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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相逢



  今天是個好天氣,令人神清氣爽。一大早就被丫頭叫起,梳洗打扮,我困得迷迷瞪瞪的,眼睛都睜不開,也就隨她折騰,當她要在我臉上做文章時,我已經清醒了,說什麼也不願意。我本就不愛化妝,所以老是不自覺地去摸臉摸鼻子,這要是打粉塗紅的,我伸手一摸,那樂子就大了。可小桃又說,哪個秀女是素著臉進宮去呀?也不符合規矩。我想想也是,就由她去了,只是提醒她清淡妝就好了。“您就放心吧,給您打扮了這些年,我還不知深淺嗎?”丫頭笑著說。我就閉目養神,覺得腦子裏空空的,也不知在想什麼,小桃的手腳向來利索,不大會兒的功夫就弄好了,讓我端詳。我在鏡子裏看了看,只見一個眉清目秀、清朗斯文的女子正笑望著我,真的沒有半點媚俗。

  “嗯,好呀。小桃你真厲害,把我弄得漂亮多了。”我不吝誇獎,丫頭開心地笑了:“哪呀,倒是小姐您最近變了,不一樣了。”我有點兒吃驚,看向她去,她倒是沒什麼感覺,“真的,小姐,反正您整個人的樣子跟以前不同,我說不上來,反正是不同。”我放下心來,看來她只是覺得我氣質有變,倒沒有聯想到別的上面去,就笑問她:“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

  “當然是好了,覺得您變得開心了,而且樣子變得有點像大少爺,文縐縐的。”我不禁笑了:“小丫頭嘴巴越來越甜了。”

  “才不呢,我去給您看早膳去。”小桃笑著去了。

  說到那個弟弟,我不禁想起前兒個接到的家信,說我弟弟明暉現是八阿哥的伴讀,也常宿在宮裏,要我們互相照應著點。我從未見過這個姨娘生的弟弟,姨娘和妹妹也未見到,我在家中的時候,他們回蘇州探親去了。我從側面向小桃打聽了一下,也只是知道彼此之間處得還行。那個弟弟很是聰明能幹,與我也還合得來,我也就稍稍放下心來,總不會無緣無故地來找我麻煩就好,至於他是否能聰明到看穿一切,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正想著,看見小春進了來要與我一同進餐,我笑著招呼她坐下一起吃飯。用畢膳,我們兩個人攜手走去前院集合。剛到前院,就看見了納蘭蓉月如被眾星捧月般妖嬈走來,走到我面前頓了頓,我笑著點了點頭,她一怔,接著就去了。我回過頭來看小春也正愣愣地看著她離去,不知在想什麼。

  “怎麼了?”

  “啊,沒事,姐姐,我們也過去吧。”她好像驚醒了過來,趕快拉著我的手走。我心下有些納悶,總覺得她的情緒不對頭,可她不說我也沒轍,只好多留心一點了。我們大家按著順序倆人一組上了馬車,我和小春並不在一起,同車的女孩只是臉熟,平時見了面也就打個招呼,因此一路無話。

  向著紫禁城出發,我靠著車窗,望著外面藍藍的天空,想著現在的北京哪有這樣乾淨,可不知為什麼,我卻好想回去。從我來了這裏之後,我是第一次這樣的思念著我的家人和我原本的生活。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未來就好像這天空一樣,清澈透明卻什麼都看不到。不一會兒的工夫兒,就進了西華門。四周都站滿了衛士,持刀佩劍,那宮門高高的,好安靜。這本是在21世紀見慣了的地方,可是現在我卻覺得它好威嚴,那種壓迫感異常強烈,我的心有些亂跳,臉上還好,扭頭看了一眼同伴,只見她在拼命地扭著手帕,兩眼直直地望著我。

  車子慢慢地走著,我四下張望,亭臺樓閣,宮闕連綿,什麼都是高高的、大大的、靜靜的,見不到一棵樹。紅牆金瓦襯著藍色的天空,漢白玉的欄杆,那麼美,可卻讓我覺不出一絲溫暖,只覺得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我不自覺地搓著手臂。說來好笑,我對這裏很熟悉,以前不知來了多少回,看這路徑是往隆宗門去的,過了那兒再往前走就是禦膳房了,心想這是要去哪呢,總不是直接送到禦膳房就剁了吧……

  “哧”地一聲,我不禁笑了出來,一抬眼,看見那女孩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我,我對她笑了笑,又扭頭去看外面。果然如我所料,過了隆宗門就讓我們都下了車,清點了人數就排著隊往儲秀宮的方向走去。我越走越覺得這跟我去找小秋那次走的路徑好像一樣,就四下留意起來,看看是否能發現那個神秘的屋子。可剛走了一多半兒,就向西拐到了一個大院落,人人都被分配到一個單間裏,有太監蘇拉伺候著,一個老太監宣佈了規矩,大意是不能亂走,要守規矩等等。我跟小春這回離得遠了點,不過也還可以,我聽著好像在規定的時辰裏還是可以串門子的。

  進了我自己的屋子,環顧四周,也只是簡單的床、桌、椅、櫃。我把自己的包袱放在一邊,想喝口水,可也找不到水壺,不禁想起有小桃伺候的時候,心下哀歎,果然是由奢入儉難呀!這才倆月我就有了依賴性。推門出去想看看有沒有人管,只見四下裏很寂靜,那些秀女好像都歇著了,我這人從小就不愛睡午覺,又不好意思去打攪小春,只能自己拿著水壺在院子裏轉悠,看能不能找到水房。走到一個廊子上,驚喜地發現這裏有個小小的花園,假山、小橋、流水,不禁開心地走了過去,蹲在水邊,看著水中的錦鯉向我遊來,可能以為我要餵食,我伸出了手去逗弄它們。

  “喂,你還是那麼自在呀。”一句調侃從我身後傳來。我一驚,馬上回過頭去,那張隱約煩擾了我兩個月的臉龐正在對著我笑。我站了起來,心下有些高興,還有一些未知的情緒在翻攪,“哼,你也一樣還是神出鬼沒呀,小鬼。”他縱起了眉頭:“叫你不要叫我小鬼,咱們一樣!”

