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晚間,溫靉獨自前赴與吸血族的會議。會議地點位在隱密的山區。
吸血族由於人數減少,孕育後代有困難,有滅種之虞,因此透過和他們有淵源的「瓦什會」向人類尋求生殖技術的協助,交換條件是同意人類解讀他們的基因,探究他們長生不死的奧秘。
事情說來簡單,但為了怕大眾恐慌,一切隱密進行不公開。
吸血族的談判代表是祭師,赫密•Z•忒倫異。會議進行得很順利,會後,溫靉與赫密辟室密談,求證凱索的行蹤。
赫密證實了她的猜測,凱索還活得好好的,人在台灣,但聽說弟弟可能涉及謀殺案,他搖頭。「凱索不會做那種事。」
「從兇案現場種種跡象研判,被害者活著的時候舉行過一些儀式。兩個死者都是未成年少女,頸部有兩個小洞,推測是吸血族的咬痕。令弟曾經參與邪教,而且專挑年輕女孩下手,我認為他有重大嫌疑。」
「他是曾經參加過人類的教派,但他不會殺人。」
「也許他蟄伏四十年,某些行為改變了。」溫靉歎口氣。「其實,只要沒有人傷亡,吸血族做什麼,我都可以睜隻眼閉只眼,但兩個年輕的女孩死了,她們的家人需要一個交代,請您諒解,我得請他到署裡說明。」
赫密蹙眉。「凱索從來不是個聽話的孩子,妳恐怕很難『請』動他。」
「那麼,必要的時候,我需要動用武力,您同意嗎?」吸血族視人類為食物,死掉幾個人沒什麼大不了,更不可能要他們服從人類的法律,但對方現在有求於己,溫靉賭對方會因此讓步。
果然,赫密沈吟了下,沒有拒絕。「如果妳動用武力能抓住他,我沒話說,但官方的立場一向是隱瞞,不希望民眾知道吸血族的存在,就算能證實是凱索做的,妳也不可能告知那些女孩的家人兇手是吸血鬼,他們也未必相信,我更不會讓你們殺死我弟弟。」
「我知道,但我得盡我的職責。總之,一切等找到他再說。」事情比預想的順利,溫靉滿懷希望。「他現在在哪裡?」
赫密搖頭。「我不知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我只知道他在準備舞團表演,打算在台灣演出三場。」
赫密給予的協助僅止於此,其餘的,她得靠自己了。
溫靉駕車下山。剛下過雨,車燈打在濕漉漉的山路上,路面粼粼閃爍,空氣清新。她開了一小段路,手機響了,她停車接聽,是雷家華打來的。
「妳開完會了?都順利嗎?」
「很順利,雙方達成共識,將會合作。」山下萬家燈火,夜景真美,反正前後都沒來車,溫靉索性下車,踱步到山路邊欣賞景色。
「妳有問到那個『黃金惡魔』的行蹤嗎?」
「有,他哥哥證實他人在台灣,但不知道他在哪裡。他也同意我們找他弟弟詢問。」
「那我們要從何找起?」
「他有個舞團要演出,我們可以從這方面下手。你馬上連絡警方,要他們清查所有大型的戶外場地,特別是那些私人土地,不需要向官方取得許可的。」
「等等,戶外場地?」
「對。凱索的舞團只在戶外演出,可能是偏遠的郊區,所以叫他們監視那些偏僻冷門的地點,有任何動靜就通知我們。對方是吸血鬼,他們對付不了,我會抓人,叫他們別輕舉妄動……」
簡短交代完,溫靉收線。她望著夜景出神片刻,才走回車子,但剛轉過頭,就見一個男人坐在她的車子引擎蓋上。
她訝然止步。男人有一頭微鬈的濃密金髮,呈現陽光從清晨到黃昏的各種色彩,他略瘦的臉龐俊美無瑕,眼瞳在暗夜中像濃稠的蜂蜜。他有她見過的男人之中最性感的唇,微揚的唇角揉合狡猾、邪惡和溫柔。他凝望她微笑,笑弧像夜空裡魔魅的月牙。
他長腿交迭,雙手往後撐在引擎蓋上,望著她,彷彿是她的乘客,等著她講完電話回車上來。他坐在她車上,突如其來卻奇異地理所當然,彷彿他生來便屬於那個位子。
