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成為他的妻那年,她才十三歲,懵懂無知的年紀。
還記得那天歡天喜地的樂聲,許許多多的大紅燈籠,裏裏外外都是小孩子跑來跑去,金嶽十八家的商賈齊聚一堂,只為了慶祝他們的大喜之日。
天生比其他孩子要再嬌小一點的她,穿上喜氣洋洋的紅色嫁裳,端坐在正廳的太師椅上,任由夫家龐大的親族圍觀。
“這娃兒可真了得,小小年紀就如此才思敏捷,為家族賺了大錢。”
“難怪一直沒有成親意思的懿會說非她不娶。”
水亮的眸子大張,仔細凝睇眼前這些不斷稱讚她的長者,不笑自然就看起來惹人憐愛的甜美小臉,擁有超齡的鎮定和氣度。
“能被主公看上,是咱們小菊的福氣。”
她聽見爹驕傲的說。
“欸,以後兩家就是親家了,甭那麼客氣。”
然後是大人之間客套的寒暄,直到今夜的另一個主角現身,人群瞬間退潮一般散開,分立兩旁,迎接那個萬俟家歷代以來最年輕的當家來到她的面前。
“真高興看到你。”他的那雙眼總是笑得彎彎的。
“小菊也是。”她遵照爹和娘的交代,順著他的話說。
其實不用他們教,她也知道該討好他。
“小菊,要記住,我永遠都會愛你。”一身新郎官扮相的他,俊容如沐春風,一如往常把算盤上的珠子越撥越響亮時同個樣。
愛是什麼?
她不懂。
然而她深知嫁給金岳諸侯的他是一樁不會虧本的生意,也明白自己才剛為萬俟家賺進一筆天文數字般的財富,他正因此才看上她這個掌櫃之女。
“小菊願壯大萬俟家。”她起身離開太師椅,朝他盈盈福身。
他雍容爾雅,面帶歡快的笑容,把她扶起,“甚好。”
所以她想,愛,就是這樣吧!
金嶽十八家。
他們是人們口中一對金童玉女。
御賜親封的七大家諸侯之一,萬俟氏,並非以兵多將廣成為一方霸主,而是他們在商場上的龐大勢力和影響力。
當年昆侖與鸞皇決戰大陸,靠的就是萬俟家的支持,他們是強力的後盾。
即使現在換了侍奉的主子,這點依然不變。
萬俟家是掌管北方經濟命脈的巨富,現任諸侯,也就是當家,萬俟懿是家族中的二子,年方二十二,卻沒有任何人懷疑他的能力。
此刻,萬俟懿坐在太師椅上,本該聽著聚集在一起的分號掌櫃討論大事,然而他卻只手撐著腦袋,呼呼大睡。
每次聽到那些毫無建樹的陳腔濫調,他就會忍不住睡著,然而每當他醒來後,原本難解的問題都彷佛在夢中得到了提示。
“那就……殺了福喜吧!”眨了眨美目,萬俟懿說出他的結論,清淺的語氣聽不出是在談論宰相的一條人命。
霎時,大廳內一片岑寂,掌櫃們詫異的瞪著萬俟懿。
“那是……一個宰相啊!”有個掌櫃率先反應過來,驚訝的開口。
“是萬俟家扶起的宰相。”萬俟懿勾起薄唇,淡淡的更正,“而他現在正打算過河拆橋,陷萬俟家於不義。”
商人口中哪有道義?他們看的只是利益。
“姑且不說福喜是主上面前的紅人,深受信任,要殺一個宰相,談何容易?主公應該明白才是。”
“何況他是奉主上之命,前來調查萬俟家是否窩藏昆侖血脈,事實上,萬俟家並沒有,咱們又何懼之有?”
