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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

    「再見……優人。我走了。」她一如往常地溫柔。

    那是她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明明說了再見,卻再也無法見面。

    電鈴聲響起。

    林優人打開門,門前站著的,是就要跟他弟弟訂婚的、弟弟的女友。

    「……什麼事?」他慵懶地靠著門問。

    女子幾次欲言又止,之後道:

    「我只是……只是覺得要來見你一面。」

    「為什麼?」他仍是問。

    「因為……因為……」女子抓緊手裡的皮包,神色有一抹掙扎,之後,她勇敢地抬起臉,望住面前俊美至極的男人。「我想告訴你,當初我會和你弟弟交往,是因為你的緣故。」林優人垂眼看著她。

    這個女人,是他在學生時代認識的。曾經,他有過許許多多的女友、情人、伴侶!!什麼稱謂都好;然而,他並沒有和這個女人有過一段情。

    她只是他那些情人之一的朋友。因為知道他的濫情,所以像個正義使者似的,敵視他、反對他,經常在他身邊出現,屢次勸阻當時和他交往的朋友,別再被他玩弄和欺騙……

    當她以弟弟女友的身份站在他面前時,他不能說完全不意外。

    林優人低頭笑了。

    「什麼?你是說因為想要接近我,所以才和我弟弟在一起嗎?」

    女子臉一紅,咬著唇道:

    「原本是那樣沒錯……可是,我現在對想歌也有感情了,所以才會想和他訂婚。」她又連忙解釋著。

    他撫著額,輕笑道:

    「那,你又為什麼來找我?」女子一時間有些侷促。

    「我、我也不知道……我還是走好了!」她轉過身便想離開。

    林優人從後一把拉住她的臂膀,將她帶入懷中,毫不遲疑地低頭吻住她的頸項。

    女子先是僵住,然後戰慄地抗拒,但那帶著猶豫的抵抗卻被他的吻迷惑,漸漸地消失無蹤。

    他看著女子雙目輕閉的迷茫臉孔,黑眸變得深闇。

    關上門,他將女子壓倒在客廳的沙發椅上。在他的擁抱之下,或許她仍有些不知所措和擔心而推拒,卻也只是一時,最後還是抵擋不了他的勾引而沒有繼續堅持下去。

    他並未完全褪去她的衣物,只是扯開她的衣領,撩起她的裙擺。

    「我……只要你喜歡我的話……我……不訂婚……」在接受他進入的時候,她輕聲地這麼說出口。

    林優人撐臂在她上面,看著她奉獻似的表情;突然間,他抖著肩膀笑了出來。

    「呵……哈哈!」

    「……咦?」女子不懂他為何而笑。

    他離開女子的身體,翻身坐到旁邊的單人沙發,臉上原本的笑意完全消失,他啟唇道:

    「滾。」

    「什……什麼?」衣衫不整的女子坐起來,掛在腳踝上的薄褲讓她看起來更加狼狽。她以為自己聽錯而回問。

    「我叫你滾。」林優人冰冷地說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不會喜歡你。而跟我做過愛的你,也不必嫁給我弟弟了。」女子傻住,神情錯愕。

    「以前你在我面前說我不好,明顯表現出對我的反感,一副正義使者的模樣,其中有多少是真話,有多少只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以為我感覺不到嗎?」林優人有趣似地勾起優美的嘴角,但那陰寒的神情卻讓人渾身發毛。

    「你……」女子癡愣地望著他極之俊美、卻也極度殘酷的容顏。

    「後來,你和我弟弟交往而再度出現在我眼前,若你是真心喜歡想歌,那也沒什麼……真是可惜。」

    「你這是什麼意思?」女子激動道。

    「意思是,像你這種嘴上說對我弟弟有感情,卻還裝深情找其他男人的噁心女人,根本沒資格進我們家的門。」他冷淡地看著她慘無血色的面容,極其殘狠道!

番外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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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人】

    一進入醫院大廳,微涼的冷氣迎面吹來,林想歌握緊了身旁戀人的手。

    時節已至冬季,但氣溫並沒有想像中的低,反而空調開太強的室內比室外還要有涼意。

    被他握緊手心的郭凝純忍不住道:

    「你要就這樣去找他嗎?」她看著兩人交握的手。

    「他」指的是林想歌的那位醫生友人。

    對於這個陰錯陽差的多事者,林想歌認為對方遲早都會問自己和郭凝純之間的事。

    這並不是什麼必須隱瞞的事,所以沒必要迴避。

    相反的,他希望早點講清楚。

    「就這樣。」他回答道,不會讓戀人多想。

    她笑了,說:

    「我以為你會不好意思。」

    ……他可以想見友人一定會故意取笑他。即使如此厭惡被人調侃,但林想歌仍舊道:

    「反正他總是會知道。」

    他一直沒有忘記,戀人和那位友人在這許多年來斷續地聯絡。

    他睇著一臉開心的戀人.雖然戀人從頭到尾都是喜歡他的,雖然友人已有老婆孩子了,但是,他仍然不允許那種事情再發生。

    只要一想起戀人和朋友曾經聊得那麼高興,即使內容是在聊他,即使那根本就是他和戀人還沒在一起之前時的事,但光只是想像那個畫面,他就覺得不悅。

    因為他就是……心胸狹窄。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確是這樣的男人,林想歌面無表情地伸手撫摸戀人的臉頰,藉以掩飾內心的複雜。好像還是不大習慣被他觸碰的戀人昂首,臉泛紅地望著他,於是他的心情輕易變好了。

    兩人越過寬闊的大廳。也許是季節轉換的緣故,今日似乎比平常還要多人排隊掛號,來來往往都是看病拿藥的人。走近電扶梯,跨乘上去,鐵灰色的階梯一格一格地被吃掉而往上前進,旁邊下樓的電扶梯也站著不少人,在擦身而過之際,忽然間,林想歌瞥見有個人影好眼熟,由於那是絕不可能在這裡出現的人,他不禁反射性地回頭望,卻只來得及見著那人的背影。

