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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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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京城南邊的黃鶯樓,位居河畔,兩旁有垂楊點點,環境十分清幽,一點也不似尋常煙花場所。

  黃鶯樓當然不只門面漂亮而已,裡頭的姑娘可全是一時之選,打小時就開始嚴格栽培,一定要稱得上色藝雙全才罷休。所以雖到傍晚才開門迎賓,但黃鶯樓的姑娘們都得早起習藝,琴伎練琴。歌伎練嗓,絲竹之聲不絕於耳,迴盪在波光粼粼的河上,是城南最引人入勝的名景之一。

  還有人因為付不起銀子進黃鶯樓,會在河岸邊流連逗留,運氣好的話,可聽見傳說中美妙到人間難尋的歌聲。即使只是隨口哼唱的一小段兒,都蕩氣迴盪,讓人神往。

  雖說如此,偏偏就有歌伎不用功,日上三竿了才起床,睡眼惺忪的讓人伺候梳洗打扮,一桌子精緻美食擺滿,她眼皮兒連掀都不掀。

  「小玉,又沒胃口嗎?要不要先喝點潤嗓的燉梨?」

  「還是燕窩粥好了,補補氣,待會兒才有精神習唱。」

  旁邊的伺候丫頭有兩名,都比藍小玉年紀大,慇勤招呼著。

  「嗯。」回答迷迷糊糊。

  大家都慣了,小玉的嗓子可是金嗓,不隨便開的。何況她剛起床,至少還要一盞茶的工夫,才會完全清醒。

  「今兒個要唱的曲子,都在這兒了。」待梳洗早餐都告一段落,外頭走進來另一名丫頭,手裡捧著一疊絹紙上來,「小玉,你先看看,蘭姨說——」

  「擱著吧。有什麼好看的,點來點去,不都是聲聲慢、菩薩蠻這些,早就滾瓜爛熟,閉著眼睛、倒著唱都行。」藍小玉隨手翻了翻,上頭還列有貴客名、各點了哪些曲子。「你瞧瞧,還不就是陳大人、胡公子這些三天兩頭來的,他們都無趣極了。隨便唱唱即可,他們又聽不懂。」

  雖是尋常抱怨,那聲調的抑揚頓挫卻好聽到像在吟詩。

  捧曲譜上來的丫頭是新面孔,還不大習慣,站在那兒都聽呆了,好半晌,才如夢初醒地說下去:「蘭姨猜到小玉一定會這樣說,這回特別交代,晚上有重要客人,要你去梅姐那兒多練一會兒,才不會丟臉。」

  「我何時讓蘭姨、梅姐丟過臉啦?」藍小玉沒好氣。

  這可是真的。藍小玉從十四歲開始亮相,初試啼聲就迅速成了黃鶯樓最引人注目的歌伎。聽過她唱曲兒的人都像是中了邪,非得一次次回來聽不可,讓黃鶯樓的生意好上加好,財源滾滾。也讓蘭姨——也就是黃鶯樓當家的——更是笑瞇了眼,開心極了。

  「還有,蘭姨特別跟霓羽坊的老闆打過招呼,要幫小玉做新衣服,明兒個讓小玉去一趟,挑挑布料跟樣子。蘭姨說,看了喜歡的都挑起來,挑幾件就做幾件,只要趕得及你生日前完工就成了。」

  此言一出,丫頭們的眼睛都亮了。

  霓羽坊的布料、衣裙樣式全是最高檔的,老闆以前還在宮中繡坊幹過活,能在那兒做一套衣裙,可是所有妙齡少女夢寐以求的啊!

  「真好,小玉,蘭姨真疼你!」

  「就是呀,我唯一一件霓羽坊的衣服,是哪個姐姐穿舊了才送給我的,我還是寶貝得緊。這次為了你過生日,蘭姨居然讓你愛做幾套就做幾套啦!」語氣欣羨到了極點。

  「小玉要過生日哪?」新來的丫頭傻乎乎地看著她。

  「可不是嗎!蘭姨早說了,這回要擺生日酒幫她好好慶祝一番呢。」

  「十六歲了,可是大姑娘啦,真該好好慶祝!」

  有異於其他人的興奮,藍小玉還是沒精打彩,「沒父沒母的,生辰有什麼好慶祝的?」

  尋常女子十六歲不是有家人在旁,就是早有了夫婿、婆家,說不定孩子都生了;她藍小玉偏偏就不是尋常女子。她沒有家。

  生父母均不詳,自小在青樓長大。要不是生就一副驚人的好嗓子,大概也是淪為伺候人的小丫頭,差一點的話配個跑腿小廝,好一些說不定哪天給客人看上了,娶回去當個小妾,也就這樣過了一生。

