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吉貝島的艷陽下，五個小女生身著笨重的救生衣、光著腳丫子走在燙熱的沙灘上，目標是前方清澈迷人的海水。
「天哪﹗ 們看，全部都是貝殼耶﹗」
袁煦暖罔顧腳踩貝殼沙灘的疼痛，不時興奮的彎身掬起海水，看著掌中可愛的貝殼，秀雅的臉上寫著驚喜。
「沒錯﹗就是這些該死的貝殼──」朱家儀與袁煦暖的回應恰成兩極，她齜牙咧嘴的大聲抱怨，「我的腳都快痛死了﹗」
袁煦暖閃動著長睫毛，凝視著掌中貝，唇際浮現一個柔柔淺淺的笑容。
「 不覺得這些貝殼美極了嗎？」
「不、覺、得﹗」朱家儀哼著重重搖頭。「我只感到天殺的痛極了﹗」
她知道自己是個男人婆，骨子裡壓根兒就沒有詩情畫意的細胞，像暖暖那樣，看到天與地的萬事萬物都感動，她做不來，也或許暖暖平常的自由太少了，才會看到什麼自然景物都感動。
「雖然這沙灘很美，但我也覺得好痛哦﹗」李蓉皺了皺眉。「奇怪了，為什麼不讓我們穿海灘鞋啊？」
進入海灘前，遊客全被規定將海灘鞋置於海灘樂園的管理中心，等到結束水上活動才能穿回。
戴雅羽微微一笑。
「小姐，剛才管理中心的服務人員不是說了嗎？怕我們在水上活動中被海灘鞋勾住，也怕我們的海灘鞋掉了勾纏住別人，所以統一不能穿下水。」
「我覺得這不成理由。」朱家儀滿臉不以為然。「鞋子穿在腳上，哪那麼容易脫落？瞧瞧我們現下像什麼？」她懊惱的說︰「個個都像行動不良的老人。」
暖暖嫣然一笑。
「會嗎？我覺得我們這樣走路很可愛啊。」
一望無際的藍綠色海水那麼美，光是看著就心曠神恰，她無法理解家儀為何不欣賞海天一色的美景，卻把注意力全放在貝沙很刺這回事上。
或許是因為她好不容易可以出來玩，吉貝島上的所有事物，在她看來都新鮮極了，她呼吸著海水的氣息，張開雙臂汲取這些美好都來不及了，抱怨對她面言是很浪費時間的事。
自小，她在嚴格阿姨的教養下長大，規律得像個象牙塔裡的公主，她那年屆五十的大阿姨趙曼雅至今單身，身為「曼雅高中」的創辦人兼校長，律己甚嚴，對她同樣要求嚴格。
這次，在高一升高二的這個暑假，李蓉策劃了這趟澎湖吉貝之旅，並親自上她家，對她阿姨拍胸脯保證會好好照顧她，她總算得以掙脫鳥籠出來飛一飛了。
所以她覺得什麼都好玩，什麼都好美，因為這次之後，下次不知道什麼時候她才有機會再度出來旅行。
她要把最美的回憶記在腦海裡，在日後枯燥無味的日子裡，細細回味。
「我們先去玩香蕉船吧﹗我要玩翻船的﹗」雙腳一接觸到海水，剛才還在喊痛的朱家儀馬上忘了疼痛，一馬當先。
「不要啦家儀﹗」五人裡最膽小的何思嫻馬上花容變色。「我不會游泳……」
「就是不會游泳翻船才好玩啊﹗」
朱家儀興匆匆，她拉著不情願的何思嫻跑向香蕉船的隊伍裡排隊。
「假期開始嘍﹗」李蓉興奮的快步跟上，戴雅羽在她身後不疾不徐的走著，目標也是香蕉船。
「等等我﹗」
暖暖連忙丟掉手中的貝殼，跟上眾人的腳步。
她發願，要走的時候，一定要來撿滿滿一罐子的貝沙回去，這是她十七歲夏天的紀念﹗
「我不要啦……」何思嫻敬謝不敏的把蛙鏡推回朱家儀手上。她死都不要浮潛，這太恐怖了。
更恐怖的是，這裡的浮潛提供蛙鏡，卻不提供呼吸管，連自備也不可以。
根據從業人員的說法，這是基於安全的理由。
雖然如此，但不會游泳的她，沒有呼吸管，叫她怎麼敢下水嘛﹗
「不行， 一定要﹗」朱家儀又把蛙鏡塞回膽小的何思嫻手中。
「我真的不要啦﹗」她又趕忙把手中的蛙鏡丟回給好友，活像拿到的是什麼燙手山芋。
「 要﹗」朱家儀動作快得很，在瞬間又物歸原主了。
「小嫻， 就認命吧，戴上蛙鏡，我們大家一起下去，不然家儀是不會放過 的。」暖暖安慰著好友。「瞧，我也不會游泳，但這裡這麼多救生員，不會讓 發生危險的。」