與他金色視線交會的瞬間,她心跳奇異地快了幾拍。他等待她的模樣、他深沈美麗的眼瞳,令她微微恍惚,有種錯覺,彷彿他是她的歸屬——
她清醒過來,責備自己。胡思亂想什麼?這男人一身異常的蒼白皮膚,是吸血鬼的典型特徵,看那金髮金眼,她猜他就是「黃金惡魔」凱索。
雖然不明白他怎會出現在此,但來得正好,省去她到處尋他的麻煩。
她的步伐只稍一頓,跟著又邁步,繼續走向她的車,走向他。
凱索悠哉坐著,欣賞面前的女人款款走來。他知道這女人,他在她與他大哥的視訊通話上瞥見過幾次。方纔他本想回大哥的住所,途中看見她下車,就跟過來了。
他狀似漫不經意,但內心激賞,她比他在視訊通話上見到的更美,一身保守的棗紅色套裝,體態婀娜而端莊,及膝裙露出黑色絲襪纏裹的秀氣小腿,古典的黑色髮髻更添神秘風情,髮絲繚繞她優美白潤的頸項,教他心悸,神魂顛倒。
啊,他想要她,非常想要,從第一眼見到她,他就對她念念不忘——她看起來太美味了,頸部線條非常挑逗他,她有雙慧黠黑眸,眼神聰穎自信,她肌膚下流動的鮮血,肯定也充滿靈性吧?
他想像著將她擁入懷中,嘴唇貼住她溫暖的皮膚,牙齒滑過她顫抖的脈搏,她甜美滑順的香氣充滿他的口腔……他幻想她的滋味,想得呼吸炙熱、血脈沸騰,渴望在身體深處變成灼熱漩渦,他手指得扣緊身下的鋼板,才能佯裝若無其事。
從沒有哪個獵物讓他如此亢奮。他要定她了。
可是……剛才他聽見了,她殺氣騰騰地吩咐屬下盯緊他的舞團,他想不透,他在哪時候得罪過她?
溫靉遞出名片。「晚安,忒倫異先生,我是異術署的署長,我才剛和您的大哥問起您,沒想到馬上就遇到您了。」
凱索接了名片,不回答,且聽這位美女署長有什麼話說。
「最近發生兩件命案,有兩個年輕少女死亡,我們懷疑和吸血鬼有關,我想請您到署裡說明一下,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可以嗎?」
原來這就是她急著找他的原因。凱索有些失望,沒想到美女把他當嫌犯。
他一直不講話,溫靉卻誤會了。「您聽不懂中文嗎?但您的大哥說得很流利,何況您的母親是唐朝人,我以為您也會講……」
她誤會了。凱索頓覺好笑,如果他始終「聽不懂」,她要怎麼辦?強行逮捕他嗎?他故意繼續沉默。
溫靉皺眉。麻煩了,她設想過一堆面對這男人時的可能狀況,萬萬沒料到彼此會語言不通。她的英文聽力尚可,但會話很差,她研究過吸血族的古語,但懂的字彙也有限。
她將剛才的話用這兩種語言重新拼湊一遍,竭力將意思表達完整。
「我聽不懂妳講什麼。」凱索只用一句簡短英語就摧毀她的努力。
她又用雙語講一次,他歉然搖頭,表示他不懂,心底偷笑。
「你真的聽不懂?」她急了,中文脫口而出。他是假裝的吧?他一直笑吟吟地瞧著她,好像在嘲弄她,她覺得他是假裝不懂。
「你等等,我請你大哥跟你講。」她撥手機給赫密,很不幸,沒人接。她再撥給會講英語的秘書,電話中。完了,搬不到救兵。
凱索欣賞美女彷徨的模樣,她盯著他看,好像期望光憑眼神就能令他明白她的意思,那雙翹睫毛焦急地眨呀眨,真可愛,可惜她滿腦子想著要逮捕他,唉,恕他不奉陪了。
他起身,打算走人,卻被她拉住。
「你真的聽不懂嗎?」溫靉放慢速度,一個字一個字說,他還她一個茫然表情,她失望,忽然覺得整個情況荒謬又無奈,忍不住笑了。
「抱歉,我以為這樣慢慢講你就能聽得懂,其實不行……抱歉。」
他低頭,正好望進她眸底。她黑眸像一汪幽深的湖,他嗅到她淡雅的香水味,她握住他手腕,她的手心柔軟溫熱,緊貼他皮膚,她柔軟的女性肌膚在誘惑他,他感覺陶醉,心臟因需索而強烈悸動。啊,他好想嘗嘗她的滋味,但他從不強迫獵物,要這位美女署長自動將脖子伸向他,有可能嗎?
