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戴允皓覺得自己一定在作夢!
然而,這場夢太長、太詭異,也太過真實。
那場突如其來的車禍,他是記得的,最後他的身子在東倒西歪後狠狠的撞向車門,緊接著劇痛襲上身,四周只剩黑暗……
「駙馬爺,天黑了,奴婢掌燈。」
精雕細琢的兩扇房門被輕輕推開,四名穿著古代奴僕服裝的年輕女子走進來,點燃燈火後,靜靜的退了出去,房門再度被輕輕關上。
深邃黑眸緩緩打量四周,無論看幾次這景象都沒變,這房子活像拍古裝劇的布景,金屬油燈、原木雕花桌椅、垂幔古床、螺鈿櫃子、古董花瓶、牡丹水墨畫……一切都陌生得教人茫然。
再望出去窗外,一整排宮燈讓夜如白晝,古色古香的園林景致一覽無遺,完全不是他所熟悉的水泥叢林、車水馬龍。
這股古意盎然的沉靜,靜得他渾身不舒服。
他渾渾噩噩的讓下人們伺候用餐,沐浴更衣後平躺在床上。
他闔上眼睛,告訴自己再睡一覺,也許他就會從這場惡夢中甦醒過來。
然而數小時過去,天亮了,桌上燭火已滅,他睜開眼眸,發現自己仍處在同樣的空間裡。
他坐起身來,瞪著刻在床柱上的刻痕好一會,然後彎下腰,將藏在床底的一塊平薄小石頭拿起來,往床柱一劃又加了一槓後,他上下數了數,共三十九劃——這代表他在這莫名其妙的古代醒來已有三十九天了!
一個深呼吸,他將小石頭用力丟出窗外,再劃下去已沒有意義。
戴允皓,認清事實吧,衰爆的情況在你身上發生了!
他已成了這些古人口中的皇甫斳,從今而後,他只能是皇甫斳……
套上可笑的布帛黑靴,在下人的伺候下潄口洗臉,再穿上長長的紫羅錦袍後,他步出房間。映入眼簾的建造是相當精美的亭園,不管是迴廊曲橋還是穿池為塘、疊石為岩,皆具風雅。
他一如這些日子以來,靜坐於一處亭台,看著兩名丫鬟送來豐盛的早餐。
沒有習慣的牛奶土司和培根,但粥品、糕點、精緻小菜倒有好幾道。
正要用餐,卻瞥見兩名丫鬟、兩名小廝在兩旁等候召喚,他揮揮礙手長袖,四人必恭必敬的行禮後相繼退下。
半晌,用完早餐,他放下碗筷走到池塘邊,看著倒映在湖面上的自己。
那是他的臉,錯不了,但搭配一襲寬袖長袍看來實在顯得滑稽可笑。
可這一切際遇說出來不也十分可笑?他的靈魂穿越時空,進到了另一個五官與自己相同的軀體內,誰會相信這種鬼話?
他吐了一口長氣,說不沮喪是騙人的,即便他一向很能接受命運的考驗,也忍不住自怨自艾,浪費一下生命。
更何況,他原本的身體留在原來的世界,沒了,魂魄卻跑到了另一個時空,算是活著還是該算阿飄?又有沒有回去的一天?暫時,這些問題都沒人可以給他答案。
他學起古人甩袖,手放背後,又不禁嗤笑一聲,苦中作樂的調侃起自己。看來他已經很適應了,穿這身衣服也從原先的彆扭變得習慣。
「駙馬爺,赫太醫來了。」
突然背後傳來一道聲音,他轉過身,看著兩鬢斑白的金總管,點了下頭。金總管是這座皇甫家大宅院「和豐園」的老管事,而他身邊的老太醫白髮蒼蒼,一看就很有醫者的味道。
一行三人又回到涼亭,他坐在大理石椅上讓老太醫細細把脈,被問了一大串有關身體健康的問題後,每日必問的一句就來了,「駙馬爺,可有想起什麼?」
「沒有,目前對這裡的一切仍然一無所知,皆需由旁人告知。」他的回答千篇一律。
赫太醫兩道白眉攏緊,「失憶這病症最是難醫,有人在短短數日內即能憶起,有人窮其一生也無法尋回。」
簡直在說廢話!他沉下臉,語氣堅定的道:「既是如此,赫太醫不必再來了。」
「呃……是,駙馬爺。」
赫太醫一臉驚嚇,佇立在一旁的金總管還有在另一邊打掃的多名丫鬟、小廝,臉上也有著同樣的驚愕。
他很清楚,他們會有如此的表情全是來自於不習慣,因為失憶後的「皇甫斳」簡直像變了一個人,個性完全不同。
但他們不習慣,他又何嘗習慣?