    那是一名穿著樸素的女子,身材圓潤,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怎麼了?」郭凝純察覺他的異樣,問道。

    「不……」林想歌一直望著那女子,直到她離開電扶梯走向大門;她卻始終沒有回頭讓他可以再次確認她的容貌。「只是……好像看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

    「你的朋友?」

    「不是。是我二哥的朋友。」不過……他臉色凝重,相當肯定地道:「我看錯了,那個人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因為,她已經不在了,兄長也因此而改變了,那樣徹底的、完全的摧毀自己,然後變成另外一個人。

    是看錯,或者長得很像而已。除此之外,再無其它可能。

    他暫時不會和二哥見面,當然也不會告訴二哥這件微不足道的事。

    只有在天堂或地獄這兩個地方才能找到那個人了。多年前的那天,陰雨綿綿,接到電話而出門的二哥,回來後只是坐在窗邊,看著同樣陰沉的天空,一直到深夜。二哥僅只喃喃說出這唯一的一句話,沒人知道他是什麼表情。

    因為覺得自己上不了天堂,所以也不會輕易地選擇地獄,於是二哥就僅能那樣痛苦地活下去。

    「……走吧。」林想歌拉起郭凝純的手,低聲說道。他明白,自己一定要好好地珍惜眼前所有。

    那只是看錯而已。佔據二哥心裡、將二哥靈魂束縛住的那個人……以那樣不能挽回的形式,從這世界上消失了。

    因為不夠珍惜,所以失去。

    永遠無法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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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人】

    她想嘗試看看。

    拉拉自己身上新買的蕾絲圍裙,她一直低頭看著自己穿著它的模樣。

    自從開始談戀愛之後,她就想了各式各樣的男女朋友交往樂趣,像是早起幫戀人做早餐啦,像是每天記得對戀人說愛他,像是……裸體圍裙。

    可是,實在太害羞了。郭凝純忍不住用手遮著自己的臉。

    因為、因為……因為每次親密的時候,她老覺得整個腦袋和身體都溶化了,好像自己從頭到尾都是被動狀態;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表現好,她也想要讓戀人開心愉快舒服啊。

    雖然自己的身材不是很好,但她還是想嘗試一下裸體圍裙。

    不過,因為實在太不好意思了,即使是她也沒辦法立刻上手,所以她還在裡面穿了細肩背心和短褲,雖然看起來好像裸體,但其實不是裸體,這樣他會高興嗎?

    開門聲響起,她不禁立正。回家的戀人走到廚房看見她,停住動作。

    「……你在做什麼?」她每次都覺得戀人上班穿西裝好好看。她深吸一口氣。

    「你……喜歡喝雞湯嗎?」她在電視上看到的,有人穿裸體圍裙燉雞湯給男友喝,大家都認為那個男友好幸福,所以她才想試試看。

    戀人閉了下眼睛,表情好像遇到什麼宇宙世紀難解的謎。

    「……雞湯?」

    不喜歡啊?她又問道:

    「那你喜歡裸體穿圍裙嗎?」

    戀人的眼神更複雜了。

    「我?」他不可思議地出聲。

    啊,不是啦。

    「不是你穿啦。」她搖手,邊低頭拉著裙擺邊解釋:「是說你喜歡女朋友裸體穿圍裙嗎?不過我今天沒有裸體,我可能要努力一點才……哇!」突然整個人被抱到餐桌上,她嚇了一跳,兩手下意識地抓住戀人的肩膀。他果然喜歡這樣抱人。

    「……你把頭發放下來了。」戀人在她耳邊低語。

    「對啊……」因為穿這個把頭發放下來比較適合吧,而且她也已經洗過澡了,用那種聞起來香香的沐浴乳。感覺到頸項有戀人溫熱的氣息,面對著戀人,她的心怦怦跳,不禁屏住呼吸,然後,就被戀人吻住了。

    她忍不住閉上眼,全心全意感受著這個幾乎要燙傷人的親吻。很快的,她意亂情迷,圍裙被解開,衣服被脫掉,直到結束之後被帶回臥房裡躺著,她的腦子裡還是一團糊糊的。

    根本和平常沒兩樣啊。雖然很想知道戀人到底喜不喜歡,不過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窩在戀人溫熱的胸懷裡,她朦朧地想,下次再試試別的方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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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見】

    雙手抱著自己的畫,她的心跳得好快。

    她真的感覺自己的心臟就快要蹦出胸口了。

    「你還站在那裡發什麼呆!」穿著皮背心皮褲的高大男子在不遠處朝她大聲呼喊,她驚跳回神。

    「我、我來了。」郭凝純定向那名衣著時髦、戴著墨鏡的高大男子,也就是她的師父兼老闆。

    每跨出一步,她的腳步就變得更加沉重。那不是因為師父老是對她凶巴巴,也不是她抱著的畫太重的緣故。

    前兩天,師父說她畫的某幅畫作相當符合一家店的氣氛。平常總是一直被罵,得到難能可貴的肯定,她十分高興,結果今天師父載著她連人帶畫,說要去那家店,半途中,她才從師父那裡聽說店主的名字。

    那是,林想歌哥哥的店。

    自從知道林想歌心有所屬之後,她就決定再也不見他,因為她一定會哭出來,所以也就不再去同學會了。但是她的感情和思念卻一分也沒有減少過。有時候她不免要想,如果只要不見面就能夠忘記一個人,那該有多好。

    她知道自己應該找藉口下車逃跑,卻又矛盾地想要見他。

    反正是他哥哥的店,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找尋著拙劣可笑的藉口,想見他,又不想見,兩種完全相反的念頭,在她心裡形成拉鋸。

    結果就這樣,腦袋一片混亂地被帶到目的地。

    又……又不一定會遇到他。她再次這樣告訴自己,低頭慢吞吞地走著。

    「快一點!你是烏龜啊!」高大男子本來就沒什麼耐性,現在又因為她的異樣而橫眉豎眼。

    郭凝純只好加快一點點腳步,終於走到店門前,她覺得好像瞬間跑百米那樣辛苦。師父人已經進去裡面了,她正要伸手拉向那復古的門把,門卻從裡面被推開。

    她差點就「哇」地一聲叫出來。在看見開門定出來的人是誰之後,她更覺得自己的心臟要停止跳動了。

    是林想歌……是……林想歌啊。

    明明就無處可躲,她卻仍然下意識地縮起肩膀。

    只是,林想歌根本沒注意到她。直接越過她;在感覺他越過自己之後,郭凝純先是看著地板,然後才抬起臉,回頭望著他的背影。

    「哈……哈哈。」她笑了。

    即使是這麼近的距離,即使都已經擦肩而過了,他卻完全沒有發現她。本來就是這樣嘛,對他而言,她一直都不是什麼需要去注意的人啊。

    她怎麼還會有所期待呢?

