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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有人要殺他!

    這是宋頤霆發現車失靈時,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

    他已經連闖了幾個紅燈,前方那一排列隊駛向工地的卡車車隊擋住了他全部的去路,若以現在的時速沖過去,不是被碾成肉餅就是粉身碎骨。車上的安全裝置也已被破壞了,無法打開車門,這意味著此刻的他連跳車求生的機會都沒有。

    孤注一擲!

    眼看離車隊還剩下不到三米的距離,宋頤霆猛地將方向盤轉向一側,銀色跑車宛如流星般撞開護欄,同卡車齊頭並進沖入工地,護欄邊嘩啦倒地的鐵絲劃破輪胎,讓車子的速度終于慢了下來,卻也難以控制方向。

    “停下!”他看見工地的保全正向自己拚命揮手,但他沒法停下,夜晚的工地里,光線昏暗,他只能看清兩、三米內的物體,剛避開前方正要上工的夜班工人,下一刻一座巨型的水泥攪拌機又突然出現在他眼前。

    “砰”的一聲,幾乎在原地轉了一百八十度的跑車,撞上了旁邊的水泥石墩,巨大的沖擊力,那間讓他眼前一片漆黑,刺耳的喇叭聲勉強維持著他的意識,朦朦朧朧間他能看見數條黑影正向他的車圍攏過來。

    他試著撐起上身,卻發現自己被卡在了方向盤和駕駛座的中間,腹部的內髒彷佛被人搗碎一般,挪動半毫都會牽出撕心裂肺的疼。

    但是,他不能留在這里,那些對他的車子動手腳的人一定會尾隨而來,他們說不定已經混入了這個工地,等待著在忙亂間給他補上致命的一槍。

    宋頤霆咬著牙拚命地想要從現在的困境中掙脫開去,然而卻發現這樣的努力,僅僅是在徒勞地消耗自己最後一絲力量。

    不,他不能死在這里!他還有未完成的承諾,還有需要守護的人,還有……

    在被無盡的黑暗籠罩之前,宋頤霆下意識地摸向自己右手的小指。

    他也還沒有去找她,向她……

第一章

刺耳的警笛劃破寧靜的夜空,白色的救護車穿過市中心的繁華地帶,向市立醫院的方向飛馳而去。

    “男性,二十八歲,車禍,雙手擦傷,肋骨斷裂,懷疑脾髒有內出血,血壓55/80,心跳60。”急救人員將處于昏迷的傷者從救護車上抬出,交給了守在急診室門口的護士。

    “今晚辛苦了。”訓練有素的護士們一邊快步將患者推入急診室,一邊檢查著他的其他生理指標,“通知丁醫生下來,剛剛調度中心說另一起事故的傷者正在路上,關醫生一個人忙不過來!”

    “收到,二號手術準備完畢。”

    手術室旁的準備室里,一名身材嬌小的女醫師正在做著最後的消毒工作。

    由于急診室工作繁忙且待遇不高,這里常年都是人手不足,關瑾顏已經記不清這是自己值的第幾個夜班,又是自己動的第幾個手術,她甚至也不記得到底為多少死在自己手術台上的病人,簽發過死亡證明。

    優秀的外科醫生大多都不願意到急診室工作,因為在這里不僅無法選擇手術的病人,甚至沒有時間了解他們完整的病史,這般倉促的準備,手術必然不可能交出漂亮的成功率,那就也不會有名望、升官和金錢。

    六年前從醫學院以全優成績畢業後,她放棄了所有私立醫院的高薪聘書,將自己的全部熱忱都放在了這間急診室里,因為她喜歡這種將全部心神都放在一件事情上的感覺,這樣可以讓她沒有余力再想其他事情,那些她已經無法回頭的事情。

    然而這六年間,她所經歷的那些生生死死,卻讓她僅存的這半顆心也變得麻木不仁。

    她曾治療過一個因接觸被不良廠商隨意處理的化學物品而手腳潰爛的拾荒者,可是卻因為他沒有合法身分只能給予最基礎的治療;她曾經救活過一個被妻子連捅七刀的男子,卻在上法庭為其傷勢作證的時候,才知道原來他是個強奸繼女的禽獸;她曾經搶救過一個酒後駕車的富家子弟,轉身卻要告訴受害者的家屬,那被撞的懷孕八個月的婦人和腹中胎兒已經不治身亡。

