就是爲了躲哥哥,故意來考這所私立小學的,豈料是自討苦吃。
聽聞他母親已逝,女孩眸中似閃過憐惜,不一會兒便又恢複原先的淘氣。
「那你慘了!沒人罩著你,你這一年會過得很痛苦,至少在那幾個混蛋畢業前,你准沒好日子過。」
他早料到了。
「我來罩你好了。」
「什麽?!」他愣住。
女孩看著他,笑顔如花,開得好燦爛。「叫我一聲姊姊,我罩你。」
叫她姊姊,她就罩他?
「我不要!」不知爲何,他好生氣,氣她,也更氣自己。
「叫吧!我當你姊姊不好嗎?我會保護你的。」
「不要不要,我不叫!」
「叫吧叫吧。」
「我說了不要!」
「小哭包,乖,叫一聲來聽聽。」
「別叫我小哭包!」
「呵呵,偏叫你小哭包,小哭包小哭包小哭包……」
那年,他七歲,遇見了一個比自己大五歲的女孩,從此以後,他和她,結下了一段糾纏不清的緣。
後來他才曉得,她叫陸晚晴,是學校裏最美麗嬌貴的一朵花,爸爸開了間貿易公司,媽媽是大學教授,家裏很有錢,那幾個仗勢欺淩他的學長都很愛慕她,在她面前整個搖身一變,逢迎谄媚,討好又巴結。
而她像個高高在上的女王,一聲令下,說自己認了他當乾弟弟,誰再敢欺負他就是跟她這個乾姊姊作對。
女王都撂話了,哪裏會有人這麽不識相呢?
從此以後,蕭牧軍日子好過了,雖說算不上走路有風,至少也能昂首挺胸,不怕遭誰暗算了。
對這番局勢的轉變,他心中百般滋味糾結,心情很複雜。不錯,是沒別人敢欺負他了,但不代表陸晚晴這個姊姊不欺負他。
基本上,他覺得自己成了她的私人玩具,高興時就掐掐他的臉,不高興時就喊他小哭包。
他愈是不肯喊她一聲姊姊,她愈愛逗他捉弄他,把他氣得臉紅紅,然後她又嚷著他好可愛,用力捏他的包子臉,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他。
那一年,他過得快樂也不快樂,平白無故多了個姊姊,而這姊姊經常鬧得他不知所錯,又不能罵她打她,只能大歎三聲無奈。
一年後,陸晚晴畢業了,他以爲自己解脫了,終於能夠得到自由了,可沒想到畢業典禮那天,看著她夾在一群畢業生中走出校門,那亭亭玉立的背影彷佛將永遠踏出他的人生,他頓時胸口堵得難受,竟又哭成一個小哭包。
聽說,她進了另一所貴族中學,依然是那間學校呼風喚雨的女王,裙下之臣不計其數。
那間中學遠在城市的另一邊,如無意外,他和她不會再有交集。
但他努力制造人爲意外,偶爾會坐上公車,繞上一大圈,迢迢來到她學校附近徘徊,期盼著能遇見她。
大約十次裏會遇上她一次,她總會笑咪咪地喊住他,請他吃冰淇淋,跟人介紹他是她最可愛的乾弟弟,他嘴上抗議,卻並不反抗,腼腆地由她帶著四處炫耀。
只要她過得好就好,他想。
而她的確過得很好,一年又一年,身材更抽長了,胸部逐漸豐滿,曲線玲珑有致,長成一個十足的美少女。
在他小四那年,他聽說她交了個男朋友,那俊秀的少年站在她身邊,兩人宛如金童玉女般相襯。
當天他踢著石子一路走回家,足足走了五、六個小時,走到腿快斷了,夜深了才到家,把家裏人急得差點去報警。
那天晚上,他發燒了,重病了一場,躺了好幾天,醒來後,他發誓自己再也不去見她了,還要求老爸讓自己去學遊泳、練跆拳道。
