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唐高祖武德四年(西元六二一年)五月
一名高大男人靠立在茅草密佈的石壁上,身上那襲闇夜般的錦緞戎服,更突顯出他的英姿煥發。
他炯炯的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注視著腳下的大片草地,那兒正有數千匹尚配掛著鞍鞬,卻無人看管的戰馬。
在他身後幾尺,更濃密的草叢之中,數千名訓練有素的精兵正伏低身子,靜候突然下令丟馬的將軍做出指令。如果將軍要他們一整天都維持這副模樣,他們也會一聲不吭地撐下去。
他──楚天南不僅出身軍將貴族世家,更是秦王李世民肝膽相照的拜把兄弟。
雖是世襲了父親的爵位,但他武功高強,精於騎射,帶兵更是恩威並施,又因年少時就隨李世民南征北討,建下不少功勳,因此未屆而立之年便以軍功顯著而受封晉王,官拜右驍衛將軍。
一直以來,佔據洛陽重鎮的夏王竇建德和王世充,都是高祖李淵的心頭刺。若不是他們抵死不降唐,李淵早就完成統一天下的霸業。
終於,在武德三年三月,秦王奉父王之命前往戡亂。
儘管敵眾我寡,深信楚天南能力的李世民仍派他帶著一眾菁英部隊擔任前鋒,擔起迎面痛擊竇建德的重責大任。
楚天南此時心無旁騖,極有耐性地等待。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前方數里處總算出現飛揚的塵土,像是有大批人馬正往這裡奔來。
很快地,遠方巴掌大的黑影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戰鼓聲與敵軍示威般的嘶吼亦震耳欲聾。
然而,男人仍舊不動聲色,靜靜等待著。
竇軍來到狹窄的山道,看見不遠處草地上被棄置的大批戰馬,以為糧草已盡的唐軍不得不丟馬以減少消耗。
他們中了楚天南的詭計,霎時鬆懈了鬥志,又久久等不到開戰的那一刻,開始出現疲態,甚至擅自喝水休息,弄得隊伍大亂……
男人冷冷一笑,緩緩地擎起從不離身的長劍,猛然劃下!
「衝啊──」
刺眼的光線穿透眼皮,讓床上的男人悠然轉醒──
他沒有立即張開眼,只是暗暗地揣度,自己究竟身在何方。
想到城樓上突然飛出數只銳箭直襲李世民,千鈞一髮之際,他策馬飛身擋去射向李世民的飛矢。然而,他的坐騎卻不幸中箭……他失去平衡,仰天倒在佈滿碎石的路上。
他最後看到的是藍藍的天空,聽到的是李世民驚慌的呼喊:「天南!」
然而照這光景來看,應該不是午時了,他因坐騎遭襲而大意墜馬之後,到底昏迷了多少時日?
一思及在他不省人事的這段時間,自己可能被敵人擄獲,用以要脅手下停戰,男人霎時全身戒備,以靈敏的聽力探測四周的動靜。
身邊除了一種奇異的隆隆悶響,似乎沒有其他人。說話聲與腳步聲皆在數尺之外響起,朦朦朧朧地聽不真切,像是隔著一道牆傳入他耳中……
難道他當真昏了這麼久,還不知不覺地讓人給運回中原了?!
男人松下大半的戒心,緩緩睜開鷹隼般銳利的雙眸,原本預期自己將會看到熟悉的簡樸房間,沒想到卻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過去,儘管面對再多的敵人、再嚴重的威脅,他的表現依舊泰然自若,絲毫不會有所動搖,就算拿把刀子抵在他脖子上,他也不會因此而變了臉色。
但現在他卻在看清房內擺設的那一瞬間,露出他有生以來,第一個明顯看得出是「驚訝」的表情……
這、這裡究竟是什麼鬼地方?!他非常篤定自己絕對不是身在中原!
從他所躺的這張怪模怪樣的床榻,還有周圍許多說不上用途的奇怪傢具,難道他還是被敵人給俘虜了?