    最初經歷這些不公的時候,她回到家後常常忍不住放聲大哭,為什麼自己救活的都是一群混蛋,面對那些善良弱小的人們卻愛莫能助,這不是當年她立志要成為一名急診醫生所希翼的未來,救死扶傷。她原來只知道醫生能做什麼,但是現在的她更清楚醫生不能做到什麼。

    于是慢慢的,她學會了只專注于那些傷口、那些血管和器官,不去在意它們屬于怎樣的病患,而離開手術室後就直接回休息室睡覺,也不再去了解這些病患的身後又有怎樣的故事。

    “情況如何?”當關瑾顏從準備室推門而入的時候,護士們剛把傷者抬上手術台。

    “血壓35/60,懷疑是脾髒內出血。”

    “準備500mlO型血,0.5ml巴托胺,500ml5%葡萄糖,麻醉準備。”她一邊走近,一邊有條不紊地指揮,她一頭長發和眼楮以下的皮膚統統都藏在手術服和口罩下,只露出一雙烏黑的大眼楮觀望著。

    躺在手術台上的是一個滿臉是血的男人,從體態來看應該還很年輕,這樣的出血量不足以讓他血壓持續下降。

    “有查到傷者數據或聯絡到家屬嗎?是否有任何藥物過……”

    嘟!就在她低頭想要伸手查看病人的瞳孔反應時,生理監視器突然發出了刺耳的報警。

    “心髒驟停!血壓已經量不出來了!”護士大聲報告。

    “準備除顫!”一旁年長的護士立刻做出輔助指示,卻驚訝地發現站在自己身旁的關醫師,雙眼木然地盯著患者完全沒有反應。

    她的心,彷佛也停止了跳動。

    “關醫生?關醫生!”

    在一旁實習醫生的連聲催促下,關瑾顏終于恢復了神智,伸手接過護士遞上的除顫器。

    “100焦耳,都退開!”

    “砰”的一聲,男人的後背彈離了手術台,然後又重重跌落。

    “還是沒有心跳!”

    “加大電流,200焦耳,再來!”

    一番忙碌之後,屏幕上直線終于又恢復了起伏,可是關瑾顏的心卻依然像被人緊緊捏住一般。

    是他!她不是沒有想象過會如何與宋頤霆重逢,會是在街上擦肩而過,互相裝作從來都不認識彼此;或是在狹路相逢時,他美人在懷,當眾嘲弄自己當年不明智的背棄……但是她從沒有想到,再一次見到他會是在急診室里,在自己的手術台上。

    他到底是怎麼受的傷?是 車還是酒駕?他的車技一向了得,怎麼會……不!現在不是她想這些的時候,這也不再是她該關心的事情。

    “關醫生,沒事吧?”一旁的護士擔憂地看向拿起手術刀,卻遲遲沒有下手的關醫生。

    “沒事。”關瑾顏搖搖頭,想要甩走腦中所有那些不合時宜的胡思亂想。

    她是醫生,他是傷者,他們現在的關系僅止于此而已。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待自己的呼吸恢復平靜後,重新舉起刀……

    “關醫生!”

    但是不行,已經來不及了,那被刻意冰封住的半顆心裂開了一條細縫,頃刻間所有經歷過的美好或傷痛、信任和猜疑全都洶涌而出,如同細小卻銳利的玻璃碎屑,沿著血管流淌至全身的每一個角落。

    在這個她愛過的男人面前,她根本無法保持冷靜,手雖然緊握著手術刀,但她的顫抖連一旁的實習醫生都看不下去,即使她能夠流暢地切開皮膚組織,但是接下來呢?一個失去冷靜的醫生根本無法完成精確的止血和縫合,她所犯下的任何一個錯誤都有可能會殺了他,殺了這個她已經重重傷害過的男人……

    “拜托……請找丁醫生過來。”

    ◎◎◎

    “要喝咖啡嗎?”

    初升的朝陽終于為她蒼白如玉的臉龐染上了幾分溫暖的色彩,關瑾顏沒有回頭,隨手接過男人遞來的紙杯。現在是凌晨六點半,這座城市的大多數人還在熟睡之中,而結束整晚忙碌的他們卻剛剛可以喘一口氣。

    從醫院頂樓她現在所站的位置,隱約能在城市高樓的夾縫中看到日出的美景,看著那慵懶的太陽如何一點一點地積聚能量,直至將天空和大地全都喚醒。

    她已經很久沒有在手術後來這里,尋找心中的平靜。

    “手術進行得還不錯,那個人已經脫離危險了。”丁雋捧著自己的杯子與她並肩而立,一條腿隨意地伸在欄桿外面。

    關瑾顏沒有接話只是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日夜顛倒的生活其實早已讓她對咖啡的提神作用免疫,但是卻又戒不掉對這種苦澀而溫暖的感覺的依賴。

    只要�棱憬@啡,我就戒煙、戒酒,一個換兩個,很劃算吧?

