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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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二十七歲的汪樹櫻是這樣想的。人生嘛,除死無大事。做人身體健康,能吃能喝大小便順暢,就構成愉快的基礎,其它不用計較,千萬不要把自己搞得肩負重任,憂國憂民,滿腹惆悵,理想偉大,累死為止。

  留名青史這種事給別人去幹好了,她啊,只要開開心心、懶懶散散過完今生,足矣。

  她經營的店就跟她處事態度一樣隨便、毫無原則,更沒道理可循。市中心,十坪大原木裝潢的飲料店,只賣三款熱巧克力飲品和印度奶茶,以及各種隨她心意做的中西式點心。好多客人建議她賣咖啡,她才不賣咧,她會不知道上班族愛喝咖啡嗎?厚,她不賣就是怕生意太好,那樣很累的溜!是,開店,她還怕生意太好,反正店面是老爸的不用店租,所以開店重要是自己玩得盡興。

  所以迷北方吃食時店里就賣包子,迷西式料理時,就有意大利餃子,完全不管跟飲料搭不搭。店內陳設隨時改變,迷搖滾樂時會掛上搖滾團體海報;熱衷聽古典樂時,連二手店買來的小提琴都擺出來當背景。最可怕是某個階段迷上神秘事物,連水晶球都有。最近喜歡鄉村風格,所以店里用幹燥花草做布置,很有普羅旺斯田園的FU。

  汪樹櫻開的「巧遇小店」,風格為「亂七八糟,胡搞善變」是也。

  從高職畢業到現在,店開N年都沒賺,也不賠就是了。她爸媽也不是什麽大富大貴之人,老爸是會計師,安安分分在人家的公司工作一輩子,就等著退休那一日領足優渥的退休金。這間店面是老爸投資股票賺錢買下的,爸媽對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好好活著,呼吸正常即可。瞧,多低的要求。欸,可別輕視這樣的要求,要知道人生無常,想好好活著、日日呼吸順暢也不那麽容易的溜,稍不留神,隨時會嗝屁的哪!

  汪樹櫻謹遵父母命,徹底實踐逍遙之誌,力圖以身心愉快為最高指導原則,所以只做想做的事,只吃愛吃的東西,只想自己開心,其它懶得理,日日在店鋪里瞎忙,宛如一井底蛙也其樂融融,歡天喜地。

  她是「巧遇小店」的女主人,巧遇小店是她性命的延伸。她發揮創意的天地,她的摯愛,她的命,她吃喝拉撒睡都在這店里了。每早開店看見那些庸庸碌碌忙著趕著去上班的客人,汪樹櫻真是替他們心疼死了,天氣這麽冷,冬天這樣長,臺北還時常下雨,這些人忙碌的奔來趕去的,好辛苦捏。而且幾乎全都眉頭打結、表情木然,好像趕著去刑場那麽不甘願哪。

  最近聖誕節剛過,假期讓連綿多日的雨天摧毀。今天又是濕冷下雨的早晨,一連幾個超強寒流,挾著下不停的雨,侵蝕老人骨頭,臺北城都快發黴了,趕上班的人們表情更憂郁了,大家凍僵的模樣像貧血很久的吸血鬼。雨再下不停,憂郁癥快變流行病了。

  「『黑先生』來了——」店長管嬌嬌一邊幫客人點餐,一邊朝手忙腳亂的汪樹櫻咬耳朵、使眼色。

  那個男人年約三十,穿著黑色高領運動服,這種天氣,他也不穿外套,不怕冷嗎?且不管天氣如何變化,他陰沈的臉色倒是四季如常,很沒新意。他排在人龍里特別突兀,因為身形高,眼神自負,一臉淡漠,好像全世界的人都離他有幾千里外,所有動靜都與他本人不相幹,全不能入他的眼,他臂下挾報紙,雙手抱胸前,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樣等候在人龍里。他驕傲、自負,還帶點不屑,陰陰沈沈,就像這種教人郁悶不舒服的天氣。所以「黑先生」是汪樹櫻跟管嬌嬌給那人取的綽號。