她這麼說也是在給自己勇氣，浮潛耶，像作夢一樣，她從沒想過自己有機會浮潛。
何思嫻苦著一張小臉。「可是，我一定會沉下去的啦……」
「 沉得下去才有鬼哩。」朱家儀大剌剌的拍打她瘦弱的肩膀一記。「 有穿救生衣耶，這樣還沉得下去也算是奇跡了。往好的地方想，會上報哩﹗」
「家儀說的對﹗」李蓉也跳出來道德勸說。「來到海邊就是要玩啊， 剛剛不也死都不要玩香蕉船嗎？後來還不是玩得高興得要死，現下也一樣，等一下潛下去看到魚後， 也會玩到不想起來的，搞不好還要我們架著 才肯定哩。」
暖暖笑了。
李蓉就是這樣，說話直截了當，是她們這群人裡的帶頭大姊。
從高一開學，她們六個人一拍即合後，就組成了「六個夢」。
成員包括說風就是雨的李蓉、跟男人沒啥兩樣的朱家儀、永遠氣定神閑的戴雅羽、膽小內向的何思嫻，以及加入暑期劇團演出而沒來的傻大妞高琬真和她。
六個夢，六個好姊妹，雖然沒有歃血為盟，但她們誓言做一生一世的好朋友，這份純真的年少情誼，永遠不變。
「安啦﹗我保護 ﹗」朱家儀沿著海裡的繩索，一下子就下水了，她伸手要牽何思嫻。
「好吧……」何思嫻哀怨的跟著下水。
「換我了﹗」暖暖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但還是興奮不已的跟上。
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浮潛，雖然已經做好會驚聲尖叫的準備，但她沒想到真的要不會游泳的她把頭栽進鹹鹹的海水裡會那麼困難。
她戰戰兢兢的拉著繩索，看見六個夢的同伴們都已經在驚呼海水下的綺麗世界了，只有她，屏氣凝神的拉著繩索卻不敢輕舉妄動。
真是說的容易做的難哪﹗
原先打算心一橫就潛下去的，可是現下呢，她卻整個人僵在海水裡，動也不敢動，生怕一動失去平衡，自己就要沉下去。
「暖暖別怕， 有穿救生衣，沉不下去的，家儀說的，沉得下去也算是奇跡，往好的地方想，會上報……」
她喃喃自語的替自己打氣，眼睛卻無助的在梭巡同伴的身影。
誰來幫幫她啊﹗她總不能一直這樣泡在海裡吧？
「放輕鬆點，拉著繩子，雙腳自然擺動，就像在走路一樣。」
有個溫雅柔和的男性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她看到一個和她戴同樣連鼻蛙鏡的男子自在的浮在她旁邊。
這種連鼻的黑色蛙鏡是浮潛區提供的，她只能看到他濃密濕透的短發，還有一張有型的薄唇，以及線條很陽剛的下巴，全身充滿男子氣概。
「要我幫 嗎？」
在她看著他閃神的幾秒之間，他又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具任何脅迫性，還帶著某種奇異的，令人安定下來的作用。
暖暖連忙重重點頭。「要﹗」
剛才她有點恍惚。
她在恍惚些什麼？她自己也不明白。
「來──」他輕鬆的托住她的身子，手臂像鐵鉗似的，充滿了力量。「吸一口氣憋著，把臉探進海水裡，等到想呼吸的時候再起來。」
熱潮又湧上暖暖的臉蛋。
「可是我怕……」
「放心，我不會讓 有事。」他淡淡一笑，鼓勵她道︰「別怕，或許 會喝幾口海水，但我保證 會不虛此行，錯過浮潛的機會太可惜了。」
他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好像魔法一樣，她忽然有了勇氣。
是啊，頂多喝幾口海水而已，反正有他在，她不會有事的。
他說不會讓她有事，這句話，讓她的心有種前所未有的感覺，好像正被他的羽翼保護著似的。
「那我……就潛下去了哦……」
說完，她有點下放心的再看了他一眼，這才遵照他的指點，深吸一口氣之後憋著，快速將頭潛進海水裡。
夢境﹗
這一定是夢境﹗
水裡的世界美極了﹗
暖暖興奮的體驗她的首次浮潛。