    昔日的約定猶然在耳,只是看來他們誰都沒有遵守諾言。

    丁雋側過身半靠在圍欄上,一手吊兒郎當地支著下巴,“我花了那麼大的精力救活�漱H,連聲謝謝都不說嗎?”

    “你是醫生,他是病人,你救他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雖然嘴上這樣說,但是關瑾顏心里清楚,那一定是場艱辛的手術。

    當她和丁雋互換的手術結束後,她又處理了一個外傷和一個急性胃出血患者,而直到那時,二號手術室的燈還一直亮著,宋頤霆無疑是幸運的,正好踫上醫院里最優秀的胸腔外科醫生值班。

    “沒良心的,是誰把我從另一間手術室里拉過來的?”丁雋瞥了她一眼,一般來說,這種事情只會發生在沒有經驗的醫生身上,而共事的這些年來,關瑾顏還從未求助過自己。

    “那個帥哥到底是誰?居然能讓我們的冷面女神醫關醫生,連手術刀都拿不穩。”手術結束後,他已經從協助的實習醫生那里听說了關瑾顏先前的異樣,所以才會來這里找她。

    在醫學院的時候,丁雋就頗為欣賞這個出生在醫生世家又極具天賦的小學妹,他本以為她會和大多數外科醫生一樣,把急診室當成是試練和跳板,卻沒有想到從住院醫生開始,到升為主治醫生,她都待在急診室,一待就是六年。

    他這麼一個大男人只是每個月固定幾天到急診室輪班,就時常都會感到無法承受這里的高壓和殘酷,可外表縴弱的她卻似乎已把這些當成了自己的生活常態,從來都沒有過半句抱怨或退縮的念頭。

    “認識的人。”關瑾顏淡淡地回答。

    “只是認識的人?”丁雋挑高了一側的眉毛,“要是躺在手術台上的人是我,�]會手抖嗎?”

    “會。”關瑾顏這次的回答倒是出人意料地爽快干脆,“要是你的話,手再怎麼抖,我也會切下去。”這樣一來,她的世界就能恢復安靜了。

    “哈哈哈,這才是我認識的關瑾顏嘛!”對于她的冷幽默,丁雋相當捧場地仰頭大笑。

    “所以他是誰?”半晌後,丁雋鍥而不舍地將話題轉回八卦上面,“�n是不說,等他醒了,我可就自己去問他了哦。”

    關瑾顏白皙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變化。

    “如果我告訴你……”

    就在丁雋再一次哀嘆自己的威脅,對于關瑾顏從來都無法奏效的時候,女醫生突然開口︰“我讀大學的時候曾經和這個男人一起私奔,你會相信嗎?”

    他們,曾共同生活了整整兩年……

    丁雋瞪大了眼,這個消息確實出乎他想象的勁爆,但是,“我相信。”他將杯中的咖啡一飲而盡,“放著自己家里那麼大一家整形醫院不要,跑來這小小的市立醫院當什麼累死人的急診室醫生,我早就知道�岸l里流著叛逆的血液。”

    叛逆?關瑾顏輕輕搖頭,嘴邊揚起些許自嘲的苦笑,這個詞語在認識宋頤霆之前,可是和她毫無關系。

    “嘖嘖,看來那個男人還真是沒有眼光。”從她的表情,丁雋可以猜出這兩人的結局肯定並不愉快,心里不免為好友打抱不平,“居然肯放棄�o麼好的女人。”

    “是我放棄了他。”在他最脆弱,最需要她的時候……

    關瑾顏抬起頭望向城市灰白的天空,“其實我常常會想,或許正是因為我夠無情,所以才能在急診室一待這麼多年吧。”

    “嘿,不許�o樣批評我最欣賞的女醫生。”丁雋顯然無法認同她的妄自菲薄,難得一臉嚴肅地皺緊眉頭,“�竣悀茞痐F,早點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一下。”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身向樓梯口走去。

    “丁雋!”關瑾顏叫住了他,“別讓他知道我在這家醫院,好嗎?”他們不需要也不應該再見面了。

    丁雋沒有停步,只是背對著她揮了揮手,關瑾顏了解這便是他的承諾。

    杯中的咖啡已經漸涼,初升的太陽卻還不夠溫暖,一想到之前宋頤霆心髒停掉時的畫面,關瑾顏只覺寒意更重。

    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查到他的姓名和身分,不知道警察會否追究他車禍的責任,她是否應該打電話通知那個人過來一趟?該死!為什麼這麼多年了,他還像是個讓人放心不下的孩子?難道當初自己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徒勞?