如此強健體魄,日積月累,到了十七歲那年,他身高衝到一百八,全身肌肉緊實,光從身材看來,他自覺已是個大男人了。
年輕人血氣方剛,一群人混在一起總不免胡來,他學會了騎重機飙車,學會了偷偷抽菸喝酒,偶爾還會逃學跷課去打撞球。
他撞球的技術可是一把罩,完全是業余高手的等級,因此賺了不少賭金,口袋充裕。
這天,他又賺了一大筆賭金,兄弟們起哄要他請客,一塊兒到某個同學親戚家開的酒店見識。
大夥兒要求那同學的堂哥帶路,偷渡幾個未成年少年進自家酒店,開了間包廂,叫女孩子陪酒。
同學的堂哥怕他們玩得太過火,叫的都是新進的公關公主,經驗尚淺,也還有點拘謹,不擅長風騷耍狐媚,就乖乖坐著陪酒。
但即便如此,幾個高中大男孩已經很開心了,又是搶麥克風唱歌,又是跟女孩子劃酒拳賭酒,玩得不亦樂乎。
只有蕭牧軍呆呆地坐著,不說也不笑。
「怎麽啦?」同學們嘲笑他。「看漂亮美眉看呆了啊?」
他的確是看呆了,因爲這群莺莺燕燕裏,竟然有他熟悉的臉孔。
「怎麽?你喜歡那個?」同學們發現他視線膠著地,纏在一個安安靜靜坐在最角落的女人身上,彼此擠眉弄眼。「確實長得很漂亮啊!可惜妝有點太濃了。」
「你不懂啦!酒店女都要化濃妝的。」
「那其他女生怎麽都沒化那麽濃?」
「就是啊!她是把自己的臉當調色盤嗎?腮紅塗得像猴子屁股!」
「哈哈哈~~」
一群人說著笑著,蕭牧軍只覺得這些平素重情重義的好兄弟,在此刻看來卻說不出的惡毒。
他蓦地火了,猛然起身,伸手扣住那個從頭到尾不發一語的酒店女郎。「你跟我來!」
他不由分說地拖著她往外走,將同學們嘻嘻哈哈的笑聲抛在身後。
兩人走到樓梯轉角處,蕭牧軍見四下無人,這才瞪著眼前這妝容豔麗的女郎,嘶聲問——
「你在這種地方幹麽?」
「我才想問你要做什麽。」她掙脫他的手,傲然凝眉。「這位先生,我並不是那種可以帶出場的女人,我只負責陪酒。」
只負責陪酒?!蕭牧軍更火大了。她就連陪酒也不該!
「陸晚晴,你瘋了!」
她一震,臉上冰冷的面具霎時裂開一道縫。「你……你是誰?你怎麽知道我……」
她驚駭得語不成調,以爲自己掩飾得夠好了,以爲自己刻意濃妝豔抹,便不會被熟人認出來,沒想到……
「你認不出來嗎?」他冷笑。「我是蕭牧軍。」
「蕭牧軍?」她愣愣地咀嚼這名字,半晌,神色又是一變。「你是那個……小哭包?」
他一凜,聽她叫起小時候的外號不免有些狼狽,沒好氣地撇撇嘴。「我說過了,別那樣叫我。」
「真的是你……」
他,長大了呢!身材高大,肌肉結實,就連相貌也陽剛了幾分,不再是從前那張嫩生生、軟嘟嘟的包子臉。
陸晚晴怔怔地睇他,眸光明滅不定,像是懷念,又似怅惘,最後是羞憤與難堪。她咬咬唇,重新戴回冷漠的面具。
「你今年才十七歲吧?還是個小鬼,來這種地方幹麽?」
她居然還指責他未成年上酒家?
蕭牧軍又氣又急。「那你呢?在這種地方幹麽?」
「你看不出來嗎?」她語調凝冰。「我在這裏工作。」
「什麽?!陸晚晴你……」
「Ju「」a。」
「嗄?」
「叫我Ju「」a,這是我的花名。」
還花名咧!他簡直要氣瘋了,雙手緊緊擒握她肩膀,星眸焚火。「陸晚晴,你怎麽了?爲什麽來這種地方陪酒?是不是你家裏……出什麽事了?」他想起那些千金女因家裏破産負債,不得已淪落風塵的故事。
不會那麽狗血吧?這種事怎麽可能發生在她身上?