  她的生辰,說到底,不過就是自己被撿到的那一日。又不是真的生辰,有什麼好慶祝的,她可是一點都不關心。

  「先打扮一下吧,小玉,你這個睡眼惺忪的樣子,給蘭姨見到了,又是一頓好念。」年長的丫頭苦口婆心勸說:「至少也換件鮮色點的衣服,梳個頭,搽點水粉跟胭脂——」

  「我要是像小玉長得這麼好,一定天天打扮、光看鏡子就開心。」另一丫頭望著小玉,喃喃說著,悠然神往,「看她的眉毛、眼睛、鼻子、嘴……沒一處不美,整個人像畫裡的仙女似的。老天真不公平哪。」

  藍小玉聞言,突然賊賊一笑,纖手掩住了鼻子。

  「你喜歡嗎?那都給你好了。」她做了個扭下來的動作,往丫頭面前一遞,「喏,這是我的鼻子,拿去吧。」

  三個丫頭全被逗得笑開懷。藍小玉就是這樣,古靈精怪!

  清脆的笑聲從半掩的窗口飄出去,令外頭的路人神往——

  幾名遊客正在河岸邊流連,聽見了之後,齊齊駐足、仰首。

  「如此悅耳,這是什麼聲音?」其中一人想除了神似的問。

  身旁友人全都暗笑在心。畢竟是鄉下來的,連煙花場所都不懂!

  「你不該問是什麼聲音,該問是什麼地方。」

  「哦?這兒……可是什麼特殊的地方?」

  同行的友伴們更加忍俊不禁,嘴角都還帶著幾分輕蔑。

  「用說的不妥帖,這麼著,晚上我們帶你來見識見識,開開眼界吧。」

  「見識?」那年輕男子困惑地問:「見識什麼?」

  不就是有人在唱歌?難道那些漂亮房子裡,有什麼稀奇的嗎?

  要說有什麼稀奇……那可多了。

  羊大任大開了眼界,這輩子頭一遭進青樓,什麼都沒見過,什麼都新鮮有趣,儼然是個鄉巴佬,惹得友伴們竊笑不已。

  這一回春闈殿試放榜,新科的進士裡面,就數羊大任最惹人注目。不是因為他的好成績,而是因為他的背景特殊——

  人家可是由金陵六王爺府推舉、小王爺親自教出來的,沒在京城上過一天的學、讀過一天的書,成績卻如此優異,實在令人嘖嘖稱奇。放榜之後,大夥兒都好奇極了,全等著想看看這號人物。

  沒想到,他們看到的是個土包子。長得雖然唇紅齒白,斯文俊秀,但對京城、官場可說一無所知,老是問一些蠢透了的問題,連妓院都沒逛過!

  所以啦,明著尊稱他是羊探花,私底下卻在背後叫羊書獃。這羊書獃從一進門就目眩神迷,對著黃鶯樓精緻貴氣的裝潢讚許不已。

  「你不是金陵來的嗎?什麼漂亮房子沒見過?」同伴沒好氣地說:「這不過是歌樓而已,何必如此驚訝?」

  羊大任認真想了想,才回道:「不同的。這兒有種溫柔風情,感覺上不只有奢華,還特別舒適。佈置的人頗有巧思。」

  此話可不假。主持黃鶯樓的蘭姨據說曾是有錢人家的小妾,眼界自然跟一路風塵中打滾的青樓女子不同。吃的用的、家居擺飾,全都極為講究,又不張揚惹眼,這才是最高等的奢華。

  剛進了轉月閣的門、特來招呼這些新科貴客的蘭姨,把羊大任的話全聽進去了,她細長的鳳眼閃了閃。

  蘭姨年紀大概近五十了,臉蛋雖有風霜痕跡,卻依然是標準瓜子臉,身材也還是十分窈窕,顫盼間流轉的風情,是年輕姑娘們比不上的。

  只見她進來後盈盈行禮,親手來幫羊大任斟酒。斟滿了他的酒杯,又幫自己倒了一杯,主動敬他,「多謝這位公子欣賞,不知道怎麼稱呼呢?」

  「他叫羊大任。」

  「他不喝酒的,蘭姨別忙了吧。」

  已經是熟客的幾名公子哥兒插嘴道。

  「哦!」鳳眼兒瞇得更細,像在微笑,又像在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這位羊公子很面生,是第一回光臨嗎?」

  「可不就是!」同伴猛拍了一下羊大任的背。

  他一時沒注意,被拍得往前一傾,手一推,就打翻了他面前的酒杯。酒杯染上了精繡的桌巾,立刻暗了一塊。

  「真是抱歉——」羊大任站了起來,很狼狽地用衣袖猛揩桌面,沒兩下,他的衣袖也染上了深色的酒漬。

  同伴們都在忍笑,眼底全流露出難以忍耐的輕蔑,心底暗笑這人還真是鄉下來的,土成這樣!不過就是桌巾,洗一洗就成了,再不然直接丟掉,換張新的桌布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啊!