“難道各位認為福相確認過萬俟家沒有昆侖血脈,便會心滿意足的空手而回?”一道柔媚的嗓音從外頭竄了進來,吸引了眾人的注意。“這些無中生有的謠言便是福相帶到主上面前的。天子遠在天邊,根本看不見事實,只要福相回主上的面前搬弄個幾句,到時候萬俟家的損失難以估計。”
芳齡十九的東菊籬端著一杯茶,緩緩步入正廳,然後將茶恭敬的送到萬俟懿的面前。
“說下去。”萬俟懿用讚賞的笑容敦促妻子說下去。
“那麼早就算到這一點的我們該怎麼做?除了接受福相的勒索,不斷的進貢更多給國庫,緩慢耗虛萬俟家以外,別無他法。”東菊籬站在他的身旁,秀麗精緻的容顏甜美嬌柔,隱藏起其中的慧黠靈敏。“那咱們該怎麼辦?”
“殺了福喜,一了百了。”萬俟懿重複,輕鬆自若的姿態卻蘊藏著高深莫測的力量,舉手投足間有股渾然天成的氣勢,與本身儒雅溫文的外貌相互協調,未顯突兀、矛盾。
東菊籬的目光從丈夫的身上移開,“當初萬俟家在他身上下了多少投資,如今是討不回來了,只能為了減少虧損賭他一賭。再說,依福相現在受主上重用的程度,殺了他,有如斷了主上的右臂,相信主上暫時也無心思理會萬俟家。”
七大家與鸞皇之間的關係非常微妙,這一點他們雙方都有心思,並且步步為營。
分號掌櫃一陣喧嘩、討論,最後全都利字當頭,紛紛贊成東菊籬的話。
“夫人所言甚是,此計可行。”
“對,主公和夫人料事如神,從沒有出錯過,萬俟家也是靠他們兩人才能壯大到如此地步。”
“有他們在,咱們萬俟家無論天子是誰,都不足以為懼,能長長久久的存續下去。”
東菊籬媚眼如絲,睞向丈夫,露出與他相同的貪婪笑容。
身為男人,他深謀遠慮;身為女人,她善用心計;身為萬俟家的主公和主母,他們對該做的事、該殺的人絕不手軟。
商場如戰場,他們也是人們口中的衣冠禽獸。
深夜,萬俟懿結束了另一個打盹會議,回到房內,只見一身素裳的妻子正在書案前調墨弄筆。
“在寫什麼?”他來到東菊籬的身後,低頭一瞥。
“窮心計,唯有我目光如炬。”
嬌小的人兒和他一同念出上頭的字跡,繼而回眸,似笑非笑的睇視他。
“好遠大的志向。”萬俟懿笑說,掩不去眸心的亮光。
他的妻,真是不可思議。
“這是在寫我志向遠大,臂攬金岳的丈夫。”東菊籬擱下筆,勾了勾唇。
“怎麼就只有你瞭解我?”這是萬俟懿最高級的稱讚。
她甜甜一笑,“能瞭解懿哥,是小菊的福氣。”
他挑了張椅子坐下,她立刻送上溫熱的香茗,動作純然嫺熟,是六年的婚姻生活累積下來的經驗。
萬俟懿沒有馬上舉起杯子,反而朝她伸出手。
東菊籬沒有多想,把平時沒做過撥算盤以外的事情的小手擱進他的手中,接著在溫暖的掌心帶領下,坐上他的腿,任由他舉止像兄長疼愛小妹般捧著她寵溺的對待,如同剛結婚那時一樣,而這一抱就是六年。
“今天多虧了你。”只手環上柳腰,萬俟懿這才終於找到喝茶的正確姿勢,端起杯子。
思緒敏捷的東菊籬很快便明瞭他在說什麼,“我只是把懿哥想說的先說出來而已。”
“但是沒多少人知道我在想什麼。”放下瓷杯,萬俟懿失笑,捏了捏她可愛的小鼻子,“你真是我的金算盤。”
“那麼小菊會努力讓自己撥起來更順手、更響一些。”東菊籬笑著恭維,一如每次他期待的那樣。或者說,她認知裏,他會期待的笑容。