手臂上隱隱傳來刺痛感,他垂眸望了一眼,發現有條詭異的管子刺入臂中,由吊在架子上的袋子裡不停注入某種無色的水,袋子上還寫著沒見過的番文……
這是什麼?賊人用來控制他的蒙汗藥嗎?這就是他功力盡失、全身使不上勁的原因?
男人蹙起眉頭,一把拔起手臂上的管子,在淌出血來的傷口附近按了幾個穴道止血,掀開身上的薄被就要下榻。
只是,一掀開被子他才察覺,自己原本穿著的胄甲已被脫下,換成一件淺青色的番族衣褲。見到自己這樣古怪的打扮,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
難不成他是被南方的蠻族給救了?否則,依照那幫賊亂趕盡殺絕的性子,早該砍下他的腦袋當酒杯大大慶祝,豈會讓他活到現下!
正在思忖時,前方的牆上忽地被人由外輕敲幾下,並傳來陌生男子的說話聲。
「總裁,您醒了嗎?有位伍小姐要見您──」男子的話還沒說完,口氣卻突然轉為強硬。「等等,小姐,總裁現在不適合會客,請您……」外頭驀地安靜下來好一陣子。
不明白眼前的情勢,無論來者是敵是友,他都必須小心為上!
男人赤腳踏上地面,蹲在床榻旁邊,戒慎地瞅著聲音的來源。
不一會兒,原本應該是白牆的地方驟然出現一個裂口,而更令男人感到訝異的是,進入房內的不是方才說話的男子,而是一個粉雕似的美人兒……
「你是誰?」他沈聲低問,並不因為對方是女人就有所鬆懈。
甫進門就對上一雙受縛野獸般狂野暴躁的闇眸,女子沒有被嚇著,反而露出優雅的微笑。
一位戴著無框眼鏡的俊雅男子跟著女子進入這間佔地十幾坪的高級個人病房。
「『又』見面了,邵宇凡先生。」她朝他扯唇笑了笑,笑意卻沒有傳至那雙顧盼分明的眼中。
「或者,我該稱你為……楚天南將軍?」
看見男人眼中射出驚疑的目光,伍薇泛淡淡扯唇,知道自己的預言再次成真。
打小時候起,她就擁有預知未來的異能。
會跑到美國奧蘭多機場警告那班飛機的乘客,也是因為她從很早以前,就已經看見這匪夷所思的事件──
「百慕達的詛咒」,讓這架飛機消失在時間、空間的洪流中,機上所有人全都從現實中憑空消失。由於時空與靈魂皆遭到嚴重的扭轉,歷史早在他們搭上飛機的那一刻就開始改寫……
原本不想多事前去警告,但因為這也牽扯到她的命運,因此她忍不住好奇的特地跑一趟美國,順便好心的「提醒」他們。
那個「原本的邵宇凡」在這次意外中,靈魂被拋到一千多年前唐朝大將軍──楚天南體內,兩人因此互換軀殼。
這些,都是她從祖先流傳下來的一個黑色檀木盒「看見」的未來,當然她也看到了她與他之間……伍薇泛甩甩頭,不願再多想。
她「看見」這「重生」的邵宇凡被轉移到台灣某處,於是花了不少精神到各大醫院查詢,是否有「撿到」不明身份的病人。
直到昨天,她終於尋到這位「邵宇凡」,還好心地通知他的特助前來認親,剛剛還費了不少口舌跟那位特助解釋,為何他的老闆明明上了飛機,現在卻出現在醫院……
這真是她生平來,遇過最麻煩的「預言」了……
這女人知道他的身份?女子那掌握了一切的得意笑容讓一向握有決定權的男人深感不悅。他線條優美的下顎緊了緊,冷冷地再問一次。
「你是什麼人?」