  「羊公子,沒關係的。」蘭姨柔聲阻止他,「我讓丫頭來換就是了,千萬別讓這點小事壞了玩興。」

  「家姐也刺繡:她每回動針之前,一定先洗手、更衣,也不准我們隨便碰繡件。她說花了好多工夫繡的,要是一不小心弄髒了,多可惜啊!」羊大任有些惋惜地望著桌巾說。

  想當初,這樣的繡件,可能要花上他姐姐大半個月的時間才能繡成。交貨之後,領到了工資,會特別大方地買幾個糖點心給他以及其他弟弟們。雖然羊大任到京城之後吃過不少好菜、好點心,滋味卻永遠比不上姐姐辛苦換來得便宜小點。姐姐辛苦持家讓他們專心讀書的辛苦,羊大任不敢或忘。

  他還在猛擦桌面,後頭突然有人噗哧一笑。笑聲輕快愉悅,如銀鈴一般,讓人聽了,嘴角也忍不住要跟著上揚。

  「是笑我嗎?」羊大任一面說,一面回頭,「是因為這桌巾的繡功讓我想起了——」

  他才轉身,沒說完的話就停在半途,整個人呆掉,心裡只剩一個念頭:眼前這……可是天上的仙女?

  只見她一身淡綠的衣裙,襯得一頭如瀑長髮越發烏亮。懷裡雖抱著琵琶,卻沒有半遮面,小小的臉蛋兒雪白如玉,上頭鑲著一雙水汪汪的靈活大眼,略翹的小鼻尖,淡紅的櫻唇。一笑,唇際還隱約露出兩個俏皮的小酒窩,讓人看了都要醉了。

  仙女的眼波流轉,在他臉上繞了一繞。然後,櫻唇微啟,柔柔說道:「公子這麼寶貝這張桌巾的話,不如就帶回去吧,我們這兒多得是呢。」

  那嗓音甜美輕柔,簡直能讓人骨頭髮酥發軟。一時之間,眾男子都流露了呆滯神情,也沒人注意到她語帶嘲謔。

  但蘭姨當然注意到了,她輕斥:「小玉,不許這麼沒規矩。快見過禮,問問公子們想聽什麼曲子。」

  「是,我知道了。」藍小雨乖順應了,眼神卻依然帶著淘氣笑意,閃啊閃的,猶如天上星星一樣。

  她抱著琵琶,只略略屈膝,行了個頗偷工減料的禮。但全室沒人在乎她的失儀,因為他們都看直了眼,死盯著那還帶點稚氣的絕美容顏。

  ——出了某個土包子以外。

  羊大任見她辛苦,自告奮勇道:「這樣不方便,我幫姑娘拿琵琶吧。」

  這會兒藍小玉貝般的玉齒咬住了下唇,硬生生壓抑住笑意。她揚聲故意反問道:「公子要拿著把琵琶?難道公子不但會讀書,還精通音律,要幫我彈曲伴奏?」

  「我、我不行——」羊大任連忙否認。

  此話一出,不只同行友伴哄然大笑,連丫頭們都掩嘴笑起來。哪有堂堂男子漢在眾人面前大聲宣告自己「不行」的?

  羊大任的臉皮薄,被這麼一取笑,臉慢慢地紅了。他本就是白淨書生樣,臉一紅特別明顯。

  「害臊囉!」

  「臉皮子真薄,這還是個男子漢嗎?」

  「真不行,也別在這兒承認嘛,多丟臉!」

  「還想拿小玉姑娘的琵琶,那可是人家的寶貝啦,怎能隨便交給你?」

  眾人大肆取笑,羊大任也沒有生氣,只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藍小玉。

  「是這樣嗎?藍姑娘,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友伴乘機起哄,「口說無用,沒點誠意!是男子漢就先乾為敬!」