“說說看,你想要什麼?等到事成之後,我讓人帶來給你。”修長的指頭在細緻柔軟的腮幫子上來回,萬俟懿狀似不經意的提起,難以估測的眼底閃動著兩團火炬,是長長的睫毛掩去了大部分的光亮。
所謂事成,指的是刺殺福喜一事。
雖然並不是由她去刺殺,但是幫忙說服掌櫃們功不可沒,才會換得他的大方賞識。這並不是第一次,她從不會拒絕,他也不喜歡別人拒絕。
“那麼,小菊想要一支紫色的蝶形金釵。”
萬俟懿眼眸一轉,“我的小菊想要的東西總是別出心裁,改天畫下來給我,好讓工匠看著做。”好讓他看看是否有商機可圖。
他凡事向利益的這點心思,她又何嘗不懂?況且她也是為了展現自己明白他的心思,才這麼說的。
“是。”東菊籬微笑的允諾。
萬俟懿的手臂向上,將她按向自己,擁抱過後,低聲的說:“現在讓人來收拾收拾,時辰不早,你該上床了。”
他拍了拍她的背,親自將她送上床,蓋好棉被,同時喚來家僕收拾。
“你還要出府?”小手撫了撫被褥,東菊籬的眼裏沒有太多不舍,純粹就是順口詢問。
打從今年年初,他已經好久沒睡在她身邊,看來是真的很忙。對她而言,想到的就這麼多,不會為丈夫只顧工作而吃味,也不覺得有必要。
“家大業大。”萬俟懿聳聳肩,厚掌糾纏著她放在外頭的手,似乎沒打算立刻離開。
東菊籬明白他是在等自己睡著,而她向來是個知他、懂他、為他的女人。
“你愛我嗎?”閉上眼前,她例行公事的問。
“愛。”他在她的額頭印下一吻,一如當年娶她入門時的表情。
她滿意了,閉上眼睛。
他依舊愛她。
東廷蔚欲言又止,直盯著為了一個月一次的對帳工作而回家的女兒。
從小在商場歷練,非常沉得住氣的東菊籬,即使有所感覺,也不會主動挑明瞭問,因為父親會這麼看她,通常是不好的事。
“你最近……和主公相處得如何?”東廷蔚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一如往常。”她翻閱著帳冊,未經思考便回答。
一如往常?這究竟算好還是不好?東廷蔚忖度。
“那……你們何時打算生個孩子?”自家人不迂回曲折,他直截了當的問。
東菊籬也懶得和他客套,乾脆不答腔。
東廷蔚捺著性子等了一會兒,見女兒連敷衍都不願意,難免怒形於色。
“當年主公是念在你年紀小,沒有動靜,可以理解,如今你都十九了,再不快點替萬俟家添香火,還能看嗎?”
外頭的人都在傳他的女兒不能生育,雖然是個和萬俟懿同樣為商場老謀深算的老將,但是無法替萬俟家傳宗接代,實在是非常糟的事,而且……
“孩子隨時都可以生,懿哥現在很忙,每晚都出府處理事情,我們根本沒時間。”她滿不在乎的開口。
東廷蔚擰起眉頭,低聲喝道:“誰跟你說他入夜後還出府辦事的?”
被父親奇怪的反應吸引,她抬起頭,“……自然是懿哥這麼說的。”
“哪個人吃飽了撐著,不睡覺,陪他處理商事?”東廷蔚左邊眉峰不悅的挑了一下,“我聽說他都睡在別院的書房,你是不是哪里做不好,惹毛他了?”
“怎麼可能?”彷佛聽見什麼好笑的笑話,東菊籬輕嗤一聲,“懿哥每天都說愛我。”
東廷蔚瞥了女兒一眼,忽然起了個疑問。
那反之呢?他的女兒愛萬俟懿嗎?
“你怎麼沒想過他為何不回房?”