  他從不跟人閑談,每次對管嬌嬌熱情的問候置之不理,半年多的常客,她們還不知道他姓啥名啥。汪樹櫻跟管嬌嬌最愛打賭,猜常客們的職業背景。當常客跟她們混熟時,謎底揭曉,賭盤開出,就是汪樹櫻跟管嬌嬌最興奮時,到目前為止,管嬌嬌幾乎每次都贏。

  唯有黑先生的職業她們始終猜不透,雖然他常來,但凜然寡言的態度,沒辦法跟他混熟。於是猜測「黑先生」的職業變成了管嬌嬌跟樹櫻的挑戰,截至目前為止,她們的答案已經翻了好幾番。

  因為黑先生總是只身前來,大部分在早上。外套單薄,不怕冷,常穿著運動服,身材高精瘦,所以管嬌嬌猜他是健身房教練。

  「健身房教練應該很熱情,他從不和人哈拉,不像啦。」汪樹櫻推翻管嬌嬌的臆測。

  黑先生愛喝熱的薄荷巧克力,佐一份財經報紙。管嬌嬌又猜:「我肯定他是投顧人員,在投資公司上班。」

  「可是投顧人員不是都會帶計算機盯大盤看嗎?他又沒有。我個人認為……」汪樹櫻猜道:「是……情報員。沈默寡言,不愛和人互動,從不跟朋友一起前來,神神秘秘,一定是不可告人的工作,007之類的——啊!我知道了,是國安局的人,因為絕不能泄漏國家機密,所以變成這副孤僻德行,也不能交朋友,所以他身上彌漫濃烈的寂寥孤獨的氛圍,像蒼茫天地里獨來獨往的一匹狼凹嗚……欸,講到這個,很久沒聽齊秦的歌,拿來放一下。」

  「汪樹櫻,妳是電影看太多了嗎?活得實際點好嗎?還狼咧,我還羊咩咩咧。」管嬌嬌笑她。

  她們至今都不知道黑先生的身分。

  此刻,店里被客人滴滴答答的濕雨傘弄得地板一汪汪濕漉漉。門外明明放了傘桶,但沒幾個人真把傘放好,大家都打算買完飲料趕快走,偏偏人手不夠,隊伍越排越長,客人們的表情也越來越難看,地板也越來越濕,終於輪到黑先生點餐了。