原來近距離看到魚兒在身邊游來遊去這麼有趣，雖然如他所說，她不小心喝了幾口海水，但她認為值得極了。
「要不要過去那邊看珊瑚？」
他溫和的注視著她從海水裡抬起的巴掌大小臉，雖然被鹹鹹的海水嗆到有點難受，但喜悅的唇角寫著興奮。
他不自覺的微笑了一下。
是大都市裡來的女孩吧﹗
她的皮膚白淨細勻，一看就知道很少曬太陽，而她喜悅的模樣也像第一次跟海親近。
「要﹗」暖暖秀麗的小臉毫不掩飾欣喜的笑意。
「好，那我們現下過去。」他叮嚀道︰「小心 的腳，那裡的珊瑚比較高，有些很尖銳，踩到會受傷。」
他帶著她緩緩朝珊瑚區遊過去。
在他的幫助之下，她看到了海裡的珊瑚，依然有成群的美麗魚兒在珊瑚旁優遊著。
「 自己一個人應該沒問題了吧？」他再度叮囑她，「記住，想前進的時候就像走路一樣，自然的踢動雙腿就行了。」
「你要定了嗎？」暖暖慌了，絕對不是在做作，她的水眸流露出發自內心的驚惶。「你不要走﹗我不敢自己一個人在水裡……」
雖然他是個陌生人，奇怪的是，他在她才有安全感。
高城的心一動。她的語氣像極了依青，勾起他記憶中一根細細的弦。
「好，我不走， 別緊張。」他安撫著她，目光柔情似水，被自己過往的思緒給淹沒了。
「謝謝你﹗」
暖暖笑逐顏開，放心的在海水裡潛來潛去，玩得不亦樂乎，全是因為有他在她身邊的關係。
「喲後──暖暖﹗ 在那裡？」
聽到李蓉的呼喊，暖暖連忙揚起手來揮了揮。「我在這裡﹗」
「上來吧，我們要去玩拖曳傘了﹗」
「哦──」她有種微妙的依依不捨，不想離開有他在的浮潛區。
「 的朋友在找 ，我帶 上去。」他從她的表情裡看到不舍，怪的是，他也有同樣的感覺。
兩個人上了浮潛區，六個夢的其他人都上來了。
暖暖拿掉蛙鏡，高城也拿掉蛙鏡，他高了她一個頭，兩個人不約而同的凝視著對方。
他看到一張眉目如畫的秀麗臉容，柔柔的長眉，濃密的長睫向上微揚著，挺挺的鼻樑，還有一雙黑白分明的水眸。
她比依青還要漂亮，也比依青還要年輕許多，但兩人的韻致卻有那麼一丁點相同，那文雅的氣質，吸引著他的視線。
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純白荷花。
在他專注的凝視下，暖暖的臉微微一紅。
「剛才謝謝你。」
他的五官立體而剛硬，瘦瘦高高、英爽挺拔，雖然不胖，但露在救生衣外的雙臂與海灘褲下的小腿卻是結實的，是一種經常在陽光下洗禮的健康顏色。
剛才她就一直在猜測他的長相，但沒想到他有一副這麼「硬」卻帥氣不已的五宮。
他的雙眸深邃無比，好像有很多故事在其中，雖然只有短暫的相處，她卻可以感受到他是一個溫柔的男人。
「不客氣。」高城察覺到自己停駐在她天使面孔上的時間好像過久了，他修長的手指向高空上鮮豔的拖曳傘，引開她純淨的眸光。
「 跟朋友去玩拖曳傘吧，記得，人一飛而上的時候，別緊閉著眼，睜開眼看看腳下的藍綠大海。」
說完，他轉身，修挺的身軀又躍下了浮潛區。
暖暖有點失落的看著他消失不見的身影。
他要去幫別人了嗎？
就像剛才義不容辭幫她一樣嗎？
「幹麼、幹麼？剛才那個男的是誰啊？他跟 搭訕嗎？」朱家儀好奇兮兮的湊到暖暖身邊。「是不是艷遇？」
「 別亂講。」暖暖的臉不斷燥熱起來。家儀的嗓門這麼大，萬一他聽見了怎麼辦7．
她在心裡回答家儀，就算是搭訕，也是她死不讓人家定的。
「有人搭訕不奇怪啊。」李蓉用引以為傲的語氣說︰「暖暖本來就是我們六個夢裡的小公主啊，擁有巨蟹座女生獨特的溫暖性格，單純又善解人意，自然是人見人愛嘍。」
「那 呢？獅子座女王？」朱家儀不怕死的調侃起她來。「 特有的皇族傲氣是不是叫所有對 有意思的男生都望而卻步呢？」
「 這個火爆性格的牡羊座男人婆才該要好好自我檢討哩﹗」李蓉很毒的斜睨得意中的她一眼。「 應該知道自己連個對 有意思的男生都沒有吧？」