    聽見師父又在裡頭喊叫,她急急進入店內。看見師父身旁那名劉海快要蓋住眼睛的男子,她有些慌張地問好。

    「你、你好。」

    「你好。」男子對她微笑。

    她略微好奇地回視對方,雖然只是在小學和高中的時候見過幾次,但是,根本沒有變啊。林想歌的這個哥哥,有種相當溫和的氣質。

    心情好像安定下來了,卻又聽師父開口道:

    「她是你弟同學,巧吧?」

    「嗄?師、師父!」郭凝純聞言嚇了一跳,要制止,卻已來不及。

    「幹嘛?」師父瞪她。

    「沒有……」她根本沒打算講這件事的啊。她好後悔當初知道師父認識林想歌的哥哥時,因為覺得巧合有趣,所以就說了自己和林想歌是同學。算了,說不定師父早在很久以前便跟林想歌的哥哥講過了。

    「我好像有一點印象呢。因為你總是叫想歌副班長。」氣質溫和的男子看著她,笑道:「是想歌高中的時候,在我家樓下……對嗎?」是幫小狗找領養人的那陣子。

    沒想到他居然會記得自己,她用力點頭。

    「嗯。」馬上覺得對方是個大好人。

    「這個沒用的傢伙最近有幅作品還可以看,超適合這家店,你騰個位置給我放。」

    師父這麼跟林想歌的哥哥說,然後從她手中拿走畫作,還把上面保護的紙整個撕開。

    「你畫得很好啊。」溫和男子看著那幅畫後先對她說道。

    「沒有啦。」很少被稱讚,她有點害羞。「能夠拿出來掛已經很榮幸了,我還要謝謝你。」真的,她沒說謊。

    「沒錯。哪有啊?明明就還可以看而已。」

    郭凝純看著師父邊說邊拿畫到處比,看是要放在哪裡。

    「想歌剛走,下次他來,我會告訴他那幅畫是你畫的。」溫和男子友善地道。

    聞言,她停住動作。

    「……咦!」一時之間,她失了方寸,慌忙搖手,連聲道:「不不不,不用啦!我和他不熟的,剛剛我們有在店門口遇到,連招呼都沒有打呢,所以不用講。我們不熟,真的不用跟他講!」她一臉慌亂和不好意思,不停加重語氣。

    於是,溫和男子看著她,最後柔聲道:

    「好。如果他沒有問,我就不講。」他不可能會問的。她鬆口氣,對男子露出笑容。

    那時候,她只是想著,這樣就好了。

    這樣……最好。

    身體忽然一顫!郭凝純從夢中醒來。

    望著天花板,她逐漸回到現實。這是戀人的臥房和床鋪,而她正被戀人結實的手臂給抱著。

    她夢到以前的事了。

    「……怎麼了?」感覺到她的動靜而醒來的戀人,正垂眸,眉頭皺皺地看著她,那是他關心的表情。

    她瞇起眼睛笑。

    「沒事。」明明關於那時的記憶還那麼鮮明,此刻卻感覺和作夢一樣。「已經沒關係了。」她沒頭沒腦地道。

    大概是因為今天戀人要帶她去見家人,所以她才會作這個夢吧。

    「什麼?」理所當然聽不懂的林想歌,用剛睡醒且略帶沙啞的嗓音問她。

    她搖搖頭,伸手抱住戀人的腰,將耳朵貼上他的裸胸,聽著心愛的人的心跳,她如釋重負,呼出長長一口氣。

    好幸福。所以,已經……沒關係了。

    彷彿在回應她,戀人環著她背的手臂摟緊了一點。

    於是,她也更用力地抱著他,身體和戀人貼合得一點空隙都沒有。這樣親密的擁抱讓她發現,原來人的肌膚是那麼地溫暖舒服,一不小心就會沉溺。

    有過親密行為之後,她再也沒回去睡過三樓的房間,那裡已經變成她的畫室了。真不想起床,放假日就這樣一直抱著多好,不過今天有重要的事要出門……戀人要帶她去見他媽媽、大哥和三哥,好開心喔……

    「哇!」原本陶醉在溫暖體溫之中,床墊忽然晃動,戀人一個翻身之後,撐在她上方,她不禁驚呼了一聲,用手接住蓋在胸脯的被單,臉紅道:「副、副班長。」

    戀人很細心地沒有壓到她,只是讓她嚇了一跳。

    「不是說了不要再叫副班長?」戀人用好聽的聲音低沉警告。

    她一時改不過來。

    「想歌。」她喚,卻由於還沒習慣而有點不好意思。「……想歌。」於是她再輕聲喚一遍他的名宇,滿心感動與戀慕。

    「……我愛你。」他忽然撇開眼,低聲這麼說道。

    如果不是這麼近的距離,她一定不會聽見的,她整個人一瞬間傻住了。

    「咦……欸,咦!」

    因為他是一個不喜歡對方就絕不會跟對方在一起的人,所以她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感情;因為他的性格,她更不曾期待他會將情意說出來。