  管嬌嬌笑容滿面地問:「今天也是薄荷巧克力內用嗎?」不管黑先生表情多冷,面對著英俊的帥哥總讓人心情好。

  黑先生還沒回答,一個魯莽的小女生擠到他前面搶著點餐——

  「熱的印度奶茶甜一點,快,我要遲到了~~」小女生穿著小學制服背著粉紅書包大聲嚷,她爸爸跟來,忙向大家道歉。

  「不好意思,我女兒睡過頭快遲到了,先讓我們買一下,我們只要一杯飲料馬上走,謝謝。」

  「熱奶茶外帶對嗎?」管嬌嬌笑咪咪問,她認得這小女生,常來光顧。

  「是啊,快點喔。」

  「樹櫻,熱奶茶,甜一點。」

  「馬上好!」一旁的樹櫻,踮腳尖,拿下掛墻壁上的小鍋子,趕緊幫小朋友準備。忽然鍋子被抽走,她轉過頭,看見黑先生將鍋子放櫃臺,盯著她問——

  「妳視力多少?」

  「欸?」

  「有沒有白內障?老花眼?青光眼?」

  「我視力很好。」汪樹櫻笑。難得黑先生講這麽多話,破紀錄了。

  「既然這樣,沒看見是我先來的?」

  「不好意思……」管嬌嬌笑著打圓場。「先生,別生氣,我們馬上幫你弄,這個小女生因為趕著上學,所以——」

  「我快遲到了,阿姨~~快弄嘛!」小女生嚷。「奶茶啦,人家的奶茶啦!」

  「可是……」汪樹櫻看看黑先生,他一副不妥協的強硬樣,再看看焦急直跺腳的小女生,覺得很為難。

  「乖女兒,我們先讓他點好不好?」小女生的爸爸自覺理虧,蹲下來安撫女兒。「還是我們不要買了,妳看,隊伍好長哪。」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小女生尖叫。「我最愛喝阿姨的奶茶,我沒喝到就沒辦法上學,我會很傷心會死掉。」

  「死掉?那可不行!」汪樹櫻趕緊朝小女生揮揮手。「阿姨很快就好了,等我一下喔。」她沖著黑先生笑。「不好意思,小朋友上課快要遲到了,既然你要內用,應該不急,我們先讓小朋友好嗎?大人嘛,不要跟小孩計較是不是?」

  他不回答,轉而看著小女生。「妳叫什麽名字?」

  「我……」小女生臉紅,叔叔好高好帥,她會害羞。「叔叔……我姓郝,叫可艾。我是郝可艾~~」

  大家笑了,真是好可愛,洋娃娃般漂亮精靈的女孩。

  「她啊,是我的寶貝。」小女生的爸爸笑得合不攏嘴。「所以我給她取這麽可愛的名字,我和太太把她寵壞了,不好意思。」

  黑先生蹲下來,和小女生直視。「郝可艾小姐——」

  小姐?「叔叔……」小女生靦觍地笑。

  「想喝奶茶?」

  「想喝。」

  「沒喝到就會死掉的那麽想?」

  「是啊,我沒喝到就會死欸,等太久也會死,讓我排隊的話我更會死。」

  「這樣啊……」他微笑,慢條斯理地說:「那死掉好了。我絕不會讓人插隊,死、小、孩。」

  啊咧,小女生張大嘴巴,呆掉,手里的洋娃娃比主人早一步掉在地上先死了。

  「壞人——」小女生回過神,放聲大哭,哭聲響亮刺耳,大人們圍上來安慰小朋友。很有愛心的婆婆媽媽們摟著小女生安撫,一邊不屑地覷著黑先生嘀咕——

  「幹麽跟小孩子計較?」、「真小氣——」、「都這麽大的人了……」、「天啊,怎麽有這種男人?」、「長得人模人樣的、心胸這麽狹窄!」……

  「我不是死小孩,嗚……」小女生哭得涕淚縱橫,可憐兮兮。

  黑先生站起來,不為所動,命令一臉呆怔的汪老板。「熱巧克力呢?不做嗎?」

  這家夥,汪樹櫻雙手握拳,深吸口氣,火大了。這男人把她溫馨和平的小店弄得跟戰場似的。她啪地推開矮門,大步走出櫃臺,站他面前,雙手插腰,努力以一五八的身高瞪向一八五的黑先生。

  「我跟你說,對,是你先來的,我看見了,看得很清楚,但是現在小孩子因為你哭成這樣,我決定先做給小朋友。你,一旁等去,不想等的話請離開,謝謝——」

  「我可以離開,但是剛剛我排隊排了至少十分鐘,這十分鐘的損失要怎麽賠?」

  「什麽?賠?」

  「時間就是金錢,妳不知道?」

  樹櫻瞪大眼睛。「好,好啊,那賠你飲料的錢好了,五十五塊!嬌嬌,給錢!」

  管嬌嬌趕緊從抽屜摸了半天,還拿不出來。

  汪樹櫻吼:「快點——」

  「六十元好不好?」管嬌嬌尷尬地笑說:「剛好沒零錢了。」

  「拿來!」汪樹櫻拿了硬幣,抓住黑先生的手,銅板塞進他掌心里,結結實實用力幫他把五指都扳成拳狀握緊硬幣。「你這麽愛錢,千萬要把錢握好,這樣可以了嗎?五塊不用找了,補償你的精神損失。掰掰——」就這樣,做人嘛也不要太計較,花五十五元請走機車客人,這樁買賣值得。滾——