  「是嘛,來來來,喝酒!」

  丫頭們都很會看眼色,趁氣氛正熱鬧時,已經幫眾公子都斟上了酒。羊大任也不囉唆,舉杯對著藍小玉照了照,「那我就以這杯酒致歉,若有唐突之處,請藍姑娘大人有大量,別放在心上。」

  說完,仰頭把酒一口喝完。他的臉被酒意一衝,更紅了。

  「誰要你喝酒了,自己愛喝,可別怪到我頭上。」嬌嗔配上眼波一掃,眾人都暈了。

  「小玉,不許無禮。」蘭姨寵寵地輕斥一句,不痛不癢的,輕輕提醒道:「不是要唱首曲子嗎?唱什麼呢?」

  「是,那小玉就獻醜了。」

  說是獻醜,卻是從人到曲,沒有一絲一毫丑,人美、嗓子更美,白皙素手輕撫琵琶,櫻唇微啟,字字如珠玉般悅耳清爽,時而纏綿,時而輕快,時而高昂,時而低回。一曲唱罷,眾人連大氣都不敢出,整個是失神了。

  如此美妙的歌聲,只有天上才有吧。凡人如羊大任,想要聽到,大概也只能等發夢的時候了——

  藍小玉又唱了一首短曲,便翩然離去。臨走只是很快的又瞟了發呆的羊大任一眼,抿著小嘴兒偷笑,像在取笑他的呆。

  但羊大任毫不介意,只是悵然若失的盯著那扇她離開後合攏的門,良久良久,連旁人跟他說話,都沒聽進去。

  他的友伴們果然沒有騙他,今日一行,真正令他大開眼界!

  不過才數日之後,羊大任又見到了仙女般的姑娘。

  友伴們相約春遊,呼朋引伴,一起到西山去踏青。他們這群全是在官學裡認識的同學,出身達官貴人或名上書生之後,屬天之驕子一流。羊大任混在裡頭,還挺突兀的。

  因為他不但年紀最輕——才十九歲,還是鄉下來的,從沒到過京城,莫名其妙的就考過了鄉試,一路考取進士,很快的就要當官去了。

  偏偏他背後真的勢力雄厚。他的姐夫是雁永湛,也就是金陵六王爺的獨生愛子;而一路到了京城,則是托了七王爺在為他張羅打點。此外,加上羊家還有弟弟、侄子們,分別也都考過了貢舉,童子舉,目前在國子監讀書,將來勢力結合起來不容小覷,得趁早開始巴結才是!

  所以一有飲宴玩樂,都不忘邀羊大任同行——反正他這書獃子兼土包子的反應常常挺逗的,大夥兒表面上不說出來,心裡都在嘲笑,可有趣了。

  結果上了西山,反而是四肢不勤的這些同伴丟了臉。

  羊大任果然是鄉下來的,腳力特別好,一路觀景、爬山神色自若,其他人都喘吁吁的要找地方休息了,他還一臉困惑地問:「不是才爬了一半嗎?」

  「你……你自個兒爬吧。」

  山腰有間香火鼎盛的名寺,旁邊還連著一座景觀雅致的花園,平日就有不少遊客在此流連,只要花點香油錢,裡頭也有素粥、茶水供應,眾人呼擁著進去休息了,把羊大任丟在後頭。

  羊大任則是被西山的壯麗景色迷住。他自小一路讀書到大,父母早逝,只靠姐姐一人獨立支撐家計,環境不好,根本無暇玩樂。來到京城之後,處處皆風景,加上此刻心境輕鬆,生活無憂,自然有機會就要把握。所以即使友伴們都丟下他了,一個人還是信步繼續沿著山路走下去。

