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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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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怨

  我讓小紅卷起竹簾,坐到窗前去,打量大堂的情況。只見一個書生裝扮的青衣男子站起來,全身散發著一種冷冷的氣勢,傲然環視大堂一周,清冷的眼光向著二樓掃過來,我看清那男子的臉,不禁一怔。
  這男人長得可真不俗,我以前見過的那些美男子,大概只有鳳歌才能和他一比,但鳳歌的長相過於中性,雌雄莫辨,讓人常常忘記他的性別。這男子雖然也長得俊俏標致,但卻比鳳歌多了幾分男兒氣,即使此際滿面怒容,一臉譏誚,仍好看得讓人屏息。
  眾人許是被他的容貌震憾住了,一時茶樓鴉雀無聲,過了半晌,之前誇誇其談的茶客才回過神來,不服氣地反駁道:“這位公子何出此言?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逐艷之心人皆有之,何況跟青樓女子談什麼有傷風化、道德倫喪,不是對牛彈琴麼?”
  那青衣書生冷哼道:“自古青樓女子也不乏些俠肝義膽的奇女子,才情出眾者比比皆是,即便不幸淪落青樓,也知潔身自愛。而這卡門憑借淫曲淫舞賣弄風騷,還出些烏七八糟的點子,公然吸引男人狎妓,實在是有乖人道、有傷風化,較淫書淫戲為尤甚。何況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隨意裸露?即使是青樓女子,又有哪個像這般不知羞恥?馬路上雉妓逐客尚在昏夜,這卡門今日裸身大跳淫舞唱淫曲,公然提倡淫風,無恥之至,言之痛心。足見其已喪失本性之羞恥,忘形若此,成何體統?”
  那茶客被這青衣書生一番義正詞嚴的說辭教訓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道:“這事沒這位公子說得這麼嚴重吧?卡門姑娘的歌舞,雖然艷卻不俗,何況裸膚的裝扮,在咱們天曌皇朝可能覺得不雅,但在南疆異族,那裡的女子裝束多裸露纖腰美足……”
  “青樓歌舞,也可雅賞,文人逐艷,也可與之談論山水花鳥、仕女風景,何必要以艷舞導人於邪?縱使文人墨客有柳下惠之操守,不為聲色所動,那跳淫舞的艷妓卡門,能有此操守嗎?當此人欲橫流之世,提倡禮教、修養廉恥、猶慮不及,再以此種淫舞淫曲蠱惑世人,將不可救藥矣。”青衣書生疾言厲色地打斷那茶客的話,冷哼道,“如謂南疆蠻夷風俗不以裸體為恥,但我天曌皇朝乃禮儀之邦,素重禮教,千年之前,古人衣裳而治,即以裸袒為鄙野。道家天地為廬,尚見笑於儒者,禮教賴此僅存。凡事當以適合國性為本,不必徇人捨己,依樣畫葫蘆,周邦各國達者亦必不以保存衣冠禮教為非是。這卡門欲以夷狄之惡風俗,壞我天曌國男女之大防,是誠何心哉?貽害地方、遏絕真理、禽獸不若、罪不容赦!”
  一眾茶客被他一番擲地有聲、義正辭嚴的說辭震得什麼也說不出,那青衣男子見之前反駁他的茶客結結巴巴,找不出詞來反駁,繼續冷笑道:“據聞倚紅樓已經被朝廷查封,此正為正本清源之計,欲維本國風化,必先禁止裸體淫舞;欲禁淫舞淫曲,必先查禁堂皇於眾之倚紅樓;朝廷有此遠見,是天曌之幸,那行蹤不明的卡門,更該捉拿歸案、嚴懲不怠、以儆效尤!”
  我氣得渾身發抖,手中的茶盞差點端不穩,幾乎想將茶盞擲出去,砸死那滿口禮儀道德的青衣書生。惡狠狠地瞪著那尚在滔滔不絕的青衣書生,好你個道貌岸然的衛道士,句句話都針對我!自古以來傳統的道德規范,不論具體內容如何,一直都有兩大前提:首先是把社會甚至國家與個人對立起來,其次是把個人表現與整個人格對立起來。它假設:如果個人在某些方面“越軌”,比如那青衣書生所說的裸露肌膚、跳淫舞、唱淫曲,甚至個人的性行為,那麼就必然危害社會,甚至危害國家,那麼此人也就必然一無是處,甚至是整體爛掉。因此,不僅社會和國家有權力來管制和懲罰這樣的個人,而且每一個公民都有權力去“個人自掃門前雪,專管他人床上事”。
  蔚家大哥拉開包廂的房門,我抬眼見他臉色鐵青,驚呼一聲,趕緊拉住他:“大哥,別去!”我知道蔚家大哥肯定氣瘋了,雖然我自己的臉色肯定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但那青衣書生所說的,是這個時空這個朝代根深蒂固,並以此為准的“金科玉律”,你這番冒冒失失地打將下去,難道要向人宣布我就是那個貽害地方、遏絕真理、禽獸不若、罪不容赦的卡門麼?
  我緊緊拉著氣得渾身發抖的蔚家大哥,轉頭對同樣氣得臉通紅的小紅道:“小紅,去結賬,咱們走。”
  下了樓,那青衣書生仍在滔滔不絕地用禮儀廉恥給一眾茶客洗腦,我一邊往門外走,一邊臉色不善地狠狠盯著他。好!說得好!這梁子算是結下了,我今日記住你這滿嘴狗屁的死書生,有朝一日定叫你好看!
  那青衣書生想是查覺到我來意不善的目光,俊朗的目光掃來過,迎上我惡狠狠的眼神,微微一怔。我握緊雙拳,冷哼一聲,步出茶樓大堂,鑽進茶樓伙計牽過來的毛驢車裡,狠狠地拉下車簾子,氣道:“大哥,不回店子了,回家吧。”
  一路無話,我滿腦子都是那青衣書生疾顏厲色的表情和那些狗屁言論,氣得我腦袋一陣陣抽痛。小紅擔憂地拉了拉我的衣袖:“姑娘,你別生氣了……”
  我看了他一眼,氣哼哼地道:“小紅,回去給我縫個小布人!”
  小紅睜大眼,不明所以道:“姑娘要布人做什麼用?”
  “做什麼用?我要打小人,打你個小人頭,叫你腦袋成豬頭;打你個小人腳,叫你變成死瘸腳,打你個小人嘴,讓你張嘴便狗叫……”我握緊拳頭,右手一下一下打著虛無的小人,怒目道,“我日日夜夜詛咒你個死書生、爛小人……”
  “姑娘……”小紅先是擔憂地叫了一聲,隨即忍不住笑起來,“我還從來沒見過姑娘對一個人生這麼大的氣呢……”
  我怔了怔,有些洩氣地垂下手,身子往車廂裡一軟,有氣無力地道:“誰讓他說的話那麼氣人。”
  在驢車上顛簸一陣,腦袋沒開始那麼痛了。冷靜下來回想那青衣書生的話,心中好笑。他那些觀點言論,只怕天曌國持有相同想法的人多了去了,難道以後每遇到一個,便要氣自己一番不成?我平日一向不怎麼在意別人對我的看法,即便當時聽到心裡不舒服,過了也便過了,他說了便說了,轉頭說不准就忘了這事,留下我自己氣個半死,我不是屈死了?今日如此生氣,一則是親耳聽到,二則那書生說得太過,看來,還是自己修練得不到家啊。
  回到家,老福頭聽到我們回來了,興沖沖地從屋裡沖出來,抓住我的手就往屋裡走:“葉丫頭,過來過來,看看小老兒今兒做的東西。”
  “福爺爺,你又做什麼好玩藝兒了?”我忍俊不禁道。在老福頭家住了這段時間,他每日必然整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來給我看,全然把我當成了他的知音。看來這老福頭是真的孤單得太久了,人呵,活在這個世界上,怎麼能沒有朋友?
  老福頭笑瞇瞇地道:“你看了就知道了。”他進屋,捧起桌上兩個彩色的玻璃花瓶兒,笑道:“看,我知道怎麼把這種瓶子弄成有顏色的了。”
  原來這玻璃瓶兒還真是老福頭自己整出來的,我心中訝異,然後裝作驚喜地道:“哇,真是好漂亮哦,福爺爺你真聰明。這是什麼瓶子呀?這麼透明光亮?”
  老福頭捻著胡須得意地笑了:“這瓶兒我還沒有想名字呢,你喜歡嗎?喜歡送給你。”
  “好啊,謝謝福爺爺。”我笑道:“不如我給這瓶子起個名字,你這做瓶子的材料嘛,就叫玻璃,這瓶子就叫玻璃瓶怎麼樣?”
  “玻璃瓶?”老福頭捻著胡須想了想,滿意地點點頭,“你這丫頭總能想到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好,就叫它玻璃瓶。”
  我笑著放下瓶子,腦中靈光一閃,抬眼望著老福頭道:“福爺爺,這玻璃,你能做成大塊整片兒的麼?”
  “做成整片兒?你作什麼用?”老福頭皺眉道。
  “我那鋪子不是要開張了麼,如果用這東西做個櫥窗,放在門外,把做好的樣品擺進去,可以吸引更多的客人來光顧呀。”我笑道。
  “那得做多大片兒呀。”老福頭皺著眉搖了搖頭,“不成,我那爐子可做不了。”
  我心中有些失望,想了想,又道:“那做成碎片的鑲怎麼樣?如果做一個紅木鏤花的櫥窗,在鏤空的地方鑲上呢?”
  老福頭聽了,點點頭:“這倒可以試一試。”
  我笑道:“那這事兒我就拜托給福爺爺了,在我鋪子開張之前做出來是最好不過的。”
  “你放心,誤不了你的事兒。”老福頭笑瞇瞇地道,揉了揉紅鼻子,“你這丫頭,鬼主意真多。”
  我笑笑不答,出了門,見到福祥在院裡和小紅聊天,輕呼一聲,糟了,我忘了給福祥買冰糖葫蘆了,頓時倍感抱歉,我不好意思地對福祥道:“對不起小祥子,忘了買你交待的東西了。”
  “沒關系,葉姐姐,下次帶也是一樣的。”福祥鬼精鬼靈地道,“我聽小紅姐姐說你今兒被壞人惹得很生氣才忘了的。”
  “小紅!”我瞪了她一眼,她吐了吐舌頭,趕緊跑進屋去了,我又好氣又好笑,看來我今兒遇到的糗事,晚飯之前一定會被老福頭再問一次了。
  接下來一段日子,忙得不可開交,我很快就將那日“香茗居”茶樓的一場鬧劇拋到腦後去了。鋪子裝修好了,老福頭給我做的櫥窗也整好了,雖然不是整片玻璃做的,但那些碎片玻璃也足夠大到讓人可以看清裡面擺的東西了。購置了設備,前些日子一租下鋪子,我就寫信告訴金大娘可以發貨過來,過些日子應該也快到了。現在繡莊還剩下一件事,就是招聘員工了。