    喜歡或愛這種話讓她來講就好了,她可以講很多很多次,講到他不想聽,可是怎麼——她面紅耳赤、心跳加速、倉皇無措,根本無從反應,只能張著一雙眼睛直望著他。

    戀人的耳朵好紅,垂眸迴避她的視線,一副相當為難的樣子。

    以他的個性,要他說出這種情人的愛語,肯定讓他很難以啟口;可是,他還是說了。她心動不已,但是太……太狡猾了啊!這樣太狡猾了。

    「我、我也是。我愛你,超級愛的喔。」抱著這一生也許只會聽到他講這一次的心情,不管如何,她都想要回應。

    她真心地注視著戀人,戀人漆黑的雙眼轉回來凝視著她。

    啊!她好像知道那是什麼表情。

    身上的薄被一下子被扯掉,她想救卻已來不及。戀人平常明明感情內斂,完全跟熱情兩個字扯不上一點邊;雖然真的不擅長用言語表達,但是情人間的行為卻是相反的積極,很會忽然摟著人,親密起來居然還是這種樣子。

    原來他戀愛起來會是這樣……

    頭髮有點亂的戀人,真的好迷人好迷人啊……啊,不對啦。

    差點被迷惑,她只能急忙道:

    「今天不是要出門嗎?」

    「晚一點。」性感的低沉話聲隨著綿密的吻同時落了下來,她毫無抵抗地深陷了。

    感受著戀人的氣息與味道,還有一切的一切。她抬起雙臂環住戀人的頸項,在親吻中,她著迷地望著這個自己喜歡到想哭的男人,再沒有任何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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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

【知道不知道】

    戀人一起住是什麼意思?

    她當然知道。

    她二十八歲了,又不是八歲。和戀人住在同一個屋簷下,這種事情她怎會不懂。

    她曾想過,自己的長相和身材都不突出,且沒什麼魅力,好像對戀人有些抱歉。她沒談過戀愛,也不知道要達到什麼樣的標準才會有那種氣氛,更沒辦法想像個性冷靜謹慎的戀人會做出何種舉動。

    對她有所需求的戀人的臉和表情……不行,怎麼樣也無法拼湊起來。

    剛洗完澡,郭凝純站在鏡子前面。以往顏料什麼的沾在身上她也無所謂,最近工作完成她就趕快洗澡,希望自己看起來整齊清潔一些。

    不過……她拿起梳子,梳著半濕時頭髮;因為很少仔細整理,結果連劉海分哪邊都搞不清楚。從鏡子裡看見自己穿著家居服和短褲的模樣,她拉開領口,低頭望著自己的胸部。

    雖然不完全是平的,但絕不能稱得上豐滿。

    這種身材根本沒有誘惑的本錢吧。

    別說什麼很難想像戀人會對她怎樣了,她根本覺得自己即使脫光被他看到,他也會無動於衷啊!因為她真的沒什麼吸引力,至少她還有這種自知之明。

    喜歡的人也喜歡她,而且還和喜歡的人住在一起,這麼幸福美滿了,她還想要什麼?

    把梳子放回桌面,她拿起浴巾,一邊擦著頭髮一邊走出房間。她完全沒發覺到自己剛才梳發的行為毫無意義。

    下樓見到戀人坐在客廳裡看書,她微笑,小跳步地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這什麼?」她歪著頭稍微看了一下書的封面。圖書館什麼什麼的。

    「工作上的書。」他說。

    「喔。」她知道喔,他很能幹的,把圖書館的兒童圖書區改造得超棒,大家都很喜歡呢。他之前還問過她是不是只想待在這裡,也許以後他的工作會改變,她只是回答和他在一起就好,不管哪裡都沒問題。他心裡對未來有想法,而且跟她討論、問她意見,她好高興。

    將浴巾披在旁邊,她倚著他的手臂。

    她喜歡這樣。只要兩人在一起,就算什麼都不會發生也沒關係。

    他翻了一頁。

    「你怎麼不把頭髮吹乾?」

    「吹頭髮很麻煩啊……我懶。」吹乾要多久啊,她沒耐心。

    她抬起臉,發現他的視線已不在書本上,而是垂眸注視著她。

    「有件事我還沒跟你說。」

    「是什麼事?」

    因為他很嚴肅,所以她也就很認真地看著他。

    他緩慢道:

    「關於那個人,我沒有打算跟她聯絡。因為那已經不重要了,所以不會有面對不面對的問題。」

    她原本還有些迷糊,睜眸想了半晌,才知道他說的是誰。

    「是嗎?」對她而言,那也不重要啊。

    「我想讓你知道,那已經徹底結束了。」他凝睇著她說道。

    她回望住他。

    「就算沒有結束,你在意她,但你願意跟我在一起,這樣我已經很高興啦。」她真的這麼認為。雖然他表面上一點都不熱情,但她十分明白他是一個心思堅定的人,那是他過去想生活一輩子的對象,對他而言就一定曾經相當重要:也許他不是故意的,但他可能會沒辦法完全忘記,即便如此,她也會接受這樣的他,因為她就是如此喜歡他。

    聞言,他卻露出微惱的表情。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講,我就是不想讓你這麼想。」

    不開心地逼視著她,他道:

    「如果她回來找我,而你認為我還有所留戀,你就會立刻主動退出離開我對嗎?」

    她的確是這麼想過。郭凝純沒辦法否認,只道:

    「我……我希望你能幸福。」只要他幸福就夠了,而她只要練習怎麼笑著祝福他。

    他凝視著她,表情異常嚴肅。

    「我絕對不允許你這麼想。」

    他這麼重視,她真的相當驚訝。

    「對不起,不要生氣。」她說錯話了。

    本來,她一直都沒有期待。從一開始,她就是抱著絕對會失敗的心情來到他身邊,但是現在,已經不一樣了。

    心裡好感動,但是這麼快樂的事情,她不要用眼淚來表達。

    所以她露出笑容。

    他瞪著她,未了,忍不住歎息,用指背疼愛地輕撫她的臉頰。

    「下次放假,我會帶你回家。帶你見我的家人。」他自然地說。

    她先是呆了一下,旋即笑彎了眼。

    「好啊。」她也很自然地答應了。

    他的長指滑到她的頸項,她覺得自己那邊的肌膚燙了起來!稍微觸碰之後,他停住,將手收了回去。

    「記住,以後不要再那麼說了,連想都不可以。」

    「嗯。」她點頭。有一點依戀他的體溫。

    他不再說話,繼續閱讀。

    好像原諒她了。注視著他看書的樣子,她好心動,於是靠在他的肩膀上,道:

    「我喜歡你戴眼鏡的樣子。」多了一種斯文的感覺。

    才說完而已,啪地一聲,他將書本闔上。

    「怎麼了?」她看見他把書放到旁邊茶几上,把眼鏡拿了下來。

    「不看了?」她問。是她吵到他了嗎?