  “呵呵,是呀。”我一笑,不管怎麼說,在這裏見著個認得的人還是一件滿開心的事。可轉念一想,“你怎麼會在這兒,你到底是誰?”我直視著他,只見他無賴地笑著走上前來,“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我頭髮差點沒豎起來,這小色鬼,還真是……

  正想給他點教訓。“十三弟,不許胡鬧!”一聲呵斥傳來,很是威嚴,我轉過頭看去,一個二十上下的青年,一身天青色的長袍,腰間系著一條黃色的腰帶,容長臉,臥蠶眉,鼻正口端,只是一雙幽黑的眸子冷冷的,好有壓迫感。而這時,那雙眼睛正定定地望住了我。“四哥,你怎麼來啦?”那男孩不驚反笑問道。

  好,這下好了,我的頭髮真的豎起來了,要是再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就真是傻子了。我傻傻地站在那裏,看著只存在於史書中的人物真切地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有種想哭的感覺,腦子裏亂亂的。

  “四哥,她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個秀女……”恍惚間,那男孩——不對——應該說是十三阿哥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我猛地回過神來,發現那四阿哥,也就是未來的雍正皇帝,已經站在了我的面前,我暗自吞了口口水。

  “雅拉爾塔家的?”

  “啊,是。”我趕緊定了定神,安靜地答道。“你知道我們是誰?”我一愣,看了他,又看了十三阿哥一眼,直覺上想回避這個問題,總覺得跟他們連在一塊不好。可那個雍正的眼神太可怕,我真的覺得像看進了我的內心深處,讓我的心臟有種結冰的感覺。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我反而鎮定了下來,端正地福下身去:“現在知道了,給兩位阿哥請安,爺吉祥。”我一絲不苟地按照所學的規矩做了下去。

  “哦,起來吧。”

  我起身抬頭,卻看見這四爺的眼裏多了些趣味。“她怎樣?有意思吧。”十三阿哥在一旁笑問。“哼。”四爺冷淡地應了一聲。我這樣被人當面評頭論足還是頭一回,可又沒轍,心想你們當我是死人,那我就當好了。正彆扭地站在那裏,忽聽得人聲傳來……

  “四哥好興致,居然也會跑到這邊來看秀女?”一個粗豪的聲音傳來,我順著聲音望去,假山石旁正倚著一個人,濃眉大眼,獅鼻方口,正大大咧咧地望著這邊。“看來四哥平時也是假道學呀。”那人撇了撇嘴。

  “十弟,別胡說。”忽然另一個溫存的聲音傳來,我眨眨眼,看見又有一個人從假山石後轉了出來。月白色的袍子,身材修長,圓臉,眉開目朗,面帶微笑。他看了過來。我的眼光正和他對了個正著,他一愣,對我打量起來,我低下頭去,擺出應有的禮儀,可心下已隱約猜出他們是誰了,心裏有些好笑的意味。老天待我真是不薄,剛進宮的第一天,就讓我見識了這麼多的人物,真不知那些史學家得多嫉妒我這番遭遇。可轉念又想起史書上所說的這段歷史,這群兄弟之間的皇位之爭,不禁暗暗皺了皺眉頭。我可不想去攪這個混水,暫時留在這兒只是想見識一番,可沒想死在這裏。再想想眼前這些人的手段,我突然發現身上的冷汗不停地冒,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人影一閃,十三阿哥胤祥靠了過來,我抬頭望去,他斜斜地擋在我身邊,雖然只比我高半個頭,卻很給我安全感,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很緊,有些疼,但我知道不能掙脫了他的這番好意,唉!這個孩子……至於其他人怎麼想,也只能硬不去理會了。

  “八哥、十哥興致也不錯呀。”我聽見他反諷了回去,十阿哥聽了臉色一硬,張嘴想說什麼,可看看四阿哥又咽了回去,那四阿哥胤禎還是那樣冷冷的,並不出聲。“呵呵,只是下了學路過,聽見這有人聲,過來瞧瞧,可巧兒就碰上了。”八阿哥胤祀笑著說。

  我在一旁靜靜地打量,顯是他們對老四比較顧忌。我旁邊那位自是不放在心上,想想不論是正史還是野史,這十三阿哥的命運都甚是坎坷,令人可憐可歎。我的心裏有些痛起來,不禁向他望去,那雙黑黑的眸子正望向了我。我不知道我的表情含了幾分憐惜還是什麼,他愣住了,爾後又開心地笑。我傻傻地看著,只覺得他開心的樣子讓人覺得很溫暖。

  “這位姑娘是……”那溫和的聲音響起,我猛地驚醒了過來,想起了自己在哪,跟誰在一起,忙暗自收斂心神,打醒十二分的精神應付。說來也怪,剛才萬分激動的心情這會兒竟然平靜了下來,可能因為我來自未來,說是看透了事情也好,還是自身有著置身事外的感覺也好,對著一群我已知他們命運如何的人,我有著很超脫的感覺,有點兒像看戲,只是自己置身其中罷了。不過還是暗暗提醒自己,儘量不要影響歷史,說話做事都要小心。可是不管怎麼說,我心裏平靜得自己都有點兒吃驚,呼口氣,端正地福下身去:“給八爺十爺請安,二位爺吉祥,奴婢是……”話還未說完……

  “姐姐?!”一聲驚呼響起,我不禁站起身來望去,一個年紀與我相當的男孩正驚訝地望著我,眉清目朗,與我有幾分相似,我心下明白了,微笑地向他點點頭。

  “是你姐姐?明暉。”十阿哥驚問道,又扭頭向我打量。

  “原來是英祿大人的掌珠。”胤祀輕笑著說。

  “是,是奴才的大姐,聽父親說今個兒進來,沒想到這就碰上了。”我那個弟弟畢恭畢敬地說,抬眼又看見了胤禎、胤祥站在那裏,忙上去行了禮,倒是我這個姐姐卻不敢多理會,只是眼裏閃著無數的問號。我看著他,只能苦笑,這讓我說什麼,我也不明白怎麼就都碰到這兒來了。只覺得他們兄弟之間暗潮洶湧,我雖站在岸邊,也被這浪頭拍得難受,說不出的彆扭,可又不能走開。正不知如何自處,看見一個小太監跑了過來,猛地當頭見了這些爺,他也嚇愣住了,趕緊著上來都請了安,看見了我,想說話,卻又站在了一邊。