冷眼一睨,這些佇立著不動的人頓時回魂,有的急忙拱身退下,有的急急揮動起掃帚打掃。
眾人不敢遲疑,眼前的男人可不再是過去那個軟弱到讓他們同感羞恥的駙馬爺,而是一名魄力十足的新駙馬爺。
前些時日他們已經深深領教過了。駙馬爺醒來後便大令要眾人將他遺忘的過去無論好壞通通告訴他,有勇氣說真話者都只賞不罰。
一開始,壞的自然沒人敢說,但駙馬爺似是看出眾人隱瞞,便找了在和豐園服侍最久的金總管當先鋒,告訴他說了有賞,再瞞下去則肯定會辭退他。
金總管在說了可能可以收銀子及不說只能回家吃自己二擇一時,自然吐了不少真話,沒想到果真拿到了銀兩。
從那天開始,不少人都進到書房說駙馬爺的過去,說越多銀子也越多,甚至說壞話的,駙馬爺給的銀兩更多。
本來,在駙馬爺剛醒過來的一個月裡,書房裡天天因此有僕從進出,但這幾天駙馬爺也不知是在消化那些事,還是在回想,突然變得不太愛理人,總是很有威嚴的要他們離開,別伺候他。
看到那些「古人」離開自己的視線,戴允皓的心情總算好了一些。
見鬼的失憶!他只是很難告訴他們這個軀體換人當家作主,才編出這理由,原來的正主兒聽說是因一場馬車意外撞傷頭,躺了大半個月,結果甦醒過來的卻是他。
這樣的因緣際會,是否就讓兩個魂體穿越千年交換?
還是,只有他一人「有幸」遇上這種鳥事?
但不管如何,他並未附身在女人身上就值得慶幸了,只不過麻煩的是他還有個妻子要處理。
據金總管給的訊息指出,皇甫斳的婚姻是由日興皇朝的皇帝賜婚,將排行十一的賽兒公主指給他。
就外界的印象看來,她是個小氣美人,錢進到她口袋就拿不出來,唯一的興趣就是數銀子。
愛財如命的她,甚至不在乎自己身為公主應有的禮節出賣色相,只要有人送上幾箱銀兩便能求見她一面,也因此她備受其他公主們排擠厭惡,聯合請奏皇帝讓她早早出閣。
只是,皇帝為什麼會將賽兒公主指婚給身為平民的皇甫斳,卻是眾說紛紜,版本眾多。
但他不在乎背後原因如何,事實就是賽兒是皇甫斳的妻子,而皇甫家家大業大、富可敵國,皇甫斳則是皇甫家眾多親族裡的長孫,在唯一與他夫妻倆同住的老太君堅持下,他亦是目前「虛有其表」的皇甫家掌權人。
清醒過來的這一個多月裡,來探望過他的人數,已讓他深切感受自己確實是生活在一個大家族裡。
因為是大家族,免不了爭權奪利,不少人便自以為是的把躺在病榻上的他批評得一無是處,甚至要他交出掌權的位置,對他的清醒感到很失落。
針對那些親戚口中所嘲諷、統稱為「窩囊」的相關事蹟,他也在重金賞賜下從下人們的口中得到證實,從前的皇甫斳的確是一名軟弱無能、得看嬌妻臉色過日子的駙馬爺。
公主要他向東,他絕不敢向西,呼之則來,揮之則去,言聽計從。每月從帳房領到的薪俸更是如數奉上,只為討妻子歡心……
想到這裡,戴允皓撇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長期處在詭譎多變的商場上與人廝殺,為了爭取最大利益,他從不是會輕易妥協的人。老天爺將他隨便丟在古代生活,他是沒轍,但要他改性子?不可能!