雖然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和表情都跟第一句話沒有什麼不同,但女子就是清楚地知道,這個習慣高高在上的男人,已經非常非常不耐煩了。
「小女子名叫伍薇泛,是特地來幫助你的,你最好收起那些想抓我當人質以逃出生天的想法!」她臉上的笑容加大,口吻卻是十足十的威脅。
「我不喜歡被女人命令。」男人眉頭也不皺一下,面無表情地瞪著她,緩緩回答。
「那你最好盡快學著習慣它。」不想再多浪費一點時間,伍薇泛直接了當地切入主題,說明自己的來意。「你是否覺得身旁週遭的事物很陌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
男人雙手環胸沒有說話,一副「接著說下去」的高傲表情。
薇泛忍下翻白眼的衝動,捺著性子繼續解釋:「這裡不是你所熟悉的中原,唐朝也早就成了歷史。說得更清楚一點,你的靈魂因為墜馬而彈出原本的身體,跑到一千多年後的未來世界,進入『邵宇凡』的軀殼裡了。」她特地親切地放慢速度,以便他能聽懂這番複雜的說明。
男人還是不說話,維持一貫淡漠的表情。
這位名叫「為范」的小姑娘美則美矣,可惜腦子卻糊里糊塗,滿口胡言亂語。什麼唐朝早就成為歷史?也不怕惹來殺身之禍!
「你不相信我的話?」想也知道光憑自己空口說白話,男人一定會嗤之以鼻。她不慌不忙地走向房內的落地窗,用力拉開遮蔽陽光的窗簾。「將軍何不過來這邊瞧瞧?」
他深深地瞅著她,好一會兒,才挪動腳步,跟著湊到那一大扇透明無色的窗前一探究竟,還不忘跟她保持一段距離。
才看了一眼,他高大的身子便僵住了──這、這是怎麼回事,他竟然在這麼高的塔上?!還有,底下那些飛快穿梭的小方塊又是什麼?然而,許是驚嚇過度,儘管心裡嚴重動搖,他的臉色依舊沒有太過劇烈的改變。
他收回視線,正想逼問她這一切詭異現象的緣由,卻忽然注意到映在窗上的倒影──
這陌生男人有張陽剛英俊的臉,黑濃有神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和緊抿的薄唇,身高也比以前的他還要高上許多。
這個人是誰?這不是他原本的模樣──男人渾身僵硬,簡直不敢相信,他不但不知身在何處,連相貌也完全變成另一個人了!
「現在你相信我的話了?」薇泛冷眼旁觀他的所有反應,淡淡地開口。
「你的靈魂和一千年後的邵宇凡交換了,雖然我並不明白為何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只知道你是無法回到你的年代了。如果你想好好活下去,就必須用這人的身份繼續活著,承接他的姓名、親人和事業財產。從現在起,你的工作就是盡力學習如何在這個全新的世界生存,否則──只有死路一條!」
她端起架子,對比自己高了一個頭的偉岸男人頤指氣使。見到他的臉色因她放肆的話語倏地一暗,不可否認地,她確實有股當上女王的快感。
「女人……你最好不要太過分!」他瞇起雙眸,警告地沈聲說道。
從來沒有人膽敢這樣威脅他!就算曾經有這麼不長眼的傢伙,他也會讓那人不敢再犯,不會因為她是女人便有所顧忌!