  “什麼事兒?”四爺問道。

  “啊,回主子話,奴才是出來找這位……嗯……這位姑娘。秀女們都該集合去儲秀宮了。”

  “喔,不是明個兒才正式選嗎?”八阿哥問道。

  “是,今個兒納蘭主子和其他幾位主子在一起祈福,拈的時辰,今個兒下午只是想先看看,所以……”

  “嗯,知道了,那你快領這位姑娘去吧。”四阿哥說道。

  小太監跑了過來:“姑娘這邊請。”我這才反應了過來,給他們行了禮,知道十三阿哥一直看著我,我卻明白不能回頭去看。這群人精在這兒,錯了半步都會種下禍根。我挺直了背脊,隨著小太監離去,不知是不是神經質,只覺得幾道視線灼射在我的背上,我的心擰了起來,可半點兒也不想被看了出來,依然是安步當車地走了去。

  轉過了廊子,擋住了那些視線,剛鬆口氣,忽聽見十阿哥說:“哼哼,明個兒選秀女,我得去瞅個熱鬧,四哥,八哥,十三弟,一起呀?”那語氣讓我一驚,只覺得其中充滿了不明的惡意。我才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來,不知道明天又會……

  “姑娘,這邊走。”

  “啊。”我一抬頭,看見那小太監正莫名其妙地看著我,這才發現我不自覺地停了腳步,扭頭也聽不到什麼了。歎了口氣,隱約察覺到有些事情已脫了我原本的軌跡,我卻無力拉回。腳步沉重地隨著那小太監去了,太陽辣辣地照射著我,我覺得周身冰冷,這是我來到這裏第一次不敢去想明天的事情……

  匆匆地趕了回去,看見眾人都已經排好了隊,我一露臉,眼光齊刷刷地射了過來。我也管不了太多,抬頭看見小春正沖我示意,就趕緊走回自己的位置。我知道小春正有著萬般疑惑地看著我,可在這節骨眼上也實在不能說什麼,只好轉了頭去裝作沒在意。一抬眼正對上了納蘭蓉月的目光,冰涼的,深深的,我不禁打了個寒戰,趕緊轉首它望。心下暗想,從認識她到現在,還從未不敢直視她,可今天在發生了這些事情後,我不能去看她那雙似乎知道了些什麼的眼睛。心裏很窩火,很茫然,又有些擔心,各種的情緒像吸滿了水的棉花,緊緊地塞在我的胸腔裏,讓我的呼吸也沉重了。

  “姐姐?”我被輕輕地推了一下背部。“啊?”看見小春正疑望著我,這才回過味兒來,發現隊伍已經在行進了,忙對小春感謝地一笑,趕緊跟了上去。一路上渾渾噩噩的,心裏像貓抓的似的,偏又說不出道不出,只能不斷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寬慰一下,也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心裏安寧了,腦子就清醒了,仔細看看四周,好像是在往景仁宮的方向走去。想起剛才小太監說的話,那位納蘭主子顯然就是大阿哥的親娘——納蘭貴妃了。明珠雖然已經不得勢了,可我記得這位娘娘還是很受寵的,她是第一個生了兒子的妃嬪,現在正宮虛懸,顯然她也隱約就是六宮之主了,這種選秀的事情本來是應由皇后主持的。接著又想到納蘭蓉月如此自信,恐怕也是因為有這位姨娘撐腰吧。想想她剛才的目光,還真是不得不防,我暗自警醒自己。不禁抬頭望了斜前方的納蘭蓉月一眼,看見她正文雅端莊地走著,臉上隱含著笑,眉梢高挑。唉,真自信呀!我暗歎,再過得數年,大阿哥一倒,納蘭家還不是富貴榮華煙消雲散?不禁搖搖頭。轉念一想,現下哪里還顧得了別人,想起剛才十阿哥的那番話,就讓人心神不定。胡思亂想中,已是走到了一個開闊的空場,引導的太監讓大家停了下來,排排站好,我挨著小春,看見她臉都白了,沖她安慰地笑笑,她也回了一個可憐兮兮的笑容給我,我壓住了翻白眼的衝動,這丫頭的心理素質還真是……

  等了半晌,也沒見人過來,這六百秀女就像木雕泥塑一般站著,頭上日頭熱辣辣地曬著,人人一身躁汗,可也沒人敢動。我站在那裏,不禁想起大學軍訓練軍姿的時光,跟現在差不多,只是那時有教官盯著,我不敢亂動,可現在沒人盯著,我還是不能亂動,別人都沒事,我也不能太出格了,真是萬般無奈。心想現在要是有人告訴我,誰要是堅持不住就沒資格選了,我立馬一屁股坐在地上,讓他們把我抬出去,再不受這活罪。我身上唯一可以動的就剩下眼珠了,可老是四處亂瞅也累得慌,乾脆閉目養神。

  剛閉上眼,就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睜眼望去,一隊人馬正迤邐走來。打頭的是幾位貴婦,珠圍翠繞,鳳冠旗服,踩著花盆底,昂首挺胸地向這邊走來。我不禁精神一振,仔細地望向了這些康熙皇帝的寵妃們,我曾經看過《大清歷代後妃傳》,對裏面的一些人物很感興趣。打頭的是一個身材高挑的女性,杏眼娥眉,瓜子臉,鼻子細長,三十幾歲,只是嘴角上挑,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高傲。我心下明白這定是納蘭貴妃了,不禁偷看了一眼納蘭蓉月,只見她面上隱隱透出一絲興奮和得意來,就更確定我猜得沒錯。再仔細看去,納蘭貴妃身後走著另一位娘娘,鵝蛋臉,柳葉眉,丹鳳眼,神態安詳,端莊矜持,我猜不到她是誰,想來份位不低。她們兩個領頭走,餘下的宮人們都隔了一段距離。不一會兒就走到了我們面前站定,我正在猜測另一位妃嬪的身份,就看見領頭的太監趕上前請下安去:“奴才給貴妃娘娘、德妃娘娘請安。”我這才明白過來,原來她就是雍正的親娘,未來的太后,不禁仔細地看了兩眼。突然德妃眼光射了過來,與我對視了一眼,我一驚,忙低下頭去,不一會兒覺得那眼光消失了,暗自松了口氣。又聽見有人說:“這就是今年初選進來的秀女?”我忙聚神凝聽。“是,回貴主兒話,今兒個一共是五百八十七名秀女,八旗共五百七十一名,漢軍旗一十六名。”