“懿哥在忙。”
“他碰過你了嗎?”東廷蔚問得更犀利。
東菊籬一語不發。
確實,萬俟懿從沒有碰過她,六年來,一次也沒有。
但是,那又如何?他對她的興趣只有自己的商業頭腦,沒有男人與女人之間的欲望也沒什麼不好,至少他找不到第二個她,否則怎麼會愛她?
對,萬俟懿對她的愛,就是她能夠賺大錢的能力和手腕。
東廷蔚似乎看穿了女兒的想法,念頭一轉,歎口氣,“小菊,你是爹最引以為傲的孩子,如此伶俐、如此靈敏,所以有些事你得再想想,別光讓七街八十鋪的事情蒙蔽了你的眼。你既為人妻,就得扶家持家,安定了家內,才能對外。”
身為向利益看的商人,談情言愛總會誤了大事,他也不在乎女兒是不是愛這場利益聯姻下的丈夫。如果能愛,自然是好;倘若不能,那也無所謂……然而現在他真希望女兒能夠愛萬俟懿。
至少她會出於愛,去想想萬俟懿不回房睡的原因,去思考怎麼樣才能贏得他的心,進而留住他的人,不讓任何人有機會插入他們之間,挑撥他們的感情。
東菊籬的眼角略略上揚,將父親說的話前後思考了一遍,仍然不覺有何嚴重性,不過為了避免父親繼續嘮叨這件事情的重要性,於是許諾,“我會留住他在房裏過夜的。”
溫暖的房內,大紅燈籠高掛。
萬俟懿一踏進房間,先是頓了頓,深邃的眸子掃了眼梁頂上掛的幾個紅燈籠,把房內染成一片給人強烈感官刺激的顏色,然後才緩緩的轉向床榻上特地打扮過的小妻子。
東菊籬穿著一身若隱若現的薄紗,橫躺在榻上,雙眸流露出不同于以往的溫順,閃爍著嫵媚的光芒。
他不著痕跡的挑起眉頭,黑眸一凜,眸心竄過一陣暗火,就這麼盯著她,一句話也沒說。
東菊籬亦然,腦子裏想的卻是如何誘使丈夫剝光自己。
她不是個喜歡浪費時間的人,為了一舉達到期望的結果,特別請教過章台女子該如何誘惑男人,才明白原來男人並不可能沒有欲望,而是他們需要一些視覺上的刺激來助興。
一直以來,她都仗著萬俟懿對她的疼寵,忽略了他也是個正值壯年的男人這一點。
但是,他怎麼只是看著她呢?難道有哪里還做得不對?
水眸悄悄的往下,溜過被紫紅色薄紗覆蓋的身子,東菊籬記得章台的那些女人都說她人美,皮膚和身材都是上等的好,如果去章台,一定能賺大錢……這麼說來,他沒道理只是看哪!
她滿頭霧水,青蔥般的小指頭不由自主的拉平堆積在腰臀上的薄紗皺折,照那些女人說的努力展現自己的優點,繼而迎上他的目光。
瞧見已經只能用“活色生香”四個字來形容的妻子,舉止自然的撫摸那側邊攏起的美好曲線,萬俟懿眼底的火光更加熾烈。
東菊籬正好捕捉到,微微一愣。
欸?是她的眼睛出問題,還是這屋裏的燈光不夠看清楚?
剛剛他有一瞬間看起來……很……很不平常,而且很……熱。
她不確定,卻覺得怕冷而要人加放的暖爐是多餘的,因為她忽然全身發燙。
“穿這樣,不怕冷?”向前走了幾步,萬俟懿在桌邊坐下,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房內很暖。”偏偏她分不清是暖爐暖,還是他看她的眼神太暖。
怦怦、怦怦……奇怪,她怎麼好像聽見小鳥兒初次振翅的聲音?更奇怪的是,那個聲音怎麼好像是從她胸口傳出來的?