報仇



  清晨起來,去花廳用早膳,老福頭和蔚家大哥已經坐上桌了,卻見一個與福祥差不多年紀的小僮端了饅頭進來,我見他長著十分俊秀、粉妝玉琢,一雙圓圓的眼睛,靈動無比,心下不由得十分喜歡,笑道:“喲,這哪來的小家伙,長得這麼好看?”
  那小鬼倒也機靈,見我望著他笑,給我鞠了個躬,乖巧地答道:“我叫安生,大娘今兒有些不舒服,所以遣我來給福爺爺做早飯。”
  原來是福祥那個小朋友,我驚訝地看著擺上桌的饅頭稀飯道:“這是你做的?”
  “是。”安生的臉紅了紅,道:“我只會做些簡單的膳食,葉姐姐莫怪。”他知道我,大概是聽福祥和安大娘說的吧?我笑道:“會做這個已經很了不起了。”小小年紀,已經能做這些,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呀。我拿了個饅頭,撕了一塊放到嘴裡,還不錯,看來不是第一次做饅頭。抬頭見他眼巴巴地望著我,心中一動,笑道:“做得很好吃。安生吃過了嗎?一起吃吧?”
  他聽我表揚他,頓時喜笑顏開,搖搖頭道:“不用了,大娘交待我做了飯就回去,葉姐姐,我走了。”
  我見他眉開眼笑地出去,笑著轉頭,看向老福頭道:“那是安大娘的孫子麼?怎麼叫她作大娘呢?”
  老福頭搖搖頭道:“那孩子是安大娘撿的。”
  我怔了怔:“撿的?”
  福祥端了幾樣小菜進來,聽到我們的對話,笑道:“嗯,幾個月前,那孩子不知道怎麼回事,餓暈在安大娘家門口,醒來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安大娘便好心留下他了。”
  老福頭接著道:“我見那孩子長得可愛,又跟福祥很合得來,本想收來做個小僮,跟福祥打個伴兒的,沒想到安大娘不放,說讓他給她兒子做個書僮,我也沒強求了。”
  我又是一怔:“書僮?安大娘還有兒子?”她那樣的家境,兒子應該出門做事養家才是,要書僮做什麼?難道她想讓兒子考功名?若是如此,這安大娘也是個有心氣兒的,不過安大娘都這把年紀了,兒子也應該老不小了,恐怕這功名也不止考了一次兩次了吧?
  “是,安大娘很疼兒子的,一心想讓兒子考取功名,出人頭地,所以什麼事都不讓他做,整日只讓他閉門讀書。”福祥笑道。老福頭看了福祥一眼,吩咐道:“小祥子,既然安大娘不舒服,你選點補藥給她送過去。”
  “福爺爺,今兒安大娘不在,小祥子要多打點家裡的事兒。”我笑道,“反正我一會兒要去鋪子,又順路,讓我送過去吧。”
  老福頭點頭同意了,用了早膳,我和小紅還有蔚家大哥坐著毛驢車進城,行到安大娘家的小院,蔚家大哥停下車,正准備讓小紅把藥材送進去,卻見她還沒有走到院門前,就聽到裡面傳來一陣爭吵聲。我詫異地撩開車簾子,見安大娘家的院門突然打開了,一個精致的點心盒從裡面甩出來,盒蓋打翻了,裡面的點心散落一地。一會兒又甩出幾匹綢緞和一些藥材,我怔了怔,一看,竟是人參。安大娘家怎麼會有這些奢侈東西?正疑惑間,只見安大娘流著眼睛,急急從院裡跑出來,准備拾起散在地上的東西,一個年青男子從門裡沖出來,厲聲道:“不准撿!”
  我看向那滿臉怒容的男子,臉色一僵,那男人竟是我多日前在茶樓裡見過的那個滿嘴禮義道德,把我貶得一無是處的青衣書生。
  安大娘不理那死書生的叫囂,繼續撿東西。那死書生怒眉一挑,沖上去把安大娘正在拾的點心盒子一把拂到地上,仿佛跟那盒子有深仇大恨似的,幾腳就把盒子踩了向稀巴爛,猶不解恨,又挨個地踩起那些滾落在地上的點心來。安大娘呆呆地看著他糟蹋東西,眼淚默默地掉下來。
  我看不下去了,從毛驢車上跳下來,譏諷道:“這東西好好的,又沒惹你,何苦拿它們出氣,就算你拿它們出氣,它們也不知道,還不是氣壞自個兒?”
  兩人這才注意到我們,那死書生不認識我,冷冷地看了我一眼,寒聲道:“關你什麼事?”
  “是沒我什麼事兒。”我也沒好氣地道,“不過看到你欺負我認識的人,就關我的事兒了。”
  安大娘趕緊站起來,對我勉強地笑了笑:“葉姑娘,讓你見笑了,我們沒什麼事的。這是小兒遠兮。”
  這死書生是安大娘的兒子?我瞪大了眼。安大娘多大年紀生的兒子啊?我的目光輪番在兩人身上打量,只見安大娘穿的衣裙打了好幾個補丁,這男人的衣衫雖然不華貴,卻也周整,雙手白白嫩嫩,看起來像小戶人家的少爺。不知道的,還以為安大娘是他家的老媽子,我本來對這死書生就沒什麼好感,此際心中更是嫌惡,讓自己的母親四處幫工掙錢養家,好端端的一個大男人卻養尊處優、無所事事,還好意思滿嘴仁義道德。
  我冷哼一聲,譏誚道:“堂堂男兒大丈夫,不出去做事掙錢養家,倒叫老母親出去給人使喚,已是不孝,此際對母親態度如此凶悍,更是豬狗不如。”那死書生沒想到我張嘴就罵他,不由一怔,我掃了一眼地上的碎糕點,冷笑道:“你這種沒掙過一個銅板,不事生產的大米蟲,知不知道什麼叫‘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每一粒米粒都沾著農人辛苦勞作的汗水,不珍惜他人的勞動成果,還好端端地糟蹋糧食,是為不義。你這種不孝不義的人,活在世上不覺得丟臉麼?你有本事,自己去掙錢養活自己,不要長得高頭大馬了還要靠母親養活……”
  我罵得不歇口,我不會這死書生張嘴閉嘴的引經據典,罵得又簡單又直接。那死書生一張臉氣得七竅生煙,安大娘急忙擺手道:“葉姑娘,你別說了,不是你想的那樣的,是我不好……”
  “大娘,你是他母親,他就算再有理,也不該沖你嚷嚷!”我橫了那男人一眼,那男人自知理虧,竟然一言不發,轉頭就摔門進了院子,我正罵得高興,好報當日茶樓之仇,怎麼容他閃,張嘴便道:“你別走……”
  “葉姐姐……”裙子被一雙小手拉了拉,低頭一看,安生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出來了,他漲紅了臉:“你別罵我家公子了,他也不是有心的。”
  我見他可憐巴巴的樣子,心中一軟,不知為何,我對這孩子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感,許是他生得乖巧機靈吧?只聽安大娘吩咐安生道:“安生,把東西撿進去吧。”回頭對我浮出一個勉強的抱歉笑容:“不好意思,葉姑娘,讓你看笑話了。今兒這事不是你想的那樣子,遠兮其實是很孝順的孩子……”
  罷了罷了,他孝不孝也與我無關,你要做個護短的母親也與我無關,反正我今兒也是公報私仇,我笑道:“是我失禮才對,對了大娘,福爺爺給你帶了點補藥過來,你收著吧。”我讓小紅把補藥遞給她,她道謝收了。見沒我的事兒了,我告辭上了毛驢車,往滄都城裡行去。
  小紅和蔚家大哥在我處理“正事兒”的時候從來都是不發言的,坐回車上,小紅偷偷看了我一眼,抿著嘴兒偷笑,我白她一眼:“死妮子,笑什麼?”
  “姑娘,你今兒可算是報了仇了。”小紅笑出聲來,道:“這下子,心裡舒服了吧?”
  原來她也認出那書生了,想必蔚家大哥也認出了吧?我“噗哧”一聲笑出來,越想越好笑,伸手戳了下小紅的腦袋,我笑罵道:“鬼靈精!”
  晚上從城中回來,與老福頭圍桌吃晚飯的時候,老福頭笑著問我:“聽說你今兒把安大娘的兒子罵了一頓?”
  呵,這麼快就知道了?我掃了小祥子一眼,安大娘自己可不會說,她兒子更不會,會說的大概只有安生那小家伙了。小祥子捂著嘴兒笑道:“葉姐姐可把遠兮哥哥罵慘了。”
  “他那人不是活生生地討罵麼?”我把今兒見著的事說了一下,笑道:“我還覺得我罵得不夠狠呢。”
  “遠兮雖然有點迂腐,但一向很孝順他母親的,可是自從他幾個月前被人打破了頭,腦子就有點糊裡糊塗的,不太好使。”老福頭歎了口氣,“這安大娘也是個苦命人,平白無故的,兒子出這麼大的事……”
  “腦子糊塗?”我詫異地挑了挑眉,那天在茶樓的時候,他腦子可不糊塗,思路清晰、口才分明,哪裡像個糊塗人?我笑道:“他那性子,怕也是個惹事生非的,不被人打倒也怪了。”連我都想狠揍他!
  “他以前可沒這麼大脾氣,溫吞著呢,這脾氣自從被打破頭之後,也變了不少。”老福頭道。
  “他被誰打了?”我好奇地道,“為什麼被打?”
  “這我們也不太清楚,安大娘支支唔唔的,不肯說,安生說好像是有個富家公子上門尋釁,打破了頭,那富家公子以為打死了人,嚇跑了,好在只是打傷了頭。我們是他傷了之後安生跑來通知我們,才知道這事兒,趕過去料理的。”老福頭道,“他今兒砸那些東西,大概是打人那家送來的,那家送過好幾回東西過來,都被遠兮丟出去了。”
  “他腦子還真的有病。”既然別人有心賠禮,你還裝什麼清高?欠債還錢,打人賠禮,天經地義。打都被打了,當然要多收回禮性回來,要是我不但要收,還要狠狠地敲他一記竹槓。真是個窮酸書生,還講氣節呢?我呸!
  總之,那死書生一舉一動都不對我的盤,我是橫豎看他不順眼,真是白長了一副好皮囊,滿腦子都裝的都是草!


 
  〈番外·公子宇〉
  這個夏末過得似乎特別的慢,御書房的空氣又悶又熱,我心情煩躁地扔掉手中的筆,抓起剛剛寫了幾個字的紙揉成一團丟出去,嚇得一旁的小太監小德子跪到地上,口中不斷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我順了順氣,是了,我現在是皇上,一舉一動都被這些小奴才們窺探著,我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起來吧,沒你的事兒,朕要去御花園走走……”
  走身往外走,身後跟了一大群人,我煩躁地止住腳步,回身道:“不要跟著朕,朕想一個人走走……”
  一群奴才嚇得一動不敢動,我皺了皺眉,小德子嚇得跪下來,連帶跪了一地奴才。我懶得再看,轉身就走,還不到一年,不到一年,我怎麼就如此沉不住氣?
  登基未滿一年,朝中各方的勢力都對我這個皇位虎視眈眈,明裡暗裡的,不知道搞了多少名堂,像那個蔚錦嵐,暗示了我不知道多少次,要把女兒送進宮來,前些日子下旨封她女兒為德妃,下月送進宮,這兩日在朝堂上才消停了些,沒有事事與我唱反調。
  荷塘那邊吹來一點涼風,我情不自禁地走過去,隱隱聽到有人在彈琴,唱的曲調歌詞頗為特別,我一時興起,信步走過去,看到景嬪和婕嬪坐在水榭涼亭上,幾個宮廷樂師彈奏的曲子,正是我剛才聽到的。
  見我踏進來,一屋的人跪倒在地:“參見皇上。”
  “起來吧。”我淡淡地揮了揮手,問樂師,“是什麼曲子,朕未聽過。”
  “回皇上,這曲子是咱們天曌第一樂師月鳳歌公子與……”他遲疑地看了我一眼。我揮揮手:“說下去。”
  “是月公子與一位青樓女子合奏的。”樂師說完,不敢抬頭看我的反應。我倒來了一絲興趣:“你是說咱們天曌國那位清高狂傲,對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月公子?”
  “正是。”樂師戰戰兢兢地回答。
  這倒有趣了,這月鳳歌我見過幾次,以前頗得先帝寵愛,在天曌國簿有盛名,面對誰都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樣子,鮮少與人投緣,此際竟肯放下身段,為一位青樓女子伴奏。
  “再彈唱一遍給我聽聽。”我淡淡地道,閉起眼睛品味那唱詞,有一絲動容。這個連月鳳歌都被吸引了的女子,倒是有點與眾不同,讓我十分感興趣。(這以後的可以接九月大大的了。哈哈。)
  三日後她首次登台,我與寂驚雲便裝潛入倚紅樓,親睹了這名青樓女子的風華,是個有趣的丫頭,開場那支艷舞,輕易撩拔起了看客們的情緒。只是那丫頭人在台上,心卻不在。幾次順著她的眼神看過去,都發現落在一個男人身上,那男人目光中的怒火,似要把她灼傷。這兩個人之間,恐怕是有些故事的,待那叫楚殤的男子以黃金一千兩的高價拍下台上那丫頭,我便更篤定。如果她接下來不唱那首曲子,淡淡的感傷,讓人不由自主想要探尋她心底的秘密,我不會做出那個叫我後悔一生又慶幸一生的決定,讓驚雲出面拍下她。
  越接近她,越覺得這丫頭的不同尋常,明明年歲不大,卻有一雙看透世情的眼睛,淡泊的性格,才藝過人,卻不招搖,似乎不逼她她就不願顯山露水。青樓的遇刺,那黑衣人乍一聽到她的驚呼後的震驚,令我感覺這女子的來歷頗不尋常,這讓我產生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想要挖開她身上隱藏的秘密。
  我讓人收集她在倚紅樓的一舉一動,中玉蝶兒的迷香、被神秘黑衣人所救、楚殤為其解毒、生病。一舉一動,我都了如指掌,卻探不到她的來歷,只知道他是被楚殤帶來交給月晚池的。楚殤!楚殤!這個男人,一定知道她所有的故事!不知為何,心中有些不快!
  將軍府的會面,讓我感覺仿佛突然接觸到她的內心,當我綰起她的青絲時,她眼裡明明白白的欣喜讓我有些動容。那一刻,不是沒有心動的,這女子不是因為我的身份、我的地位而另眼看我,卻因為我一個無心的舉動就傻乎乎地把心捧了出來。一時之間,我竟有些惶恐,她要的東西如此簡單,可是,我給得起嗎?
春有百花秋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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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租