她看著他變化莫測的神情,彷佛也猜出他想些什麽,冷冷一笑,那麽漠然,那麽漫不在乎的一笑,令他心痛。
「你走吧。」她冷靜地說道。「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難道就是你該來的地方嗎?」他氣急敗壞。
「不管你怎麽想,我已經在這裏了。」她仰頭看他,嬌容凝霜。「已經是不可改變的事實了。」
「陸晚晴,你……」他眼灼痛地瞪著她,這是從前那個調皮地捉弄他的女孩嗎?她該是笑得天真爛漫、放縱肆意的,而不是現在猶如一座冰雕的雪女般冷血無情。
趁他心神不甯之際,她輕輕拉下他的手,翩然旋身,他看著她亭亭玉立的背影,不知怎地回想起小學畢業典禮那天。
那天,他哭著送她走了,這次,難道他也只能這樣放手讓她離開嗎?
他混亂地想著,心海澎湃,一股衝動催促他展臂,將她拉進懷裏。
「你做什麽?!」她嚇一跳,掙紮著想推開他。
他摟著她不放,一手壓住她背脊,另一手攬抱她纖腰。
「你……放開我!」粉拳捶他胸膛。
「我不放。」他咬牙抱緊她。「我要帶你走。」
「你憑什麽帶我走?」
「憑我……」他也不知自己能憑什麽,他不是她什麽人,家裏也不有錢。「我去賺錢養你。」
「你賺錢養我?」她像聽到什麽笑話似的。「我還有個不事生産的媽媽,再加兩個在念書的弟弟妹妹,你都要養嗎?」
「我……」他茫然,他才十七歲,一直以爲養家活口,對他來說還是很遙遠的事。
「你走吧!」冰封的言語如刃,劃傷他的自尊。「姊姊我沒興趣誘拐未成年少年。」
是因爲他未成年的緣故嗎?因爲他還不是個成年人,所以沒能力保護她。
「那你等我!」他蓦地推開她,擒住她的墨眸猶如高山深潭,明鏡清澈。「等我滿十八歲那天,我來找你。」
「你以爲十八歲就算成年了嗎?」她挖苦。「酒店可是要滿二十歲才能進的。」
「十八歲就要負完全的刑事責任了,在刑法上已經算是個成年人。」他慎重地強調。「你等我,我會來找你的,一定要等我!」
語落,他轉身就走,好似害怕再多待一秒,便會聽到她毫不留情的拒絕。
從那天之後,他天天數著日子,終於等到自己十八歲生日。
放學後,他換上事先買好的西裝,系了領帶,捧著一束花,來到酒店外等她。
其實他覺得自己像個傻瓜,憑著身分證上的年齡他進不去,只能在外頭傻傻地等,從華燈初上等到夜深人靜,本以爲要等到天亮的,卻在接近午夜的時候,看見踉跄著奔出來的她。
她穿著一襲很單薄的露背洋裝,披頭散發,像是喝醉了,一出來便扶著街邊的電線杆大吐特吐,守門口的酒店小弟過來問她怎麽了,她揮揮手趕人。
她吐得狼狽,小弟似乎也覺得惡心,不想接近她,另一邊幾個酒店女郎簇擁著一個禿頭胖男走出店門口,小弟連忙迎上去鞠躬巴結。
趁沒人注意,蕭牧軍悄悄走向陸晚晴,她揚起螓首,散發遮去她半邊臉,但她仍是從縫隙瞧清了他。
「是……你。」
他點點頭,拉她閃進附近暗巷。「你怎麽喝得這麽醉?」
他心疼地責備,從口袋裏取出一條乾淨的手帕就想幫她擦嘴,她慌得躲開,搶過對方捏在手裏的手帕,摀住肮髒的口唇。
「你來、做什麽?」她嗆咳著,語音沙啞。
他胸口一擰。「我說過,我滿十八歲便會來找你的,今天是我生日。」
「你……」她震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凝睇他的眸逐漸漫開一層薄薄水霧。「……真是個笨蛋。」
終於吐落言語,說的卻是他不想聽的話。
「你才笨蛋!」他懊惱地反駁。
她啞聲一笑,伸手撥了撥淩亂的秀發,就著昏暗的燈光,他這才發現她額頭瘀青了一塊,臉頰浮著淡淡紅印,像是被人打傷的。
「這怎麽回事?有人打你?」他語氣淩厲,臉色變得很難看。「誰打的?你們店經理?還是客人?」
她沒回答,只是苦澀地、自嘲地抿唇。
他看了心口大痛,怒火中燒。「我去找他們算帳……」
她連忙扯住他。「不准去!」
「爲什麽?難道你甘願這樣被欺負?」
「這是我的工作……」
「你的工作就是被人打嗎?」他怒吼,氣得想砍人。
