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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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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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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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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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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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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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年已經過了,大雪仍一直沒有間斷過。

  此時是申時,正是廚房得閒的時候,掌廚的幾個婆子都歇中覺去了,只有趙婆子獨自一人守著灶爐,見月箏提著一罈酒推門進來,忙笑著起身相迎。

  「月箏姑娘,妳來了!」

  「趙嬸子,今兒天冷,我沒地方去,妳這兒讓我坐一坐可好?」

  月箏把酒罈子往腳邊放下,微笑地問道。

  「月箏姑娘想來就來,別那麼客氣。」趙婆子拉著她坐下,轉過身去掀灶爐上的蒸籠。「姑娘,炊餅剛蒸好了,妳趁熱吃一個吧。」

  說著,便取了兩個蒸得熱騰騰的炊餅放在盤子上遞到月箏面前。

  「多謝嬸子。」

  月箏笑了笑,拿起一個炊餅吃。

  「這麼冷的天,妳出來做什麼呢?」趙嬸子倒了杯熱茶給她。

  「五爺要我到酒窖提一罈酒回去。」

  「古遺堂」裡有任何跑腿的差事她一定搶過來做,再粗重勞累都無所謂,因為唯有這樣她才有機會遠離「古遺堂」,好好喘口氣。

  「這是小廝的差事,怎麼會叫上妳呢?」趙嬸子打量著她,小聲問道:「瞧妳的臉色好像不太好,莫不是蘭音姑娘又給妳氣受了?」

  月箏無奈一笑,掀開領口給她瞧,只見她頸邊露出了兩道明顯的抓痕。

  「蘭音姑娘的性子也太潑辣了些,三天兩頭這麼鬧,叫人怎麼受得了啊!」趙婆子看了不禁搖頭歎氣。

  「受不了也得受,誰叫我跟她侍候著同一個主子呢。」月箏冷笑道:「不過我也沒讓她佔多少便宜就是了,我可不會白白挨她的打。」

  自從搬出「翔鸞閣」,住進「古遺堂」服侍五爺以後,她就幾乎沒有一夜好睡過。

  對六爺的感情硬生生被斬斷,她的心已經痛得幾乎要破碎了,還要面對容不下她的蘭音,每天眼睛一張開,就有沒完沒了的紛爭要應付。

  雖然蘭音惡整她的招數花樣繁複,但她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早就磨出一套對付蘭音的手段,那就是不聞、不理、不怒、不管、不看、不睬。如果蘭音來硬的,不管比力氣還是比狠勁,她也都不會輸給蘭音。

  「五爺難道就這樣看著妳們鬧,也不說句話?」

  趙婆子從櫥子內拿出一小瓶傷藥,輕輕替她搽在傷口上。

  「五爺要是肯說句話,當初就能替雪笙說話了,還用得著拿我跟雪笙交換嗎?」月箏冷哼一聲。「我瞧五爺並沒有多喜歡蘭音,留她在身邊多半只是母命不敢違,可五爺其實也沒有多喜歡我,只不過礙於老夫人的面子不敢攆我走,所以乾脆坐山觀虎鬥,看看到最後是誰整死誰,如果能兩敗俱傷那就更好了,反正他根本也不喜歡我跟蘭音。」

  「妳跟蘭音姑娘都算得上是拔尖的美人兒,五爺怎麼會不喜歡呢?」趙婆子想了想,輕輕一笑道:「不過五爺也真不像個男人,比姑娘們都愛漂亮、愛打扮,臉上的胭脂抹得比妳還紅呢!」

  月箏端起熱茶慢慢喝了幾口,淡笑不語。

  五爺在她的眼裡就是個懦弱無用的男人,非但不求上進,無知又自戀,還成日窩在丫頭堆裡飲酒廝混,放任蘭音無理取鬧,無視她所受的委屈,如今她只要一看見五爺那張俊美陰柔的臉孔就來氣,恨不得一爪扯爛了他!

  「姑娘,別花太多力氣跟蘭音姑娘斗了,妳得把心思多放在五爺身上才對。雖然蘭音姑娘有白姨娘撐腰,可妳也有老夫人當靠山呀!妳只要比蘭音姑娘先當上五爺的侍妾,以後的日子才穩妥。」趙婆子勸道。

  月箏對五爺這個男人從來沒有過好感,住進「古遺堂」貼身服侍他之後更加對他反感起來,「當他的侍妾」這種字眼光聽就令她難以忍受了,她無法想像萬一自己的一生真的得跟著五爺時,該要怎麼辦才好?