  我看中了一間店面。在最繁華的東門大街與北門大街的交匯處,有間鎖起來的店面,門上貼著張紅紙,寫著待租等字樣,我看那紙上的日期,已經貼了好些天了,為何這樣好的一間店面,竟然沒有人租下來?
  問了問左鄰右捨的店鋪老板,皆一臉不以為然,嗤道:“那家鋪子是城郊的老福頭的祖產,那老家伙最愛戲弄人,之前不知多少人去租鋪子,撞一鼻子灰回來,跺腳發誓寧死也不租這家鋪子,讓它發霉爛掉。”
  咦?還有這回事?為何好好的鋪子不租,偏要為難人?我詫異地道:“他怎麼戲弄人了?”
  “那老家伙整天就喜歡搞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要不是他祖上有些產業,像他那樣整日裡無所事事的家伙,早就餓死在大街上了。”左右鄰一談起這店鋪的業主,便大搖其頭。我反倒來了興趣,這種被大多數人視為異類的怪人,一定很有意思,再加上我對這間鋪子的位置滿意得很,這個人,我倒要去見一見了。
  打聽到老福頭的住所,我帶著小紅,和蔚家大哥一起去老福頭家。這個傳說中的怪老頭住在城郊,據說無親無故,家裡只得一個僮子和一個做粗活的老媽子侍候。我們雇了轎子,出了城,又走了老遠,才到了一個大宅院。轎夫告訴我們,這就是老福頭的居所,我讓轎夫在門口等著,徑直上去敲門。
  半晌,有個十歲左右的清秀小僮來應門,上上下下把我們打量了一遍,才清脆地道:“找誰?”
  我堆出笑容:“小哥兒,我們是想來租府上在滄都城中那間店鋪的,能否代我們向你家主人通傳一聲。”
  “租鋪子?”小僮似笑非笑地看了我們一眼,“你知道我家老爺的規矩嗎?”
  “請小哥明示。”我微微笑道,果然,這家主人麻煩,小鬼也難纏。
  “我家老爺不缺租鋪子那點錢,要是你能回答上我家老爺的幾個問題,我家老爺一定會租給你。”小僮一臉看好戲的表情,看來之前已經有很多人在那老福頭那裡吃癟了。
  “這問題,是小哥來提,還是你家老爺自己提?”我笑了笑,心中對這老福頭的問題也有些好奇起來。
  小僮見我一臉笑容,也不好再說幸災樂禍的話,脆聲道:“你先答我一個問題。”
  “小哥請講。”我笑道。
  “你先答我,我們站著的這地,是圓的,還是方的?”小僮眼裡閃過一絲捉狹。
  我怔了怔,這是什麼意思?地球是圓的,這個地球人都知道,不過,這樣的話能在這個時空這個朝代說嗎?那小僮見我怔住,唇角浮出洋洋得意的笑容:“答不出麼?答不出就請回吧。”一邊說,一邊准備關門。
  “等等。”我喚住他,不管了,就實話實說,“這地不是圓的也不是方的,是球形的。”
  那小僮關門的動作停住,詫異道:“你為什麼說是球形的?”
  “這是第二個問題麼?”我笑道。
  小僮怔了怔,道:“你等等,我去問問我家老爺。”
  他關了門,一會兒又將門打開,歪著頭道:“你說,這地為啥是球形的?”
  這我還真是答不出,只模模糊糊記得,地球是圓的好像跟引力有關,不過我不知道怎麼解釋給這人聽。腦子裡想了半天,避重就輕地道:“你若不信,可以做個試驗,乘船從一個港口出發,順著一個方向行船,船最後一定會駛回你出發的這個地方。”
  我避開那些大陸、航行之類的名詞,換成不易造成理解障礙的詞匯,不知道這樣投機的回答他會不會滿意,小僮充滿疑問的眼神掃了我一眼,關上門,過了半晌,門又開了,那小僮出來笑道:“我家老爺請你們進去。”
  進了宅院,見著滿院裡亂七八糟地堆放著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有巨大的風箏、木馬拉的馬車、帆船的模型、拿著掃把和拖把的木頭人……,小僮帶著我們往內院走,我見這一路稀奇古怪的東西,心下有些恍然,這老福頭大概是個熱衷於研究新事物的發明家。中國古代的文人輕視勞動者,只會動嘴皮子,不喜歡把理論上的東西付諸於實踐,不知道這個時空是否也如此,總之,以老福頭被人們視為異類來看,就知道這老頭的行徑得不到大多數人的理解。所以他偏居一隅,不喜與人接觸,卻又渴望知音,所以對前來求租的人諸多問題,而他那些在常人眼裡過於離奇的問題,自然會被人視為惡意刁難了。
  進到裡屋,見一個戴著軟帽、身著粗布衣的紅鼻子老頭兒坐在桌前,擺弄著桌上的三個小金人兒,另有一個高大的身著曜月國服飾的男人也圍坐在桌前。屋子裡也是同樣的擺滿各種木制品,有些根本看不出是什麼東西,我在這裡,意外地看到了玻璃瓶兒,心中一陣訝異,莫非這也是這老福頭做的?
  那老頭兒見我們進來,瞇著眼睛打量了我們,然後將眼光落到我身上,笑道:“就是你這小丫頭說地是球形的?”
  “是我。”我笑著施了禮:“讓老人家見笑了。”
  “你咋知道乘船順著一個方向行船會駛回原地?”老福頭瞇起眼。不知道他還想問什麼,我想了想,笑道:“小女子幼時,曾聽家鄉那些出海經商的商賈說過,不過小女子自己並沒有試驗過,不知真假。”
  “原來是聽人說的。”那曜月國服飾的男人笑起來,語氣頗不以為然。那男人應該很年輕,只是長了一臉的大胡子,亂糟糟地連臉都看不清。我不知他是何人,不好隨意開口,只望著老福頭道:“那我這問題,是答對了還是答錯了呢?”
  老福頭笑了笑,對我招了招手:“小丫頭,你過來?”
  我走過去,老福頭指了指桌上的三個小金人,笑道:“你說說,這幾個金人哪個最有價值?”
  我看向桌上三個小金人,三個小金人做得一模一樣,精致可愛,我拿起三個金人,沉甸甸的,份量都不輕,笑道:“老人家這麼問我,那這三個金人的重量肯定是一樣的了。”
  “你這小丫頭還挺聰明。”老福頭笑著點點頭,看了一眼曜月國服飾的男人,“這是赤備托我給曜月國皇室做的貢品,重量和外形都是一模一樣的。”
  赤備?這個曜月國男人的名字麼?能給曜月國皇室進獻貢品,這個人也是商人?還是曜月國朝廷的人?我無暇想太多,把三個小金人拿在手裡仔細觀察,發現三個小金人真是做得十分逼真,外形是一模一樣,分不出不同,外面分不出來,那玄機必定藏在金人裡面,我看到小金人的耳朵眼,心中有了主意,笑道:“老人家,能否給我找三根草桿兒來?”
  老福頭的清秀小僮找來三根狗尾巴草,我拔干淨葉子,拿起一個小金人,將細草桿從金人的耳朵裡穿進去,草桿從金人的另一邊耳朵出來了。我心中一喜,果然有料。拿起第二個小金人,從耳朵裡穿進去,這根草桿卻從嘴巴裡穿出來,第三個小金人,草桿進去之後,直接掉進肚子裡,什麼響動也沒有。我心中有了主意,放下金人,笑道:“就是這第三個小金人最有價值。”
  “為什麼?”曜月國男人見我一系列動作之後選出這個小金人,一臉不解。老福頭捻著胡須笑瞇瞇地看著我,笑道:“小丫頭,解釋給他聽。”
  我笑道:“最有價值的人,不一定是最能說的。老天給我們兩只耳朵一個嘴巴,本來就是讓我們多聽少說的。第一個小金人,聽到什麼都左耳進,右耳出;第二個小金人,聽到什麼都包不住,全都從嘴裡漏出去;第三個小金人麼,善於傾聽,才是成熟的人最基本的素質。”我見那曜月國男人一臉的恍然大悟,想了想,又歎道,“不過,這三只小金人要三個在一起,才能顯出各自的價值,分開哪一個都不成,在我看來,這三個小人帶來的警示意義是相同的,價值也沒什麼高下貴賤之分了。”
  “說得好。”那曜月國男人站起來,擊掌道,“姑娘真是聰明過人,我拿這金人在手裡數日,也沒想通有什麼玄機,姑娘今日之言,令赤備茅塞頓開。”
  老福頭也是一臉喜色,笑道:“你這丫頭打哪兒冒出來的,竟然連我費心做這三個小金人的意思都猜到了。”
  我趁機將此行的目的道出:“小女子名叫葉海花,從京城來,准備在滄都做點小生意,這不,就是想向您老租鋪子來著,老人家現在可願將滄都城中那間鋪子租給我?”
  “你才答了我兩個問題,還差一個。”老福頭笑著瞇起眼,“若是你答對我這個問題,那鋪子,小老兒可以直接借給你用,不用付租金。”
  我心中一喜,那麼好的鋪子,不付租金,這樣的好事兒上哪兒尋去?我還在尋思,卻聽到老福頭對那曜月國男人道:“赤備,把你那題目說出來,讓小丫頭想想。”
  赤備笑道:“這個問題也不是我出的,是我國的烏雷王子出的一道題目,朝中無人能答,所以赤備趁准備貢品之機特意來請教福老先生。”
  我笑道:“老人家一定答出了。”
  老福頭搖了搖頭道:“這題目頗刁鑽,小老兒想了數日,也未想出。”
  “哦?”不知又是什麼題目,我歎了口氣,有求於人,也沒辦法,只好聽聽他的問題了,我對赤備道:“赤備公子請講,小女子盡力而為。”
  赤備看著我,將題目說出來:“有甲乙丙三只大老虎,帶著甲乙丙三只小老虎過河。河上只有一條船,每次只能載兩只老虎,不分大小。問它們要怎麼平安地過河?”赤備眼光一閃,笑道:“有個要注意的問題是,三只小老虎不能和自己母親以外的大老虎單獨呆在一起,否則會被其它的大老虎吃掉。葉姑娘可有方法解答?”
  這樣的問題,和我小時候父親讓我解的,一個人帶一只羊、一只狼和一藍菜過河的益智問題有點像,不過明顯的,赤備的問題要更復雜一些。思考半晌,我抬眼笑道:“有解了。”
  “哦?”兩人都來了興致,我笑著對老福頭的小僮道:“小哥替我取筆墨來可好?”
  赤備道:“姑娘要用紙筆做解答?”
  我搖了搖頭,笑道:“在紙上畫,越畫越糊塗,還是用直觀的方法比較好。”我低頭,從錢袋裡掏出六個銅板,接過小僮取來的筆墨,在銅板上分別寫上甲乙丙三個大點的字和甲乙丙三個小字。
  我笑著指著桌上攤著的六個銅板道:“這三個大字樣的銅板,代表甲乙丙三只大老虎,三個字小的代表甲乙丙三只小老虎。”說著,將甲乙兩只小老虎推出去,道:“首先,甲乙兩只小老虎先過河。”
  隨即將小乙推回來,再和小丙一起推出去,道:“然後隨便回來一只,帶著丙小老虎過河。”再將小丙推回來,道:“再隨便回來一只,既是丙小老虎回來,就甲乙大老虎過去。”說著,將大甲和大乙推到對岸。這時,桌上的銅錢變成河對岸是甲乙兩大兩小四只老虎,這頭是丙大小兩只老虎。
  老福頭看了看桌上的形勢,笑道:“前面這幾步,我們都想出了,可到了這裡,就解不下去了,無論河對岸是哪只老虎回來,都會單下一只小老虎被吃掉。這題就僵在這裡了。”
  “為什麼要一只回來?”我笑了笑,解這題的關鍵就在這一步了,如老福頭所言,無論河對岸的四只老虎回來哪一只,都會單下一只小老虎被其它大老虎吃掉,我將大甲和小甲一起從河對岸推回來,笑道:“過去可以載兩只老虎,回來當然也可以載兩只。”
  老福頭眼睛一亮,激動得站起來:“小丫頭,果然聰明過人。”
  “是不是已經解開了?”我笑道,將大甲和大丙推過去,“甲丙兩只大老虎再過去。乙小老虎過來,再隨便帶一只過河。”我將小甲和小乙推過去,再把大丙推回來,“丙大老虎回來,帶走丙小老虎,這六只老虎就全部平安過河了,一只都不會少。”
  赤備瞪大眼看著我三下五除二地將這道題解完,站起來施禮道:“沒想到我曜月國滿朝文武,都敵不過姑娘。”
  “不敢當。”我趕緊站起來還禮,“赤備公子這話可說過頭了,小女子不過是耍些小聰明。”說著,轉頭看向老福頭:“老人家,租鋪子的事兒……”
  “你這丫頭,老想著那間鋪子,得了得了,那鋪子我老福頭就借給你用,隨便你用多久都成。”老福頭豪氣地道。我趕緊躬身道:“小女子也不敢占老人家的便宜,您給小女子的租金算便宜一點就成了。”
  “說了不收就不收。”老福頭臉上露出一絲算計的表情,笑容也有些奸詐,“你們從京城來,現在是住在哪裡?”
  “目前暫時在客棧落腳。”我眉一挑,留意到老福頭的表情,只怕事情沒那麼簡單。老福頭笑道:“總不能一直住客棧吧?我這大宅子還有些空房,你們幾個可以搬過來住,我不收你們房錢,如何?”
  “這……”我遲疑了一下,我原本是准備尋好鋪子就尋一處住宅的,但眼下這樣輕易就得了這樣的好事,我不免有幾分忐忑。老福頭見我猶豫不決,“嘿嘿”笑道:“你這小丫頭有趣得緊,腦袋又聰明,我也不瞞你,你住在這裡,只需隨時能像今日這樣解答我的問題就行了。”
  我啞然失笑,這老頭,是無聊到了極點找人陪他玩吧?我苦笑道:“您老當我是萬事通,什麼問題都難不倒不成?”
  老福頭笑道:“那沒關系,我好不容易才尋著一個這麼聰明的小丫頭,自然要好生留你耍耍,你搬來住,我那鋪子就借給你用,而且不收費,如何?”
  還能如何?這條件無論怎麼看,都是我占了大便宜。再看這老福頭為人也不錯,這宅子條件也好,還有那間鋪子……,我不再多想,笑著對老福頭施了一禮,笑道:“既然老人家如此盛情,小女子卻之不恭了。”