他曾是登上時代雜誌的封面人物,在社交名媛的眼中更是魅力爆錶的鑽石績優股,雖然他的冷鷙個性讓她們個個有希望,人人沒把握。
但一個習慣被女人眾星拱月的男人,要他在換了時空後就變成一個只能看女人臉色過活的軟腳蝦,那根本是天方夜譚。
不過他也不必太煩惱,反正賽兒公主有錢就能打發,而賺錢一向是他的強項,屆時金山銀山讓她慢慢挖,只要不來煩他就好。
思緒翻飛間,遠遠的,他看到金總管又快步的跑過來。
「稟駙馬爺,公主鑾轎就快到了,您是不是要到大門口去迎接?」金總管拱手,問得戒慎恐懼。
就氣勢而言,現今的駙馬與過去實在天差地遠,得罪不得,只要一雙黑眸冷冷一掃,每個人莫不戰戰兢兢,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皇甫斳冷笑。要他迎接她 有沒有搞錯?
因為岩陵江氾濫成災,季南風王爺領聖命前往賑災,賽兒公主美其名是拋磚引玉也捐出大筆款項,但條件卻是希望同行去關心災民。
相信她的行為純粹在行善的人少之又少,對一般人而言,她離家百里,拋下夫婿與別的男子來回一趟朝夕相處將近三個月,已可算是不守婦道了。
就他來說,守不守婦道是一回事,可丈夫重傷、生死未卜,她卻未趕回來探望,可說是無情。像這樣的一名女子回家了,他一個大男人還得卑躬屈膝的去迎接,哪有這種道理
「不了。」他挑起濃眉,一雙黑眸沒有太多波動。
他對公主實在沒興趣,因為這陣子禮貌性來探病的公主著實不少,但卻一個比一個更倒人胃口。
所謂的「公主」,根本只是長得美、嬌滴滴,說話挾槍帶棍、自我感覺太過良好的女人而已。
還有那些皇親國戚也很機車,個個冷嘲熱諷,莫不暗指他的腦子已經夠鈍了,再經這麼一摔怕是會變白癡。
很好,既然摔壞腦子,那麼他的言行舉止與過去不同便理所當然,他可沒打算在換了個時空後就變成妻奴。
「呃……那奴才去迎接了。」金總管可不傻,駙馬爺可以說不,但自己算哪根蒽啊?
戴允皓看著他行禮後匆匆離去,倒是想起了曾有幾名丫鬟向他反應道——
「其實,賽兒公主是個為善不欲人知、慈悲為懷的好人,總是默默行善,雖然對駙馬爺的要求是多了些,可那也是希望您更好。」
「是啊,像是要您端洗腳水,並非是不將您放在眼裡、故意刁難,而是為了訓練您的膽子,希望您能當她的面說『叫丫鬟去就好』或是『不,我乃堂堂駙馬,何須做此事』。總之,她是希望您能有勇氣在她那些養尊處優的公主姊妹面前勇敢說『不』啊……」
真是如此嗎?看著金總管三步併作兩步的胖胖身影,他是質疑的,至於他所質疑的對象,也終於離他越來越近了。
「妳準備好要見失憶後的駙馬了?」
在美輪美奐的和豐園西苑,種植了一大片桂花林,而賽兒與季南風等一行人正行經這片桂花林,在淡淡的花香中,朝她與皇甫斳所居的東苑走去。
季南風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賽兒問道,她卻只是頓了一下便點頭。
他蹙眉,「我非惡毒之人,但我得坦承我並不希望皇甫斳醒來。」
「季大哥。」賽兒朝他搖搖頭。慶幸她身後的小廝、丫鬟都離他們有一大段距離,要不這話傳出去還得了
「他真的配不上妳,如果不是我……」
「季大哥,別說了。」賽兒明白他有多愧疚,因為她跟皇甫斳的婚事,他是該負一些責任的。
然而時也、命也、運也,她很清楚自己是個好命的人,即使父皇實在不算個明君,喜好女色、慣祿位收買人心,讓日興皇朝的國土仍有不少飢寒交迫的可憐百姓,她卻是從小衣食無憂,因此,在婚姻上她雖不甚如意,卻也沒有自艾自憐的資格。
季南風抿緊唇,沉默的與她並肩而行,不久,即見到皇甫斳端坐在涼亭椅子上,似在等待他們。
他在心中一嘆,再看向美若天仙的賽兒——她舉止嫻雅,天生麗質,可這麼一個難得靈秀聰穎的俏佳人,偏偏嫁給了日興皇朝裡最無能、最沒骨氣的男人!