  每回想到這個問題,她就煩惱不已,情緒也跟著低落起來。

  「多謝嬸子的炊餅,我該回去了。」

  她起身,緩緩提起沉重的酒罈。

  趙婆子替她開了門,好意再勸道:「姑娘,妳就算再漂亮、再聰明、再有才,也都只是個丫鬟,是個女子罷了,能有多少出息?連爭個侍妾都不容易,還談什麼呢?選一條平穩的道,一生過著太平日子,那才是正理啊!」

  月箏無語,苦笑了笑,慢慢走出溫暖的廚房。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鋪滿了整個大地,大紅色的宮燈在風雪中來回晃動著,熱鬧之中帶著一種不安和寂寞。

  她提著酒罈,若有所思地在曲廊內走著,天氣實在太冷,儘管她身上穿著厚襖,仍感覺到寒意侵骨而入。

  雖然很想趕快回「古遺堂」靠著熏籠取暖,但是只要一想到回去之後又得看見蘭音那張惡毒的臉,心底的厭惡感就無法克制。

  遠遠的,有女子清脆的笑聲傳來,她循聲望去,正是從「翔鸞閣」內傳出來的笑聲,她驀然止步,怔怔地聽著。

  是雪笙和兩個小丫頭的笑聲,不知道是什麼事情讓她們笑得如此開心?

  她忽然覺得胸口悶得難受。若不是為了雪笙,她不會甘心交換,而如今,雪笙在「翔鸞閣」裡過得很開心、很快樂,也不枉費她的犧牲了。

  她深深吸進一口冰冷的空氣,轉首離去。

  從前在老夫人身邊的日子,還有在「翔鸞閣」服侍六爺的幾個月生活,都宛如一場美夢一般,而眼前的「古遺堂」對她來說就如同人間煉獄。


  邊境晴朗荒旱,強風刮來細細的砂礫,呼嘯著滑過廣漠無垠的大地。

  一匹高頭駿馬載著一個高大威猛的男人疾馳而過,在他身後跟隨著渤海國三百騎兵,捲著滾滾黃土,朝兩國邊境交界之處大步逼近。

  清亮的馬蹄聲在寸草不生的土地上停住,為首的男人是渤海國最勇猛的將軍——武勒。

  兩個月前,他領著五千騎兵連勝中原駐守邊境的三名大將,將中原幾萬士兵逼退了十里地,接著每隔幾日就突襲一次,一路逼退他們,最後只能狼狽駐紮在一處黑松林裡。

  當這個消息傳回天朝後,震動了朝野上下,嚇得天朝皇帝連忙派兵增援,同時也派使臣前來談判。

  武勒一身黑盔黑甲,背後一張巨大的鐵弓,鋼劍在腰,面色冷峻,顯得霸氣十足,他的頭高高地昂著,兩眼漠然地望著前方。

  一隊人馬緩緩行來,二十名身穿盔甲的將士護送著使臣和裝滿金銀綢緞的車隊,車隊上插著旗幟,旗旛上書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

  天朝使臣奉旨出使渤海國

  武勒微勾唇角,面露輕蔑,完全沒有下馬迎接的態度。

  天朝這隊人馬日夜趕了幾天的路,人和馬都已疲憊不堪了,遠遠看見高大威猛的武勒等在前方,身後密密麻麻的騎兵,立刻打起精神,緊張地戒備起來。

  使臣在馬上高聲喝道:「吾乃天朝使臣,奉皇命……」他突然瞪大了眼睛,看見武勒搭箭張弓,箭尖對著他瞄準,急忙驚慌地大喊:「將軍要做什麼……兩……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啊!」

  護衛們紛紛拔刀,但還來不及衝上前保護驚慌失措的使臣,一支箭羽就朝他們射了過來,只聽見「啪」的一聲,箭尖從使臣臉旁劃過,寫著「天朝使臣奉旨出使渤海國」的旗旛直接被射落在地。

  使臣嚇得臉色慘白,雙腿發軟,結結巴巴地問道:「將軍……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東西留下來,你們,回去。」