    「不看了。」他低聲道,將書放在一旁,傾身接近她。

    在嘴唇被吻上的時候,她都沒有動作,因為她對他是完全不設防的。當她慢半拍,意識到他正在親吻自己的時候,心臟狂跳,只能閉上眼睛。

    他的舌尖探入她口中與之交纏,她不曉得該怎麼做,只能跟著他接受那種灼熱又柔軟的感覺.就在快要不能呼吸的時候,他終於稍微離開她的唇。

    她頭昏腦脹,全身都在發燙,已經被放倒躺在長椅上。

    只見他解開自己的上衣,露出屬於成熟男性的平坦胸膛和結實腹部。她忍不住嚥了口口水,貪心地注視著他的性感,雖然她想過,可是其實並沒想過,應該說她知道會發生,但又覺得沒有發生的可能……她腦中亂七八糟的,只能在衣服被脫掉之前道:

    「等、等一下——」她那不能稱之為好的身材要被看到了!

    「不要。」他拒絕,在壓下身體之前,低啞道:「我不是說了你不知道嗎……」

    身材優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面對著的是心愛的人。

    她知道的,是關於成人間交往的男女情事。

    不知道的是,再怎麼斯文冷靜的男人,都有可能是隻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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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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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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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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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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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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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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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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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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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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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這個時期調職過來,以前很少碰到過呢。」

    「不好意思。」

    「唉呀,我不是針對你啊,只是覺得有點意外……雖然說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但你之前的工作環境和我們這裡不大一樣……」

    五十來歲的女主管語氣帶著點疑惑,想要探聽些什麼八卦似的;林想歌並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只是沉靜地聽著,也並未加以解釋。他早有心理準備面對類似的感言。

    數據文件上把他以往的公務經歷記載得清清楚楚,會被用這樣的眼神審視,似乎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沒有說出口,但對方臉上明顯地寫著:如果不是有什麼原因被貶職的話,怎麼會到這種沒人希望請調來的地方?

    「不過,我們這裡人手的確不足……」女主管刺探幾次得不到反應之後,於是道:「那麼,下星期一上班可以嗎?」

    林想歌用著公事化的態度說道:

    「好的。謝謝。」

    約定好日期時間以及一些粗略事項,由於只是先行報到,尚未正式上班,女主管當然也沒有想帶他熟悉環境的意思,所以林想歌道謝過後,便走出大門。

    離開建築物後,他先在四周大略繞了一圈觀察觀察,然後才朝回家的方向前進。

    手機收到簡訊的提示鈴聲忽然響起,林想歌從口袋裡拿出來觀看,原本以為又是五花八門的廣告,結果卻是朋友傳來的「喬遷之喜」四個字。

    朋友雖然知道他搬家,卻不曉得他住哪裡,這個訊息大概是來探問消息的。他一向不習慣回復簡訊,看完以後,僅將手機闔上,放回口袋裡;他進入旁邊一家便利商店,出來時提著購買的午餐,緩步走在已逐漸熟悉的道路上。

    搬到這個地方的第一個星期,他已經大略清楚附近的地理位置。

    走出巷口有家古早式的雜貨店,雜貨店三條街之外是郵局,超商就在郵局對面,旁邊則是所學校。

    新的工作地方則距住處約十五分鐘腳程。

    遙遠的天際開始變得有些陰沉,那是天氣即將變壞的前兆。腳步停在一棟老透天厝的鐵門前面,林想歌掏出鑰匙,把門打開之後,一樓飄來特有的清冷氣味,他爬上樓梯。

    這棟三層樓透天厝以前專門分租給不同住客,所以有一些久遠的改建痕跡;但後來年輕人口外移,這附近就逐漸沒落了,產業道路上有不少空屋,有的廢棄了,有的長年賣不出去,當他用並不算貴的價錢將這棟舊房子買下的時候,前屋主還高興地向他道謝呢。

    適不適合不重要,他只想找個地方居住;有沒有人都無所謂,他不需要鄰居。

    突然提出調職,搬離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來到一個遠離家人的地方,在不到一個月內,他徹底改變自己原有的生活,將過往的種種扔棄,孑然一身。

    透天厝的一樓是客廳和廚房,以及空的儲藏室;二樓及三樓各有三個房間及一間浴室;他選擇二樓最角落的那間當作臥房。進入住處,他反手關上門,把晚餐拿到廚房,屋子裡僅擺放前屋主留下的老舊傢俱––幾個有些壞掉的木櫃,一套竹籐座椅和長茶几,除此之外,甚至連紗窗也沒有。他帶來的兩箱行李,並未讓冷清的櫥櫃減少多少空間。

    換下西裝襯衫,他沐浴過後,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播放網絡新聞,報導新聞的主播聲音有些刺耳,於是關掉,四周頓時變得靜悄悄的。

    從塑料袋裡拿出已經在超商裡微波加熱過的便當,將幾樣較為油膩的菜挑出來,再將其餘的吃下,草草結束這一餐,再把剩餘的垃圾收拾乾淨。他看著腕表,放在長茶几上的電話突然響起了。

    「哥,嗯,已經習慣了。」

    他接起電話,淡淡地響應著話筒那方的兄長,只是短短的幾句話,但直到兄長先結束交談,他才收線。

    他生長在單親家庭,有三個哥哥,他排行最小,其中三哥的生日只和他差五個月。母親說,那是因為他們「同父異母」,而這麼講過的母親對四個孩子一視同仁。究竟誰才是母親親生的孩子,誰又不是,這件事在母親含辛茹苦的養育和教導之下變得淺薄且不重要;他們四兄弟從懂事開始,就很有默契地不去談及彼此之間的血緣關係,就好像那根本不是一件需要去在乎的事。