  黑先生給她個冷笑,啪,銅板重放櫃臺。

  「我的時間很貴,沒這麽廉價,給我五十五萬的話,我可以讓死小孩先點。還有——」他瞅著樹櫻笑。「這里是幼兒園嗎?專門為小孩服務?小朋友不懂事就算了,當老板的人也跟著幼稚?」他拿高櫃臺放著的「請排隊」立架,指著上面的字。「這個,寫假的?」

  汪樹櫻唰地滿臉通紅,結巴起來。「因為……因為小孩趕著去上課所以我才……而且你是要內用,所以我先讓小朋友點……我當然知道要排隊……而且她都哭了……」

  「因為小朋友哭鬧就滿足她的要求?這是對小孩正確的教育?就因為今天妳縱容小孩,是非不分,社會才那麽多問題青年道德淪喪——」

  「餵、餵!只是讓她先點餐,這樣就危害整個社會?幹脆說我會消滅銀河系好了,地球有這麽脆弱嗎?!你好咧,你幫幫忙咧,笑死人咧!」

  她火大的模樣,教他樂趣無窮,他笑了。「汪老板,妳真的要跟我討論地球有多脆弱嗎?還是趕快給我巧克力,然後消化這麽長的隊伍?至於妳——」他低頭,瞪小女生。「到最後面排隊。」

  「不要!阿姨!奶茶!」小女生抱住樹櫻的腿。

  「熱巧克力。」黑先生催促。

  「給我奶茶~~」小女生叫。

  汪樹櫻頭大,左右為難,真荒謬,這一大一小杠上了?

  這什麽情況啊?管嬌嬌跟客人們忍不住笑了,小女生的爸爸拉了女兒往外走。

  「不喝了,現在真的要遲到了,走。」

  「我不要走!我會死!」小女生掙脫爸爸,用力跺腳,公主病很嚴重,小腳蹬向黑先生的褲子,踢他幾下。

  黑先生把她像猴子拎起來,放一邊,冷冷罵一句:「沒家教。」

  「X!你罵誰沒家教,誰?XXX的!」小女孩的爸發飆了,罵著粗俗的三字經,揮拳就呼向黑先生。

  眾人尖叫,樹櫻沖去制止,地太濕,她腳跟一滑,後腦勺就往收款機栽——

  眾人尖叫。

  「小心!」

  「樹櫻!」

  驚呼聲中,一只強壯手臂伸來,穩穩地攬住汪樹櫻的腰。同時,黑先生的另一只手掌扣住對方拳頭,輕輕松松將之反扭身後,對方腿軟,痛呼。他一連串敏捷反應,不到兩秒時間。大家怔住,好像看了動作片,這男人好快的身手!

  「爸爸!放開我爸爸!」小女孩嚇壞了,尖聲痛哭。

  樹櫻站穩,推開黑先生。「不怕喔……」正想抱起小女生哄。

  一個爽朗的笑聲響起,一位穿白袍的斯文中年男子走來,先一步將驚慌的女孩抱起,同時對女孩露出一口白牙,展現無敵燦爛的溫暖笑容。樹櫻瞇起眼,好像在他周遭看到光圈,天使啊!