  武勒挑眉,嘴角掛著一抹輕蔑的笑。

  使臣一愣,沒有聽明白武勒的意思。

  「可我……我還沒有宣讀皇上的詔書……」他急急地從懷中掏出詔書。

  武勒再次拉滿弓,一箭射穿詔書。

  「啊——」使臣嚇得跌下馬來。

  「滾!」武勒冷冷地用眼角餘光掃過去,再度拉起第三箭對準他的眉心。

  使臣被武勒的氣勢壓得喘不過氣來,渾身發抖地爬上馬背。

  「走!咱們快走!回去稟報皇上!」

  他驚慌地朝二十名護衛將士揮手,大隊人馬立即扔下幾大車的金銀綢緞,火速逃離。

  武勒冷冷看著倉皇奔逃的人馬,眼中帶著些許邪惡。

  「將軍把使臣嚇壞了,天朝皇帝知道將軍如此對待使臣,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武勒身後的副將飛遙大聲笑說。

  「把詔書撿來,順便去看看車子裡都裝了些什麼?」武勒淡漠地吩咐。

  「是。」飛遙翻身下馬,走過去撿起詔書,再開啟車廂一一檢查。「稟將軍,有金子、銀子,還有很多綢緞布疋,看來天朝皇帝對咱們渤海國挺有誠意的。」

  武勒不屑地揚了揚眉。

  「不管這一份禮有多少誠意,我一樣會帶兵攻下天朝京城。」

  夏末,滿湖的荷花盛開,涼爽的風帶著荷花的清香從湖面徐徐吹來。

  花苑一處山石後坐著四個容貌相似的女子,每個人的神情都是憂慮不安的。

  她們正是蘭王府裡聲名遠播的四大丫鬟——風竺、花竽、雪笙、月箏,四人身上除了服色不同以外,其餘不論是容貌、神情、氣質、舉止,都幾乎神似得叫人認不出來。

  打從十歲起,這四個出身貧困的女孩就被蘭王府老夫人買進府,由於她們的長相全都酷似老夫人已經夭亡的女兒芮晴,所以老夫人一看見她們就極為滿意喜愛,給她們分別起名風竺、花竽、雪笙、月箏,並且一點一滴地將自己平生所學傾囊教授。

  老夫人是蘭王爺凌知瑞的元配夫人,閨名汪若蘭,她自幼工習詩詞,妙解音律,更善於琴棋歌詠,是當代不可多得的才女,蘭王爺慕名前去提親,被她拒絕了七次才終於應允婚事,然而風風光光嫁進蘭王府不到三年,在側室香靈入府之後便很快失了寵。夫人性情高傲,不屑與不安分的妾室爭奪地位,只想平靜地照顧兒女,用心教養他們長大。

  未料,親生子女芮錦、芮瑜和芮晴竟在短短幾年間全部意外夭亡,她傷心欲絕,過度悲痛後心如死灰,便帶著貼身婢女秦玉蓉住進僻靜的後花園閣樓裡,選擇消沈避世。

  當四個酷似芮晴的小女孩買進閣樓以後,漸漸分散了老夫人心中思念兒女的苦楚,雖然四個丫頭並不像老夫人天生就是才女,礙於各人天賦,難以盡得老夫人真傳,不過在老夫人嚴格的調教之下,每個人琴棋書畫、絲竹歌舞都能拿得出手,又依各人天賦而有所專精。

  好比風竺琴藝過人,歌聲更是絕美動聽;花竽精於書法,擅長繪畫;而雪笙繡藝精湛;月箏則是舞藝超凡。

  當四個女孩兒長成了一朵朵嬌艷美麗的花兒後,老夫人決定把她們全部送給王爺的側室香靈和小妾淇茉所生的四個兒子,並一再囑咐她們無論如何都要得到主子的寵愛,要讓主子收房納為妾室,且一定要鞏固自己的地位。