    在他對大哥和三哥說出要離開這件事情之時,他們並沒有干涉,也理所當然地不曾問過他原因細節,全是因為對他的信任。

    只是,調職又搬家,這兩個重要的決定毫無前兆,十分突兀,他也僅給出自己「想換換環境」這樣的解釋;或許是因為這樣,兄長有所掛念,大哥和三哥不約而同地在這兩個星期致電關心,他也盡量不要讓他們有其它的聯想。

    打開冰箱,倒了杯開水喝下;坐到椅子上,他發現自己沒有任何事可做。思及過兩天就要開始上班,他將西裝從衣櫃裡取出,小心且仔細地熨燙,然後掛好。在口袋裡發現一張似乎不小心被遺忘夾帶的照片時,他怔了一下。

    相片裡有一男一女,男的是向來沒有什麼表情的自己,女的則淺淺地笑著。

    他緩慢地拿起那張相片,眼角不由自主地微微抽了下。

    忽然刮起一陣風,或許是太過出神了,手中的相片意外掉落窗緣,因為沒有阻隔的紗窗,就那樣飛到樓下去。

    混沌的天色微暗,他看到那張照片似乎被風吹到對面農田的水溝裡。本欲起身下樓去撿,但他忽然停住了動作。

    那張照片已經沒有意義了,有沒有撿回來都無所謂的,他也不再擁有留著的理由。

    重新坐回椅子上,直到關燈躺上床就寢前,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外面,隱約傳來昆蟲的叫聲。

    隔天,依然是不用上班的日子;由於他不會作菜,當然也就不開伙,所以一早就把報紙和當日三餐一次買好。林想歌拎著袋子回到住處,用完餐之後,他覺得樓梯間頗為髒亂,於是挽起袖子拿著掃把去打掃,整棟房子空蕩蕩的,只有掃地的回音。

    他稍微整理過已經滿起來的垃圾桶,將塑料袋綁好。

    吃午飯前他先淋了次浴,在浴室時,他注意到天花板似乎有細微的聲響。

    之後,他就在房裡待了一整天。

    這天晚上睡覺前,他好像聽見幾次風呼呼吹動的聲音。

    翌日,不用上班的最後一個日子,他出門添購必須的日常用品,回家的路上,下雨了。

    原本他可以避過,但他淋著雨在住處對面耗了許多時間,最後全身濕透地進入屋內。雨滴擊在地面、屋簷或窗邊,發出小小的、不至於吵到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深夜都未停止。

    林想歌躺在床上,張著雙眼,偏頭看向窗外;外頭一片漆黑,於是他將視線移到擺放在床頭的一本精裝版書籍;但他並沒有拿起來讀,只是在黑暗中凝視那本書許久後,轉而望向書本旁的鬧鐘,電子屏幕顯示現在時間剛好是凌晨一點。

    也許是環境改變的緣故,搬到這裡來後,他的睡眠一直都很淺,只要有一點點聲響,他就會睡不著或半夜醒來。

    被吵醒之後就很難入眠,他乾脆起身,坐到書桌前,打開計算機的電源,瀏覽自己之前為了調職準備而查找的工作相關資料。

    沒有開燈的昏暗房間,屏幕的藍光在他面前閃爍。

    他只是坐在椅上,等著天亮。

    剛搬來的那幾夜,他睡不著,每天都是這樣枯等時間流逝,好像不記得自己為何來到在這個地方一樣。

    擺放在床頭的手錶指針滴答滴答地響著,那細微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顯得異常清晰,窗外的墨黑色隨著時間的流逝開始摻入朦朧的光。

    待那光將黑夜整個取代後,天色完全亮起,已是早上六點半了。

    林想歌關掉計算機,將之前工作時就一直使用的公文包整理好,隨即進入浴室盥洗,換上前兩天燙好的襯衫和長褲,繫著低調色系領帶,穿上西裝外套。

    將頭髮梳理成整齊卻古板的西裝頭,他戴上細邊金屬框眼鏡。

    外面忽然傳來聲響,他轉頭看向門口。

    不同於之前聽過的聲音,不是風聲,也不是蟲鳴,而是真實的腳步聲,正一步一步地爬上樓來。

    一般透天厝的樓梯是在室內,由一樓進入。這棟因為用作租賃用途而改建過的建築物,則在左邊外牆開闢另外的出入口,並搭建了一座鐵製樓梯和電鈴,方便樓上的租客進出,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上樓,也因此,二、三樓的外門要時常注意是否有鎖上。

    從門底縫隙看見有黑影晃動後停下,腳步聲也同時停在門口。

    沒有讓人疑惑的時間,電鈴幾乎是在同一時間響起,就好像那人有多麼地迫不及待似。

    他的新住處只有家人知道,他們不會不通知他就貿然出現。林想歌不曉得那是誰,而且認識的人裡也不會有誰在這種時間來找他。

    他上前,轉動門把,將門開啟。

    站在門外的是一名女子,腰間有個側背布包,背上又背著一個好大的雙肩包包。看見他,她先是喘了一大口氣,隨即眨著眼眸對他問候:

    「你好。」

    女子的笑容對他來說並不陌生,但是林想歌在看見對方的樣貌之後,卻不禁怔住。

    「你為什麼……你怎麼會……」他愕然注視著面前這個頭髮隨意紮起、穿著中性隨便甚至到有些邋遢的女子,心中充滿疑問。

    女子的唇線彎彎的,開心地瞇起眼睛。

    「嗯,先是,嗨,好久不見,副班長。」

    她總是喚他副班長,從一開始就是。

    他萬分不解地瞪著她。

    在打過招呼以後,女子的雙眸直視著他,目不轉睛,經過幾秒鐘的停頓,她再度露出笑容。

    「然後是,我喜歡你。」

    也不管這話在此時此刻、在這種狀況下說出有多麼突兀奇怪,她就是這麼對他說了。

    林想歌只能怔怔地看著她。

    她是郭凝純。

    是他的,小學同班同學。

    郭凝純還記得小學時候的事情。

    要升上三年級的那一年,身體不好的哥哥又入院了,爸爸和媽媽為了讓哥哥能得到更好的治療,所以舉家搬離原本的住處,來到繁華的直轄市中心。

    她因此而轉進當地一所新的公立學校就讀。

    由於每兩年級就會換一次班,所以班上的同學並沒特別注意到郭凝純轉學生的身份。只有她自己知曉,在這個學校裡,她一個認識的人都沒有。

    雖然環境完全改變了,但是舊學校和新學校還是有相同的地方––像是坐在一起的男同學和女同學,一定得分好地盤,除了桌上的那條中間線,還可以延伸到天上線以及地下線,用書包擋,用粉筆畫,楚河漢界清清楚楚,只要超過一次就打一下,男孩子和女孩子就宛如兩個敵對的國家。

    但即使是這樣明顯不融洽,老師仍舊依照座號排位置,人數湊得剛剛好,一個男生旁邊一定只能是一個女生。

    升上三年級的首日,新班級有一大半不認識的人,雖然很希望能跟二年級同班過的人坐在一起,但很不幸地,結果隔壁仍是坐了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傢伙。大概每個人都大同小異地這樣想著。

    然而,對轉學生身份的郭凝純而言,無論旁邊坐的人是誰都無所謂。

    「你好。請問你叫什麼名字?」她開口問和她坐一起的男生。要認識新同學,就要先從記名字開始。

    班級以生日當作編排座號的基礎。座號是按照生日排的,座位則是按照座號排,他是男生的十三號,她是女生的十三號,所以,這個男生和她坐在一起。

    她微笑著和他打招呼,對方轉頭看她,好像很淺很淺地皺了一下眉頭。

    這樣和新同學打招呼不對嗎?郭凝純不禁如此想道。幼兒園新生報到的時候,哥哥生病了,媽媽沒辦法帶她,所以她沒有去,之後她也不知道該怎麼做;小學一年級開學的時候,也是哥哥生病了,她又錯過同學間的自我介紹;然後在她還沒來得及交到一個好朋友之前,她轉學來到這裡……還是說,男生不可以理女生?

    她看著對方眉間那皺皺的痕跡,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我……叫林想歌。」

    就在她以為自己不應該問男生姓名的時候,男同學低聲回答了。

    郭凝純愣了一下,然後拿起課本,翻到後面寫姓名的地方,指給對方看。

    「我叫郭凝純。這樣寫。」

    男同學眉頭的皺紋變深了,也將作業本翻到正面,把他的名字給她看。

    她認識那兩個字。於是,她就問了:

    「你很想要唱歌嗎?」

    男同學先是低頭,然後很快地抬起來。

    「不想。」那個名字叫做林想歌的男同學微紅了臉,好像有點僵硬地解釋道:「我不是因為這樣才叫這個名字,我一點都不想唱歌……」

    因為他那沒有什麼表情卻又臉紅紅的樣子實在太有趣了,郭凝純停頓了一下之後,開心地笑了。

    「是哦?」她應著。

    「嗯。」林想歌正經回應。

    站在講台上的老師開口了,同學們安靜下來。之後上課下課、中午吃飯、下午打掃,這個時候,低年級時有同班過的優勢就逐漸顯示出來了,只要有一、兩個人原本就認識,那一、兩個人旁邊的兩、三個人就會集結過來,各個小團體很快地群聚成形,只有身為轉學生、誰也不識得的郭凝純被排除在圓圈圈之外。

    轉學的第一個星期,她沒有交到半個朋友,唯一說過話的是坐在她隔壁的林想歌。

    沒關係,因為之前也是這樣。那個時候,她只是晚去學校一天,教室就已經變成她無法融入的世界。

    沒有女生的朋友,男生也不會去找女生玩,所以,除了唸書或老師問問題必須回答之外,她不曾和別的女同學講話或一起去上廁所。

    她沒玩過班上流行的「紅綠燈」那種遊戲,時常都是一個人坐在位子上;她也不能加入任何回家路隊和同學一起走回家,因為放學的時候,要趕快去醫院照顧哥哥的媽媽會在校門口等她,然後騎著摩托車載她離開。

    這一切都沒關係,也不要緊,因為她很習慣了。她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拿出鉛筆和舊舊的本子,幻想著有人跟她玩紙上遊戲,自己打發時間。

    沒有朋友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她就像是被遺忘的存在,仍是無人理會。但是因為她不曾抱著希望,自然也就不特別覺得失望,只是就是這樣子,一直都是這樣子而已。

    雖然自己也可以主動,可是媽媽抱歉地跟她說過,不一定能在這所學校待很久;她告訴媽媽說不要緊,如果在這裡交到了好朋友,卻又要轉學,那好朋友一定會哭吧。

    至少她是會哭的喔。想到這裡,她就覺得這樣就好了。

    她只認識坐在旁邊的林想歌,知道他是一個很整齊乾淨的人,坐著的時候背也挺得很直,和老是把房間弄得很亂的她不一樣;而且他還被選為副班長。他好像不喜歡別人講他的名字,所以她想,以後叫他副班長好啦。最近,她又另外發現一點小事,雖然沒有特別去注意,但是就是會不小心瞧見。坐在隔壁的林想歌,他用的幾乎是他哥哥們以前留下的用品,東西不僅都是舊的,有幾樣還寫著他哥哥的名字,雖然已經洗過,卻仍然留下了痕跡;他唯一的一支自動筆也貼著他哥哥名字的標籤,只有鉛筆盒是全新的,而且還是自動有機關的那種,按鈕會彈出放橡皮擦的空格或用來削鉛筆的器具。

    聽別人在下課時說到過,那似乎是林想歌高年級的二哥參加校外考試滿分得到第一名時,導師所送的禮物。郭凝純有一點印象,上司令台領獎的那個早上,他二哥下課後來到他們教室,邊露出無聊的表情,邊笑著說不喜歡,然後把拆都沒拆的獎品當場丟給他;結果,當天全班都知道學校創校以來最聰明的學生是他的哥哥。