  “嗯……妹妹,你瞧瞧,今年的秀女可都長得水靈呀。”納蘭貴妃回首向德妃笑道。

  “是呀。”德妃溫和地點了點頭。兩位娘娘優雅地走到前排的秀女面前,挨個兒看看,到了納蘭蓉月面前,貴主兒頓了頓,又不落痕跡地往下走。我偷眼望去,納蘭蓉月臉上已然漲紅了,只是強自鎮定著,手有點抖顫。不知為什麼,我有點想笑,看來這位納蘭姑娘不是作弊的料子,剛看見熟人就激動起來。正在偷笑中,人影一閃,我一抬頭,看見納蘭貴妃正站在我面前,看住了我。我一愣,旁邊立刻有人提醒:“還不快給貴主兒請安。”

  “啊,奴婢給貴妃娘娘請安,娘娘吉祥。”我穩穩當當地請了一個安下去。“嗯,你是誰家的孩子呀?”納蘭貴妃上下打量著我,這時德妃也走了上來站定一旁看著我。我暗吸了一口氣,平穩地答道:“回娘娘話,奴婢父親是鑲黃旗的英祿。”我雖低著頭,可還是感覺到納蘭娘娘氣息一變:“是雅拉爾塔家的,抬起頭來,我瞅瞅。”納蘭貴妃的語調裏分明含了些什麼,我說不上來,只能畢恭畢敬地把頭抬起來,與她對視了一眼。“嗯,真是好模樣呢!妹妹你說呢?”納蘭貴妃回首笑問德妃。“嗯,是呀,清朗文秀,聽說英祿大人的夫人出身書香世家,看這丫頭養得也真是好,你多大了?”我福了福身答道:“謝娘娘誇獎,奴婢今年十六。”按說被人誇獎是好事,可在這裏還有這些人,我真的不覺得很開心,原本不想出頭,不知為什麼卻偏偏找我問這些有的沒的,可臉上還是得做著笑容。正想著,納蘭貴妃的一句話卻讓我真的笑不出來了:“那是呀,不然怎麼會有人搶呢……”

  我仰躺在床上,望著高高的屋頂、承塵,覺得自己的心裏漸漸平靜了下來,開始仔細回想下午發生的事情……

  “姐姐說笑了。”德妃娘娘笑看了我一眼,而我已經愣在那裏不能言語了,只覺得頭皮發麻,臉上熱得好像要燒了起來,而腦子瘋狂地轉著各種念頭。她這話是什麼意思,從我離開那裏到這兒不過一個小時,難道已經有什麼流言傳到後宮去了?誰告訴的,又說了些什麼,還有誰知道?這是在警告我還是……我突然有種想暈倒的感覺,可是心裏偏偏清明得很,這些念頭只是一瞬間在我的腦子裏劃過,我馬上抬了頭向納蘭貴妃望去,可她已經施施然地向前走去,再看德妃,也隨她去了。我無法從她們臉上看出什麼來,也無從得知到底是怎麼了。我命令自己鎮靜下來,做了兩個深呼吸,感覺好多了,這才對周圍有了感覺……

  呵呵!原來眾目睽睽的感覺是這樣呀,無數的目光射在我的身上,其中有些很有穿透力,我扭頭看了小春一眼,發現她正定定地望著我,那眼光我很熟悉,裏面有著一層薄霧,讓人看不清楚到底包含了些什麼。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用這種眼光看我,我對她笑了笑,回過頭來,不想看她是什麼表情,心中暗歎,難道我唯一的朋友也要失去了嗎?“唉!”想到這裏我不禁又歎了口氣,想了半晌,還是有些糊裏糊塗的感覺。

  “真看不出來,她平常的樣子……”一陣陣的耳語聲從窗外傳了進來,我用腳趾想也知道是在說我,在炕上轉了個身,不太想去聽,我已經很煩了呀。“哼,會咬人的狗不叫嘛。”一個聲音清晰地傳來,這可不是小聲的嘀咕,看來納蘭大小姐是生怕我聽不見,故意找碴兒來的。看樣子今天真是搶了她的風頭了,可我也一萬個不想呀。我不禁翻了個白眼,她愛說什麼就隨她去吧,現在要命的可不是她。我坐了起來,揉揉太陽穴,突然懷念起那兩個丫頭來。唉!現在是沒人伺候了,只好自己按摩了。

  “鏗!鏗!”有人敲門,“姐姐?”我一愣,竟然是小春的聲音,我本以為一段時間之內她不會來理我,那現在她……心中猜測著她的來意:“小春嗎?快進來。”我趕緊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小春已經進來了,站在門口,望著我也沒開口,我也望著她,下意識地想從她的表情上看點什麼出來,就這麼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咳,傻站在那幹嗎,過來坐。”我先鎮定了下來,本身就不是一個擅長殫精竭慮費盡心思的人,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也就是了。我一笑,率先坐了下來,倒了兩杯茶,遞了一杯給小春,自己慢慢地吹著茶葉沫子,並不開口。我知道這丫頭平常的忍耐都是強作來的,本身並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不必我說,她自然會問。眼角偷望去,她的目光並沒有落在我身上,只是低著頭用力地揉著衣角。突然她抬起了頭,我趕忙調轉目光,做專心喝茶狀。