戴允皓也看到一大群人往他這兒走來,最前面是一對俊男美女緩步而行,身後則是跟隨著兩列僕傭,聲勢浩大。
幾乎是第一眼,他就確定該名領頭美人就是賽兒。
粉雕玉琢的她,像是從古畫裡走出來的人,芙蓉如面、一雙明眸水亮靈動,無瑕的雪白肌膚將她形狀姣好的紅唇襯托得更為誘人,一頭烏髮以珠玉簪飾梳起,身著一襲紅白綴金鳳凰繡袍、腰懸玉佩、足穿翹頭錦鞋,身材纖細,整個人就像是以電腦修圖仔細修過,美得不可思議。
但即使她美若凌波仙女,仍不是他的菜。
因為就他得到的訊息,她才十六歲,沒有前凸後翹、一副發育不良的樣子,教他怎麼啃得下去?再說吃了,像在摧殘民族幼苗。
眼看一行人已來到亭台前,他緩緩起身,望著賽兒拾級而上。這一趨近,更顯得她嬌小平胸……他不由得低聲諷笑,「是太平公主吧……」
「她是賽兒公主。」
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帶著些微不愉快的口吻跟著響起。
戴允皓瞇起黑眸,望著站在她身旁身著藍羅窄袖袍服的男子。
同一時間,賽兒也開了口,「沒關係的,他失憶後,我們夫妻從未見面。」
戴允皓將目光移到令人驚豔的賽兒身上,看來,拋夫離家近兩個月的公主已得到他失憶的消息,所以這會兒才會主動上前介紹。
「駙馬,這位是季王爺季南風。」
這號人物,他聽僕傭們曾經提過,評價是一面倒的好。光風霽月、溫文儒雅,若非其他公主從中破壞,這對青梅竹馬應該可以結為連理。
他上下打量,同為男人,也不得不承認對方長得不錯,氣質雍容優雅、長相俊秀、唇紅齒白,同是帥哥掛,難得的是氣度還非凡出眾。
皇甫斳的眼神……變得剽悍狂妄了?季南風也定眼打量,心中微感詫異,這男人就連站姿都與過去不同了,不再矮自己一截。實際上,皇甫斳的身高本就比他高,但因為態度總是畏畏縮縮,才感覺矮了點,而這也是他最不屑的地方,一個男人沒有男人該有的樣子。
比起季南風,賽兒對眼前的皇甫斳更覺陌生,雖然他失憶後的狀況金總管都有派人快馬送信報告,讓她不至於一無所知,不過,她對於信中所描述的形象總是抱著懷疑,現在卻不得不信。
瞧他不過穿著普通的圓領錦緞袍服,竟顯得高大挺拔,而且,是多日未見的錯覺嗎?他身上好像還多了一股張狂的霸氣?在他銳利眼眸的注視下,她甚至更有了「丈夫是天」的感覺。
「駙馬一切安好吧?你出事時,賽兒著實不及趕回,不過太醫診治的結果,賽兒都有都透過總管捎來的信息知曉,如今除了失憶一事,你身子已然復原了,是吧?」
她表達關心,但他卻默然不語,只是將一雙炯炯有神的黑眸鎖在她臉上,令她被看得莫名感到臉紅心跳。
氣氛因為此刻的短暫靜默變得滯悶,久久,戴允皓才開了口,「謝謝公主關心,皇甫斳除了腦子外,一切安好。」
「呃……那、那就好。」她有點尷尬的回應。
又是靜默,戴允皓這下可以確定他這個軀體的正主兒跟公主的感情只是普通而已,才會話不投機,久別也只能客套的問候兩句。
賽兒在這沉默中更是不自在,成親這段日子以來,她很清楚丈夫是個溫吞、沒主見的男人,娶了她卻把她當女皇,不敢親近、卑躬屈膝,讓她雖然想和他接近卻也沒辦法,兩人會如此生疏她也很無奈。如今他改變得這麼大,她更是不知所措。
「駙馬失憶一事,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南風願意協助。」季南風彷彿是要化解賽兒的窘境,開口道。
他神情看似真誠,但戴允皓在商場上看了太多爾虞我詐,在對方的眼神裡仍覷到一絲輕鄙。他撇撇嘴角,「不需要,府裡上下已提醒了我不少事。」
「那顯然還不夠。南風猶記駙馬爺在婚後數日,曾向我親口說皇家權勢大如天,公主願委身下嫁,你自當會小心伺候,但今日是怎麼回事?竟然連迎接都沒有?是沒人提醒了駙馬你嗎?」季南風語氣說得平淡,但眼神卻瞟向另一邊的金總管等人。
幾個下人急急低頭,有苦難言,他們當然有提醒,可駙馬爺不肯他們能說什麼?