朱家儀不爽的皺了皺鼻子。「我才不希罕那些臭男生對我有意思哩。」
李蓉哈哈大笑。「等 變成嫁不掉的老處女那天， 就不會這麼說了，到時 會很希罕臭男生對 有意思﹗」
她們一邊抬杠，小船已駛離浮潛區了。
暖暖的視線有意無意的看著已成一點的浮潛區，心裡猶有餘波。
不知道那個人叫什麼名宇？他是這裡的居民還是遊客？
她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晚上，暖暖一行人在住宿的小木屋洗過澡，帶著興奮的心情參加晚上的營火晚會。
她們這兩天的行程全部都將在吉貝島度過，第三天才會返回澎湖的本島馬公遊覽，黃昏再搭機回臺北。
這兩晚，她們住在吉貝島上房間數最多的「星光山莊」裡的木屋區。
從大片有著不同顏色屋簷的木屋區到海灘，走路只要五分鐘，夜裡若是打開窗戶，還可以聽到海潮的聲音。
而說到營火晚會，這是星光山莊辦的活動之一，每個住宿星光山莊的遊客都可以免費參加，除了帶動唱之外，還有戶外BBQ，活動時間一直到晚上十二點，滿足過慣了夜生活的台灣遊客。
「好爽﹗」
朱家儀直呼過癮，烤蝦一隻一隻的剝殼落肚，面前的蝦殼轉眼間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她們五人圍著一張木桌坐，大口喝著啤酒，配著美味的燒烤海鮮，沒有大人約束的世界真美妙，滿足全寫在她們年輕紅潤的臉蛋上。
「我第一次喝啤酒耶。」何思嫻潤了潤唇，吐吐舌頭。「可是我覺得啤酒苦苦的沒什麼好喝，我想喝汽水。」
「少沒志氣了好不好？」朱家儀微醺的瞟了她一眼。
真拿這笨妞沒辦法耶，要喝汽水等三天后回到老爸老媽的眼線管轄下，還怕沒得喝嗎？
「沒志氣？」何思嫻一頭霧水的愣了下。
喝汽水為什麼會沒志氣？
「小嫻，別理家儀胡說八道，我也想喝汽水，幫我拿罐雪碧。」戴雅羽笑吟吟的用胳膊輕撞旁邊的人兒，「暖暖， 要不要汽水？」
暖暖回以一笑，唇邊帶著個好可愛、好溫柔的笑容。
「我陪家儀和李蓉喝啤酒。」
今夜好美。
她希望時間永遠停駐在這一刻，和好姊妹們看著星星，恣意的談天說地，不必早早入眠，也不必被阿姨精神訓話。
戴雅羽用深思的眸光凝睇著暖暖酡紅的側臉。
暖暖的樣子好像和平常不同，她輕輕打著拍子哼歌，看起來輕鬆愜意。
可憐的暖暖，平常真的被她阿姨禁錮太久了。
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很幸運，擁有一個完整的福祉家庭，這種感覺都是認識暖暖之後才有的。
暖暖的父母在她小時候就分開了，父親遠在美國，母親是個只追求自己理想的自由畫家，行方飄忽不定。
暖暖由嚴肅的阿姨扶養長大，也就是她們曼雅高中那位人見人怕的女校長，長年下來，她有心事根本沒地方說。
所以，她可以理解暖暖今晚暫時的放縱，等回到臺北之後，暖暖又得依循著她阿姨的規矩過日子，對於一個十七歲的少女來說，那需要很大的過人耐力。
「各位星光山莊的嘉賓，讓我們用最熱烈的掌聲歡迎今晚的第一個節目，由高城先生為各位自彈自唱的『寂寞公路』﹗」
暖暖跟著眾人一起無意識的拍手，當她看到背著吉他走到中央坐下來的高挺身影時，她的雙瞳不由得睜圓了。
是他──下午在浮潛區幫她的年輕男子……
她深吸了口氣，整張臉煥發出光彩，心跳在瞬間加速跳動。
這算是有緣嗎？
她是很想再見到他沒錯，但這麼快……她沒想過這麼快就可以再見到他。
幾個優美的旋律從他指間流泄，前奏後，他開始唱歌了。 |
發表於 2010-11-19 1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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