偶遇

  回客棧的時候,蔚家大哥的臉色不太好。不知道他是否對我答應住到老福頭那裡去心裡有什麼想法,但他又不肯說,這人就是這樣,有什麼不高興也不說出來,我也懶得揣測他的想法,經過京城那些風雨之後,我對人對事的性情變得冷淡很多,對蔚家大哥,我心存感激,但也僅僅是感激,若他與蔚藍雪只是單純的兄妹關系,我可能還會對他產生一點儒慕之情,但他與蔚藍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關系,我還是與他保持一定的距離比較好。
  今晚是在客棧住最後一晚了,我答應老福頭明天搬進他的宅子去。上了樓,轉過樓道,見前面的樓道被幾個人圍住,吵吵攘攘的,也不知道發生何事。要回我們的房間只得這條道,我不作理會,繼續往前走,見那幾人是這家客棧的老板和伙計,只聽到那老板道:“你們已經欠了半個月的房錢了,今兒再不給我搬出去,別怪我們不客氣。”說著,就要拉房門裡的人出來,只聽到房間裡的人低聲哀求道:“我家公子病得很厲害,你叫我們搬出去,我家公子會死的,老板,你行行好,我們一定會把欠的房錢還你的……”
  那聲音傳入耳中,我渾身一震,那聲音……,那聲音……,急切地轉身,扒開擠在門口的人,我踉蹌地撲到門邊,盯著剛才說話的人,那張臉撞進眼裡,我記憶中那雙眼睛……,我又驚又喜,幾欲落下淚來:“冥焰!是你嗎?冥焰!”
  一把抱住他,那熟悉的純淨氣息撲面而來,我的淚滴到他的脖子上,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狂喜:“冥焰,我好擔心你,你知道不知道我好擔心你,你這個壞孩子,你答應過來接我,你說話不算話……”我號淘大哭,泣不成聲,一時不知道是委屈、是傷心、是辛酸,還是喜悅,所有的人都傻住了,我哭了好半天,懷中的人回過神來,想把我推開,我抱著他不松手,他輕聲道:“這位小姐,你認錯人了吧?”
  “冥焰?”我怔了怔,手臂一松,他趕緊從我懷裡掙脫出來,一張俊臉漲得通紅。小紅趕緊拉開我,遞上手絹,漲紅了臉輕聲道:“姑娘,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冥焰……”我輕聲喚他,那少年有些惶恐地看我一眼,我的心一涼,那眼神,全然陌生的眼神,仿佛根本不認識我,少年搖了搖頭:“我不叫冥焰,我叫莫桑。”
  為什麼?他明明就是冥焰,他長著跟冥焰一模一樣的臉,擁有和冥焰一模一樣的純淨氣息,還有和冥焰一樣的頭發……,我伸手一把扯下他的布冠:“你明明就是冥焰,為什麼……”我的話噎在喉嚨裡,我本以為會見到冥焰獨一無二的藍發,可是那少年冠下的頭發,卻是滿頭銀絲,如同閃著寒光的銀霜。
  “你……”少年漲紅了臉,勃然大怒,一把奪過我手裡的布冠,“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我又急又慌地拍門:“冥焰,為什麼你的頭發白了?我……,我不是有心的……,冥焰,你開開門……”
  “咳!”身邊有人咳了一聲,客棧的老板湊過來,“姑娘,你認識這間房裡的人?”
  “他是我弟弟!”我回過頭,沒好氣地輕吼,看到小紅和蔚彤楓一臉詫色,才醒悟過來自己有多麼失儀,我從未在他們面前如此情緒失常過。
  “哦?既然認識那就好辦,這間房的客人欠了我們大半個月的房錢……”客棧老板賠著笑臉道,我不耐煩地打斷他:“他欠多少錢都記到我的賬上。”
  “那就好那就好……”老板一聽有人肯付欠賬,頓時喜笑顏開,“那我們就不打擾姑娘了。”說著,他招呼伙計下樓,我冷靜下來,立即喚住他:“老板!”
  客棧老板停下腳步,回頭緊張地望著我:“姑娘難道想反悔……”
  我擺了擺手:“一分錢都不會少你的,我只想問你幾個問題。”
  客棧老板吁了口氣,笑道:“姑娘請說。”
  “這房間的客人,在這裡住了多久了?”我只在這客棧住了幾天,又天天出去瞎逛,根本沒留意過這客棧的客人。
  “這間房的客人是一位公子,剛才那個是他的書僮,他們在小店住了有三個月了。”客棧老板倒也精明,回答詳細。
  “三個月……”我怔怔地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又道:“你知道他們是從哪裡來的嗎?為什麼來滄都?”
  住了三個月,總會知道點東西吧?老板皺了皺眉,道:“聽說這主僕二人是從鐵山郡來的,家道中落,來滄都是准備和指腹為婚的未婚妻成親的,可是女方見主僕二人落魄,有悔婚之意,這公子受不了打擊,一病不起,折騰了幾個月了,盤纏都用光了,所以……”
  所以欠下客棧的房錢付不起。我心下了然,客棧老板帶著伙計下樓了,我轉頭對小紅道:“小紅,你去城裡請個大夫回來。”
  小紅點點頭,也不多問,徑直去了。我心裡堵得慌,轉頭看著緊閉的房門,心亂如麻。蔚家大哥道:“葉兒,先回房吧,等小紅把大夫請回來了,再過來。”
  我搖頭,我寧肯在這裡守著,我擔心我一離開,這間屋裡的人就會不見,冥焰就會不見,不管冥焰遇到了什麼使他不再記得我,但他就是冥焰,我絕不會認錯。我欠冥焰的太多,我不能再離開他。
  “你不累麼?你在這裡守著又有什麼用?他們又不會走。先回去休息!”蔚家大哥有些惱怒,語氣也強硬起來,過來拖我的手。
  “你別管我。”我任性地甩開他,怒嚷,“他是我弟弟,是我弟弟,我好不容易才找著他,我不能離開他。”
  “你……”蔚家大哥定定地望著我,眼中有一絲悲哀。我回過神來,心中有些歉疚,眼前的情形,和兩月前是多麼相似。他認定我是蔚藍雪,我卻偏不承認。而今我認定這房間的少年是冥焰,他卻不識得我。當初蔚家大哥的心情,肯定與我現在一般難受,我到今時今日,有了切膚之痛,才能體諒他的心情。
  “大哥……”我咬著唇,拉起他的手,“對不起,我不該對你發脾氣。”
  “葉兒……”他捋了捋我額上的亂發,歎道,“罷了,我陪你在這裡等。”
  “不,我們回房去,等小紅請回大夫再過來。”我勉強地笑了笑,轉頭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往自己的房間行去。
  回了房間,蜷到椅子上,才知道蔚家大哥是正確的,我累得全身都融掉了,心又累又沉。自從上次滑胎之後,我的身子比以前更弱,很容易疲累,而且,我常常會有一種,這身子不再是我的那種感覺,我的靈魂與這具身體貌合神離,仿佛跌一跤,靈魂就會從這具身體裡抽離出去。
  閉目養了會兒神,小紅請了大夫回來,我趕緊起來,帶著大夫到剛才那間客房門前。咬了咬唇,我輕輕拍門:“冥焰!冥焰!”
  房裡沒人應我,我有些急,拍門的聲音便重了些:“冥焰,你在裡面嗎?你回答我,冥焰!”
  房門猛地打開,少年瞪著眼睛怒目而視:“我說了我不是冥焰,我叫莫桑,你別在這裡嚷嚷,吵擾我家公子休息。”說著,就准備關門,我心急地趕緊抓住門,被他關下的門夾住手掌,頓時痛得一陣鑽心,“唉呀”一聲叫起來。少年趕緊松開門,怔住了,“你……”
  “姑娘!”“葉兒”蔚家大哥和小紅趕緊捉起我被門夾傷的手,手被夾破皮了,顯出一道深褐色的淤血印子,我痛得手輕顫,眼淚花花亂轉。蔚家大哥氣得渾身發抖,我在他發怒前趕緊抓住他的手,搖著頭哀求地看了他一眼。他咬了咬唇,深吸了口氣,扭頭不看門內的少年,只把眼睛放在我被夾傷的手上。小紅含著眼淚瞪了門內的少年一眼:“我家姑娘好心請了大夫給你家公子看病,你不領情就算了,還把我家姑娘的手傷成這樣子,你……,你這壞小子……”
  “小紅,不礙事。”我忍住痛,擠出笑容,對門內的少年道,“我聽說你家公子病得很厲害,所以請了大夫過來,你不想見我沒關系,讓大夫進去看看你家公子可好?”
  卻聽到小紅請來的大夫道:“我看姑娘手上的傷倒要馬上上藥包扎才是。”
  “我沒事。”我忍住痛,繼續對少年哀求道,“讓大夫進去吧,好嗎?”
  少年沉默地看了我一眼,咬了咬唇,將門拉開,“你們都進來吧,不要太吵,我家公子……”
  “不會不會。”我心中一喜,轉頭對大夫道,“大夫,快請進去。”
  進到房間裡,左側的床上躺了個人,少年將大夫帶到床到,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咬了咬唇,走過來,拂了拂屋中那張圓桌的凳子:“姑娘請坐。”
  “謝謝。”我受寵若驚,讓蔚家大哥和小紅也坐下來。少年看著我手上的傷慢慢浸出血來,遲疑地道:“你的手……”
  “沒事沒事,一會兒等大夫看過你家公子,再幫我上藥就行了。”我笑著安撫他,他心裡肯定也有些不安吧?少年囁嚅著住了嘴,咬了咬唇,也不再與我多言,走到床邊看著他家公子去了。我癡癡地看著他,冥焰,冥焰,你到底遇到了什麼事?為什麼你的頭發會變白?為什麼你對我沒有一絲記憶?為何你會出現在人間?難道,這就是冥王對你的懲罰嗎?冥焰,你當初,究竟做了些什麼呀?