  他溫柔的哄著懷里的小朋友。「小公主,哭什麽?叔叔有糖果要吃嗎?不哭喔,這麽漂亮,哭了不好看。」

  被大帥哥抱住,小女生接過叔叔給的棒棒糖,抽抽噎噎,不哭不吵了。

  韓成旭沖著汪老板笑。「樹櫻啊,一大早這里就這麽熱鬧,妳生意越來越好了,小朋友買不到都哭了嗎?哈哈哈。」

  韓成旭爽朗的笑容,教潮濕冰冷的天氣立刻退散,大放光明。婆婆媽媽們露出小女兒神態,等候中的OL上班女郎掩著胸口鎮定狂跳騷動的心臟,汪樹櫻也露出愛慕神態,對著韓成旭笑。

  「幸好你來了,不然她不知道要哭到什麽時候呢!還是你對小朋友最有辦法,不愧是小兒科醫生。」

  「醫生了不起喔。」管嬌嬌一見到韓成旭就沒好臉色,她回櫃臺忙。

  結果小女生讓韓醫師抱著到後面排隊等奶茶,小女生的爸決定原諒黑先生不跟他計較,其實是被黑先生利落的動作嚇到,不敢造次。

  「巧遇小店」又恢複明亮溫馨的氣氛。

  韓醫師真是幸運之神,就連外頭的雨都停了,陽光出來了。韓醫師買完飲料去醫院上班去,汪樹櫻依戀的眼神直追著他離開的背影看。

  「人都走了好收心了。」管嬌嬌冷冰冰說。

  「唉,韓醫師真是大好人……」汪樹櫻說著,瞥見還坐在角落看報紙的黑先生,臉色一沈。「真討厭,看見他就掃興,我可以趕他出去嗎?」

  「建議妳最好不要,剛剛不是才吃了虧?那家夥不好,小心他告妳。」

  「也對,犯不著正面沖突。」現在動不動就搬人權法條出來,要不就告上消基會,息事寧人,忍耐忍耐啊,汪樹櫻勸自己息怒。

  管嬌嬌笑盈盈地打量黑先生。「話說回來,我倒是更欣賞他了,剛剛真是酷斃了。」那男人一瞬間就摟住了跌倒的樹櫻,同時制止呼來的拳頭,真是好MAN喔。「剛剛倒在他懷里什麽感覺?我猜他常運動,身上的肌肉很結實吧?感覺怎麽樣?說來聽聽——」

  「不知道啦。」汪樹櫻煩道,然後笑咪咪地回憶著。「剛剛妳也看見了吧,韓醫師對小朋友那麽有耐心,好溫柔啊,這種男人不多了,韓醫師讓人覺得很可靠、很有安全感。男人就應該這樣。」

  「結實的胸肌、充滿力量的手臂、臨危不亂的制伏暴徒,嘖嘖嘖,這才是男人。」管嬌嬌饑渴地打量黑先生藏在運動服內的身體,舔了舔嘴唇。「和這種男人生活,一定很刺激很興奮……」光想就熱起來了。

  「是很刺激,說不定會揍人。興奮倒不一定,很痛有可能……拳打腳踢一定痛的……」

  「不要把人家想得那麽壞,會笑的講好聽話的不一定是好人,冷酷的不一定就壞人,樹櫻啊樹櫻,妳看人的方式真是太淺了,嘖嘖嘖。」

  「至少有一點我很肯定,會跟小孩子計較的絕不是什麽好東西。」汪樹櫻惡狠狠瞪著黑先生。「他不是好人。」

  那頭,感覺到汪老板惡狠狠的瞪視,黑先生怡然自得地享受熱巧克力,看著帶來的報紙。忽然他擡頭看向汪樹櫻,汪樹櫻嚇一跳趕緊移開視線,佯裝在抓頭發。

  膽小鬼。他甩了甩報紙,拿高,遮住臉,隱藏笑意。

  轉眼,店內只剩三個客人。離峰時段,管嬌嬌跟汪樹櫻蹲在櫃臺後,坐地板講悄悄話。

  管嬌嬌說:「我猜黑先生是保鑣,妳看他那身手。」

  「錯。」汪樹櫻肯定道:「是黑道份子,混黑社會的,心肝肺都黑的,才對小孩子這麽冷血。不對,是殺手,運動服里面配著一把槍,看見目標就砰砰砰,幹掉對方。穿運動服是為了方便動手,啊、我知道了,是通緝犯,他殺過人的,殺人不眨眼,還懂一點法律。我跟妳說,以後我們要小心提防這個人,生命可貴啊,孝順父母的首要標準就是遠離危險人物。」