  四個女孩兒由衷感激老夫人對她們的調教,老夫人是她們的天,是她們的一切,老夫人說什麼便是什麼,沒有人會困惑,也不會有人懷疑。

  於是,在去年的中秋夜宴,蘭王爺大宴賓客時,老夫人把她們四個人一起帶了出來,琴棋書畫、絲竹歌舞無所不精的四個美貌少女立即震動了王府,也很快地傳揚得人盡皆知了。

  「風竺,聽說玄大爺把妳送給了宮少爺?這是怎麼回事?」雪笙拉著風竺的手心急追問。

  「我要是知道怎麼回事倒好辦了。」風竺掩不住心中的失落與難受。

  「莫不是妳做了什麼讓大爺不高興的事?」花竽疑惑地看她。

  「應該沒有,我相信沒有。」風竺蹙眉搖頭。「大爺從來沒有責罵過我,我相信他就算想挑也挑不出我的錯處來。」

  「一旦妳出了蘭王府,可就回不來了呀!」月箏為她擔憂不已。

  「我知道,所以我心裡也慌。」

  風竺靠著山石坐下,長歎一聲。

  「想不到大爺竟是如此薄情之人。」雪笙冷淡地低語。

  「難怪老夫人常說世間沒有多情男子,那些戲文裡的多情男子都是寫來安慰女子的。」風竺笑得萬分苦澀。

  「秦姑姑不是曾經說過,當年王爺為了迎娶老夫人,耐著性子一遍遍地去求親,一遍遍地被老夫人推拒,直到第七次才真正感動了老夫人,讓老夫人應允親事,沒想到成婚後才三年,王爺就又立了側室,移情別的女子去了。看來是有其父必有其子,蘭王府的男人都薄情。」花竽幽幽地說道。

  月箏想起了六爺,心口微微地抽痛。她服侍了他將近五個月的時間,他可以毫不在乎地拿她跟雪笙交換,他也是一個薄情的男人吧?

  「那老夫人怎麼都還要我們去服侍蘭王府的男人,還告訴我們能當上蘭王府男人的妾室是身為奴婢最好的命運?」

  月箏很困惑,不能理解。

  「老夫人這麼說倒也不假,誰讓咱們出身低賤呢?」雪笙笑得淡然。

  「這件事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真不知道她會氣成什麼樣子?」

  風竺苦惱地支著額,暗暗心焦。

  月箏愈想愈感到不安。雖然老夫人隱居在閣樓裡,從來不過問王府的事,但總會暗中派秦姑姑關切她們,秦姑姑就曾經來過「古遺堂」,叫五爺好好管教蘭音,不要把欺負她的事情惹大到讓老夫人知道,所以,風竺要被送給宮少爺的消息,應該很快就會傳進老夫人耳裡了。

  「大爺是認真的嗎?還是和宮少爺說笑呢?」月箏疑惑地問風竺。

  據她的觀察,風竺把大爺凌芮玄服侍得妥妥貼貼的,大爺根本離不開她一時半刻,怎麼會突然間就決定把風竺送給他的好友宮少爺呢?

  風竺眼眶漸漸泛紅,語帶哽咽。

  「自然是認真的,明日一早宮少爺要回府去了,我得跟著他走,以後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到妳們了。」

  月箏望了花竽和雪笙一眼,三人落寞地低首,鼻中酸澀難言。

  她看得出來風竺並不想離開「涵碧館」,捨不得離開大爺。

  月箏心中暗暗冷笑,不明白命運為何要如此捉弄人?

  明明她是那麼地厭惡五爺和蘭音,恨不得永遠都不要回到「古遺堂」,為何要被送走的人不是她,卻是風竺呢?