影子

  大夫給冥焰的公子看完病,開了藥方,過來處理我的傷口。老實說,我對那床上的公子有幾分好奇,還有滿腹的疑惑,想請他解答,不過既然別人重病著,冥焰又對我有幾分排斥,我不好冒冒失失地跑到人家床前去打量他。
  “啊……”手上一陣痛,我輕呼出聲,是大夫把藥粉倒到我的傷口上。大夫一邊給我綁紗布,一邊道:“這手不能沾水,否則傷口會好得很慢。”
  床邊的冥焰聽到大夫說的話,臉色有些尷尬,我對他笑了笑,他的臉一紅,轉過頭看他的公子去了,大夫把我的傷口包扎好,我讓小紅隨大夫去取藥。好像再也沒有呆下去的理由,我看了一眼床邊的少年,輕聲道:“冥焰……”
  他回頭瞪我,我趕緊收聲。他咬了咬唇,從床邊走過來,輕聲道:“今兒,謝謝你了。”
  我趕緊搖頭:“沒什麼的,他既是你家公子,我照應一下也是應該的。”
  他皺起眉,道:“姑娘,你真的認錯人了。我叫莫桑,從八歲起就跟在公子身邊做書僮,此前從未離開過鐵山郡,更從未見過姑娘,姑娘以後請不要再亂叫了。”
  我怔怔地看著他,眼裡有些澀。他說得沒錯,也許他真的不是冥焰,他只是長了一張和冥焰一模一樣的臉,冥焰不會不認得我,如果是冥焰在這裡……。我的淚緩緩從臉頰上滑下來,他怔了怔,有些手足無措:“姑娘,你……”
  “對不起,是我失禮了。”我站起來,勉強地笑道:“莫小哥和我失散的弟弟長得太像了,所以我有些昏頭了,莫小哥莫怪……”
  心一點一點涼下去,身子的力氣像被人抽走了,我一陣暈眩,蔚家大哥趕緊扶住我,我對他虛弱地笑了笑:“大哥,我好累,扶我回去。”
  蔚家大哥扶我出去,我無力地行到門口,回頭看了房中的少年一眼,他怔怔地望著我,一臉不知所措的表情。我淡淡對他笑了笑,轉過頭,冥焰,那個少年,真的不是你嗎?罷了,你若執意不肯認我,我也不作強求。這世上的緣起緣散,本來就強求不得,也許我和冥焰本就緣淺,我們之間的緣份,早就散了,既然你說你不是,就不是吧,我也不該,隨便拿個人,就當成你的影子,對誰都不公平。
  蔚家大哥扶我回房,見我累得不行,輕聲道:“我扶你上床歇著。”
  我點點頭,他扶我上床坐著,替我拉過被子蓋好,轉身准備離開,我拉住他的手:“大哥。”
  他的身子頓住,我輕聲道:“大哥,你坐下來,我想跟你說說話。”
  他沉默地坐到床邊,我握緊他的手,輕聲道:“對不起,大哥,今天讓你擔心了。那個叫莫桑的孩子,和我失散的弟弟,長得很像。也許他不是我失散的弟弟,可是看到他生疏的言行舉止,我還是止不住傷心……”
  他握住我的手緊緊,我笑了笑,接著道:“我想起當日,我剛剛認識大哥的時候,大哥也是把我錯認成你的妹子,雖然我不是,可是我的反應,肯定也讓大哥很傷心,大哥當時的心情,我現在也體會到了。對不起,大哥。”
  “葉兒……”他終於開口,聲音有一絲暗啞,“你不用抱歉,雖然你和小雪長得很相似,但你是你,小雪是小雪,你們根本是兩個人,即使我當初不相信,但跟你相處這兩個月,我也很明白了。”
  “雖然我不是小雪,但是,我一樣是大哥的妹子。我在這世上已經沒有什麼親人,從我們結義那天起,我一直把大哥當成我的親大哥。”我有些心酸,為蔚藍雪,為蔚彤楓。如果我不出現在這個時空,也不會攪亂這麼多人的人生。或者我不帶著前世的記憶,只保留蔚藍雪的記憶,事情也會單純很多吧?來到這個世界,我從來沒有像今日一樣感到疲累,真希望這一刻這樣睡下去,長眠不醒,一了百了,什麼煩惱都沒有了,什麼孽債都還清了。
  蔚彤楓看著我疲憊的臉,柔聲道:“我也是,從我們結義起,我一直把葉兒當成自己的親妹子。”
  我望著他的眼睛,笑起來,他的心結已經解開了吧,對我,他不會再有其它的想法了。這樣真好,不是嗎?我輕聲道:“大哥送我們到滄都,不是還要辦自己的事嗎?這幾日你陪著我們瞎逛,拖累你了。”
  “也沒什麼打緊的事。”他的臉紅了紅,輕聲道:“不過,等你們安定下來,我就回京了。”
  我怔了怔,回京?任他卷入九王爺的奪位之爭麼?若是以前,我也可不管,可是,這蔚家大哥一路上對我百般照顧,他是好人啊,何苦要回京白白賠上一條性命?我蹙起眉:“大哥京中有什麼事?”
  “這……”他遲疑了一下,笑道,“那些事葉兒不必知道,不用為我擔心,我是男人,知道照顧自己。”
  我抓緊他的手,誠摯地道:“大哥,有些話,葉兒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你講。”他溫柔地看著我,我遲疑了一下,輕聲道:“大哥決定要做的事,葉兒阻擋不了,不過大哥做之前,要想想清楚,這事,該不該做,值不值得做,要多為自己想想,好麼?”
  他深深地望著我,眼神無比柔和。我又想了想,笑道:“大哥回京,幫我好生照顧一下紅葉姐姐,好麼?”
  “紅葉?”他怔了怔,我笑道,“是呀,紅葉姐姐很喜歡大哥來著,大哥可不許欺負我的好姐姐。”對不起紅葉,我自作主張,想拉攏你和蔚彤楓,不是因為我想和他撇開關系,而是因為,九爺不能帶給你的幸福,蔚家大哥一定可以,他是個溫厚的好人,如果他愛上你,你一定會幸福的,紅葉。
  “小丫頭,瞎說什麼!”蔚家大哥的臉居然紅了紅,抽出手,惱怒地站起來,“這種沒邊沒憑的事兒也能扯,懶得理你,你好生休息,我回房了。”
  他氣哼哼地掩上門走了,我把頭靠到床頭,輕輕笑起來。
  翌日一早,我們收拾了東西到樓下大堂結賬,我結清自己和莫桑主僕的賬,再留了二十兩銀子在掌櫃那裡,交待道:“這些錢是莫家主僕以後的房錢,還有生病看大夫的診金,如果用完了,他們還在這裡住,你可以遣人到城東老福頭家裡找我,我會繼續付賬的。你以後要好生侍候樓上那兩位客人,再莫待慢他們。否則我知道了,要你好看。”我本來想將銀子直接留給莫家主僕的,又擔心他們不收,再說,我見到莫桑那陌生的表情,心裡就發堵,還是不要再見面了。我這涼薄的個性,做到這樣,已經是極致了。
  那掌櫃點頭哈腰地道:“姑娘這話說的,咱們打開門做生意,只要有銀子,還能不好生侍候兩位爺嗎?姑娘就放一百個心吧,你要不信,經常過來瞧瞧。”
  “我會的。”我淡淡笑了笑。然而,我心裡知道,我未必會來了。正准備與小紅和蔚彤楓離開,樓上“丁丁咚咚”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轉眼就見莫桑滿臉驚慌地從樓上沖下來,見到我們,他一怔,臉漲得通紅。
  “莫小哥有什麼急事嗎?”我對他笑了笑,看來有些人,想避也避不開。
  “我……,我家公子燒得厲害,我去給他請大夫……”他囁嚅地道,我訝道,“昨兒大夫看的時候,不是還……”我見他眼淚都要出來了,轉開話題:“讓客棧的伙計去請吧,你走了誰照顧你家公子?”
  “可是……”他為難地看了一眼客棧老板,老板趕緊笑道:“沒事沒事,我讓伙計去請大夫,莫小哥,你上樓去照顧你家公子吧。你別擔心診金,葉姑娘留了銀子在我這裡了。”說著,就喊過一個伙計,交待一番。
  他怔了怔,我對他笑了笑:“上去吧,如果你家公子燒得厲害,用涼水搓了巾子蓋在額上,可以降溫。”
  說完,我轉身對蔚彤楓道:“大哥,我們走吧。”他既不是冥焰,我也不必卷入他的生活,來到這個時空,跟我沾上關系的人都沒有好下場。罷了,有些事情,有些記憶,該放手時,就得放手。
  “你……”莫桑見我轉身,出聲道,“姑娘要走了嗎?”
  我回頭,對他笑了笑:“是,你別擔心錢,我跟老板說好了,有什麼吩咐他們幫你做,你只要安心照顧你家公子就好了。”
  他咬了咬唇,臉漲得通紅:“謝謝……”
  謝?我笑了笑,歎道:“相識一場,也算是緣份,也別說什麼謝不謝的了。莫小哥保重。”我轉身踏出客棧大門,鑽進大門外候著的軟轎內。撩了窗簾,見那少年怔怔地望著我們,心中一歎,放了簾子,我對轎夫道:“走吧。”
  以後的人生會怎麼樣,我不知道,也許我來到這個時空,本身就是一場錯誤,或許冥焰是因為這個被冥王懲罰吧?人呵,真的不能太貪心,我因為一時的貪念換來這一世的苦難,帶給這麼多人災難,我不能怪任何人。冥焰,我仍然感謝你,感謝你曾經給過我的溫暖,我撫著脖子上的黑玉,淡淡地笑起來,再見了,冥焰。