戴允皓冷笑一聲,「我知道伴君如伴虎,自當謹慎小心,而說白了,賽兒就是一隻小老虎—— 」話語未歇,四周猛地出現一聲聲的抽氣聲,他聽而未聞,繼續道:「但她同時也是我的妻子,我怎麼對待她,『外人』實在沒有過問的權利。」
「季大哥不是外人,我認識他的時間比認識你還久,受了他許多照顧,更甭提他是父皇倚重的人才,致力於百姓福祉,深受百姓的仰慕及敬重。」賽兒直覺替季南風說話。眼前這個男人令人感覺太陌生了,說話的口氣都帶著莫名的嘲諷,還大膽地把她比喻成小老虎
這算什麼?自己的妻子胳臂向外彎?看來他這丈夫當得很失職。
戴允皓冷冷的瞟季南風一眼,刻意忽略賽兒,「相信我,清醒過來的這一個半月,已有一大堆人忙著幫我填補記憶,但就沒人提到你。」
這當然是謊話。事實上,季南風對賽兒頻獻殷勤,只要是賽兒的事一定事必躬親,這類的話早讓他聽到耳朵長繭。
季南風聽了火冒三丈,沒想到這個懦弱的男人竟敢輕視他 。
現場火花四射,戴允皓的寒眸對上氣得青筋暴突的季南風卻毫不畏縮,甚至佔了上風,讓賽兒看得傻眼。
不想再對峙下去,戴允皓覷向金總管要他送客,「季王爺我就不送你了,失憶的我,等了那麼多日子才見到我的公主嬌妻,我們理應談談。」他看都沒看季南風一眼,逕自趕人。
賽兒難以置信的看了眼同樣驚愕的季南風,然後上前瞪著丈夫,「駙馬太無禮了,這回若不是季大哥,我參與賑災一事不會那麼順利,你該感謝他才對。」
「妳一人無法完成行善的話,該尋求協助的對象是我這個丈夫而非別人吧?我為何要感謝他?真抱歉,我失憶了,完全忘了如何當一名小廝、嘍囉或應聲蟲,請公主見諒。」
賽兒簡直驚呆了,一個本來連正視她都不太敢的男人,此刻雖說著道歉的話,但神情卻帶著明顯的譏諷,擺明了口是心非!
季南風神情複雜的看著他好一會,才將目光移到驚疑不定的賽兒身上。
她眨了眨眼不知所措的看了眼季南風,又不由自主的再看向丈夫,沒想到他的視線也定在自己身上,四目相交,她的心跳霎時變得紊亂起來。
幾乎像逃開似的,她急急再看向季南風,微點螓首,表示自己沒問題,他可以放心離去。
戴允皓抿緊唇,冷眼看著討人厭的季南風終於走了。
接著他以一個冷峻的眼神掃向僕傭們,所有人立即聰明的退下,不一會就走得清潔溜溜。
突然的寂靜讓賽兒有些無措,雖然東苑通常就這麼安靜——因為她怕丈夫的懦弱被太多下人看見,久了後連他們也會學那些醜陋的親戚們放肆的不把主子看在眼裡,因此從不讓太多僕傭進出東苑。
然而丈夫軟弱時,她為自己無法改變他而無力,如今他似乎強勢起來了,她卻又不知如何應對。
戴允皓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情緒複雜的明眸裡有著深深的無力感,讓他很好奇。這個把自己丈夫踩在腳下,可以自由跟其他男人遠行,做自己想做的事的金枝玉葉,還有什麼好不滿足的?