  窗外花影扶疏,悠悠鳥囀。

  月箏坐在臨窗桌案前,一邊思索,一邊寫著燈謎。

  中秋快到了,蘭王爺有意辦個盛大的家宴,命每個兒女都寫十個燈謎交來,好在中秋家宴上一起賞月猜謎同樂。

  凡是作詩填詞這些需要動腦子的事,凌芮鼎是一概不碰的,所以寫十個燈謎交上去的事就落在了月箏的身上。

  作詩填詞對月箏來說並不算難事,想燈謎就更簡單了,不用多少時間,她就寫出了數道燈謎——

  「上元夜景。(打一詞牌名)」

  「戴月禾鋤歸。(打一中藥名)」

  「一枝紅杏出牆來。(打一劇名)」

  「有頭無頸,有眼無眉,無腳能走,有翅難飛。(打一動物名)」

  「二十四橋明月夜。(打一字)」

  「六月飛雪。(打一中藥名)」

  寫了半日覺得有些口渴,又懶得放下筆起身倒茶,便喊來小丫頭紫瓊。

  「紫瓊,煩妳替我倒杯茶來。」

  她頭也沒抬,只專注著寫謎題。

  「知道了。」

  紫瓊從內房走出來,正要替她倒茶時,凌芮鼎剛好從外面進屋,以眼神示意紫瓊不要出聲,自己順手倒了杯茶給月箏送過去。

  「先擱著,我寫完這幾個字再喝。」

  月箏腦子裡還在想新的謎題,並不知道替她倒茶的人是凌芮鼎。

  「丫鬟端坐著寫字,主子爺侍候茶水,真是反了天了!」

  蘭音搖著團扇出現在窗前,嗓音尖銳得刺耳。

  月箏沒料到替她倒茶的人是凌芮鼎,抬起頭沒好氣地看了他一眼。

  「蘭音,妳怎麼又來了?我只是順手替月箏倒茶而已,何況是我叫月箏替我寫燈謎的,這也要計較?」

  凌芮鼎輕輕歎口氣,一臉無辜的表情。

  「我計較?我這算計較嗎?」蘭音的聲音拔得更高。「五爺是尊,她是卑,難道會寫幾個字就可以蹬鼻子上臉了?」

  不要生氣,不要跟她再起衝突。月箏努力閉眸調穩氣息。

  「蘭音,月箏不只是會寫幾個字而已,她那一手漂亮的字我可都自歎不如呢!還有,瞧她這幾個燈謎寫得多有趣,省下我不少力氣。」

  凌芮鼎拿起月箏寫好的幾道燈謎看,大加讚賞。

  月箏聽見凌芮鼎露骨的讚美,一點也不覺得開心,反倒懷疑他是存心故意挑起她和蘭音之間的戰火。

  若真是出於對她的一片憐惜之心還倒罷了,但他難道不知道這麼做只是讓她和蘭音之間更加水火不容?

  每一回點燃她們之間的戰火以後,就擺出一臉無辜的表情,看著她和蘭音大戰三百回合,他兩邊都不相幫,更像在看一齣好戲似的。

  「會作詩寫字又如何?又不能進宮選妃子!她要是真能入宮當妃子,那我才打從心底佩服她呢!可惜她沒那個條件,她只有卑賤的出身!」

  蘭音傲然斜瞟,冷笑道。

  月箏深深吸氣,嚴厲阻止自己發怒。

  「誰說有才有德的女子就只能進宮選妃子?眼光也未免太短淺了一點。」

  她真覺得像蘭音這樣無知的女人真是可悲,而她竟然要跟這樣的女人天天生活在一起,更為自己感到悲哀。

  「不選妃難道要去考女狀元不成?」蘭音滿眼不屑。「妳永遠就只能當個侍候茶水的丫鬟奴婢,跟我一樣。別以為五爺收留妳,將來妳就一定是這屋裡的姨娘了。我就不明白,妳怎麼會看不出來五爺有多討厭妳?要不是因為六爺喜歡雪笙,非要把雪笙要了去不可,五爺才不會願意把妳跟雪笙換過來呢!」

  月箏震愕地呆住,心口急躁地狂跳。

  不,這一定是蘭音惡意的挑撥!

  蘭音最會說些氣她、刺激她的話了,事實肯定不是這樣!

  「讓開,妳擋到我的光了,害我寫壞了一個字。」

  她咬牙切齒地瞪著蘭音,緊緊捏住手中的筆桿。

  蘭音登時惱火起來,對著她破口大罵:「連五爺都不敢叫我讓開,什麼時候『古遺堂』輪得到妳說話了?會寫幾個字就這麼了不起呀?妳還真以為五爺一天到晚叫妳寫東西是看得起妳嗎?妳要是沒有這些用處,五爺早就懶得理妳了!」

  「既然如此,那我還在這兒費什麼力氣!」月箏把筆用力甩開,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凌芮鼎。「五爺要是看不慣奴婢,可以像大爺那樣把貼身婢女轉手送給別人,奴婢絕不會有怨言。」