“是暖了些。”他意有所指的看向頭頂上那些大紅燈籠,只是坐著,似乎還是沒有撲向她的欲望。
東菊籬暫時壓下心窩怪異的聲響,提著不過是塊布的薄紗,動作靈巧的下了床,往他走去,如同往常倒了杯水。
她沒有參考那些女人說的下春藥的方式,畢竟他是她的夫,他們已經結婚六年了,又一起為家族努力,自然有股羈絆和感情,不需要用藥。
萬俟懿連看也沒有看瓷杯一眼,更不懷疑,接過就喝下,目光未曾片刻離開過她。
她沒想到他沒有讓自己坐到他的腿上,一股淡淡的失落感莫名的升起。然而她隨即想到應該是因為今晚不同於平常,所以他才忘了。
要不,他怎麼會一直盯著她?
這代表丈夫還是動搖了。
東菊籬暗自得意,軟綿綿的柔荑擱在他的手臂上,吐氣如蘭,“懿哥,今天晚上你能不能陪陪小菊?”
萬俟懿的視線短暫落在那只白裏透紅的小手上,維持一貫的淺笑,“我的小菊天不怕,地不怕,更甭提怕黑了,這會兒怎麼會需要我陪呢?”
“那是因為……人家怕寂寞嘛!”東菊籬照著那些女人傳授她的說詞,不忘加上撒嬌的語氣。
霎時,黑眸的亮光比暖爐還燙人。
不是很懂萬俟懿眼神傳達的意思,但是她盡責的照著女人們說的,偷偷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然後乘隙坐到強壯的長腿上,半倚半窩的靠著他,嬌滴滴的說:“懿哥最近都在外面忙著,小菊一個人睡呀睡的,夜半總是會被冷醒,無論放再多暖爐也沒用……”
把話點到為止,剩下的任由他去幻想,這才是女人該有的柔軟手段。
可是……怎麼好像越來越熱了?
若不是正在進行“誘夫大業”,她真想用手煽涼,不然她好像靠在一個大型火爐上,快被他的體溫烤昏了。
怪怪,懿哥以前就這麼燙嗎?
東菊籬的疑問並沒有佔用腦袋瓜太久的時間,因為萬俟懿的聲音很快又蓋過她的思緒。
“聽到小菊這麼說,我還真得反省了。”他作勢起身。
沒有他的健臂環抱,她連忙退開,心底一突。
這是他第一次沒在喝茶的時候抱她,為什麼?
萬俟懿像是沒發現自己的不對勁,走向床榻,在床沿坐下,然後拍拍身旁的位置,“過來。”
雖然還有疑惑,不過一想到今晚十分特別,她猜想他大概也有一樣的感覺,才會和平常不同,於是優雅的走到他身邊,慢慢的坐下。
他脫下黑靴,揚眉淺笑,然後抱起嬌軟的她。
東菊籬暗自竊喜,有種終於達成目標的滿足。
接下來,只要張開雙腿,洗好脖子……不,只要等他壓上自己就成了。
然而她等呀等,那些女人說過的事一件也沒發生,他除了讓自己背對著他,然後抱住,就什麼事也沒有了。
是這樣嗎?
這樣的情況不對吧!
一股遺憾和莫名的不悅湧上心頭,她不依的在他懷中轉身,仰起頭,正對著他相較于其他男人稍微尖了些的下顎,她後退了些,為了看清楚他的臉,才好說話。
萬俟懿無法確定懷中的小女人是不是故意的,軟玉溫香的軀體在他的身上又磨又蹭的,小小的手還主動環上自己的腰,雙腿糾纏著他的,彷佛不希望他離開。
“怎麼了?”他問,聲音有些沙啞。
東菊籬連忙挨著他,身子往上挪,挪至四目相對的高度才停下來,唇瓣微噘,軟著嗓音問:“懿哥難道不想要我?”