說書

  開一間繡莊到底需要准備多少東西?我把單子上列出來的東西再看了一眼,感覺頭都大了。裝修店鋪、購置設備、招聘員工,還要跟官府打交道,每一項下面,都密密麻麻地列出一長串清單。我一筆一筆地計算成本、列出必需購置的和可以暫緩購置的項目,覺得腦袋都要炸開了。小紅端了一盤棗餅進來,見我毛焦火辣的樣子,笑道:“姑娘歇歇再做吧,福爺爺讓我給你送的棗餅,可好吃呢。”
  我擱了筆,揉了揉腦袋,哀歎道:“小紅,我干什麼要找罪受?好好的,畫點花樣給金大娘,日子照樣過,干什麼要心血來潮地開這個什麼鬼繡莊?吃飽了撐的。”
  小紅“哧哧”地笑起來:“姑娘覺得麻煩了,不做這活就是了。”
  “跟金大娘簽了合同的,毀約要賠錢的。”我苦著臉道,“我還真不是做事的人,這還沒開始呢,就想打退堂鼓了。”
  “萬事開頭難嘛,做上路就好。”小紅笑咪咪地道,遞了塊棗餅到我嘴邊。我張口含住,嚼了幾下,吞到肚裡,看了小紅一眼,笑道:“你這丫頭,也會講道理了。”
  “跟姑娘學的呀。”小紅做了個鬼臉,這丫頭到了滄都之後,性子開朗不少,沒以前那們唯唯諾諾,一副認命的小媳婦模樣。我笑了笑,揉著腦袋道:“貧嘴。”
  她乖巧地湊過來,站到我身後,幫我揉太陽穴。我閉上眼睛,舒服了歎了口氣,笑道:“小紅的手藝,可以開家按摩院了。”
  “按摩院?那是什麼?”小紅好奇地道。
  “呃?”我皺了皺眉,怎麼又扯出令人不解的詞匯了。我懶洋洋地道:“沒什麼。對了,大哥有沒有說他什麼時候回來?”
  蔚家大哥一早就到滄都城中的鋪子去了,那裡正在搞裝修,蔚家大哥去監工。本來我是要親自去的,蔚家大哥說裝修的鋪子亂著,我身子弱,沒必要天天去,反正有他照看著,過幾天去看一次進度就可以了,我只好在家裡想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
  “蔚大哥沒說。”小紅現在極會揣磨我的心思,“姑娘是要去看看嗎?”
  “反正好幾天沒去鋪子了,去看看也成。”我睜開眼睛,站起來。小紅趕緊拿了披風過來給我套上,我踏出房門,見老福頭那小僮子福祥提著一個盒子往外走,笑著叫住他:“小祥子,你去哪兒?”
  “老爺讓我給安大娘家送點棗餅去過。”福祥笑瞇瞇地道,“葉姐姐要出門麼?”
  “我去城裡看看鋪子裝得怎麼樣了。”我走過去,拍拍他的頭,“遠不遠,要不要我載你一程?”
  “遠倒不遠,就在前面。”福祥眼珠轉了轉,笑道,“不過葉姐姐要載我,我就偷偷懶。”
  “小鬼,倒機靈。”我笑罵道,踏出院子。小紅牽了老福頭家的毛驢車過來,我坐上去,福祥跟著爬上車,我笑道:“小祥子,要不要什麼玩藝,我從城裡給你帶回來。”
  “我要吃冰糖葫蘆,姐姐給我帶四串好不好?”福祥討好地笑道。
  “那倒沒問題,不過吃太多那東西對牙不好。”我笑道,“牙會爛的哦。”
  “我要送兩串給安大娘家的安生吃。”福祥的臉紅了紅,不好意思地道。
  呵,還掂記著自己的朋友。我笑著揉揉他的頭發:“行。”
  安大娘是老福頭家那個做粗活的幫工,她並不住在老福頭家,只是每日來做做飯,隔幾日做一次清掃,收拾一下屋捨,給老福頭和福祥洗洗衣物。她看上去年近半白,大概是一直做粗活的緣故,皮粗肉糙,臉色也不好,又不愛說話,每天來做了事就走,沉默寡言的。
  福祥說她家離老福頭的宅子不是很遠,果然沒有走多久,就看到一間破舊的農捨小院,福祥爬下毛驢車,去推安大娘的院門,我轉頭對小紅道:“我們走吧。”
  一路平安地進了城,到了店鋪,見蔚家大哥正在滿頭大汗地指揮工作忙來忙去,我笑著迎上去,掏出手絹兒遞給他:“大哥,辛苦了。”
  “你怎麼來了?”他接過手絹兒,擦掉臉上的汗,笑道,“不是說了這裡亂得很,我看著你還擔心什麼?”
  “我不擔心,只是想來看看大哥。”我看了一眼店鋪的裝修,進展得很順利,就快完工了,心裡挺高興,轉頭對蔚彤楓道:“大哥,你也歇一歇,我們去茶樓喝杯茶。”
  他點點頭:“也好。”安排了工人繼續趕工,我們來到一家叫“香茗居”的茶樓,上了二樓的雅間,這茶樓的位置不錯,靠在窗邊可以看到遠處的滄江,一側的簾子打開,還可以聽到樓下大堂說書先生的說書。
  我們要了一壺眉山毛峰,據說是天曌國的名茶,要了三兩樣點心,聽下面的說書先生說了一段江湖軼事,逗得一眾茶客哄堂大笑。我把玩著茶盞,淡淡地笑著,來到這時空,難得像今日這般悠閒,這日子要是一直這麼過下去,那該有多好。
  這時,聽到樓下有茶客道:“說書的,聽說你剛從京城來,給我們講講京城的新鮮事兒吧?”
  我一聽,也來了興趣,豎起了耳朵,京城裡,最近不知有什麼響動?卻聽到那說書先生笑道:“要說這京城裡,最近發生的新鮮事兒,莫過於京城排名第一的青樓倚紅樓搞的‘超級花魁’的競選大賽了。”
  一句話,提起了所有人的興趣。我怔了怔,沒想到說書先生竟然說起這個來。一眾茶客催促那說先生快快往下講,只聽到那說書先生接著道:“卻說京城倚紅樓,幾月前舉行了一場萬眾矚目的‘超級花魁’大賽,選花魁本不稀奇,稀奇的是‘超級花魁’的選法,這‘超級’二字意為……”
  說書先生滔滔不絕地講下去,將“超級花魁”大賽的賽制、報名方式、投票方式等等巨細無遺地講了出來,再將賽前的拉票表演、每場比賽的精彩盛況、百姓的參與熱情等等大加渲染,其中也不遺余力地渲揚了紅葉、玉竹、香香等青樓艷妓的美貌與才藝,甚至對最後那場比賽的暴亂也作了大力的浮誇,連御林軍與“超級花魁”粉絲相互開戰,血濺朝聖廣庭的謠言都出來了。總之是聽得一眾茶客如癡如醉、目瞪口呆、叫好連天、掌聲雷動。我啞然失笑,說書人喜歡把個故事編造得離奇曲折,以增趣味,到底是吃翻嘴皮子這碗飯的,連這檔子事兒也能講得這樣繪聲繪色。與小紅對視一眼,搖頭苦笑,蔚家大哥的眼裡也帶上了幾絲笑意。
  說書先生停下來,喝了杯茶,一眾茶客紛紛歎道:“呀,到底是京師,連舉行個花魁大賽也這般不同,要是有幸親眼目睹就好了。”
  卻聽到有個茶客站起來道:“說書的,倚紅樓舉辦‘超級花魁’大賽的時候,我也在京城,那場比賽的確是搞得熱鬧轟動,但是,你們知道這‘超級花魁’的點子,是誰出的嗎?”一句話,又引得眾茶客紛紛好奇詢問,只見那茶客得意地一笑,道:“這點子,是倚紅樓一位叫卡門的青樓艷妓想出來的。說起這位卡門姑娘,那才叫美艷動人、詞曲無雙,那些花魁與她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了。”
  那說書先生“哈哈”一笑道:“不錯,這位卡門姑娘,是京城的一個傳奇女子。據說她還未登台,便吸引了天曌國第一樂師月鳳歌公子為她伴奏,初次登台,以一曲大膽的艷舞,艷驚四座,引得月公子,還有當時天曌國的大財主楚殤和剛從北疆打完勝仗回來驃騎大將軍寂驚雲爭相競價,最後被寂大將軍以黃金一千一百兩的價格拍下初夜,並花下重金包養……”那說書的口沫橫飛,將我登台那夜的情形,包括我穿的衣服、我化的妝、我跳的舞、我唱的歌,如親眼所見似的,活靈活現地講出來,引來一眾茶客紛紛抽氣驚呼。我注意到蔚家大哥臉上有絲不快,微笑著拍拍他的手,輕聲道:“別生氣。”
  只聽到剛才說話那茶客笑道:“說書的,你講得真不錯。那卡門姑娘唱那些歌,現下正在京中瘋傳呢,特別是她登台唱那首《卡門》,簡直能把人驚死,我給大家唱一唱如何?”眾茶客紛紛叫好,那人還真的放聲唱起來,眾人聽到《卡門》那離經叛道的歌詞,驚得目瞪口呆。我又好氣又好笑,捂住額頭呻吟道:“天哪……”
  那茶客唱完,見眾人還未回過神兒來,笑道:“我當初聽到這首淫曲兒,再看到卡門姑娘的艷舞,那震驚,可比你們現在都厲害。不過話說回來,那樣風情萬種、美艷無雙的女子,還真是令男人發狂的尤物啊,可惜自從倚紅樓被官府查封之後,這位卡門姑娘便下落不明、行蹤不知了,唉……”
  “行蹤不知倒好了!”這時,突然聽到一個清朗的男聲打斷了茶客的歎息,憤憤不平地冷哼道:“京城乃首善之都,怎可一天到晚搞這些道德倫喪、有傷風化的事?這會給全國的百姓帶來多壞的影響?落到不懷好意的別國人眼裡,又會怎麼看待我們天曌子民?枉你們不但不加以警覺抵制,還在那裡醉生夢死!真是荒唐!”
  呵!來了個刺兒頭,我的興趣來了!這男人是誰?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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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koko 於 2010-11-27 00:59 編輯

第二卷 滄都篇

大哥

  車輪滾滾,黃沙漫天。
  通往滄都的官道上,我和小紅雇的馬車正在疾馳。這古代的馬路,走起來真是夠受罪的,晴天黃沙滾滾,雨天泥濘難行,趕一天路下來,摸一摸臉上都是細細的粉塵。這樣的交通條件,信息哪裡傳遞快捷得起來?怪不得江湖中人喜歡用飛鴿傳書了。
  十日前,我帶著小紅,辭別了玉蝶兒,趕往滄都。那是天曌國除京師以外最繁華的城市,我帶著與錦繡莊金大娘簽訂的合約,去那裡開錦繡莊滄都分號。與金大娘合作,是一時興起。身子好利索後,我去金大娘那裡取我之前托她幫我做的那些衣物,還有十二生肖卡通公仔的樣品,金大娘有意邀我去錦繡莊幫她打工,我則轉了下心思。一則我不想留在京城,這裡有太多令人不快的記憶,換個環境,是我當時最想做的一件事。二則,我想擁有自己的事業,不想一直為他人做嫁人裳。我當即問她有沒有意思將錦繡莊擴大,去別的城市開間分店,沒想到一拍即合,金大娘當即就同意了,雙方各出資一半,金大娘提供繡工、材料的供給,我則負責管理,包括新產品的開發。
  從錦繡莊出來,我去了一趟周大嬸兒家,之前應承福生,十二生肖的樣品做出來,送他幾只玩。我特意送過去。告訴他們我要遠行,請他們給鳳歌、寂將軍和紅葉分別送一封我之前寫好的辭別信。
  不是不想當面與他們告別,只是如今,哪個我都不方便見,罷了罷了,少了些悲悲切切的離別愁緒也好。
  馬車停了下來,小紅詫異地撩開簾子,道:“宋鏢師?怎麼回事?”
  趕車的鏢師宋大剛,是金大娘人京城鎮遠鏢局請來,護送我和小紅上路的。京城至滄都路途遙遠,山路崎嶇,沿途有一些占山為王的土匪強盜,金大娘擔心我和小紅兩個女子上路不安全,便給我們請了個鏢師護送,這一路行來,倒也平平安安,未遇到什麼禍事。
  “葉姑娘,前面的道被泥石堵了,咱們今天可能要轉道走山路了。”宋大剛在車廂外答。
  我如今恢復了自己的本名,葉海花,這個平凡得甚至有些土氣和俗氣的名字,跟我的人一樣普通。我不再是卡門,倚紅樓的艷妓,我只是一個普通的女人,一個希望過些平凡生活的普通女子。
  “轉道走山路安全嗎?”我問他。
  “這一帶沒聽說過有土匪出沒,不過轉道走山路,今晚就趕不到前面的松林鎮住宿了。”宋大剛道。
  我撩開簾子看前方的道路,前幾天的一場大雨雪使道路邊坡的泥石滾落下來,軋斷了官道,看那樣子,不是一天兩天能修通的。我想了想:“就聽宋鏢師的安排吧。”
  山道覆蓋著積雪,比官道難行得多,馬車更是顛簸。我和小紅在車裡被顛得有些反胃,小紅撩了簾子對宋大剛道:“宋鏢師,你停一停,我家姑娘不太舒服。”
  車停下來,我趕緊下車,沖到路旁吐。拭干涕淚,抬眼望天,已近黃昏,宋大剛見我如此難受,道:“姑娘沒事吧?不如下車走一段路,到前面的樹林裡,可以休息一晚,明天再上路。”
  我想了想,點點頭,我們又不趕時間,走得這麼辛苦,還是歇一歇的好。索性拿出郊游的心情,讓宋大剛駕著空車在前,我和小紅步行在後。
  抬眼望去,山色青蔥,樹丫上覆著皚皚白雪,結著形態各異的冰掛,林間的積雪頗深,白雲如煙似霧,待沉的夕陽像金色的鴨蛋黃一樣,散發著濃郁的金光。我前世居住的城市,冬天鮮少下雪,即便偶爾有一點米粒小雪,也斷然形不成積雪,常常是晚上下一夜,白天就化了。此刻見到這樣的雪景,我是滿心歡喜。
  行到樹林間一塊較開闊的空地,天已經黑下來,我們決定在此露宿。宋大剛砍了些樹枝燃起篝火,我們圍在火堆前吃過干糧。我看了看眼前的情況,有些犯難。原來我們是要趕到松林鎮投宿的,如今趕不去,我和小紅還可以在車裡將就一晚,可是宋大剛怎麼辦?總不能讓他也進車廂裡來吧?可是如果不讓他進車廂裡,他就得在雪地上睡一晚。宋大剛看出我的表情,笑道:“姑娘別擔心,咱們習武之人在哪裡都能打盹兒睡一覺。”他說著,從車後取來羊皮氈子,往地上一鋪,再一卷,就裹成個睡袋。我放下心來,笑道:“那委屈宋鏢師了。”
  夜裡睡得不穩,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個人鑽進車廂,我猛地睜開眼睛,看到宋大剛一臉淫笑,向我撲來,我驚叫著推開他,駭道:“你想干什麼?”
  “裝什麼裝,大爺認識你,你就是倚紅樓大名鼎鼎的艷妓卡門,登台那天,大爺見過你跳艷舞。”宋大剛嗤道,“那騷樣兒,引得寂將軍一擲千金,現在我也要嘗嘗你這騷娘們兒的滋味……”
  說著,不由分說地剝我的衣服,我尖叫著掙扎,小紅被驚醒了,見狀撲過來拉他,被他使勁一推,撞到車廂上暈過去,我大驚:“小紅……”想撲過去,被他一把拉回來,壓到身下:“娘的,你這樣的貨色,睡一晚要千金,現在老子分文不給,看你能拿老子怎麼辦……”
  “放開我!”我拼命掙扎,心中恐懼到了頂點,荒郊野嶺,誰來救我?只怕今日也是他有心引我們走這山道。宋大剛猙獰的臉在我面前不停地晃動,臭哄哄的嘴覆到我唇上,我一陣反胃,一口酸水吐出來,噴到他臉上。“娘的!”他揚手給我一記耳光,打得我眼冒金星,牙齒也有些松動,“滋”,外衣被他撕開,裡衣被他一把扯破,露出傲挺的乳峰。我絕望地流下淚來,為什麼,為什麼我總是躲不開被人凌辱的噩運?
  身子的壓力驟然一輕,我瞠大眼,見宋大剛被人像拎小雞一樣拎出去,我趕緊爬起來,撩開車廂簾子,只見一道銀光閃過,宋大剛像條死魚一樣栽倒在雪地上,一個藍衣男子持劍站在他的屍體前。我跌跌撞撞地爬出車廂,跑上前去,奪過藍衣男子手中的劍,沒頭沒腦地砍向雪地上的死人:“去死,你去死,你這個渾蛋!你不得好死……”
  淚模糊了我的視線,我瘋了似地又哭又罵,把宋大剛的屍體砍得血肉橫飛。身子驟然一緊,我被人緊緊地箍住,劍被人從手中奪去,有人在我耳邊道:“小雪,冷靜一點,小雪……”
  我的身子軟下來,無力地滑坐到地上,那個藍衣男子轉到我面前,蹲下身,抬起我的臉,蹙眉道:“小雪……”
  我抬眼看他,小雪?眼前的男子我沒見過,濃眉大眼,不算漂亮,卻很酷,眼神異常剛毅,我望著他的眼睛,將手擋到他的鼻唇上,無力地笑了笑:“原來是你。”
  是他,那個三番四次救我的黑衣人,如果我沒有猜錯,是蔚藍雪的大哥,蔚彤楓。他欣喜地道:“是我,小雪。”
  我歎了口氣,輕聲道:“我說了我不是小雪。”
  “你是。”他目光灼灼地看我,眼神落到我的胸前,我順著他的目光看下去,驚呼一聲,將破爛的裡衣裹了裹,遮住裸在外面的雙峰,卻聽他輕聲道:“劫獄那次,你說你不是小雪,我也懷疑過,可現在,就算你不承認,你胸上黑痣也騙不了人,你明明就是小雪。”
  他的唇落下來,覆在我的唇上,熱烈地吮吻,帶著痛楚、懊惱和悲憫的語氣喃喃地輕喘道:“小雪,我的小雪,我終於找到你了……”我吃驚地瞠大眼。難道他不是蔚彤楓?狠狠地推開他,我抽了他一記耳光:“我不是小雪,你聽不懂嗎?你是什麼人?”
  他吃驚地撫著被我摑過的臉頰:“小雪,我是大哥啊。”
  果真是蔚彤楓,我腦袋有點懵,這蔚藍雪與她大哥之間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情?何以他會知道蔚藍雪乳頭上長了一顆黑痣?何以他會以吻戀人的吻來親吻蔚藍雪?他那樣的語氣,難道這兄妹二人之間,有一段不可告人的畸戀?我倒抽了一口氣,難道這便是蔚錦嵐鎖住蔚藍雪,不讓她見人的原因麼?就是阻止兄妹相戀,做出亂倫的丑事?
  我捂住腦袋,天啊,老天,怎麼什麼事都被我遇到了?你是不是在耍我啊?
  “小雪,不管你遇到什麼事,大哥都不會怪你。”他見我一副頭痛的樣子,抓緊我的手,仿佛承諾一般地道:“我知道你受了很多苦,我可憐的小雪,你放心,大哥以後會保護你,你再也不會受到傷害。”  
  這個白癡!我有氣無力地道:“我真的不是小雪,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又氣又急,我是真的不想和蔚藍雪這個名字扯在一起,“我叫葉海花、葉海花!”
  “是,是,你是葉海花,不是小雪!”他驀地抱緊我,仿佛怕刺激我,用哄小孩的口氣道:“你說你是誰都沒關系,總之以後,大哥不會再離開你了……”
  我的天啊!我欲哭無淚。人真的是很奇怪,我說我不是蔚藍雪的時候,偏偏有人拿出一百種證據來證明我是她。如果當初我說我是蔚藍雪,恐怕他們又會找出一百種證據來證明我不是她吧?什麼心理啊?我又好氣又好笑,沒好氣地推開他:“隨便你吧,我要歇息了,你別煩我。”
  爬進車廂裡,我見小紅還暈著,試了試她的鼻息,松了口氣,把她放平睡好。一時心中又煩又亂,沾上這個蔚家大哥,終歸不是什麼好事,也不知道怎麼才能擺脫,可是如果這一路上有他護送的話,我和小紅平安到達滄都的機會就大得多。
  我悄悄撩開一角車簾,見他正在挖坑,大概是想把宋大剛埋起來,咬了咬唇,算了,想那麼多也白搭,他若真想與我同行,我阻止得了嗎?以後再尋機告訴他,我真的不是蔚藍雪吧。