  “姐姐,今個兒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呀,她們外面傳的好難聽。”小春的面色潮紅,呼吸有些急促,顯是十分緊張地看著我。我看了她一眼:“她們說的你信嗎?”我並沒回答,而是反問了回去,這顯然出乎小春的意料,她一愣,我很坦然地看著她,她低下頭去靜靜地想了想,毅然抬起頭來望著我的眼睛:“我不信,我只信您說的。”

  “喔,這樣呀……”我望著她,心裏暗想這番話有大概有六成是真的,不過這也就夠了,以我們的交情而言。畢竟那種百分百信任的知己不是隨便就能碰上的。我淡淡地笑了:“其實我自己也不大明白,可能是因為我父親吧。他畢竟也有些權勢,所以身為他的女兒,有人想要也不足為奇呀。”我很模糊地給了一個解釋。有人說,人們本能地會對自己不瞭解或做不到的事情有種敬畏,所以雖然我現在的這個爹的權勢可能根本弄不出這種效果,那我也得這樣說。料想這種爭權奪利的事情,最是含糊的,小春出身官家,對這種事情自是明瞭,這種答案她也許還能接受,要真是直白地告訴她,可能朋友沒的做,反倒弄出個敵人來。

  “這樣呀……那納蘭貴主子那樣說……您家跟納蘭家很好嗎?”小春也有些糊塗了。“沒什麼交情,要是真的很好的話,她就不會這樣說了吧……”我對她做了個鬼臉。“啊。”小春傻乎乎地望著我,全然不明白我在說什麼。我不禁搖頭,這丫頭這麼直,可怎麼在這種地方混呀,我笑了笑,指指窗外:“你覺得這叫好嗎?”她一愣,明白了過來,不禁也笑了,隨即就釋然地說:“還真是呢,好在姐姐向來心胸開朗,不介意。”我不禁苦笑,不開朗我又能如何,如果現在時空之門就在我身邊打開,我立馬跳出去給那幫八婆一人一記耳光,然後消失。呵呵!那一定很爽,可現在……唉!

  小春見我一下笑一下又歎氣,也不知我在想什麼,不過倒也習慣了我有神遊的毛病。她站了起來:“姐姐?”

  “啊?”我回過神來。“那我不打擾您了,過會兒就傳晚膳了,我端來與您一起吃可好?”小春笑眯眯的,得到了答案,顯是恢復了平常的模樣。“好呀,那我等你。”我笑著說,也站起身來送她出去。

  “呼”,我長出了一口氣,好歹算是解決了一個問題,小春畢竟年幼單純,我並沒有白白地比她年長了這十來歲。可是一想起貴妃,那些阿哥,還有那些知道我、我卻還不知道他的人,不禁又頭痛起來。自從來到這裏,我從來沒有像今晚這樣強烈地想回家,這已經變成了我的第一目標,我再也沒有那種初到貴境的獵奇心態了。現在我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在這詭異的皇宮中生存,然後回家。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有了目標就有了希望,我心情有些好起來。

  和小春吃完晚飯,閒聊了一會兒,就各去休息了,畢竟明天是頭等的大事,原本我不在意,可現在一切不同了,我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去對付。胡亂地梳洗了一下,剛躺下,門口突然傳來輕輕的敲門聲,我一驚,這麼晚了,是誰呢?

  “誰呀?”我問了一聲,可沒人答應。但我肯定沒聽錯,就又問了一聲,還是沒人回應。我有些驚疑不定,咽口唾沫,讓自己冷靜下來。不會是小春,也不應該會有什麼人來害我吧?畢竟今天我已出了名,要是有什麼事情,太顯眼了。思前想後了一會兒,還是不得要領,一咬牙,披衣服起來走到門邊,做了個深呼吸,猛地把門打開來……外面什麼也沒有,烏漆麻黑的,除了風聲,一切都很安靜,不禁暗笑自己可能神經過敏了,低頭想把門帶上……

  咦?這是什麼,我彎下身去看,一張小紙條正靜靜地躺在門旁。“轟!”我只覺得熱血直沖腦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它撿了起來,關門,脫鞋,上炕,一氣呵成,頭蒙在被子裏大口的喘氣。

  過了一會兒,才覺得心跳正常了,伸出頭,私下張望,只覺得身體裏充滿了做賊心虛的情緒,很刺激,只是半點也不好笑。自己穩定了一下,也不敢點燈,只能光著腳,悄無聲息地走到窗邊,就著月光,我心裏很怕,只覺得腳底冰涼,可手偏偏半點也不抖,慢慢地打開來看,只有兩個字……






  




第五章 裝病




  “裝病”!只有這兩個字,卻讓我一夜無眠。這字體我不認識,也無法想出這是一個警告還是一個提示。思前想後,覺得頭疼欲裂,忽然間發現天色已經微亮了,卻依然理不出個頭緒來,只得披衣站起身來活動一下,四肢麻木,痛得我齜牙咧嘴的,但更痛的是頭……走到桌旁,拿起昨夜的剩茶,也顧不得許多,一口氣灌了下去……好苦!我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覺得一股涼意直抒胸臆,腦子頓時清醒了許多。我甩了甩頭,決定了,既然無法從客觀條件上做出判斷,那就只能順從於直覺了。

  裝病!!做出了決定,心裏頓時安定了不少,仔細想想要怎麼裝病呢?一回頭看見了銅鏡裏的我,頭髮散亂,面色蒼白,黑眼圈,大眼袋。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行了,不用裝就很像了……伸了個懶腰,轉身回到床上接著躺下,反正是病人嘛,應該躺在床上不是嗎?現在就等著小太監或者是小春來發現我的“病”了。

  我閉上眼,腦子裏像過火車一樣,一幕幕地閃現。究竟是誰呢,我不自禁地想著……對於裝病的後果會怎樣,我倒不太在意,最不濟讓人趕回家也就是了。想來每次選秀也總得有個把兒人傷風感冒的吧,而且我現在真的不舒服,頭疼得很,就算太醫來了號脈,不算嚴重,也至少是個憂思過度、外感內焦吧,這也不算是欺君了。更何況昨天一番經歷,我被嚇壞了也是有的……