她不想再耗下去了,畢竟明天還得早起上分鋪去巡察,對他們兩個而言,能快就快,時間可比金錢。
早就料想到她是為了這件事“努力”到這步,也已經被她逼得渾身燥熱的萬俟懿,很快的收斂笑容,接著放開她,走下床,從鬥櫃裏取出一本精緻的書,走回床前,遞到她的面前。
儘管一臉困惑,東菊籬還是坐起身,接下書籍,翻開一看,雙眸突然睜大,但是接著看下去。
裏頭是一張張動作誇張的春宮圖,當然,那些女人也早就給她看過一、兩幅示意圖,只是並沒有萬俟懿給她看的如此重口味。
這意思是必須這麼做嗎?
她真的有辦法承受只用兩手撐在地上,頭下腳上,雙腿岔開,任由他……總之,她不認為自己做得到。
東菊籬秀眉緊擰,不由自主的說出一句話,“好難看……”
萬俟懿揚起眉頭,黑眸裏頭的烈火迅速消退,卻換上另一種令人費解的眼色,緩緩的靠坐到她身後,低聲的說:“所以了,小菊確定要跟我做這事?”
她放下書籍,百般無奈的瞥了他一眼,眼神說明她並不想,也不是自願的。
這令他的眼神更加幽暗、複雜。
“懿哥難道不想?”她沒忘記重要的還是他的感覺和想法。
從容悠然的男人嘴角微勾,又把她擁進懷中,親了親粉額,“我只要小菊開心就好。”
東菊籬揚起如同往常的甜膩笑容,倒頭窩進他舒服溫暖的懷裏。
她就知道,懿哥是疼她的。
萬俟懿則抱住她,回到方才的姿勢,兩人相擁而眠。
“丫頭,以後別再想這些了,我們有我們的步調,等你能接受的時候再來,何時都不遲。”他輕撫著那頭滑順的發絲,嗓音柔和溫醇,像在哄她入睡。
“嗯。”背對著他,東菊籬漸漸沒了笑容。
不知怎地,冷靜下來想過後,有個怪念頭浮現她的腦海──
他……應該不會是在逃避她吧?
“小菊,你怎麼有空來?”
前陣子才出嫁的萬俟泰匆匆走進夫家小巧別致的亭閣裏,見到二嫂東菊籬的身影,隨即揚起甜美的笑容。
“泰兒。”東菊籬起身,擁抱了下比她小兩歲,像妹妹又是閨中密友的萬俟泰,笑說:“就像你說的,剛好有空,就來了。”
“是這樣嗎?”懷疑的睞向東菊籬,萬俟泰很瞭解她。
這個和兄長一樣以壯大家族為己任,吃下整個天朝為目標的二嫂,可不是說有時間就有時間的。
東菊籬笑而不答。
萬俟泰拉著她坐下,早已吩咐過的家僕適時的送上茶點和茶。
“吃吧!這都是你最愛的東西。”萬俟泰把茶點全推到她的面前,只留下一盤酸梅在自己的眼前。
東菊籬拿了些甜糕,目不轉睛的盯著她只吃酸梅,忍不住發問,“你不覺得酸嗎?”
萬俟泰忽然擱下酸梅,抿了抿唇,看得出來有些緊張。
放下客套性的咬了一口的甜糕,東菊籬靜靜的瞅著她,等待下文。
好半晌,萬俟泰終於做好心理準備,深吸一口氣,露出有些害臊又歡喜的笑容,“我……有喜了。”
匡啷!