  「月箏,沒有的事,蘭音剛剛說的只是氣話,我怎麼可能看不起妳呢?我平時有表現出討厭妳的樣子嗎?」

  凌芮鼎揚著柔美的淺笑,眼神曖昧地盯著她。

  月箏面無表情地與他對視,他臉上的魅惑笑容從來都無法令她心動,只會一再地惹得她憤恨牙癢。

  「五爺,蘭音已經鬧得奴婢沒有心情了,另外幾個謎題想不出來了,剩下的四題讓五爺自己來寫吧。再不然,就叫聰明的蘭音幫五爺寫也行,她可比我聰慧多了。」

  月箏繞過凌芮鼎往外走,無法忍受再多看他們兩個人一眼。

  「蘭音,妳看妳鬧的!」凌芮鼎沈下了臉,細聲責罵。「本來好好的沒事,妳就非鬧不可,不然餘下的四個謎題妳來想好了!」

  蘭音的性子最激不得,她氣得扭過身子,大步衝進屋朝月箏殺過去。

  月箏握緊拳頭嚴陣以待,打量著蘭音會先衝過來揪她的頭髮還是掌她一個耳光?

  不過她都猜錯了。

  蘭音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潑到她臉上,茶水直接跑進眼睛裡,痛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來。

  「月箏,沒事吧?來,趕快擦一擦!」

  凌芮鼎急忙拿手絹幫她擦拭,嘴角卻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邪笑。

  「耍我耍得還不夠嗎?太過分了!」

  月箏推開凌芮鼎,氣憤地瞪著蘭音。

  「我這怎麼算過分?妳的好姊妹耍妳耍得更厲害呢!」蘭音嗤地一笑。

  「妳又想挑撥了嗎?」月箏微愕地盯著她。

  「有件事妳大概還不知道吧?六爺昨天已經正式將雪笙收房了,妳的好姊妹沒有跟妳說這個好消息嗎?」

  月箏的心口如被鞭子抽過,疼得她倒抽一口氣,腳步有些站不穩。

  六爺已經將雪笙收房了?雪笙已經是六爺的妾室了?

  難道當初她和雪笙之所以交換過來,原因真的是六爺喜歡雪笙?

  她的堅強瞬間徹底瓦解。

  蘭音見她受傷的神色,益發得意起來。

  月箏隱忍地咬緊牙關,努力忽視蘭音的挑釁,但熊熊升起的怒火還是不受控制地從嘴裡竄出來。

  「受夠了!我實在受夠了!」

  她忍無可忍地甩開凌芮鼎的手,憤然奔離這個令她厭惡至極的地方。

  妳怎麼會看不出來五爺有多討厭妳?要不是因為六爺喜歡雪笙,非要把雪笙要了去不可,五爺才不會願意把妳跟雪笙換過來呢!

  妳還真以為五爺一天到晚叫妳寫東西是看得起妳嗎?妳要是沒有這些用處,五爺早就懶得理妳了!

  月箏不敢相信自己經歷的是一場怎樣的惡夢,這個惡夢裡每個人都極盡所能地羞辱著她,每個人彷彿不徹底毀了她的尊嚴不罷休。

  她的膝蓋在顫抖,拚命地往前奔跑,好幾次差點摔跌在地。

  為什麼?為什麼他們要這樣傷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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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月箏,妳可願服侍五哥?」

  「古遺堂」與「翔鸞閣」兩座院落之間的飛靄亭中坐著兩個男子,一個是蘭王府的六爺凌芮凰,另一個是五爺凌芮鼎。

  月箏凝神望著對她說話的凌芮凰,雙唇緊抿著,心思慌亂。

  她不明白六爺為何這樣問她?服侍五爺的雪笙被大丫鬟蘭音打得渾身瘀傷,她帶著雪笙找五爺作主,希望五爺懲戒蘭音,這似乎才是應該討論的重點,卻為什麼會變成了「她可願去服侍五爺」這樣的問話?

  「月箏?怎麼不說話?」

  凌芮凰微微挑眉,柔聲喚她回神。

  說話?她能說什麼?

  這件事本該與她無關,她可以大聲喊不願意嗎?

  她想坦白地說出她更喜歡六爺!她一點也不想離開「翔鸞閣」!

  然而轉過臉,看著雪笙長髮披散、花妝凌亂的淚顏,她就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

  讓她去服侍五爺,就能救得了雪笙嗎?