結義

  積雪的林間,沒有鳥聲。我從沉睡中醒來,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有絲亮光從車廂的布簾外透進來,是早晨了吧?小紅還在睡著,我整理好衣服鑽出車廂,見蔚彤楓抱著劍,倚著一棵大樹閉目睡著。篝火不知何時已經熄了。我猶豫了一下,輕輕走過去,蹲在地上打量他。
  果然是蔚藍雪的血親啊,眉目間頗有幾分神似。我盯著他,在心裡思考著,如果他真與自己的妹妹有段不倫之戀,之前他行刺宇公子的動機,我大概找到了,是為了阻止蔚藍雪進宮為妃吧?如果蔚錦嵐把蔚藍雪鎖起來的原因是不想讓他兄妹亂來,只怕半年前這位蔚家大哥被趕出家門的原因,也未必像紅葉說的那麼單純。我之前還以為他對紅葉有點意思,照昨天的發現看來,這位蔚家大哥不喜歡紅葉的原因根本不是我最初猜測的那樣子。還有,我仍然堅持我最初的觀點,不管他行刺宇公子的動機是什麼,他一個人根本做不到這件事,我不知道他的性格是否真的莽撞無知,但行刺之事,有人暗中助他,是我可以肯定的,會是誰?難道是那位與他交情不錯的九爺?若是,莫非那九爺也對這皇位有所覬覦?
  我的眉頭蹙起來。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當今天子登基不久,皇位還沒坐穩,又沒有子嗣,若是遇刺身亡,最有可能繼位的就是這個皇弟。若是真的,這位九王爺也必個城府極深之人,他不會想不到行刺皇帝無外乎兩個結果,成功自然好,若是失敗,或這位蔚家大哥被擒,就算蔚家大哥講義氣不供他出來,也逃脫不了牽連家人,不管這蔚丞相是一心想把女兒送進宮以鞏固地位也好,還是皇帝封他女兒為妃好拉攏他這一派也罷,都可以肯定,他不是站在九王爺一邊的。若是蔚彤楓行刺失敗,能趁機鏟除掉蔚家的勢力,也等於卸了皇帝的左膀右臂。紅葉,你曾說九爺是個灑脫人兒,只怕他的灑脫性情,也是裝出來的,紅葉呵,你愛的到底是誰,不管你愛的人是那位九爺,還是這位蔚家大哥,恐怕都注定心傷。
  宇,你的身邊,還真是有一群惡狼虎視眈眈呢。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朝朝代代,都免不了兄弟相殘、手足倪牆,都說皇帝的敵人最多,內憂外患、防不勝防,果真不假呵。我淡淡地笑起來,自求多福吧,宇。皇帝,果真是這世上最孤單、最可憐的人。
  我垂著眼睫沉思,沒注意到蔚彤楓已經睜開眼睛,默默地看著我。小紅醒過來,從車廂裡鑽出來:“姑娘……”
  我回過頭,微微一笑:“醒了?”
  她點點頭,下車向我走來:“姑娘,昨晚……”
  “昨晚幸虧這位公子救了我們。”我拉過她,抬眼看了蔚彤楓一眼,我微笑道:“看我糊塗的,這位公子高姓大名?”
  “小雪……”蔚彤楓張口又來。我眼睛一凜,他驀地住嘴,神情復雜地看了我一眼:“在下蔚彤楓。”
  “蔚公子。”我裝模作樣地拉著小紅福了福,笑道:“小女子葉海花,這是我妹妹小紅,謝過蔚公子昨晚的救命之恩。”
  “不客氣……”蔚大少的腦筋大概還沒有轉過彎兒來,囁嚅地不知道如何回答我生疏有禮的話。我笑了笑,輕聲道:“我與小紅准備去滄都,蔚公子這是准備打哪兒去?”
  “我……”他看了我一眼,沉聲道:“我也要去滄都,葉姑娘若不嫌棄,在下願送姑娘一程。”
  “這……”我故意遲疑,“孤男寡女一起上路,只怕多有不便……”心中吐得稀裡嘩啦,葉海花,你真不要臉。
  “在下可以暗中護送姑娘,不與姑娘一同上路。”蔚大少生怕我不答應,急忙道。
  我轉了下眼珠,笑道:“蔚公子如此盛情,小女子倒有一個主意。”
  “呃?”蔚大少愣愣地看我,我笑道:“蔚公子昨晚捨身救人,民女十分敬佩和儒慕公子,不如我們今日在此結為異性兄妹,這樣一同上路,也可免去閒言閒語。”
  我要快刀斬亂麻,斷了蔚彤楓對蔚藍雪的念想。不管他對蔚藍雪是真情還是迷戀,都是我不能接受的,莫說他對我來說根本就是一個陌生人,即便我承認我是蔚藍雪又如何?兄妹亂倫,我的靈魂雖然不是蔚藍雪,心理上能承受他,身理上也不能承受。
  他呆住了,我笑瞇瞇地看著他,一臉無辜和天真,隨即故意帶上一絲黯然的神情:“蔚公子不願意嗎?是不是嫌棄小女子曾經淪落青樓……”
  “不……”他猛地開口打斷我,眼中閃過一絲痛楚,“在下絕沒有這樣的意思,姑娘肯與在下結拜,在下求之不得。”
  我吁了口氣,好了好了,暫時搞掂這家伙。我拉著他跪到地上,學著電視劇裡看到的情節,對天起誓道:“蒼天在上,今有蔚彤楓、葉海花二人,雖為異姓,願結為兄妹,以後同心協力、肝膽相照、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皇天垕土,實鑒此心,若違背誓言,天人共戮!”我本來還想說些煽情的如“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之類的誓詞,想想還是作罷,自從借屍還魂後,我已經不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了,這漫天神佛看著,還是小心一點好。誓畢,我對著老天磕了三個響頭,轉頭看蔚彤楓還愣著,笑道:“大哥,你怎麼啦?”
  蔚彤楓看了我一眼,將我將才念的誓詞跟著念了一遍,拜了老天,又對我施了一禮:“妹妹……”
  “大哥不用多禮,你以後叫我葉兒好了。”我牽他起身,心知他此際一定心情復雜,也不想讓他想太多,笑道:“今天真是大喜的日子,可惜這裡沒有慶祝的東西,等我們趕到松林鎮,一定要先找個酒館喝兩杯。”
  “不錯,今天是個大喜的日子。”他深深地看著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放下了心的包袱,笑道,“我們先趕路吧。”
  我笑了笑,拉著小紅上車。心中這塊大石,算是暫時放下了。這一路有蔚家大哥照應著,再也沒有遇到禍事,有次經過石陀山,遇到一伙強盜,蔚大少三兩下就把人打跑了。日子在路途中慢慢消耗著,蔚彤楓不再時時刻刻想證明我就是蔚藍雪,似乎默認了我這個葉海花的身份,只是,不知道是他本來就不愛講話還是經常在回想他與蔚藍雪的往事,他沉默的時候居多,我偶爾花心思逗他,才能讓他露出罕見的笑容。這樣性格的人,會莽撞嗎?還是經受了打擊之後,性情大變?
  這一日與往日也沒什麼不同,蔚家大哥在前面駕馬車,我和小紅在車廂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本來倚紅樓關門大吉之後,我曾問過小紅是否願意回家,但這丫頭寧死不從,哭得好不傷心,寧可跟著我過飄泊的日子,起來她那無良的兄嫂真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既願意跟著我,我帶著她也無防,好歹有個貼心的人照應,在路上有個伴兒可以說說話。
  從我們身後的官道傳來“達達”的馬蹄聲,聲音又快又急促,誰趕路趕得這麼急?我好奇地撩開車廂後的窗簾子,見一騎快馬疾馬而來,後面緊跟著輛雙馬大車。那單騎沖到我們車旁,馬上的青衣騎士吼了一句:“閃開!”一鞭子便向我們的馬車抽過來。我們的馬兒受驚,“嘶……”地長鳴一聲,“達達”地在道上亂跑起來,反而阻了身後的大車。我和小紅在車內被顛得東倒西歪,蔚彤楓趕緊穩住受驚的馬兒,等我們好不容易扶著車廂坐穩了,那跑在前面的騎士見我們的車阻在道上,奔回來,一鞭子又抽過來:“閃開,別阻我家老爺的道!”
  呵,好囂張的惡奴!說時遲,那時快,那抽過來的鞭子被蔚彤楓一把抓在手裡,稍一用力,馬上的青衣男子被他扯下馬背,滾到地上,還未站起來,蔚彤楓冷哼一聲,躍下馬車,一句話沒說,劍已拔出,架到了一身黃泥的騎士脖子上。
  “住手!”我趕緊出聲。沒想到身後的大馬車裡也傳來同樣的一句話,我撩了簾子出去,見大馬車裡鑽出一男一女兩個彩衣小童,扶著一個青衣老者從車上走下來。我仔細打量那老人,見他衣著簡單,用料卻上乘,看來是有錢人家,否則也養不起這樣囂張的家奴。他身形清瘦,年約六旬,留著長須,鶴發雞皮,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扶著他的兩個彩衣小童,也是眉清目秀,粉妝玉琢。
  “這位公子,不知老朽家奴有何得罪之處,要刀兵相見。”青衣老者咳嗽了一聲,語氣不善地望著我們。
  呵,惡人先告狀呀?蔚彤楓冷笑一聲,哼道:“何不讓他自己說。”
  那青衣男子被蔚彤楓的刀架在脖子上,倒也不懼,看了我們一眼,再看向那青衣老者,一臉恭敬地道:“老爺,我心急趕路,所以想讓他們讓一讓。”
  這輕描淡寫的,我淡淡地笑了:“這位老爺,若是你們心急便可以隨意抽鞭子打人,再急一點是不是要殺人放火了?”
  那青衣老者看到蔚彤楓手裡的馬鞭,臉色一沉,喝道:“雲德,跟你說了多少次,你這暴躁脾氣要改,總是給我闖禍。”
  那青衣男子被這老者一罵,不敢再說一句,低頭不語。那老者轉頭道:“這位公子,是老朽家奴無禮,你大人大量,莫與他一個下人計較。”呵,還好,是個會做人的,不是一昧護短的主兒。
  蔚家大哥面無表情地收回長劍,那青衣男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我見蔚彤楓一臉不爽,笑了笑,上前道:“大哥,我們把車往邊上趕趕,既然這位老爺著急趕路,咱們就讓讓吧。”出門在外的,與人生怨不是好事,得饒人處且饒人。
  蔚彤楓也不答我,上前牽馬,把馬車靠到官道邊上。我轉身看向那青衣老者,笑道:“這位老爺,我大哥也有不是之處,若這位青衣大哥沒有摔傷,你們就請先趕路吧。”
  老者看著我微微一笑,道:“姑娘通情達禮,老朽謝過了。雲德,走吧。”說完,他在兩個童子的攙扶下上了車,那雲德看了我們一眼,想必心中有氣,哼了一聲,卻也不敢多言,翻身上馬,往前沖去,身後的大馬車也在馬夫的駕駛下跟上前去。
  我見那一車一騎去遠了,看向一臉不高興的蔚彤楓,笑著拉起他的手道:“好啦,好大哥,別惱了,犯著得為這些不著邊的事生氣麼?”
  他看著我,臉上有了一絲笑容:“你沒摔著吧。”
  “沒事,好著呢。”我笑道:“我們也趕路吧。”
  他笑了笑,扶著我上了馬車。馬車緩緩動起來,繼續向前方行去,剛剛那一幕,似乎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我躺下來,枕在小紅腿上,打了個呵欠,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結緣