東菊籬正舉起的杯子忽然松脫手中,還好只是落在桌上。
一旁伺候的侍女立刻上前,清理桌面。
“很難得看見你這麼不小心。”萬俟泰擰起眉頭,取笑道。
“對不住,我聽見你有喜,太開心了,一時激動。”東菊籬從容不迫的揚起為她開心的笑容,同時輕拍她擱在桌上的手。“怎麼沒捎個消息回去給你哥哥?這麼大的事情,應該告訴他的。回頭我讓人張羅一些會用上的東西送來給你,如果需要什麼,千萬別客氣,儘管告訴我……”
“慢、慢。”萬俟泰好笑的舉起手,打斷她的話,“慢一些,你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堆,我都快昏頭了。”
東菊籬擴大笑容,“我太為你高興了,忍不住。”
“我知道你會為我開心。”萬俟泰坐近她一些,露出理解的表情,“但是我也瞭解你八面玲瓏、恭維人的本事,所以……你心不在焉的原因是什麼?”
在瞭解自己的人面前,東菊籬發現要掩飾自己心有旁騖實在有些困難,畢竟她也和萬俟泰相處了六年。
“……也沒有,我只是在想,你嫁到淩家才多久,竟然已經有喜了……”她話說得有些吞吐。
萬俟泰懂了她的心思,因為最近常聽見有人談論她不能生子的傳言。
“這其實也不能急,大夫跟我說過,有時候該來的就會來,急不得的。”
“但是……他並沒有碰我。”東菊籬淡淡的說。
“什麼?”這下子萬俟泰也難掩詫異,“你的意思是,二哥從你們成親後到現在,都沒有對你……手來腳去?”她斟酌著用詞。
“例如哪些?”東菊籬自嘲的問,“懿哥會吻我,會抱我,非常疼我,也每天都說愛我,但是那件事,他一次也沒做過。”
她本來是不在意的,或許該說到現在也沒怎麼在意,只是想到萬俟懿可能在避著她,一股不確定的感覺便悄悄襲上心頭……也許她現在還得他寵愛,若是因為這一個小小的點,而讓她逐漸失去一切,豈不是得不償失嗎?
所以她必須明白他的想法,卻不知道從何下手,越想越心煩,才會來找萬俟泰談談。
“那……二哥有說什麼嗎?”
“他說我們不需要急,慢慢來就好。”東菊籬的眼眉浮現一絲煩躁。
萬俟泰原本想說什麼,忽然一個念頭竄過,話鋒跟著一改,“聽了這些話,你有沒有什麼感覺?”
如果是一般女人,都會著急的吧!
“什麼感覺?”東菊籬望著她,一臉不解。
萬俟泰也回她相同的表情,“既然沒有感覺,你為何在意?”
“因為我不想失去他。”東菊籬想了下,“因為我愛他。”
“所以你是發自內心想為二哥生個孩子?”萬俟泰的問題有些怪異。
“因為有這個必要。”東菊籬即刻回答。
這個孩子是她能繼續愛萬俟懿的羈絆,這是她想了好幾天得到的答案。
萬俟泰沉默了片刻,“我不太理解你對愛的定義。”當然也不瞭解二哥的,但是在眼前的人是東菊籬,所以她想至少應該從她先理解起。
其實從以前她就一直覺得二哥和二嫂的“愛情”有些不協調的地方,當然,不是說他們人前人後是用不同的相處模式,相反的,二哥在別人的面前疼東菊籬多少,在背後只會加倍的疼她,可是他們的愛,有種僅僅言及表面的感覺。
她相信二哥是愛東菊籬的,然而是愛她的能力,還是愛她這個人,總覺得有待商榷。同樣的,東菊籬也給她這種感覺。
“愛就是理解對方,給對方需要的,幫助對方任何事。”東菊籬想也不想的回答。
對她而言,愛最清楚的定義就是為他所用。
萬俟泰聽了,也不能說她的想法有錯,於是換了個方式問道:“那麼你覺得二哥對你的愛呢?是屬於哪一種?”
如果是六年的夫妻,這種問題應該不難回答吧!
“他愛我能為他分憂解勞,愛我能替他賺大錢。”東菊籬回答得一點也不猶豫。
沒錯,這也是她的感覺。萬俟泰暗忖。
但是,真正的愛不該是這樣的吧!
東菊籬徹底搞錯愛的意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