  雪笙尷尬地看看凌芮凰,又看看月箏,她和月箏從十歲起就在一起了,兩人朝夕相處了八年,感情猶如姊妹,月箏一個眼神她便能猜測到她的心思。

  「月箏已經服侍六爺習慣了,她在『翔鸞閣』好好的,不必為了奴婢之事擾得眾人皆不安寧。」雪笙輕聲低語。

  月箏臉上的神情騙不過她的眼睛,她看得出來月箏捨不得離開六爺,倘若因為自己而迫使月箏作出離開六爺的決定,她一定會愧疚難安。

  凌芮凰轉眸看她,淡淡地問:「雪笙,妳鬥得過蘭音嗎?」

  雪笙勉強一笑。

  「也許和蘭音相處得不夠久,彼此還不夠瞭解,所以才會不斷發生誤會,或許日子一久就會沒事了。」

  「雪笙,妳沒有弄明白,妳和蘭音之間的衝突與夠不夠瞭解對方並沒有關係,是蘭音的眼裡容不下妳。不管妳怎麼討好她都沒有用,妳自己應該很清楚。」

  凌芮凰深深瞅著她,不以為然地說。

  雪笙暗暗長歎,默然不語。她不是沒有弄明白,她只是……無能為力。

  「六弟沒說錯。」凌芮鼎斯文優雅地喝了口熱茶。「雪笙,妳性情內向溫厚,罕言寡語,平時總悶著頭做針線刺繡,和蘭音她們幾個丫鬟相處不來。蘭音的性子有些潑辣,妳根本就鬥不過她,唯一有辦法降住她的人只有月箏,所以……」

  月箏緩緩轉頭看向凌芮鼎,她確實曾為了替雪笙出氣而出手掌摑過蘭音,但並不是為了要降服她才這麼做的呀!

  「月箏。」凌芮鼎轉向月箏,淺淺一笑,繼續說道:「蘭音原是蘭王府裡幾名頭等丫鬟之中的一個,在王爺和太太面前能說得上話的,但是當老夫人把妳們風花雪月四個丫鬟帶出來以後,妳們忽然成了蘭王府裡名氣最大的四大丫鬟,蘭音極不服氣,便心生妒恨,她打從心底討厭雪笙,每天非整得她日子難過。

  「但妳上回掌摑她一次之後,倒是讓她對妳忌憚起來,所以我和六弟才會商議著,讓妳和雪笙兩人對換過來,妳跟著我,讓雪笙跟著六弟,或許麻煩就能解決了。妳只管放心,我會比六弟更加倍地待妳好,不會委屈了妳。」

  月箏深深吸口氣,眼神淡漠地望著白皙俊美、氣質陰柔的凌芮鼎。

  蘭王爺娶的妻妾一個比一個美麗嬌艷,所以生下來的兒女們也都一個比一個漂亮俊美。

  排行第五的凌芮鼎和排行第六的凌芮凰以及排行第七的凌芮禮都是妾室白淇茉所生,三個人是同母兄弟,所以身形和容貌看起來都相當酷似,不過凌芮鼎的五官又比另外兩個兄弟更加精緻柔美,說起話來輕聲細語,舉手投足間有股宛若女子般的柔媚之氣,若不是他一身男裝打扮,真會讓人誤以為他其實是個花容月貌的大姑娘。

  當初老夫人把她給了六爺凌芮凰,把雪笙給了五爺凌芮鼎,原本「翔鸞閣」裡只有兩個小丫頭服侍凌芮凰,年紀比她小了好幾歲,而她的性格強悍有魄力,遇事果斷有主見,很快就把兩個小丫頭收服了,凌芮凰待她也極好,她對自己在「翔鸞閣」的生活相當滿意,可是雪笙的遭遇就沒有她順利了。

  五爺身邊的大丫鬟蘭音視雪笙為眼中釘,見她溫良好欺,便整日找她的麻煩,她氣不過,曾幾次替雪笙出頭,但沒想到更換來蘭音對雪笙變本加厲的欺負,這回也不知道雪笙又是怎麼得罪了蘭音,被蘭音的尖爪揪住髮髻狠打耳光,雪笙從來沒有這樣挨打過,整個人嚇壞了,哭著逃到「翔鸞閣」來要她救命。