她緊緊地拽著他臂膀,看著爲她衝冠而怒的他,看著他清俊秀朗,卻仍帶著幾分稚氣的臉孔,胸臆不禁隱隱漫開一陣酸楚。
他還是個孩子呢!一個不知人間憂愁的少年。
「這花……是你買的嗎?」她轉移他的注意力。
他愣了愣,低頭看了看差點被自己擠壞的玫瑰花束,俊容蓦地泛起一絲紅暈。
他清咳兩聲,刻意裝酷,將花束以一個帥氣的姿勢甩給她。「送你的。」
她捧過花束攬在懷裏,深深嗅了口那淡淡的芳香。
他窘迫地看著她,想說什麽,卻不知從何啓齒。
她彎彎唇。「走吧!」
他一愣。「去哪兒?」
她沒回答,只是似笑非笑地睇著他。
她帶他來到汽車旅館,所謂的「ove Hote「。
「爲什麽……來這種地方?」
一進房間,他窘得手腳都不曉得放哪兒好,眼睛也不敢東張西望,胸口轟隆轟隆地跳著,猶如千軍萬馬在奔騰。
比起他,她倒是落落大方地坐在床沒,手指勾著發绺繞呀繞,明眸大眼眨呀眨的,一派煙視媚行的作態。
「還裝傻?」她連嗓音都如浸透了花蜜似的甜膩。「你不就是想跟我做那件事,才來找我的?」
他聞言,霎時心慌意亂,急忙辯解:「我沒有!」
「真沒有?」她笑得妩媚。
他用力搖頭。
看他搖頭像搖博浪鼓般,那麽激動又掩不住羞赧,俊臉的膚色雖不像小時候那麽白嫩,而是接近某種淡淡的焦糖色,但浮著紅暈的模樣依舊顯得那麽香甜可口,她不禁笑了,笑得張揚、笑得肆意,笑到呼吸都梗住了,嗆咳出聲,淚水刺痛雙眸。
從國中畢業以後,她便沒再見過這個可愛的包子弟弟了,沒想到兩人再度重逢竟會是在那種地方,而她又帶他來到這裏。
她的青春早已枯萎,他的青春卻正燦爛……
蕭牧軍見她笑到後來咳得嚴重,既氣惱又擔憂。「你別笑了,再笑嗆死你。」
「嗆死……也不錯啊!」有時候她倒希望自己死了好。
她努力收住笑聲,眨去淚水。「去洗澡吧!」
「什麽?」他又呆住了。
「你不知道在做那件事以前,把自己洗乾淨算是禮貌嗎?」
什麽禮不禮貌?他困窘地暗暗磨牙。「我沒想過跟你做……」
她卻沒聽他說完,迳自起身去到浴室,也不管他就在房內,隔著一扇玻璃屏風便開始脫衣服。
她瘋了!
蕭牧軍僵在原地,心跳如雷擊,體內沸騰的血流在耳邊滾滾作響,他告訴自己不能偷看,偏偏眼角余光忍不住要往屏風後瞄去。
那若隱若現的性感剪影,對血氣方剛的年輕大男孩來說,毋甯是天地間最致命的誘惑。
鼻血蠢蠢欲動,胯間的某物也蓄勢待發。
他一遍遍地深呼吸,拼了命地阻止自己胡思亂想,腦海浮現的一幅幅桃色畫面都像在催他的魂,他快不行了,今晚是月圓之夜嗎?他覺得自己即將化身成狼人……
熬過了數不清的分分秒秒,佳人總算出浴,墨發半濕,豐軟的胴體裹著一襲白色浴袍,經過他時,送來一股迷魂的女人香。
她揚手撩了撩濕發,宛若不經意的動作卻分明是勾引。
她瞥了眼他下身支起的帳篷。「是第一次嗎?」嗓音輕啞。
「什麽?」他沒聽懂,緊張得肌肉僵硬,鬓邊直冒汗。
「我也是第一次。」陸晚晴撫著仍微微痛著的半邊臉頰。若是他再遲來一天,她或許已不是完璧之身……水眸笑盈盈地睇著他。「我給了你吧!」
「什麽……什麽給我?」
「當然是女人最珍貴的第一次。」她像勾魂似的朝他眨眨眼。「不想要嗎?」
鼻血噴出,他忙按住口鼻,狼狽得無所適從。
她嬌聲笑了,蔥指點了他下巴一下。「快去洗澡吧,髒死了。」
他洗了個超級快速的戰鬥澡,學她一樣換上了浴袍,卻是不自在得連走路都覺得不對勁。
她已倚在床上等他。
他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她臉蛋也紅紅的,染著薔薇色,水眸瑩亮含羞,偏偏一張櫻桃小嘴依然倔強。
「人家說,女生的第一次要找個有經驗的男人……唉,我今天一定會很痛的。」
「不會的!」他忙舉手保證。「我會小心盡量不弄痛你……」
她噗哧一笑,嬌嗔地橫他一眼。「還說沒想跟我做。」
「我……」他赧然。他的確並非抱著這種想法來找她的,只是既然都來到這種地方了,那也不能……白白浪擲了一夜春宵是吧?