    雖然是兄長不要的,但是林想歌應該還是很開心吧,不然也不會拿來用啦。她有點羨慕,如果她哥哥也能來上學就好了……

    「你在看什麼?」

    聽見林想歌的問話,郭凝純抬起眼來。

    只見他一臉嚴肅地道:

    「你老是在看我的東西……你是不是覺得我的東西都很舊?」

    郭凝純一愣,正想搖頭,就聽林想歌很認真地說道:

    「我的東西都是我哥哥用過的,但是,我並不覺得用哥哥的東西很丟臉。我也的確會想要新的,可是,這樣媽媽會很辛苦,我真的不覺得丟臉。」他反覆加強解釋著那些關於小孩子的他當然會希望能夠擁有個人文具的心情,但他又因為懂事所以忍耐,壓抑想要的心情和必須妥協的心情形成矛盾,所以對她老是瞅著那些洗不乾淨而殘留哥哥們名字的這件事,他心裡則覺得有一點點的不明白和介意。

    郭凝純只是望著他。她意外地瞭解那是什麼感覺,完全能夠感受到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卻無法使用正確的言語表達出來,所以,她用力地點了一下頭。

    「嗯!」她出聲。

    林想歌露出無法理解的表情,疑惑地道:

    「什麼?」

    鈴聲響了,他反身拿出課本,沒再說話。

    郭凝純也打開放在桌上的課本,翻到今天老師要教的那一頁。

    桌上的粉筆線依舊,還是一邊一國。

    他的桌面物品整齊,她的東西則放得亂七八糟,連桌子都歪歪的。

    星期三。相較於低年級星期一到星期六的半天課,中年級之後,星期三變成了全天課。

    中午吃飯時間,值日生打開蒸便當箱,用抹布墊著手,把裝滿飯盒的鐵籃子提出來;不知道為什麼,郭凝純覺得今天林想歌有點坐立不安,他的桌面上空蕩蕩的,什麼東西也沒,只是坐在座位上看著大家開開心心地吃午飯。

    肚子餓得響起咕嚕咕嚕的聲音,郭凝純以為那聲音來自自己的肚子,還多挖了兩口飯進嘴巴;不過,很快地,她便發現那是來自旁邊林想歌的肚皮。

    她看過去,只見林想歌臉紅紅地瞪著桌子。她是要裝作沒聽見比較好嗎……才這樣想著,教室前門有了一些騷動,她聞聲移動視線,望見一個額前劉海快要遮住眼睛的男生,手裡拿著便當袋出現在教室門口。

    那男生對著她隔壁的林想歌微笑,林想歌則看著對方,彷彿擔心被瞧見男生和他認識,他很小心地對男生搖頭,但男生卻還是一直站在那裡,林想歌眼神裡充滿了猶豫和掙扎。

    最後,他還是站起身,非常遲疑地往門口移動。

    還沒走到男生身邊,就被班上的調皮鬼發覺,郭凝純看見那喜歡惡作劇的同學捧著便當插進林想歌前頭,林想歌立刻停住腳步。

    那調皮鬼同學問著門口那男生道:

    「你走錯教室啊?要幹嘛?」

    「啊……我不是走錯,我來找人。」那男生友善地回應。

    「找誰?」

    「我找你們班的……林想歌。」那男生溫和地說道,雙手拿著藍色便當袋,視線對上林想歌的,說道:「大哥剛剛拿來的,你忘記帶了。」

    站在同學後面,林想歌望著那男生,有點欲言又止。

    「又找他?」調皮鬼擠眉弄眼的,道:「上一次有個很厲害的高年級來找他,那是他哥哥喔。你也是他哥哥嗎?」

    「啊……」

    男生模糊回答道,視線落在林想歌身上,林想歌卻低下頭。

    「耶?」又有同學過來插花。看了那男生後,問林想歌道:「他是隔壁班的啊,不也是三年級的嗎?怎麼會是哥哥呢?你們是雙胞胎嗎?但是長得不一樣耶!」

    真的嗎?郭凝純也是第一次聽說這件事。

    林想歌還是沒有講話。

    那劉海過長的男生見狀,猶豫了一下,啟唇說:

    「我們並不……」

    林想歌忽地抬起臉來,略用力地說道:

    「他是我哥哥!」他那堅定無比、不容任何人質疑的語氣,馬上讓班上的調皮鬼閉嘴了。

    雖然只看到他的側臉,但郭凝純知道他的表情好認真好認真。

    他那樣說完之後,從男生手中拿過便當袋。

    「謝謝。」

    那男生原本有些驚訝,隨即溫溫地笑了。

    「……我回去了。」那男生輕聲道。

    林想歌對那男生點頭,直到對方身影遠去,他才抱著便當走回座位。

    郭凝純看著他坐下來,然後打開便當盒蓋,像往常那樣很有規矩地吃著。不知為何,雖然她也不大瞭解,但她有一種很想要分享的心情。

    「副班長,我也有哥哥喔。」她悄悄跟他說,然後笑了一下。

    林想歌沒有回話,只是看她一眼之後,把吃完的便當收進抽屜裡,像平常一樣午休。

    放學的時候,郭凝純如同先前的每一天,等母親騎摩托車來載她。今天她可以去醫院看哥哥,媽媽要先趕去買東西再載她一起帶到醫院,所以會比較遲。她站在圍牆旁學校劃好的等候區,看到林想歌落在路隊的最後。

    沒多久,有個和他一樣穿著制服的男生走近,那是中午拿便當來找林想歌的男生。兩人沒有說什麼,只是並肩走在人行道上。

    天空陰陰的,烏雲好大塊又好黑,看起來好像快要下雨了,不遠處響起悶雷,轟隆隆地像是打在人的心臟上。

    郭凝純從書包裡拿出折迭傘,望著慢慢遠去的林想歌的背影。

    雖然明知道自己不可以交好朋友,但是……怎麼辦?

    她還是想跟林想歌做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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