  正想得得意,忽聽見外面傳來人聲,有人輕輕敲門:“姑娘,時辰到了,該起身了。”我屏住呼吸,然後咳嗽了幾聲,並不回答他。外面的太監又敲了敲門:“姑娘,該起身了,時候不早了。”我依然不說話。“姑娘,誤了時辰可不行,我可進來了。”他又在外面等了一會兒,這才推開門,先伸頭進來看,我趕忙把眼閉上,他發現我還躺在床上,趕緊走了上來:“姑娘,您這是怎麼了?”我微微張開眼,低聲說:“這位公公,我不舒服……”

  “啊?您哪兒不舒服?”那太監用力盯住我看,顯是有些狐疑。

  “我頭疼,身上也不爽……咳咳!”我低咳了兩聲。“唉呦,這可怎麼話兒說的,今個兒可是大日子呀,您等等,我出去一下。”那太監急匆匆地走了出去,我剛想活動一下腿,就聽到人聲近了,趕忙恢復原樣繼續裝病。

  “張總管,您說這事,昨兒個還好著呢,奴才可沒覺得怎麼樣呀,伺候得好好的,今個兒就……”

  “你小子少囉嗦!”一個聲音呵斥道,我聽出來是主管這次選秀秀女起居的張公公,一進宮就說變鳳凰變鴨論的那個。

  門一推,張公公走了進來,到床邊,我雖閉著眼睛,也知道他在細細地觀察我。“大姑娘,你哪兒不舒服呀?”他問我。我抬起眼,迷迷糊糊地望著他,“我頭疼,身上也疼。”看見張公公那張皮笑肉不笑的臉,我暗自警惕著,知道這樣的公公都是人精,半點兒差錯也瞧了出來。“噢……”他拉了個長聲,“昨個兒不是還好好的嗎?”

  “我可能是睡得不好,想的事太多……咳咳!!”我用更細微的聲音說。“嗯,想的事兒太多啊。”張公公不陰不陽地說,“這倒是,你昨個兒……”話沒說完他就咽住了,乾咳了一下,“這樣兒,柱兒,你去請太醫來,快去!”

  “喳!”旁邊那個小太監飛也似地去了。

  “大姑娘,要是一會兒太醫也說了不好,那我可就只能給你報病了,今兒的大選也就不成了……”我做出一副急切的樣子:“我沒事……咳咳……只是有點兒不舒服……不礙事的。”說完喘了兩口氣。“哼哼,礙不礙的可不由你說了算,聽太醫的吧。”他說完轉身坐在了桌旁,打量著我,我又怕演戲過了火位,只能閉著眼,也不敢亂動,就這麼僵著。

  終於太醫來了,讓我伸出手來把脈,我偷眼望去,看見太醫正閉著眼睛拈鬍子,突然張開眼,我趕緊閉眼,覺得他把手拿了回去。“李太醫,怎麼樣?”我聽張總管問道。“倒是沒什麼大礙,不過思慮過甚,外感風寒,有失調養。”李太醫慢悠悠地答道。

  “那,今個兒的選秀……”

  “怕是不成了呀。一是要將養,二是過了病氣到宮中也不好呀,我開個方子,姑娘還是靜養的好。”李太醫走到桌邊去開藥方子。張公公略彎下身來:“大姑娘,你也聽見了,今兒怕是不行了,你先吃藥靜養吧,我自會回稟主子。”

  “那就麻煩公公了。”我說道。“嗯,柱兒,你伺候著,別讓人靠近這裏,省得過了病氣。”說完抬腳走了。“喳!您慢走,小的送您。”小太監趕忙送了他們二位出去,至於我這個病人倒是先放在了一旁。這倒也好,折騰了半晌,我也出了一身汗,覺得頭也不疼了,身上也不熱了,呵呵,太醫要是再多號一會兒脈,八成就說我沒病了。想來小春也不能過來看我了,不知道她今天的結果如何,是一步登天呢,還是……唉!也沒力氣替她擔心了,現在我只擔心一件事——我的肚子好餓,咕咕叫。可是受了風寒的病人好像都是要淨餓的,我記得《紅樓夢》裏就是這麼寫的,既然是賈府的秘方,那想必也是清朝的秘方了……唉!歎了口氣,也只好認了,就不知道一會兒的藥頂不頂餓了。

  那小太監伺候著我吃了藥,給我蓋好被子讓我發汗,我熱得要命,肚子裏又虛,汗珠子呼啦地冒著,他倒高興,說是快好了。我哭笑不得,這才體會了什麼是打落了牙齒往肚裏吞。過了一陣子,也就迷瞪起來似睡非睡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就覺得有人看我,猛地睜開了眼睛,一張笑臉映入了眼底……

  我吐了口氣,心下終於有些明白了:“小鬼,你來幹嗎?”如我所料的,笑臉立刻變怒臉。“我說過了,我不是……”他突然頓住了,望著我,“你算計我,成心讓我生氣……哼!”他瞪了我一眼,我閉了閉眼,笑說:“你也算計我不是嗎?”他一愣,看著我,我從被裏伸出拳頭到他面前,打開,一張小紙條正被汗水牢牢地粘在上面。他笑了,很開心,握住我的手,看著,猛地就親了上去。我一驚,用力掙脫回來,喘了口大氣,不自覺地向手中看去,紙條已經不見了。那小子笑得很得意,我白了他一眼,閉上眼睛靜靜地等著。

  “你還真的病了,厲害厲害……”

  我愣了一下,張開眼,本以為他會給我解釋為什麼讓我這麼做。“是呀,拜你所賜呀。”我望住他,真的有些生氣了。他笑著靠了過來,我往後閃了閃,結果……還是一樣,他少爺不動如山,想怎樣就怎樣,我幾乎是惡狠狠地望著他靠在我肩上的臉,正想著要不要給他一拳兩腳,我為了減肥還上過跆拳道班,這把子力氣還有。

  “要不這樣做,你今兒個就得去八哥那裏了。”

  “啊?”我擰過頭來看,他正定定地望著我,眼裏有著我說不出的情緒以及一抹傷痛。我突然平靜下來了,甚至不想去追問去八爺那裏是什麼意思,只是讓他靠著我,靜靜地替他分擔那些未知的東西。唉!想到他的一生,我不禁更加憐惜起眼前的這個男孩子。正想著,門突然開了,我大驚望去……

  只見小太監秦柱兒探了頭進來,我的心跳急速加快,第一反應是想把我身旁的十三阿哥用被子蒙了起來,毀屍滅跡,可潛意識裏又明白這麼做毫無用處,因此一瞬間腦子裏轉了幾百個念頭,卻無一有用,當下裏只能在那裏發愣,正不知如何是好。“你現下就是殺了我也說不清了,呵呵!”十三阿哥突然在我耳邊說道。我一驚,反過身去看他,還是自在地靠著我,笑眯眯的,我有點懵了,這時秦柱兒走了過來在一旁站定,我看了他一眼,沒什麼表情,我吐出了一口大氣,明白了,回過頭獰笑著說:“沒錯,把他一塊兒殺了我就說得清了吧?”