「你懂得怎麽做嗎?」她回眸睇他。
「我、我看過A片……」
「我可沒那些AV女優那麽性感。」
「你比她們漂亮一百倍!」他衝口而出。
「我不會做。」她嘟嘴,繼續逗他。「我怕痛……」
「不會痛的,你別怕,我會很小心的。」他口口聲聲地安撫。
她不再說話,斂下眸,安靜地躺在床上,他先是愣怔地傻在原地,過了好片刻,才恍然領悟她這是邀請的暗示,蹑手蹑腳地爬上床。
他跪在她身前,眸光慢慢巡弋過她清麗的臉蛋,順著那優美的頸弧往下,落在豐盈起伏的胸前。
他看見一道誘人的深溝,通往某個他渴望至極的秘境,可他不敢就這麽去尋覓,只敢先低下頭來,輕輕地、很輕很輕地碰她的唇。
這是他的初吻,他不曉得該怎麽親,才能讓她覺得自己很厲害,他很怕自己的口水沾了她一臉惹她厭惡,怕她嘲笑他連好好的親吻都不會。
可她沒有笑他,從他試探性的吻察覺到他的生澀,她心弦一緊,微微仰起頭送上自己柔軟的芳唇。
她用唇瓣輕輕地含他,用舌尖舔他,他很快便抓到訣竅,與她來回啄吻,親密地嬉戲。
然後,出於本能地,他用舌頭頂開她貝齒,溜進她甜美的唇腔,卷住那軟軟的丁香小舌。
他開始變得激動,呼吸粗重起來,行動野蠻。
「慢一點……」她被他吻得舌頭發麻,喘不過氣來,撇開臉躲他。
可他慢不下來,初嚐情慾的滋味美好得教他昏了頭,大手探入她衣襟裏,觸及那白嫩細軟的肌膚,更是一股火焰由掌心直燒進體內最深處,熊熊地焚燒理智。
接下來他已不需要她來引導,她也引導不了他,這般的親密接觸對兩人而言都是第一次,是最純潔的最初。
陽剛的男體和嬌柔的女體死死交纏,貪戀著彼此,他一面吻著她胸前兩團綿軟椒乳,一面將手指探進她濕潤緊窒的密道裏,揉捏、旋轉、撥弄。
她被他玩弄得快崩潰,情煙迷了眼。
他迷戀地盯著她春色無邊的容顔,溫熱的呼息在她耳畔撩撥。「姊姊,舒服嗎?」
「你……叫我什麽?」
「姊姊,喜歡我這樣嗎?」他又問。
她細細嬌喘,說不出話來,只能聲聲媚吟。
以前無論她怎麽哄、怎麽威脅,他死也不肯叫她一聲姊姊,怎麽在床上反倒叫得如此自然又甜膩?
「你喜歡這樣嗎?還是這樣?」她叫得他骨頭都酥了,更加賣力討好她,不停變換各種手法,挑戰她忍耐的極限。
她不知道,原來光用手指也能令人如此渾身酥麻,既甜蜜又痛楚。
水蔓萋萋芳草,他見她情動難以自禁,覺得應該差不多了,扶著自己那灼燙堅硬的武器試著摩進去……
她輕咽一聲,眉尖痛苦地颦起。
他連忙停住動作,以天大的意志力,忍住下腹洶湧澎湃的慾望。「很痛嗎?是不是我進錯地方了?你等等……」說著,他從她身上退開,竟然就趴著往下看。
他在看什麽?在看哪裏?