  「嘖嘖嘖,妳的想象力真是突飛猛進啊!」越來越扯了。

  「沒看到他剛剛怎麽對付小朋友的嗎?對小孩子都這麽冷血,真不敢想象他是個多可怕的人,活在多麽黑暗的世界里。」

  「妳太好笑了。」管嬌嬌冷哼。「我跟妳想的正好相反,我真是太欣賞他了,那種死小孩就是欠教訓,我啊,最討厭沒教養的孩子了,就是有那種爸媽,生了小孩就一副母憑子貴父憑兒嬌地,到餐廳時放孩子跑來跑去,明明該守規矩有禮貌時,因為帶著小孩就要大家讓,妳說這有道理嗎?小孩是人,大人也是人,小孩有人權,大人也有人權,小孩這種動物真是可怕,我也不是沒愛心的人,可是有些小孩就是要逼我們當壞人,搞得好像我們講道理就是沒佛心似的——」

  「餵!」汪樹櫻瞪她。「妳怎麽也跟小孩計較?妳沒當過小孩啊?嗟。」

  「我才嗟咧,那個人剛剛救了妳,妳還這麽罵他,我看妳的心才是黑的。剛剛要不是他,妳現在頭破血流,搞不好已經死掉啦,剛剛他真酷——」管嬌嬌模擬他的動作。「那麽危險的瞬間,他立刻擋住呼來的拳頭,還能把滑倒的妳摟住了,天啊,真是太帥了,我在旁邊看著心跳撲通撲通跳得好厲害,不知道已經多久了,沒看到這麽有魅力的男人……難道妳剛剛沒有心跳加速嗎?」

  「有,我心跳有加速。」汪樹櫻低頭,甜滋滋地笑。「看到韓醫師把小女生抱起來,安慰小朋友的樣子,我心跳好快喔——」

  「心跳好快是心律不整的前兆,需不需要去做個檢查?」一個嘲諷的嗓音在她們頂上響起。

  不妙——汪樹櫻往上看,要死了,又是那該死的黑先生。他竟然站在櫃臺前,俯望她們不知多久了。

  汪樹櫻跳起來罵:「沒禮貌。」

  管嬌嬌笑咪咪地問:「需要什麽嗎?再一杯熱巧克力?」

  「汪老板。」他朝汪樹櫻喊。

  聽不見、聽不見——汪樹櫻扭開水龍頭洗杯子,裝忙。

  「汪老板,我的熱巧克力有一只蒼蠅——」

  「什麽!」汪樹櫻驚駭,鏗,打破杯子。這下要被告到死了,要是告上新聞媒體她就紅了,馬的。汪樹櫻轉過身子,對他笑呵呵。「蒼、蒼蠅嗎?!真的?怎麽會呢?對不起喔,你不要生氣,我,我再補一杯給你——」

  「現在我也讓妳心跳加速了?」他笑。「妳的心跳還真容易加速。」他笑呵呵走了。

  「什麽?」汪樹櫻呆住,問嬌嬌:「他、他剛剛是耍我嗎?」

  「原來他這麽幽默……」管嬌嬌拍手大笑。「有趣,太有趣了。」

  離開「巧遇小店」,黑先生走到巷口,一輛黑色奔馳車已經等著他。司機看見他趕緊下車開門,他坐入車內,汽車駛向精英商旅。

  「黑先生」不是殺手,更不是通緝犯,也不在國安局上班。他叫杜謹明,也是老板。和汪老板不同的是,他管理一千多名員工,是臺北有名的精英商務旅館的負責人。

  自從父親杜申恩在他十八歲時腦溢血死亡,他接手父親事業,失去一般人最狂野恣意的青春時代,當大家還在看小說電影打電動玩具的年齡,他已經在學習看報表、財務分析、財經新聞,當時即使內心惶恐,面對股東們的挑釁或質疑,就算雙腳顫抖、背脊布滿冷汗,也要強裝鎮定。幫他挺過來的是姑姑杜緋燕,他跟姑姑相依為命,度過那段風雨飄搖的日子。