    她略帶煩躁地想要掏出手機翻找那個久未聯系的號碼,右手卻在伸進醫生袍口袋的那,意外摸到了一抹冰涼,讓本就不平靜的心此刻更是漏了一拍。

    怎麼會?她怎麼會把這個東西從手術室里帶出來的?

    攤開五指,靜靜躺在掌心里的是一枚設計簡約的銀色指環,那流線型的戒指在初升的朝陽下閃動著刺眼的光芒,灼得她眼眶一陣發燙。

    這不是她的東西,至少現在已經不是了……

    ◎◎◎

    在認識宋頤霆之前,關瑾顏先認識的,其實是他的哥哥宋頤擎。

    她出生在一個醫生世家,父親是整形科醫生,母親是皮膚科醫生,兩人合伙開辦了一家美容醫院,他們說不上是多麼恩愛的夫妻,但絕對是最為完美的搭檔。而身為長女的她始終是父母的驕傲,念高中時連跳兩級,而在醫學院念書時,更是全醫學院成績最好的。

    當時,對于這樣的自己,她沒有多麼自滿,因為這些不過是父母要求她做到的而已,而對于未來,她也沒有多少殷切期望,因為成為整形科醫生,然後繼承醫院,這是她從出生以來便知曉的,她將要走的路。

    直到她二十歲那年。

    那年有一家財團想要投資關氏醫院,將它發展成為全國連鎖的綜合美容醫院,而負責這個計劃的正是財團的第三代繼承人宋頤擎,年輕有為的他是一位英俊優雅的紳士,在初相識的餐桌之上便邀請她出席宋家宅邸的晚宴。

    投資人對自己女兒超乎預期的殷勤,無疑讓關氏夫婦受寵若驚,而開美容醫院的他們從不放過任何接觸上流名媛的機會,于是在他們的推波助瀾下,關瑾顏陪著宋頤擎出席過幾次晚宴之後,她就胡里胡涂地成為了他所謂的女朋友。

    “顏顏,我覺得你們應該先把婚事定下來。”

    父母不只一次催促過她應該趕緊套牢這個金龜婿,大有恨不得馬上讓她放棄醫學院最後兩年多的課程,趕緊休學去當家庭主婦的架勢。

    起初,她不理解總是希望自己繼承家業的父母為何態度突變,但是看到他們是如何描繪關氏醫院的無限美好前景時,關瑾顏慢慢明白,自己下面還有兩個年幼的妹妹,家里少了個醫生沒有關系,但是少了個能投資的金主那可就損失嚴重了。

    可是,她這麼多年寒窗苦讀,難道只是為了嫁做人婦嗎?

    而更關鍵的問題還在于,她從來都沒有體察到成天噙著假笑的宋頤擎有多喜歡自己,除了那些社交活動,他們偶爾也會吃個飯、散個步什麼的,他對自己總是很和善也很體貼,他的觸摸也總是很溫柔、很紳士,可是在他的眼里,她從來都看不見熱情、看不見愛。

    “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她也曾忍不住直接問他。

    “把�磽角@個足夠聰明的女孩,足夠能應付所需要面對的一切。”而他的回答依然讓人難辨真心。

    關瑾顏想他充其量只是把自己當成是配得上他的女伴,或者更糟糕的只是一塊擋箭牌而已,比如那場晚宴上的事……

    前一刻宋頤擎還擁著她在某千金的面前自豪地介紹︰“這是我的女朋友。”

    下一秒卻獨自在生意場上的伙伴面前談笑風生,將她棄于一旁。

    她的目光移向宴會廳的另一側,她的母親正一如既往地在貴婦間傳授自己的美膚秘笈,而她的父親則在對淺在客戶,描繪著接受美容手術會有怎樣的完美效果,所以除了她以外,似乎每一個人在這場宋家主辦的晚宴上,都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義。