  “哈哈……”十三阿哥狂笑出來,真讓人氣得牙癢癢呀,自從認識了他,幾乎是每回都被嚇著,嫌我命長嗎?還沒輪到我嚷嚷,秦柱兒已經沖了上來:“我的好主子,小點兒聲,被人聽見了可不得了,您知道其他爺在這兒可都有人呀!”

  “哼……”他停住了笑,臉色又陰沉了下來,只是捏住了我的辮梢揉搓。我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歎息,比起眼前這個一臉陰鷙的男孩,還是那個讓人氣得牙癢癢的十三阿哥好。正想著,聽見小太監說:“爺,該走了,過會兒子就選完了,大夥兒都回來了,讓人撞見,可不成。”胤祥一抬頭,怒視著秦柱兒:“你以為爺怕嗎?”秦柱兒忙跪下了,“唉,主子,您不怕,也得替茗薇姑娘想想吧……”他一愣,看向我。我平平靜靜地看回去。

  “你怕嗎?”他問道。“怕呀!”我實話實說。當然怕了,被人逮到了真不是玩的,但也不是很怕,想想怕死是真的,但不太怕出事,兵來將擋嘛。可是在皇宮這種地方出了事,大概也就離死不遠了吧,所以還是怕的好……正在胡思亂想,兩眼也下意識地盯著他看。忽然他笑了:“你真的跟別人不同,別的姑娘肯定會說跟我同生共死什麼的,你倒是老實,哼哼……”他轉過頭去,身子還是不動。我看著秦柱兒急得直冒汗,卻不敢深勸,想來也是知道這位主子的強脾氣,只是一個勁兒地給我做眼色。我揉了揉被他枕得酸痛的肩膀,看他還是不理我,心裏明白,他是喜歡我的與眾不同,但現在這與眾不同卻讓他不舒服,歎了口氣,還是個孩子呀。我伸過手去,把他的臉扳了回來,看著他的眼睛,那麼倔強,有人說自尊與自卑就是正反面,那麼多的傷痛沒有壓垮他,可卻把這孩子變得敏感多刺。

  “這宮裏有你關心的人吧,你不想讓他們為難吧?”我淡淡地笑說,他一愣,就極銳利地看著我。我依然平靜,他這麼聰明不可能不明白我的意思,那位四爺是他最親厚的人吧……他慢慢伸手抓住了我的手,將我拉向他,我知道自己不能掙脫他,更何況我並不討厭這個倔強的男孩,感覺有點兒像弟弟,還有些別的什麼,轉念間已被他緊緊地抱住。

  “四哥在幫我想辦法,總之會讓你留在我們這邊,所以,你……”他頓住了,放開我,定定地看了我一眼,就轉身走了出去。我一愣,看他走得那麼堅決,只留了這麼一句似是而非的話。“知道了!”我不自覺地大聲喊了出來,中氣十足。秦柱兒正要跟著出門,被我嚇得腳下拌蒜踉蹌了下去,只是抬頭傻愣愣地看著我,我聽見了外面隱隱的一絲笑聲,就吐了口大氣,低下頭,望著半坐在門邊的小太監笑說:“呵呵,我的病好了,柱兒公公,好酒好菜的有?”

  真是心滿意足呀,吃飽喝足又擦了個澡,乾淨清爽的半靠在床頭,隨手找了本書看,一頁頁地翻著,可心思並沒有在這上頭。今兒個十三阿哥來,也並未細說來龍去脈,自個兒仔細想想,也只是有了個大概輪廓:第一,十三阿哥想要我,而四阿哥好像並不反對;第二,八阿哥那裏好像也對我有興趣,至於原因,我想應該是因為我現在的這個父親及親族的勢力吧,要說兩股勢力為了別的苗頭倒在其次,想來那四阿哥八成也是因為這個緣由吧。倒是十三阿哥胤祥……

  我不禁搖了搖頭,相信他首先是對我有好感才想要我,但那個原因恐怕也占了一部分吧。我還沒幼稚到看什麼都是粉紅色,史書讀得多了,這些人都早熟,爭權奪利恐怕已經是種本能了。不過根據歷史經驗以及我的觀察,如果現在要是非留在這個時代不可的話,十三阿哥以及他背後的四阿哥倒是最好的選擇。我不禁苦笑,在家的時候老被老媽說沒長心眼,什麼事都不過腦子,可在這裏,被這現實弄得幹什麼、看什麼都像圓白菜,非得一層一層地扒開來,見到心兒了才踏實。以前覺得這人心眼兒太多了就有點兒變態,看誰都像壞人,可我現在看著別人最起碼都像半拉壞人,難道說我已經變態一半了嗎?

  唉……難得糊塗,我真有點兒體會了,這再好的事情也抗不住瞎琢磨呀。抬頭轉了轉脖子,望望窗外,已快晌午了,應該選完了吧,不知道小春怎麼樣了,希望她一切順利。姑且不說我真的喜歡這個朋友,今天心裏已然放了這麼多心事,要是再來一個淚眼美人尋死覓活,那我可……想到那種情景,不禁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掀起被子,下床走走,命令自己今天不能再想了,這簡直是在傷害身體嘛。在屋裏轉了兩圈,思緒猛地又回到了那句話“留在我們這邊……”什麼意思呢?我們,指的是他和四阿哥,還是……“啊!”我不禁叫了一聲,不行不行了,頭都疼了,算了拉倒吧,愛誰誰了。既然直覺讓我選擇相信十三阿哥,那麼就相信!