察覺到他的眼神變了,她的心因此怦怦直跳,甚至手心也在冒汗,這是怎麼回事?
他的目光不僅變得太過掠奪,透露一抹危險的探索慾望,讓她有股想逃開的衝動。
「我剛回來,先去見一下太君,晚點再和駙馬說話。」她倉皇的轉身就走,沒料到他竟然也大步跟上。
「妳在乎?」連老公傷重失憶都捨不得回來了,會在乎一個年近八十的老太太?這不是太虛偽了?
從回來見到他開始,賽兒就一直感受他對自己莫名的敵意,這句話的諷意她也聽出來了,但她何曾被人這麼對待過。一股怒火頓時襲上心坎,她驀然止步瞪著他,「賽兒所為確是出自真心。我知道駙馬需要重新認識我,但也請駙馬放寬心說話更不必挾槍帶棍。」
「那麼,我該怎麼對妳?」他問得彷彿理所當然,黑眸仍有著嘲諷的玩味,很討人厭,但也莫名的吸引人。
她粉臉驀地漲紅,想也沒想的脫口而出,「新婚夜,駙馬發誓會以我為天,我要你笑你才敢笑……」
「咳咳……什麼?」冷不防地,戴允皓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老天爺,連他這寄住的靈魂都感到丟臉,這身軀的原主人算哪門子的男人啊?
賽兒突然很想笑,因為她在他臉上看到明顯的困窘。
只是他恢復得也很神速,臉色馬上繃緊的反問:「還有什麼?我相信有些較私人的事,只能從妳口中得知。」
她柳眉一擰,仍然不習慣他的直來直往,甚至是狂妄的命令語氣。
「我討厭這樣混沌不明的狀態,了解過去我才能知道該怎麼做。」他打算糗一次就夠,一次就知道「皇甫斳」在妻子面前到底能孬到什麼程度!
「好。」他想知道自己多沒用,這也是好事。「其實,以前駙馬你對我很客氣,就連床笫之事也要我有意臨幸時才能與我同房……」
他瞠目結舌的打斷她,「意思是妳有需求,我才能跟妳上床?」
「咳咳……」這回換她咳了,他幹麼說得如此露骨,害她粉臉一下子漲得紅通通。
戴允皓才想飆粗話,簡直見鬼了,怎麼可能當駙馬爺這麼孬!
「咳,一開始,駙馬的確是這麼說的,但我嫁入的是個普通的商人家,正所謂出嫁從夫,不想令駙馬太委屈,所以在我的堅持下,我們一直是同床共眠。」她臉紅陳述,但實在是不好意思說出即使同眠,他也沒有勇氣碰她。
在她堅持下?他簡直快昏倒了,「皇甫斳」真的是男人嗎?膽識魄力根本比女人還不如!
「所以,面對一個懦弱的丈夫,妳選擇用來自力救濟的方法,就是找另一個男人去幫妳完成妳要做的事?」他完全是好奇才這麼說,沒有半絲妒意,她畢竟不算他的妻。
她直視他久久,在確定他眼中已沒有嘲諷後,才答,「我沒有說你懦弱。」
「妳的眼睛告訴了我。事實上,在我四周那樣的眼神還真不少。」
那是事實,她無言以對。
戴允皓談夠了,有些事他想自己還是不知道比較好,免得失控飆出一大串國罵。
「去看奶奶……老太君吧。」他還不習慣的撇撇嘴角,轉身直接往老太君所住的別院走去。
賽兒怔愣的站著,對那意氣風發的挺拔身影仍無法適應,直到他回身看她,她才回了神,蓮步輕移的跟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