  因此,他習慣肩上沈重的壓力,臉色冷漠,教人感覺莫測高深,難以親近。他成為飯店界最年輕的總裁,三十一歲,年輕多金,吸引眾多女姓同胞的青睞,可是杜謹明從未真正對外承認過任何一位女朋友。他行事低調神秘,重視隱私。

  司機李東海開車時,杜謹明褪去身上衣褲,換上西裝,取出PDA,聯機收信,屏幕出現實時通訊的要求。他打開視訊功能,出現一間明亮整潔的辦公室,屏幕前是相貌美麗衣著端莊的女子。

  「早啊,謹明。」

  「早。有什麽事?」他問。

  林甄恩是杜謹明從兒時認識到大的朋友,她的父母與杜家有交情,商旅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屬於林家所有。目前林甄恩是精英商旅的公關經理。

  「你糟了。」她說:「你怎麽可以把女職員去日本玩時,好意買來送你的伴手禮退回去?這多傷人。」

  「我不收員工禮物。」

  「只是一盒巧克力,何況那位員工還在我們這里工作了五年,她對老板表示一點心意,卻受到這種屈辱,人家哭得可傷心了。」

  「沒別的事嗎?我還有一堆文件要批示。」

  「餵,打個電話給人家,好好道歉一下。」

  「從什麽時候起老板不收員工禮物也要道歉?」

  「從現在起。」林甄恩扮個鬼臉。「小心我跟姑姑告狀。」

  姑姑杜緋燕是唯一會教杜謹明緊張的人物。

  杜謹明說:「妳是我的公關經理,可不是員工保母,像這種愛哭又情緒化的員工,不必浪費時間討論,不如跟我報告一下新年度的宣傳活動。」

  「餵,你以為我吃飽太撐嗎?我會不知道你的脾氣?急著跟你說這件事,是因為那位員工早上遞辭呈了,人事經理正在慰留,你也知道姑姑對於上次你一連開除三名員工的事很感冒,現在又有人辭職,小心姑姑殺到你辦公室揍你。」

  「辭職?」杜謹明冷笑。「最好來真的。幫我轉告人事經理,不準慰留,快批準叫她走人,記得確認對方交還『出入證』。」

  「餵!」

  「我要忙了。」杜謹明關掉視訊。

  為這點小事就辭職,不象話,他最厭惡這類的感情勒索。是啊,一盒巧克力有什麽?但收了巧克力然後呢?要不要跟對方說謝謝?接著呢,對方以為老板高興,下次出國買更多伴手禮來。別的員工看見了,出國不送也不好意思,全跟著送起來。再接下來就是他除了忙著道謝,免不了要和對方哈拉幾句。再然後對方以為跟老板關系熟稔了,開始態度輕佻,沒大沒小,做事隨便起來,忘記分寸,一旦感情好了,更慘,以後對方犯錯都不好教訓了。滯滯膩膩,綁手綁腳,還怎麽做事?

  所以呢,何必讓關系複雜?老板是老板、員工是員工,員工做事,老板付薪水,啰啰嗦嗦幹什麽。杜謹明不屑跟人搏感情,一開始就要守好分際,否則後患無窮。

  杜謹明低頭,攤開左手手掌,怔怔看著。剛才那個女人,把他的手用力扳開……那是半年多來,他們最靠近的一次。

  他微笑,嘆息了,張望窗外風景,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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