「其實,你和我想像的……不太一樣。」
凱索訝異,又警覺起來。他千萬不可露出明白她話中意思的表情,卻又好奇她是怎麼想像他的?
「你被稱為『黃金惡魔』,我原本想像你應該有一副邪惡的外表,一看就知道是可怕的殺人魔……」他表情茫然,顯然不懂她的話,但她一開口,他就停步,所以她繼續說。
「沒想到,你一點都不像殺人魔,你的頭髮和眼睛像陽光,跟一般陰沈的吸血鬼完全不一樣,我剛才還以為看到天使降臨在我面前。」以她的身份說這些話很不得體,但何妨?反正他聽不懂。
不過……他真的聽不懂嗎?
她把嗓音放得更柔軟,摻入一點夢幻少女的語氣。「想到我必須把你帶回署裡,我有點難過。我在想,如果不是在這麼尷尬的情況跟你見面就好了……」她困惑地頓住,發現自己的嗓音比預期中的更遺憾,彷彿發自肺腑……荒謬!她要拐的又不是自己,是他啊!
於是,她故意曖昧地延長停頓。「也許我們……」
也許什麼?凱索差點問出口,又馬上警告自己,這女人八成懷疑他懂中文,正在引誘他開口,他不能上當。
「我剛才見過你大哥,他非常英俊,而你……」
更英俊嗎?
「你和他根本不一樣。他是領袖人物,不論談吐或氣度,他有一種讓人折服的氣質,我想,他應該是吸血族最出色的男人吧?沒想到還有你,你跟他截然不同,卻同樣迷人——不,你比他更有魅力。」
他心花怒放,這是她的真心話嗎?
「據說很多女人迷戀你,自願獻上鮮血給你,我覺得這傳言太誇張,但見了你,我得承認你確實有讓女人不要命的魅力。你的眼神有點壞,有種墮落的氣質,像個不正派的天使,『黃金惡魔』這個綽號很適合你,你的確是惡魔,不過,即使是惡魔,我想你也會是上帝最鍾愛的那一個——」
「老實說,我也這樣覺得。」
溫靉美眸瞇起,語帶指責。「你明明就懂中文。」這傢伙果然是裝聾作啞!他的嗓音低沈,語氣慵懶,一副頑劣但迷人的調調。
「我沒說我不懂啊,我只是懶得回答。」凱索無辜地聳肩,算了,懶得裝了。「為何妳認定我一定懂中文?就因為我母親是唐朝人?妳知道嗎,唐朝人其實不是講我們這種語,他們講的比較接近客家話,不信的話,妳用客家話念唐詩,會發現它的抑揚頓挫特別好聽——」
「我不是來上語言學的。」她打斷他。「既然你從頭到尾都明白我的意思,那很好,我不需要再解釋一遍,請你跟我到署裡走一趟吧!」
他卻答非所問。「妳說我很迷人是真的嗎?」
「如果你不合作,我就得逮捕你,這句話絕對是真的。」
「也許我很願意讓妳逮捕,只要妳回答我。我的迷人,迷不迷得住妳?」
「這不是我們談話的重點吧?」她好氣又好笑。
「妳以為我為什麼願意開口?當女士向我示好時,不回應是很不禮貌的,而妳……」他的嗓音低沈誘惑。「直覺告訴我,要是把妳剛才那些話單純當作引誘我開口的餌,可能會令我遺憾終生。」