  黃昏的時候我們趕到了白石鎮,到鎮上唯一的一家客棧投宿。一進店門,就看到大堂一角的桌子旁邊,坐著白天與我們在路上起過糾紛的青衣老者。兩個彩衣小童站在他身後,那個青衣男子倒是不曾見著。
  青衣老者桌上擺了四五樣小菜,卻沒有酒,想來真是趕路趕得急。見到我們進來,那老者對我們微微一笑,點了下頭。我笑著點頭示意,與蔚家大哥和小紅坐到另一張桌旁,跟小二要了酒菜,吃起來。
  一會兒,見之前那青衣男子從客棧外走進來,急沖沖地跑到青衣老者耳邊,說了些那麼,那青衣老者面色驟然一變,呼吸頓時變得急促起來,手緊緊地捂胸口上,青衣男子大驚失色:“老爺,您怎麼樣了……”
  兩個彩衣童子趕緊從隨身帶的包袱裡翻出一個小玉瓶,倒出藥丸,塞到那青衣老者口中,那老者短短一會兒功夫,已經口唇發青,冷汗直冒,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那藥丸塞進嘴裡,竟然吞不進去,一口噴了出來。那青衣男子和兩個童子嚇得臉都白了,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大堂裡用餐的客人圍過去,對那青衣男子道:“趕緊去鎮上請大夫呀……”
  這樣子,是心髒病犯了吧?我幼時被醫生誤診過有心髒病,所以對它的發病症狀有一些了解。記得幼時每次和父母登山郊游,登得稍高一些,母親總是地讓我看看山下,擔心地問:“暈不暈?暈不暈?”直到後來確定了是誤診,母親還是改不了那習慣,走到高處經常都要問一下我暈不暈?我望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幕,想起過世的母親,眼睛不由有些熱。那青衣男子奔出客棧,我站起來,擠進人群裡,突然聽到兩個童子驚慌地哭叫起來:“老爺,老爺死了……”
  死了?哪裡有那麼快?心髒病病發的時候,疼痛起碼會持續超過15分鍾以上,如果這麼短的時間就停止呼吸,應該是呼吸不暢造成的休克。我蹲下身,試了試青衣老者的鼻息,果然沒有呼吸了,再將手放到心髒處,心髒也停止了跳動。當即不加思索地動手,扯開青衣老者的領口,讓他透氣。兩個童子見狀,大驚著撲上來拉我道:“你要干什麼?”
  “別動,你們還想不想你家老爺醒過來?”我厲聲道,那兩個童子怔了怔,不敢動手拉我了,我伸手在老者的胸部使勁有規律地按壓,然後托起他的下頜,進行人工呼吸,圍觀的人全都倒抽一口氣,“嗡嗡”地竊竊私語,老者的胸口有了一絲反應,我繼續按壓,一邊對那兩個童子道:“讓圍著的人散開一點,讓你家老爺好透氣。”之前這套急救術在寂平安身上試驗了一次,這次做起來也熟練得多了。
  兩個童子聞言,趕緊照我的吩咐做,這時那青衣男子帶了一個大夫回來,見我正在給青衣老者做心髒人工起博,怒道:“你想干什麼?”
  我還來不及回答,只聽到那老者咳了一下,緩緩睜開眼睛,兩個童子大喜過望,撲上前去扶那老人坐起來,我松了口氣,站起來道:“現在讓大夫給看看吧,你們的藥現在可以喂給他吃了。”
  青衣男子趕緊讓大夫前去把脈,圍觀的人見老人醒了,驚訝萬分,指指點點地望著我,我皺了皺眉,對蔚彤楓道:“大哥,下面鬧哄哄的,讓小二哥把酒菜送到房間去吃吧。”
  在房裡吃飯,蔚家大哥臉黑黑的,小紅的眼睛在我和他臉上轉來轉去,忐忑不安。我知道他不高興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何況光天百日對著個老頭嘴對嘴吹氣,想了想,還是跟他解釋一下吧,免得要整天對著他那張黑臉。
  我放下筷子,望著蔚彤楓道:“剛剛在樓下,我做的那個是我家鄉的急救術,對剛剛停止呼吸的人可以用那種方法讓人醒過來。”
  “嗯。”他悶悶地應了一聲。我想了想:“我只是救人,在我眼裡他就只有一個身份,就是病人!”
  “嗯。”他扒著飯,沒多余的話。我笑了笑:“大哥要是這樣了我也會這樣救的。”
  他咳了一下,飯包在嘴裡,臉漲得通紅,我看了小紅一眼道:“小紅要是這樣了我也會這樣救的。”
  小紅“呵呵”地笑起來。蔚彤楓把嘴裡的飯吞下去,抿了抿唇,唇角終於有了一絲笑意。我舒了口氣,給他夾了一塊肉,笑道:“吃飯。”
  剛剛吃完飯,有人敲我的房門,小紅過去開門,見是那個青衣老者的家奴雲德,規規矩矩地站在房門外,見了我,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禮道:“姑娘,謝謝姑娘對我家老爺的救命之恩,之前雲德有得罪姑娘的地方,請姑娘見諒。”
  我笑了笑:“你家老爺可好些了?”
  “已經好多了,我家老爺這是老毛病,大夫說最怕的就是一口氣兒緩不過來,剛剛若不是姑娘,只怕我家老爺現在……”他住了嘴,眼圈兒有些泛紅,這人對外人跋扈,對主子倒挺忠心的。
  “你家老爺這病要多休息、少操勞,遇到什麼事都不要大喜大怒,否則剛才那種情況很容易又發生。”我微笑道。
  “是,大夫也是這樣說。”雲德感激地笑了笑,道,“姑娘,我家老爺想見見您,本來他該親自過來道謝的,可是他的身體……”
  “見我?”我怔了怔,轉頭看了黑口黑面的蔚家大哥一眼,道:“一點小事,不用這樣記掛著。”
  “姑娘,我家老爺是誠心想向姑娘道謝。”雲德臉上有些尷尬,大概就這樣回去,會挨那老者的責罵。我看了面無表情的蔚彤楓一眼,笑道:“大哥,你陪我去吧。”
  他的臉色稍稍有些緩和,我笑著回過頭,對雲德道:“那我也去給你家老爺問聲好。”
  見著那青衣老者,看他的臉色還有些蒼白,但已經比剛才在樓下好多了。我對他施禮,他趕緊道:“姑娘對老夫有救命之恩,豈用如此多禮,請坐。”
  “老爺說笑了。”我笑了笑,“小女子只是碰巧會一點點急救術,算不得什麼的。”
  “哦?我還以為姑娘也是大夫。”青衣老者詫異道,“大夫說若不是姑娘施救及時,只怕老夫此刻已經魂歸西去了。”
  “老爺見笑了。”我有些汗顏,“是小女子膽大妄為。”
  “姑娘不必過謙,姑娘有膽有識、仗義相助,還能蔽棄世俗偏見,老夫深感佩服。”青衣老者笑道:“老夫姓雲名崇山,今日願結交姑娘這樣的忘年之友,姑娘意下如何?”
  “謝謝老爺抬愛。”我笑著站起來,多個朋友比多個敵人好,“小女子名叫葉海花,這位是我結義義兄蔚彤楓。”
  “好,沒想到老夫這次出門能認識姑娘兩兄妹這樣的小朋友。”雲崇山頗為豪氣地笑道,“葉姑娘與令兄這是准備去哪兒?”
  “我與大哥要去滄都。”我笑道。
  “滄都?”雲崇山微微一笑,拈著胡須道,“去投親?”
  “去做點小生意。”我微笑道,“生意做得好,就安家落戶了。”
  “哦?”他點點頭,笑道,“老夫在滄都也有些人面兒,姑娘需不需要老夫幫忙?”
  “那敢情好,有難處的時候定去請雲老爺的朋友幫忙。”我趕緊答應下來,雖然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能夠利用的關系當然要利用了。
  雲崇山笑了笑,從大拇指上取下一個翠玉扳指,交到我手上:“姑娘如果在滄都遇到困難,可以拿此物到‘寶祥食府’找那裡的掌櫃求助。”
  我見那玉扳指通體青翠,流光溢彩,盈盈欲滴,知道價值不菲,遲疑道:“雲老爺,這東西這麼貴重……”
  “只是個信物,沒什麼打緊。”雲崇山揮揮手,阻止我說下去,我想了想,笑道:“那小女子謝謝雲老爺了。”
  次日一早我們起來趕路的時候,發現雲老爺一行的車馬已經不見了,想是顧著家裡的急事,先行離開了,我們也自行上路。從京城出來,總共經過近兩個月風塵僕僕的顛簸,我們終於在這日黃昏,到達了滄都。
  滄都是天曌國西南方的大城市,這裡氣候沒有京師那麼冷,越往南,空氣越濕潤,冬天從不下雪。這裡物產豐富,從地形上看,這個城市像一條魚的魚眼,一條巨大的滄河將北方的辰星國隔開,這裡離西邊的曜月國只有八九天的路程,去南方的蠻夷之地南疆也只需行十余天山路,是天曌國去曜月國和南疆的必經之地和交通樞紐,齊集了來自各國的商賈,繁華昌盛的程度,直逼京師。
  我這裡看到不少“外國人”。曜月國人的服飾色澤艷麗,以紅、藍、黑色居多,男子不像天曌國的男子一樣留長發,多是短而卷曲的深褐色或深棕色頭發,眼睛顏色也多種多樣,有黑色、有棕色,有褐色,女子都飾有頭冠,垂著長長的珠串,別有一番風情。
  辰星國人的服飾多繁雜厚重,無論男女,都喜歡披一件小斗蓬,前面系上一塊大圍裙。他們大多高鼻大眼,發色也豐富多彩,金色、黑色、棕色、灰色,眼珠也五顏六色,除了黑色最為普通,偶爾還能看到藍色、綠色、金色等色彩。
  在滄都的南疆蠻夷只有很少一部分,久居天曌國,其實已經不蠻了,但服飾上還是保留了自己一族的特點,以繁雜的銀飾和繡花衣物為代表,遠遠聽到“丁丁咚咚”的細碎銀飾的響聲,便知道有南疆人走過來了。
  初到滄都的幾天,我每天都拉著小紅和蔚彤楓上街閒逛,一則熟悉環境,二則了解這裡的風俗習慣,三則挑選合適的店面兒。蔚家大哥送我們平安抵達,也不說要走,陪著我們瞎逛,我幾次想問他,又覺得好像把人利用完了就甩開似的,心裡有些慚愧,這事兒便拖下來了。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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