    那麼好吧,她又干嘛要一個人在這里傻站著呢。

    關瑾顏悄悄地推開身後的門,提起裙大步走下台階,穿過灑滿月光的小徑,一路向花園的另外一端走去,越是遠離喧鬧的宴會廳,她的腳步越是輕盈,最後幾乎是一路小跑來到了宋宅的後門。

    “點點。”原本趴著睡覺的小狗,听到有人靠近,警覺地站起身張望,而關瑾顏小心翼翼地步步靠近,“別怕,我有帶好吃的東西給你吃哦。”

    關瑾顏從皮包里拿出一包骨頭餅干拆開灑在地上,長著棕色斑點的小狗好奇地湊近聞了一下,然後伸出舌頭舔了舔,最後一股腦兒地卷進嘴里。趁著吃得正歡,她蹲下伸手摸向那毛茸茸的後頸,並沒有反抗,還不時抬起頭回應她的愛撫。

    以前來宋家時,她常隔著窗戶看到這只小狗在院中嬉戲,早就想找機會來摸摸了。

    “听說狗狗不該多吃零食,不過我想你偶爾放縱一下也沒關系,對吧?”

    小狗頗為認同地“汪”了一聲,用頭蹭著她的腿撒嬌。

    她從小就很喜歡小動物,可是醫生家庭多少有些潔癖,父母非但不讓她養狗,連平時逗弄一下鄰居的狗也不允許。後來長大了,她才明白父母不肯給她的並非是一個寵物、一個玩伴,而是一個可能放縱的機會。

    她是長女,必須當兩個妹妹的表率,所以從小到大,她沒有參加過任何她有興趣的社團,她的寒暑假永遠排滿了各種補習課程,而她的志願表上也只有醫學院這個志願。一路走來,她只覺得達成父母對自己的期許是理所當然的,沒有什麼反感卻也沒有多大的熱情。

    然而直到父母為了拉攏宋家,輕易地就將她的未來全盤推翻,重新規劃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那麼多年來的勤勉刻苦,簡直就是個笑話。

    “早知道,當初還不如去考獸醫。”而不是像這樣活了二十年了才想掙脫,卻發現根本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正當關瑾顏剛剛閉上眼楮,專注享受指尖毛茸茸的觸感時,由遠及近的引擎聲打斷了她難得的愜意,矮牆外忽閃的強光同樣也驚擾了那只狗,猛然站直四肢,警覺的昂起頭對著門外狂吠。

    “噓,不許叫!”一條黑影翻過矮牆,落到了他們的面前,“笨狗,別叫了!”

    小偷?強盜?關瑾顏下意識地想要將小狗拉到身後,誰料勇敢地向前撲住了那人的小腿。

    “笨蛋!叫你別叫听不懂嗎?”闖入的男子低頭沖著小狗惡狠狠地訓斥,見還不停,便長臂一伸將整個撈起,“非要這樣才肯安靜,嗯?死狗,怎麼又重了?”凶悍的口吻不知不覺中竟摻入了一絲寵溺,“嘴里吃的是什麼?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亂吃東西,人能吃的,不一定你就能……”

    直到這時,男子才發現眼前還有別人,“�O誰?”溫柔的口氣,突然間充滿了敵意。

    關瑾顏緩緩起身,這也是她想問的問題。

    背光而立的男子有一雙鷹隼般的眼眸,一頭不羈的長發隨意地披在肩頭,黑色的皮衣勾勒出高大的身形,脖頸上掛著好幾串鏈子,怎麼看就怎麼和這華美精致的宋家庭院不搭,可是,會有闖入者和看門犬這麼親近嗎?

    “這是你的狗嗎?真可愛。”關瑾顏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試探性地開口問道。

    真倒霉!看到眼前一身華服的女孩,宋家二公子宋頤霆,忍不住在心中低咒,他難得早點回家居然就踫上晚宴,待會兒要是被老爸看到,免不了又是一陣嘮叨。

    “怎麼?找不到人陪�齠R?”宋頤霆同樣不答反問,上下打量起眼前的女孩,中規中矩的銀色禮服,老氣橫秋的盤發,一張小臉雖然秀氣卻讓人挑不起興趣再多看兩眼,可與其進去被罵,還不如在這里逗逗壁花小姐,好打發打發時間。

    “我的舞伴正好走開了。”關瑾顏誠實回答。

    “是嗎?”宋頤霆勾起唇角,心里一點都不相信中場跑出來瞎晃的女孩會有什麼舞伴,“那�茬o里做什麼?怕他在花園跟別人偷情?”