  這麼左繞右繞,居然繞到了名寺後頭。山路漸漸轉小,兩旁有夾道濃蔭,十分舒適。前頭似乎有個花木圍繞的小涼亭。

  天底不就有這麼巧的事,涼亭中的幾個人影,這會兒遠遠看著,好眼熟。或者該說,好耳熟。

  「誰說的,我可都是用心唱——」這嗓音如銀鈴般清脆悅耳,聽過一次的人就不可能忘記。

  旁邊的丫頭們全笑鬧起來。不在黃鶯樓裡,她們全都活潑多了。一群麗人不知道正在爭執什麼。羊大任的腳步緩了,終於,在大樹旁停住。

  「小玉鬼扯!」

  「明明就是瞎唱!」

  「哪兒是瞎唱?別亂給我安罪名。」可不就是藍小玉,她挺不服氣地辯解著,「我可都是仔細選過獻唱的曲子!」

  「你那日唱了『霸王卸甲』!」

  「有什麼不對嗎?」她說得振振有辭,「這可是一套很難、很難的武曲呢,練成時,梅姐還說我指法大有精進了。」

  「來的可是兵部的紀將軍啦!」丫頭們又叫起來,一面還要笑,忙得很,「他離解甲歸田還早得很,人家還要在仕途上多經營幾年的,你居然唱楚霸王戰敗時的悲歌給他聽!」

  「橫豎他又聽不懂。我唱完之後,將軍還直誇獎,自稱是我的知音呢!」藍小玉甜美嗓音中透出了一絲絲不以為然。

  「你老是這樣胡鬧,總有一天遇上了聽得懂的,看你怎麼收場吧!」稍微年長一點的丫頭雖然笑出了眼淚,還是邊揩淚便勸戒。

  「不會的。」她有些懊喪地說,「要不是粗人,就是些草包來聽歌。曲子練再多、練再精,也都沒有人關心。充其量我也只是個歌伎,唱歌讓老爺們助興,好多喝兩杯酒而已——」

  「別這麼說,像那日官學的公子們也來過呀,他們可全是讀書人呢。」

  「就是嘛,我看那羊公子就很不錯!人斯文,長得也挺好的,看起來很飽學呢!我還聽說,人家他是本榜的探花郎!」

  藍小玉這時轉了過來,羊大任正好可以清楚看見她小嘴微微鄙夷地撇著。

  「是嗎?他有這麼厲害?那難道是我認錯人了,怎麼堂堂一個探花,連我唱的是『塞上曲』都聽不出來?我唱完了,還誇說唱進他心坎兒裡。真好笑,她可是出塞的昭君,正要和親去的!」

  羊大任的耳根子慢慢辣起來,麻麻癢癢的感覺一路往臉上爬。

  被一群妙齡少女在背後談論就夠尷尬了,其中美如天仙的一個,還對他如此鄙夷。

  那日他確實不知她唱的是什麼曲,只覺得她的嗓子宛轉美妙,高昂低回處都觸動他心弦,忍不住出口讚美;之後餘音還硬聲聲繞樑了好幾日,腦海中都是那旋律,揮之不去。沒想到,在她眼中,他竟是如此不堪又愚魯。

  在金陵還好,到了京城,放眼望去,連平民走卒都有種雍容之度,讓他處處覺得自己蠢笨。雖然考中了人人稱羨的進士,成績還非常好,但那都只是他博學多才、聰明絕頂的姐夫認真教導之功,與他自己甚無關聯。

  此時聽藍小玉這麼一說,他那股自慚形愧的難受感又加深了。

  「抱歉!我確實對琵琶,不,對所有絲竹樂曲都毫無所知。」他忍不住脫口而出。

  涼亭中說笑的眾人聞聲,都是大吃一驚,笑容全都瞬間消失了。藍小玉刷地轉身,赫然看見直立在樹下的他。

  她杏眼圓睜,俏臉兒整個發白。

  「你、你、你……」想了半天,她才勉強迸出一句:「你為何鬼鬼祟祟偷聽我們說話?」

  「小玉,不可無禮。」陪著他們一道來的嬤嬤連忙制止,一面急急向羊大任道歉:「羊公子千萬別放在心上,這些姑娘沒有惡意,只是年少無知,愛胡鬧說笑而已——」

  「不,小玉姑娘說的不錯,我的無知確實褻瀆了那麼美妙的歌聲。」羊大任絲毫沒有動怒的跡象,白淨的臉再度漲紅了,「以後我不會再隨便上黃鶯樓去鬧笑話了,請小玉姑娘息怒。」

  說完,他還彎腰做了個揖,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小玉,快道歉!」

  「是呀,小玉,他都要走了!」眾人急了,猛數落起藍小玉來,「你胡鬧也鬧過頭了,快跟羊公子賠不是!」

  藍小玉也急了,頓足道:「沒人要你別來,你不用這樣——」

  但羊大任已經走遠了。人高腿長,修長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林蔭的深處。

  「看吧!惹惱了一個探花郎,人家以後可是會飛黃騰達的!」嬤嬤板起臉教訓道:「你老是這個愛胡鬧的脾氣,都是大姑娘了,還這麼幼稚!回頭讓蘭姨好好教訓你一頓,這次不能輕饒你了!」

  情況急轉直下,秀美絕倫的小臉立刻垮了下來,彷彿被烏雲籠罩。

  這回,真的糟糕,禍闖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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