感覺到腿間襲來一陣陣灼熱的呼息,甚至有一雙手嘗試撥開那層層疊疊的花瓣,她羞得只想鑽進地洞裏,連忙夾緊雙腿。
「你快起來……」她用力敲他肩膀。「不准看那裏……」
「我研究一下……」
「不可以看!不准研究!」她快哭了。「不要……不准看……」
偏偏他還煞有介事地感歎。「姊姊,你這裏好美……」
羞慚的淚水自她眼眶碎落。「壞蛋,你怎麽可以……你這個可惡的小哭包……」
他輕拍她翹挺的粉臀一下。「我長大了,不是小哭包了。」
「就是,你就是!」她氣得哽咽。「小哭包……」
「你還叫?」他警告地眯眼。
「小哭包小哭包小哭包……」
他咬牙,弓起背脊,一股狠勁發作,找准了入口後,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挺身衝刺。
「啊!」她痛得驚呼。
而他已止不住動作,只能將她抱進懷裏,一聲聲哄她。「姊姊你乖,忍一忍就好……」
窗外,落起了細細綿綿的春雨,漫漫長夜,才正開始旖旎。
隔天早晨,當蕭牧軍醒來時雨已停了,陽光燦爛地透過窗紗溜進屋內,映在側躺在他身畔的佳人身上,更顯得她肌膚瑩白如玉,裸露在被單外的背脊曲線撩人。
他看著那白皙性感的背脊,眸色逐漸轉深,瞳孔燒起了兩簇小小火苗。
他不自禁地貼上前,從背後摟抱她,俊唇低下在那裸背上細細啃咬著。
她沒有反抗,只是纖肩一聳一聳地顫動著,他以爲她是害羞,過了片刻,才赫然驚覺她似乎是在偷偷哭泣。
他不敢相信,動作凍凝。「陸晚晴,你……在哭嗎?」
她沒回答,蓦地轉過身,雙手緊緊環抱他,臉蛋埋在他堅硬的胸膛。
他感覺到胸前的濕意,心口發涼。她哭多久了?該不會整個晚上一直默默流淚?他這個粗心大意的笨蛋!居然完事後就那樣呼呼睡去了,她肯定覺得他很不體貼吧?
他頓時手忙腳亂,拍著她背脊哄她。「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你昨天喝多了,我不該趁你喝醉時欺負你——」
「是我自願的。」她悶悶地打斷他,半晌,才從他懷裏揚起淚顔,那濕潤的眼眸、憂愁的眉宇,令他心疼。
「那你爲什麽哭?」他啞聲問。
她沒回答,只是那麽憂傷,那麽迷離地看著他,好一會兒,淡粉色的菱唇彎起笑弧。
「想哭就哭了。」她淡淡一句,也不解釋,擡起下巴主動吻上他的唇,他先是錯愕地僵了一下,接著便像著了火,熱烈地回吻。
他們吻了好久好久,吻到兩人身體都熱了,燙得驚人,他終於忍不住將那硬如烙鐵處貼緊她。
他咬著她耳垂,含糊地低語:「姊姊,我們……再來一次好不好?」
她羞怯地將發燒的臉蛋埋在他肩頸,軟軟地應著。「嗯。」
這一次,他很溫柔、很溫柔,深怕傷了她一分似的,細致地愛撫她全身上下,慢慢地、慢慢地在她體內進出,極致纏綿。
當攀到極樂的頂峰時,兩人都亂了、狂了,狠狠地糾纏彼此,恨不得將對方揉進骨子裏。
事後,他將虛軟無力的她抱進浴室裏,細心地幫她洗乾淨了,用浴巾擦乾身子,才又抱她回到床上。
他們相擁而眠,宛如一雙交頸的鴛鴦。
時光在夢裏無聲地流逝,再醒來時,她已不在房裏了,他以爲她是害羞悄悄先溜走了,還想著晚上要再去酒店找她,沒想到——
那女人居然逃了!
將純真的他吃乾抹淨之後,就這樣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消失得無影無蹤。
蕭牧軍發誓,上窮碧落下黃泉,他這輩子要是不把這女人追回來,他就不姓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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