  「這件事錯的人不是雪笙,更不是我,為何要我們兩個人遷就蘭音?」她並不討厭凌芮鼎,但是卻很受不了他那種人見人欺的懦弱性子。「蘭音性情潑辣,好惹是非,又心胸狹窄,她欺負了人,身為主子卻拿她沒辦法,這實在是沒有道理的事。」

  明知自己是奴婢身份,但月箏還是忍不住有話直說了。

  她的脾氣就是如此,從來不會小心翼翼地做人,也絕不會苦心地想要討好誰。

  一直垂頭沉默的雪笙悄悄地拉了拉月箏的衣袖,眼神擔憂地看著她,怕她把話說得太直而得罪了兩位爺。

  凌芮鼎和凌芮凰對望了一眼,眼神莫可奈何。

  「蘭音她……」凌芮鼎苦笑了笑,秀氣的手指輕輕點著下巴。「她其實是遠房表妹,這麼多年來我們兄弟幾個已經習慣讓著她了,她有我娘這個靠山,我確實是沒辦法拿她怎麼樣。」

  「表妹?」月箏愕然。

  「蘭音十歲那年爹娘雙亡,留下她一人孤苦無依,我娘得知她的處境後萬分憐惜,便把她接進府來。」凌芮凰解釋著。「她自小以表妹的身份跟我們兄弟幾個玩在一起,從來都不是主僕,所以才會脾氣驕縱了點。長大以後分室而居,我娘見蘭音和五哥十分親密,就把她撥進『古遺堂』,表面上當個服侍五哥的大丫鬟,實際上是希望將來蘭音可以嫁給五哥,當他的妻或妾。」

  「原來如此。」月箏嘲諷地輕笑著。「怪不得蘭音如此妄自尊大,不把奴婢丫頭們放在眼裡,性子一來就找人出氣,原來她當自己是個正經主子,打雪笙一事不過是她充充正經主子的威風罷了。」

  凌芮凰聞言,忍不住笑出聲。

  「五哥,你說話若有月箏一半的魄力就好了。」

  凌芮鼎斜睨他一眼,無奈地攤攤手。

  「我是拿蘭音沒轍,但你也沒比我有魄力到哪兒去,如果你肯用月箏跟我換蘭音,我就相信你比我更有魄力。」

  「算了,我惹不起蘭音,比魄力我情願認輸。」凌芮凰可不想為了逞英雄而招惹來「大麻煩」。「再說,蘭音最喜歡的人一直是你,我即使想拿月箏換她,她也不見得會同意。」

  「所以只能用雪笙跟月箏交換。」凌芮鼎聳了聳肩。

  「不過,你怎麼肯定把月箏換過去以後,你的『古遺堂』就安寧了?說不定蘭音會鬧得更厲害。」凌芮凰淡笑。

  凌芮鼎笑道:「至少月箏不會讓自己吃太多的虧,正所謂一物降一物,也許月箏就是那個降得了蘭音的人。」

  凌芮凰深深地看了月箏一眼。「月箏,妳同意嗎?」

  月箏下意識絞著衣袖,心中升起一股挫折感。在凌芮凰的心裡,她竟是可以隨便拿來交換的嗎?

  當初老夫人把她給了凌芮凰,她原本抱著認命的態度服侍他,懵懵懂懂地服侍了他幾個月,漸漸瞭解了他之後,也深深地為他傾醉。

  倘若三個月前六爺這麼問她,她必定毫不考慮就會點頭答應,可是現在……她已經深深喜歡著凌芮凰,無法那麼爽快地答應離開他了。

  「六爺,奴婢不同意。」

  雪笙搶先說道,聲音裡帶著一絲焦躁。

  「妳只是婢女,主子要如何發落,豈有妳商量的餘地?」

  凌芮凰不快地皺起眉頭,睨了雪笙一眼。

  月箏直直盯著凌芮凰,神情呆愕受挫。他這話分明是在提醒她,別忘了自己只是一個奴婢的身份,主子想要怎麼發落她,她都沒有說話的餘地。

  「奴婢……聽從六爺的安排。」

  月箏垂眸,無神地盯著地面,聲音細如蚊蚋。

  「月箏……」雪笙無助地握緊她的手。

  月箏默然無語,嘴角凝著一抹僵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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