「我想你的一生還有更多事值得你惦記,我們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請你立刻跟我走,好嗎?」他靠得很近,她無法分辨是他悅耳的嗓音,或是他帶有壓迫性的高大體魄,讓她的背脊竄過戰慄。
「去哪?」
「回異術署討論案情。」
「可以換個地方討論嗎?例如餐廳或咖啡廳,燈光美氣氛好的地點。」
這無賴!她來抓他,他卻想把她,會不會太搞不清楚狀況?溫靉維持禮貌微笑,語氣堅定。「很抱歉,只能回異術署。」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恐怕得逮捕你。」
「妳倒是試看看,我很好奇妳要怎麼逮捕我。」他低笑,雙眸閃爍興味的金色光芒。
「我徵詢過你大哥的意見,他同意我在必要時使用武力——」
「嗯哼,妳有什麼招數,儘管使出來吧。妳不撂倒我,休想我會跟妳走。」
好,這是他自找的,溫靉從口袋裡取出兩條銀色絲帶。
「莫非妳想用那東西把我綁回去?不嫌太細了嗎?至少也要絲襪吧?」凱索讚賞地瞥過她渾圓修長的小腿。「我不介意妳脫下絲襪綁我,不過,換個時間地點的話,我更樂意讓妳綁。」
溫靉差點笑出來,他的臉皮顯然厚得能阻擋輻射線,也很不知死活,居然還想跟她調情。她將絲帶纏在手上,在指間做八字形纏繞。
「那是保護手指的嗎?」這女人的行動真讓人摸不透,凱索興致盎然地看著她綁絲帶。「這形狀挺像手指虎……等等,」他眉頭挑高。「難道妳想用絲帶做的手指虎對付我?」他笑了。「妳不如拿石頭丟我,還比較痛。」
「手指虎具有殺傷力,在台灣屬於違禁物品。這只是絲帶而已。」她握拳,擺出架式,但如果他真以為她手上的是普通絲帶,就要吃苦頭了。
眸光迎上他含笑的俊美臉龐,又是一陣戰慄竄過她體內。溫靉心跳加速,並不是害怕,反倒像是興奮。是因為面對強敵,腎上腺素作祟嗎?其實,她挺喜歡他醉人的香檳色眼眸,跟他瞎扯也挺有趣,可惜她有職責在身……不過,弄亂他豐厚閃亮的金髮,打掉他臉上慵懶得意的笑容,似乎也不錯。
她抬起右腿踢向他左腰。
凱索避開,沒想到這一腳是虛招,她左腿跟著踢過來,他再度避開,沒料到這依然是虛招,她左拳迅捷擊出,他來不及避開,被這一拳正中胸口。
凱索踉蹌地倒退。這一拳雖重,但還不至於打倒他,卻讓他胸口發麻,他這才警覺那絲帶有古怪。
她連續出拳,他一一擋下。她肯定練過武術,身手利落,很可惜,他從小練武,肉搏戰不曾敗過,除了剛開始被她攻個措手不及,他都能見招拆招,留意不要碰到她手上絲帶,還有閒暇在她抬腿踢來時,欣賞她裙襬飛揚、暴露整片結實大腿的養眼畫面。
唉,如果他們能和平地認識該有多好?他可以培養氣氛,施展魅力誘哄她,令她甘心臣服,將剽悍的女署長變作溫馴的女奴,現在呢?在這裡動手動腳,有違他的紳士作風,說不定美女還以為他就是這麼粗魯,真是冤枉呀!