「你還認不清自己的處境嗎?」薇泛有恃無恐地挑了挑柳眉,一點都不把男人眸中明顯的殺氣放在眼裡。「若不是我好心好意地過來提醒你們,在這個全然生疏的世界,你能活著超過三──」
那個「天」的嘴型還未成形,她就已經被他扣住脖子壓在牆上。
「閉嘴!」男人的聲音低沈輕柔,渾身散發出的怒氣卻狂鷙得讓人無法喘息。
薇泛不甘示弱地狠狠瞪著他,毫不因為小命繫在他手上就有丁點的退讓。男人眼中迅疾閃過一絲讚賞,快得難以察覺。
「不准命令我!」他鬆開環在她纖纖頸項上的左手,掐住她的下巴淡淡警告,絕對不容自己的威嚴遭到侵犯。
「那麼,請恕卑微的小女子,斗膽建議您姑且聽聽小女子的說辭,其後再讓英明神武的將軍大人自作定奪,您意下如何?」她沒有掙開他的鉗制,從善如流地換了語氣說詞,卻把一番原本該是馴服卑微的話說得充滿諷刺。
男人臉上驀地出現一抹淡淡的笑意,但在她看清楚之前便消失無蹤。
他收回左手,踱到單人沙發上坐下,姿態高傲尊貴得有若王公貴族,一點也沒有掉到不同時空的狼狽與不安。
「我從何知道你不是在騙我?」他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輕視」二字,一點都不把一個小姑娘的話放在眼裡。
這小妮子太過張狂,說的話也十分邪門,他該不會是被下了什麼降頭,才會出現這些幻覺吧?男人保持表面的冷漠倨傲,實際上內心卻正在快速地思索著如何讓一切荒謬回復原狀。
「我不是巫女,也不懂得下降頭。」看出他的心底的懷疑與藐視,薇泛在心裡冷哼一聲,嘲諷地道:「原來將軍大人度量如此淺薄!即使我說的明明是真話,您也要因為無謂的男性尊嚴,打算矇騙自己到底嗎?」
男人不怒反笑,雙手合握抵著下顎,不可一世地命令她。「把前因後果從頭說一遍。」
薇泛冷下一張俏臉。敢情這男人把自己剛才的解釋都當作是烏鴉叫嗎?
今天她所說的話,可是比過去十幾年來都還要多上七倍!他居然一句也沒給她聽進去?!
「總而言之……」她按捺下心中猛然竄起的火氣,優雅地在沙發上落坐,輕啟芳唇。「你現在佔據著『邵宇凡』的軀體,就必須以他的身份在這個世界生活。關於這個人的一切,自然會有人幫你在最短的時間內熟悉上手。不過,在那之前,你得習慣你的新名字,『邵宇凡』先生!」
「你從何得知我的真實身份,你和這個男人是什麼關係,目的又是什麼?」沈默良久,他忽然揚聲問道,眼底有絲疑惑。
他看得出來,這個女人相當聰明,但屬於獨善其身的類型,不可能平白無故地熱心幫助他,還一點都不求回報。
只不過,照她生得這等好模樣看來,無論她要的是權勢或是金錢,相信在其他男人身上都能輕而易舉地獲得,何必找上他呢?
「我和這個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也不認識他,更沒有什麼目的。」她繃起臉,對他侮辱般的聯想感到不悅。
男人挑了挑眉,示意她解釋清楚。
「我有預知的力量。」她淡淡地道,彷彿說的事情與自己無關般冷漠。「不管是誰的命運,只要我碰觸那個人或屬於那人的東西,就能看得見。」
也就是因為這個力量,害她現在必須跟這個跑錯時代的大將軍大眼瞪小眼!
小時候,她無意碰到母親手中的傳家之寶──一個造型古樸的黑色檀木盒,裡頭還裝有一隻戒指。透過它,她清清楚楚地看見那架飛機即將發生的詭譎意外,也看見自己和那個大將軍密不可分的未來……
那是她第一次預知未來,原本還不太相信那些既不合理又不可思議的畫面,但是當母親告訴她,黑檀木盒上所刻印的數行字後,她再怎麼不相信,也不得不開始接受這個事實……
那木盒底部刻著四個篆體大字「源遠流長」,木盒的四面分別刻寫著詩文,合起來就是:
此盒推來玄機重,真靈異體勝凡庸,
一生福祿安排定,總是人間一富翁。
萬事由天莫苦求,子孫際遇與汝同,
楚邵因緣越千年,今世來世毋相憂。
這些詩句在在都證明了她所看到的靈魂交換畫面,是已經發生的真實歷史,而後她的未來,也會一步步地證驗自己的預言。
打從那時起,她就暗暗發誓,絕對要跟這個男人保持距離,說什麼也要離他離得遠遠地,最好不要牽扯太多、交往太深!