    如果真是這樣或許就好了呢!關瑾顏在心中想著,那麼她就不用再承受那些莫名的嫉妒和敵意,可以專心學業,不必再參加這些無聊的晚宴。不過話說回來,即使宋頤擎真的另有所愛,父母就會放過她了嗎?他們還會再找另一個對醫院有用的男人吧?

    “要我幫�隉H”看著她神情恍惚的模樣,宋頤霆忍不住想要捉弄,猛然逼近身體微向前傾,“或者……我可以幫�矕_他。”即使真有那所謂的偷情也沒關系,反正他不在乎宋家二公子的名聲可以再差一點。

    “不,不用……”拂過臉頰的溫熱氣息讓女孩驚覺自己的恍神,慌張地向後退開一步還差點把自己絆倒,“他應該還在宴會廳里,我……我只是出來給點點送點零食。”

    “點點?”

    “就是……”關瑾顏抬手指了指宋頤霆懷里正在舔他手指的小狗。

    “笨笨,這才是的名字。”他收起戲弄的淺笑,彎腰把小狗放回了狗窩之中,“還有,�峇ㄤ蛚O那麼多心思討好的,又不是宋家的寵物。”

    有備而來?那看來她還不是一般的客人,或許是老媽牌友的女兒,也可能是老爸生意伙伴的女兒,而這種總找機會來他家的女孩,多半都懷著一種企圖,想成為宋家的兒媳。

    可是這個笨女人看不出來嗎,凡事追求極致完美的宋家,即使要養狗肯定也會選條有貴族血統的,而這只笨狗只是他撿回來,拜托廚房陳嬸喂養的混種流浪犬而已。

    誰值得討好,誰又不值得,連分清這些的眼力都沒有,她還想在這個圈子里玩小心機,簡直是不自量力。

    “嗯?”怎麼態度又變了,這人到底有多陰晴不定?關瑾顏眨眨眼,不明白他為什麼特地和自己強調這點。

    沒了興致的宋頤霆轉過身,不再多看她一眼。

    “頤霆?是頤霆在那里嗎?”然而就在他打算再次翻牆離去之時,一個低淳的男聲自他們身後傳來。

    該死!怎麼今天大家都不在舞會上好好待著。

    “顏顏,原來�b這里。”

    答案很快就揭曉了,宋頤霆回過頭有些驚訝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將那個長相普通的女生圈入懷中,“怎麼突然到外面來了?”

    “屋里有些熱,出來透透氣。”關瑾顏低下頭淡淡地回答,她僵硬的肢體動作讓宋頤霆挑了挑眉,但沒有拆穿她前後不一的說辭。

    “頤霆,是剛回來嗎?”宋頤擎又將視線移到了自己弟弟的身上。

    “本來是剛回來,現在是要走。”宋頤霆聳了聳肩,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心意,“沒想到老爸在家。”

    “爸和田叔叔去書房談事情了,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是嗎?”

    “放心,他們談的是好事,即使出來,他的心情應該也不錯。”說著,宋頤擎揚起了他那招牌式的溫和笑容。

    宋頤霆輕“哼”了一聲,其實他們兄弟倆從小到大感情一直並不算好,因為一個溫和沉穩、一個調皮搗蛋,但是每一次有什麼風吹草動,宋頤擎必定會為他通風報信,或許因為在宋頤擎眼里,一個不學無術的弟弟,要好過一個競爭對手吧。

    “對了,還沒給你們介紹。”這個時候,宋頤擎想起身邊兩人應該是第一次見面,“頤霆,這是我的女朋友關瑾顏;顏顏,這是我弟弟宋頤霆。”

    他的女朋友?這個身分讓宋頤霆不禁重新打量起關瑾顏來,庭院里的燈光是有些昏暗,但是這個女孩抬起的小臉確實沒有什麼讓人驚艷的地方,唯有那雙眨著的眼楮透著些許靈氣,這就是老哥的品味嗎?抑或是她能給宋氏帶來什麼令人咋舌的財富?無論如何,都乏味透頂。

    不過話說回來,會在宴會中途跑出來喂狗,這個女孩或許也並非外表看來的這般溫順乖巧吧?笑意重新回到了宋頤霆的唇角,他慵懶地朝女孩伸出右手,“顏顏是吧?以後還請多關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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