這時,溫靉一拳對準他的臉揮來,他閃避,伸腳絆她,她失去重心而滑倒,他在她腰後托了一把,順勢將她拋在引擎蓋上。他躍到她身上,擒住她手腕,用體型優勢輕鬆壓制她。
她使勁掙扎,直到覺悟自己無法掙脫才停止,她瞪他,眼神緊繃而惱怒,彷彿無法容忍自己竟居於下風。
「妳輸了。」他眸光黯下。她呼吸紊亂,白皙頸項佈滿誘人的細汗,他也呼吸急促。這麼一點小打鬥不至於讓他喘息,甚至心跳激烈,那是為什麼?難道只因他渴望她的血?單純的口腹之慾,為什麼一再擾亂他?
「話別說得太早。」她右腿猛地一抬,正中他胯下。
這一下是男人不能承受之痛,凱索痛得五官扭曲,忍不住鬆手放開她,她跟著腳一抬,高跟鞋踹中他下巴,他摔倒在地,她翻身跳起,跨坐在他胸口,一雙富有彈性的大腿挾在他腰側。
「我喜歡這姿勢……」他摀著下巴呻吟,眼睛還很不怕死地往下瞄。「但是妳的膝蓋不能選別的位置嗎?妳這一頂,哪個男人能繼續做……」忽見她危險地瞇眸,右手掄拳,高高舉起——
「等等,別打我臉——」
接著,重重一拳打中他左臉,跟著右臉也挨一拳,他腦中一陣刺痛暈眩,失去知覺。
一番折騰之下,溫靉總算將凱索帶回異術署,給他上了手銬。
署裡大部分的人都已下班回家,只剩留守出入口的警衛,雷家華因為處理公文,還在署裡加班,性急的他立刻就要審問嫌犯,硬是把凱索搖醒。
凱索悠悠醒來,還有點頭暈,他瞧了自己的手銬一眼,再瞧了眼前熊般高壯的男人一眼,掃視過整個狹小的審問室,目光最後定在桌子對面的溫靉。
「我的臉有沒有被妳打歪?」
「沒有。」溫靉想笑,都成階下囚了,還有心情擔心自己的臉?
她指著他的手銬。「這是特製手銬,只要你乖乖不動,它對你無害,要是你出力掙扎,硝酸銀會從手銬細孔滲出來,讓你痛不欲生。」吸血族對銀過敏,這手銬能讓他安分點。
「要是我毀容了,才會痛不欲生。」凱索抱怨。「不是叫妳別打臉嗎?我常常要站在舞台上,臉是很重要的門面,打壞怎麼辦?」
「吸血鬼的身體能自動再生修復,輕輕兩拳不算什麼吧?」
「萬一沒復原呢?妳知道一張英俊的臉有多難得嗎?」
「那我送你春聯修補『門面』,總可以吧?」她模仿他的無賴口氣。
「春聯?」他瞠目。「我說門面只是譬喻,妳還當真?」她一副痞痞的樣子,居然很像他平日的德行,他想發火,瞪著她,但瞪著瞪著,他嗤地笑了。「有妳的,沒人敢跟我講這種話……」他摀住臉低聲笑著,越來越響亮,房間裡都是他爽朗的笑聲。
溫靉瞧著他,當他笑得這麼開心,像個沒心機的大孩子,她無法不被他牽動,笑意湧到唇邊。這個愛笑的男人,或許嘴巴不太莊重,但眼神不帶邪氣,實在不像殺人兇手。
但研判案子的情況,最可能的嫌犯就是他,她不能讓私人感覺影響案件,於是她僅是盯著他,不說話,等他安靜下來。
凱索笑夠了,歎口氣。「妳膝蓋那一下也很缺德。妳沒想過,那一下可能毀了我當爸爸的夢想嗎?」他露出害怕的眼神。「以後我只要想到妳就會不舉。」
她差點噴笑。「抱歉,你很難對付,我只好攻擊要害。」
「可是妳也太狠了,我這樣的美男子,難道妳沒想到要憐香惜玉嗎?」
還真敢說啊,她竭力忍笑。「我一時忘了,下次會手下留情。」
「兩位聊夠了沒?」完全被忽視的雷家華慍怒地打斷兩人,他瞪向凱索。「我們是來查案的,不是聊天。」