要不是後來發現邵宇凡所領導的安達集團,是產業橫跨數洲的國際性財團,有著影響世界金融的驚人實力,為了全世界的經濟安定著想,她只好蹚進這趟渾水!
「你的目的。」大將軍非常堅持要聽到自己的疑問被解答。
薇泛再度冷下一張俏臉,冷冷地道:「我什麼目的也沒有!」
什麼金錢權勢,她向來就不放在眼裡,如果真還有什麼目的,那也一定是越早擺脫他越好!
男人嘲諷地扯唇一笑。「你最好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女人全都貪得無饜,這小妮子自然也不會是例外。他倒要看看,她什麼時候會露出狐狸尾巴!
薇泛耐住性子,不理會他的冷嘲熱諷。現在自己的好奇心已經滿足,這男人也安然無恙──只不過跑錯時代罷了──她只要盡快把事情交代清楚,就能切斷跟這男人的最後一丁點瓜葛了。
「『邵宇凡』先生──」她喚著他的新名字,並如願地看見男人不悅地皺了皺眉頭。「容小女子提醒您,您現在是安達集團的總裁大人、富可敵國的大商人。或許在您那個年頭商人的身份並不高貴,但在今日,商人和大將軍可是平起平坐,不分貴賤的。至於安達集團的規模與屬性,就由您的『輔佐大人』來詳細說明吧!恕小女子失陪了!」
草率地交代完畢,她拿出手機撥了通電話,要門外的秘書先到車上去等她,等她一出醫院,就能立刻走得遠遠的。
那位戴著無框眼鏡的男子自進房後,就一直默默地守在門邊,專心聽著兩人的對話,直到薇泛朝他點點頭,他才有所動作。
他先是對她微微頷首,接著轉向男人,伸出右手致意。
「楚將軍,我是胡澧,是您新身份的特別助理。」男子說著標準的國語,彬彬有禮地自我介紹。
雖然他覺得這整件事情太過玄妙,實在讓人很難接受,但見到老闆判若兩人的言行表現,加上「伍薇泛」這個名字,他似乎不得不接受這件事實──
稍微有點辦法的人都知道,昀鴻電子王國的董事長伍訓有個擁有預知能力的女兒,通常是特定人士才被獲准見她,得到她的建言,而且代價不便宜。為了聽一、兩句短短的預言,可得要有散盡千金的心理準備!
男人覷著他那只表示友善的手好一會兒,才有些遲疑地伸手握了一下。
胡澧繼續端著不變的笑容,也握起薇泛的手,慎重地道謝,眼鏡後的雙眸卻閃過一些什麼。「伍小姐,十分感謝您在這種非常時期,不顧『安達』與令尊之間的嫌隙,特地前來對我們伸出援手,胡某感激不盡!」
「你不必這麼客氣,我只不過是來盡通知的義務罷了。」不習慣跟陌生人做太過親密的接觸,薇泛全身不自在,隱忍著把那隻手甩開的衝動。
一旁,成為「邵宇凡」的男人瞪著兩人大大方方交握的手,冷淡表情有剎那的扭曲。女子就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閨房中縫補刺繡,而不是出來拋頭露面,更何況還把纖纖柔荑讓一個不是未來夫婿的陌生男子緊握不放!
敏銳地察覺到「老闆」的不對勁,胡澧很快地鬆手,但仍舊衝著她揚起滿臉的溫和笑容。
不知道為什麼,這個特助的笑臉看來雖然誠懇無害,但薇泛卻老覺得有股惡寒打從腳底板竄上來。
「既然你們都能明白,我也該走了。」她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僵硬地說些客套話就要離開,不料胡澧的動作比她更快。
「伍小姐請等一下!」他推推滑落鼻樑上的眼鏡,繼續衝著她溫和地笑道:「我有一個小小的提議,不會耽誤伍小姐太多時間,請您務必撥冗聽一下。」
「……什麼事?」薇泛極不甘願地停下腳步,緩緩轉過頭。
「我知道這個要求是過分了一點,不過相信以伍小姐的能力而言,絕對只是舉手之勞……」有求於人之前,先給對方扣頂高帽子,這招一直都是胡澧的強項,也總是讓他無往不利。
「到底是什麼事?!」薇泛有點不耐煩想走人了。尤其在看到旁邊那個高傲男人一副看好戲的表情後,她更是覺得,似乎有什麼天大的詭計在等著自己跳進去。
胡澧搓著雙手,滿臉都是笑。「是這樣的,可否請您負責擔任教導邵先生?您知道的,如果總裁忽然消失,大家可能會有所懷疑,所以我會放出總裁在台灣發生車禍,受了重傷的消息以爭取時間。但在邵先生開始對新身份上手之前,我必須幫他處理公司所有工作,可能撥不出時間……」
她連忙打斷胡澧的滔滔不絕,絲毫不給他推託責任的機會。
「你們公司沒有其他人才了嗎?」如果沒有,從外頭聘請優秀的師資來教他也是辦法啊!她相信以那個高傲男人好面子的程度,在一年以內熟悉「邵宇凡」的一切,應該不是太艱難的任務。
「我以為這件事情應該要越少人知道越好,不是嗎?」胡澧一副好抱歉地望著她,臉上滿是遺憾。
那也不能病急亂投醫,找她充數啊!薇泛第一次嘗到瞠目結舌、無話可說的挫敗感,忍不住深深後悔剛才不該讓伶牙俐齒的秘書待在門外,現在自己被這個狐狸特助欺負了,卻一點回嘴的能力也沒有!
「我父親會不高興的,很抱歉我幫不上忙。」好不容易,她終於從一團漿糊的腦袋裡挖出一個自認完美的藉口。
這的確是事實,父親不可能放任她成天往敵人的家裡跑。更何況,她自己都想離這男人越遠越好了,怎麼可能會答應?!
「咦?這真是太奇怪了……」胡澧露出好吃驚的表情。「伍小姐已經是成年人了,應該可以依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吧?難道您要做任何事情之前,都還要經過令尊的同意嗎?」
薇泛愣了愣,沒想到他還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
雖然他說的都是事實,她的一切行動都得經過父親的同意,不過一旦被人這麼大剌剌地挑出來講,一股自尊受損的惱火便竄上她的心頭。
不行不行,伍薇泛,你千萬不能中了這隻狐狸的激將法!她在心裡安撫自己,裝出一副毫不在意的冰冷表情,正要再次開口堅決且明白地拒絕胡澧時,眼角餘光卻忽然瞥到一旁那沈默已久的男人。
「邵宇凡」一派悠閒地坐在單人沙發裡,一臉「要這種無知的小女生教他這堂堂大將軍,他還倒不如去投湖」的輕蔑表情。
跩什麼?!他以為她沒有本事治他嗎?他最好開始祈禱自己不要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否則,她會讓他死得很、難、看!
因為惱羞成怒,薇泛不假思索地冷冷道:「好,我答應!」也沒忘記要給高傲男人投去一個警告的眼神。
面對她的挑釁,男人只是挑了挑好看的劍眉,不發一語。
「那真是太好了──」胡澧綻出無比燦爛的笑容,幾乎是在她允諾的同時就拿出名片寫下邵宇凡的公寓地址,簡直就像早有預謀。
「我們就這麼說定了,請伍小姐下個星期到總裁的公寓來,我會先行準備適當的資料,您只要……」他開始滔滔不絕地交代一些細節。
然而,薇泛的心思都擺在對手的身上,以致於完全沒有注意到,有道譎光飛快地閃過男子那隱藏在鏡片後的眸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