凱索覷著他。「你是哪位?」
「我是副署長,姓雷。我想溫署長已經和你提過案情,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請報出你的名字,以供記錄。」雷家華按下桌邊的錄音鍵。
溫靉想,讓雷家華審問這個滑頭傢伙也好,這男人沒一刻正經,她很難跟他討論正事。於是她沉默,讓雷家華主導。
凱索卻道:「可以讓溫署長審問我嗎?我比較喜歡當美女的犯人。」
雷家華瞠目。「輪得到你來選擇給誰審問嗎?」
「是她抓到我,她才有資格問我話,我不接受她之外的人審問。」凱索悠哉地交迭雙腿。「再說,我只是嫌犯,不是兇手,我願意配合調查,你們也應該給我相當的尊重,雖然我不像我大哥那麼有影響力,但你們如果想和吸血族順利合作,最好不要得罪我。」
溫靉與雷家華相視一眼。看在赫密的面子上,他們確實不能太為難他,反正他跑不了,誰來盤問其實都一樣。
於是雷家華不情願地退開,溫靉道:「忒倫異先生,請報出你的全名。」
「凱索•XC•忒倫異,叫我凱索就好。忒倫異其實不是姓,是我父親的名字,我們族人一般是沒有姓氏的。」凱索傾身向她,眼神熱切。「妳不覺得XC這縮寫很奇怪嗎?C是我母親的姓氏,想不想知道X是什麼意思?」
並不想。溫靉決定無視他那些和案情無關的話,以免審問沒完沒了。「你來台灣多久了?」
「唔,將近一個月。」
「這段期間都在做什麼?」
「到處觀光,聽說東部風景很美,我想去看看,妳可以當我的嚮導嗎?」
嗯,無視。「你曾經有四十年消失不見,那段期間你去了哪裡?」
「案子不是最近發生的嗎?和過去的四十年沒關係吧?」
他表情微僵,顯然不想提起那四十年,溫靉將兩個被害人的照片給他看。「你認識這兩個女孩子嗎?」
「沒印象。」
「死者的脖子上都有兩個洞,很像吸血鬼的咬痕,你知道是怎麼回事嗎?」
「不知道。」
「上星期一和上上個星期三晚上,你在哪裡?」
「我忘了。」
「你想一想,這是兩件命案發生的時間,有人能證明你當時在哪裡嗎?」
他想了幾秒。「我想不起來。」
「命案現場都有舉行過儀式的種種跡象,那些痕跡跟你曾經在南美洲參加的宗教組織很像。」她把命案現場照片攤在他面前。「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沒有。我參加過好多教會,哪能記得每個儀式?」
溫靉美眸瞇起。「你真的有合作的意願嗎?」
「我不是有問必答嗎?」他一臉無辜。
「但你的回答對案情毫無幫助。」
「我保證我都說實話,妳不能因為實話不是妳想聽的,就說我不合作。也許我的回答讓妳不滿意,是因為妳根本就找錯人了。」
雷家華插口:「也許你只是在狡辯,逃避問題。」
「我承認我不太老實,但是對妳,我句句實話。」凱索望著溫靉。「我是喜歡從人類身上直接……取食,但我不殺死獵物,原因有兩個,第一就是因為會有像妳這樣的執法人員來找我麻煩,而我最討厭麻煩。第二,乾淨美味的血液很難找,要是把好不容易找到的美食弄死,又得重新找一個,很麻煩,我真的很討厭麻煩。第三個原因,是最根本的關鍵原因……」他表情很嚴肅。
「第三個原因是?」她揣測,是為了吸血族的合作計劃?還是為了他的舞團演出不受執法人員干擾?
「早知道會遇見妳,我絕不會做任何讓妳討厭的事。」這話是真心誠意,他不想令她因他生氣或煩惱,導致他想吸她的血變得困難重重,他也是千百個扼腕啊……
但他意外聽見自己的嗓音飽含感情,彷彿他渴求的不只是她的血。
不然是什麼?他困惑了,一時沉默下來。
溫靉注視他。這男人油嘴滑舌、厚顏無賴,她早已認定他是個胡鬧的大孩子,可是,當他這麼說,那雙金色眼眸閃爍著認真光芒,彷彿也在她心頭閃耀,她迷惘了。為什麼,他沒有嘻皮笑臉地逗她,她同樣覺得心頭被牽動?
這瞬間,氣氛有些奇異。
雷家華的眉頭卻大大打個死結。當初他意氣用事和溫靉分手,一直忘不了她,總想與她復合,可是現在瞧她和這個吸血鬼眼光糾纏不休,難道……他瞪著兩人,醋意暗生。
凱索沉默幾秒。他困惑的事可以稍後再想,眼前有更重要的事。「你們問完了吧?我可以離開了嗎?我還有事。」
雷家華搖頭。「你完全不合作,不能放你走。」
凱索望向溫靉,她說:「抱歉,我們得留你一段時間,對你的供詞進行調查,如果你是清白的,很快就會釋放你。」
「你們要拘留我?憑哪條法律?我的人權怎麼辦?」
「因為異術署管轄的事務超乎常理,在我們署裡,一切是長官說了算,法律管不到。」雷家華嘲諷:「再說,你算是『人』嗎?」
凱索無言以對。「你們真的要拘留我?」溫靉給他一個歉然的眼神,他不情願地說:「好吧,那我可以要個舒適一點的牢房嗎?」
「我會安排房間給你。」溫靉收拾文件,傾身將他面前的照片拿回來,這時,冷不防一股強大力量將她拖過桌面,她猛然被凱索扯過去。
凱索舉手繞過她頭頂,將她圈進懷裡,當雷家華掏出槍時,他已抱著溫靉退到牆邊。「去把手銬的鑰匙拿來。別想耍花樣,也別想通知別人,否則你們的署長就有危險了。」
雷家華瞄準他,槍裡裝有銀子彈,但溫靉被當作盾牌,他不敢開槍。
「我不知道鑰匙在哪……」
「鑰匙在哪裡?」凱索問溫靉。
她抿抿唇,過了幾秒才道:「在桌子另一面的抽屜——」突然,後腰被重重一掐,她驚駭地瞪著凱索。
「我剛才注意過環境,在那抽屜旁邊有個小按鈕,那是警鈴吧?」
「那只是個通知鈴。」但會通知樓下警衛室有狀況,警衛會通知能處理的人。署裡的警衛是普通人,她不會叫普通人上來迎戰吸血鬼。
「不管它是不是,我想妳沒有笨到在審問我時,把鑰匙放在附近,鑰匙不可能在抽屜裡。老實一點,說,在哪裡?」
她還猶豫,凱索懶懶地道:「妳最好快點說出來,我今晚還沒進食,很餓了,妳想當我的晚餐嗎?」他咧嘴,森森白牙恫嚇地對準她後頸。
「小靉!鑰匙在哪?!」雷家華忍無可忍地咆哮。
「在我辦公桌抽屜。」溫靉咬牙,只見雷家華轉身奔出房間。
她奮力掙扎,但她的雙手被凱索固定住,他的身體如銅牆鐵壁,她的掙扎毫無效果,她無法像之前那樣抬起膝蓋頂他,因為他的大手按在她臀上,將她按在他的……
她俏臉湧上紅暈,怒瞪他,他垂眸瞧她,眼底有不太認真的歉意。
「抱歉,妳的膝蓋太兇猛,我會怕,不得不採取預防措施。」啊,她真軟,想到待會兒得放開她,他好捨不得。「我要走了,只好請妳當一下我的人質。」
「你想清楚,逃亡只會加重你的嫌疑,你留下來還有澄清的機會。」她驚訝地發現,他的體溫不像一般吸血鬼那麼低,他身軀溫熱,心跳有力,不像冷血的吸血鬼,像活生生的強壯男人。他強健勃發的肌肉貼著她,她似在一圈烙鐵裡,敏銳地感覺到他的力量。被迫在他擁抱裡,這燙人的曖昧、放肆的親暱,教她頭腦混亂、身體發熱,而他的……
她臉頰熱辣辣。原本不會想到那個部位,都是他,硬把她壓在他身上。
「不要,我最討厭失去自由。不過,要是妳剛才聽我的建議用絲襪綁我,也許我不會想逃。」他的呼吸在她耳邊親密地徘徊。「有沒有很後悔?」
「你有沒有什麼時候是正經的?」被男人這麼緊緊擁抱,她很不習慣,膝蓋發軟。
「唔……這輩子我不記得有,可能上輩子吧?」他低笑。「妳在臉紅,連耳根都紅了,是害羞嗎?」
「我不是害羞,是生氣!」
「可是我很害羞。」
他會害羞才有鬼!「那就放開我!」
「等手銬打開了,我就會放開妳——」
雷家華匆匆奔回來。「我找不到鑰匙!」
什麼?!溫靉差點尖叫。「再去找!在右邊的抽屜,一定有!」
雷家華又匆匆離開。凱索低笑。「妳這麼急著擺脫我?」
「當然!」
「我以為妳很樂意和我待在一起,畢竟妳在山路上說的那些話,聽起來似乎對我有某些特殊的……感覺。」
「我以為我已經讓你的下半身很有『感覺』。」
他低笑。「妳知道我說的是什麼……」他收緊手臂。她的掙扎對他只是一陣細微騷動。「要是妳的副署長一直找不到鑰匙,我們就這樣耗整晚,妳覺得怎樣?」她困在他懷裡,他只要張口,就能品嚐她,所以他不急,慢慢來——
他將臉龐深深埋入她肩頸,似埋入一叢花瓣,她柔嫩的香息暖著他鼻尖,教他心醉神迷。他身體飢渴,想要吞噬她,又感到一種更深層的、陌生的飢餓,促使他將臉埋得更深,將她擁得更緊。她真柔軟,嬌軀玲瓏有致,但必要時可以繃得像拉滿弦的弓,出拳快速兇猛,矛盾得教他著迷。她面對男人都這麼戒備嗎?可曾有男人軟化過她?
殺風景的雷家華回來了。「找到鑰匙了!」
「把槍丟下,鑰匙扔給我,退到門邊。」凱索命令。
雷家華一一照做,站在門邊,緊盯著他們。
凱索接了鑰匙,解開手銬,反銬在溫靉手上。就這樣離開嗎?他不太甘願,那位副署長的眼神充滿佔有慾,但態度又不像男友,他暗暗揣測兩人是什麼關係。
「感謝招待,我走了。」他說,猝地堵上她的唇,很重而倉促的一吻,隨即放開她,衝向窗戶,撞穿強化玻璃,連人帶玻璃往下跳。
這裡是四樓!
溫靉衝到窗邊往下看,跳樓的男人站在碎玻璃間,似乎毫髮無傷。雷家華去走廊按下警鈴再奔到她身邊時,凱索正好抬頭望他們,修長手指按在唇上,對他們拋個飛吻。
他指向雷家華。「飛吻不是給你的,你別接啊!」
雷家華臉都黑了。
他咧嘴而笑,笑靨性感,若有深意的眼光在溫靉臉上停了幾秒,才轉身奔向幾步外的圍牆,利落地翻牆,金黃色頭髮宛如燦爛流星遁入黑夜,消逝在他們的視線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