  下了決定心裏就不鬧騰了,倒杯茶漱漱口,轉身剛回到床邊,就聽到外面一陣嘈雜,難道是她們回來了?我趕忙鑽回被窩,定定心,拿起書,豎起耳朵聽動靜。唧唧喳喳亂七八糟的也聽不清,只能分辨出有人的聲音亢奮,也有人在哭……我不禁緊張起來,那小春……

  一陣腳步聲傳來,隱約聽見有人在向秦柱兒打聽我的病,八成是小春,正想著,腳步近了。“姑娘的病已無礙了,發了身汗,不過還是別多說話,得靜養。”小太監低聲說。

  “嗯,知道了。”

  果然是小春。我忙躺下,蓋緊被子,閉上眼,心裏想著如果聽她的聲不對,那就只好先裝睡了,等她冷靜點了再跟她細談。就聽見她推門進來,“姐姐?”小春喚了我一聲,可我真的聽不出她情緒的好壞,我的天呀,這可怎麼是好,一咬牙,早晚伸頭都是一刀,我睜眼向小春望去,不禁愣住了,這是怎麼回事……

  迷迷濛濛的,兩眼似幻非幻,顯然是在看著我,可眼光已然穿透了我,落在未知的地方。我愣愣地看著小春,心裏犯嘀咕,這到底是怎麼了,是選上了還是落選了呀,難道!!!我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了下來,話一出口已然後悔,“你見到太子爺了?!”小春大驚,定定地看住了我,我打了個哆嗦,腦子裏拼命地轉念頭……

  “姐姐,你……”小春眼珠放射出幽暗的光芒。“啊?難道我真的說對了?我只是順口一說……”我擺出一副比她還吃驚的樣子,看著她。見小春暗暗地吐出口氣,可還是有些懷疑,不說話,只是上上下下打量著我。我反過去問:“你怎麼了,見就見了,難道還有別的……”

  “沒有,沒有,只是被您嚇了一跳,猜得也太准了。”小春忙打斷了我,急火火地說,臉色都紅了,很漂亮。我的心卻沉了下去,很明顯是私下裏見到了,沒別人知道,她也並不想讓我知道。想到這兒,我不禁冷笑,這地界兒還有秘密嗎,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知道了吧。看我面色沉鬱,小春有些心虛,“姐姐,就是打了個照面,沒什麼。”我看著她,笑說:“那也值得你這麼大驚小怪的,跟沒見過世面的小家碧玉似的。”小春見我並不深究,放鬆了下來,笑眯眯地說:“那是,哪能跟姐姐比肩,豪門大宅的。”我笑瞪了她一眼。小春在我身邊坐了下來:“還沒問您,身子怎麼樣了,看著氣色還好。”又伸手到我額頭輕探了一下:“也不燒了,這就好了,早上聽小太監一說,好像很嚴重的樣子,白白擔了半天心。”我看著小春那溫柔的雙眼,心裏歎息,難道真的是命?結果明擺著,可我能幫她嗎?現在我連自己都……

  “姐姐?”小春碰了碰我。“啊……謝謝你了,讓你操心,太醫的藥好吧,反正我現在覺得身子很輕快。”小春點點頭,又搖了搖頭,我很奇怪地望著她,不明白這是何意。“可惜了,偏偏是今個兒早上病了,耽誤了正事兒。”我一愣,原來是為了這個,我笑了笑:“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了,老天註定如此,我也莫内何呀。再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嘛!”小春笑了:“我就知道,姐姐是個心胸開闊之人,還真讓您說著了,可也是福呢。”我看著她,滿眼的問號,這丫頭卻賣起關子來了,我伸出手去呵她的癢,她躲不過:“哈哈,好了好了,我告訴您,您去了長春宮,做了女官。”我頓了頓,慢慢地把手收了回來。小春看我若有所思的,問我:“您知道那是哪兒?”我淡淡笑了笑:“知道,德妃娘娘的寢宮。”

  女官呀……我端了杯清茶坐在窗邊,這安排我倒也猜到了,無論如何他是不會讓我做嬪妃什麼的,做宮女又委屈了我,讓我出宮去四阿哥的宅第,恐怕八爺他們又會有什麼花樣,所以,做女官是最好的了。德妃是四阿哥、十四阿哥的親娘,十三阿哥又是跟著四阿哥長大,呵呵,看來我應該是不會受什麼委屈了,應該是吧……

  一陣微風吹來,我望著薄薄的夜色,閉上眼睛,靜靜地感受著夜的溫柔。真是緊張刺激的一天呀!我的命運在一天中決定了,而讓我有些害怕的是,這命運更多的是由別人來決定的,唉!

  “呵呵,嘻嘻……”一陣笑聲隱隱地傳來,我張開眼望過去,是從納蘭蓉月的屋子裏發出來的。今個兒下午已經聽小春講了,她是唯一一個被封嬪的,還有那麼三四個做了貴人的,所以她當然得意,蓉嬪呀……至於小春則做了常在,品級不高,可也算皇帝的女人之一了,如果命好,還是有希望的。我不禁搖了搖頭,唉!也學會拿命運來解釋一切了。小春倒是安之若素,榮寵不驚的,可我心裏明白,這才可怕。今天之前她想的就是屏雀中選,光宗耀祖,可現在卻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難道說她真的會走到那一步?我打了個冷戰,那太可怕了。她已經是皇帝後宮的一分子了,身份幾乎無任何可能來改變,就算皇帝永遠想不起她是誰來。我總覺得怪怪的,小說是小說,那是杜撰的,怎麼可能會有真事呢。可轉念一想,我會跑到這個時代已經是最大的不可能了,那這也就沒什麼好稀奇的了。我暗暗下了決心,要盡力幫助小春,因為她是個好女孩,也是我在這裏的第一個朋友。我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決定上床去睡覺,明天就要去長春宮了,張公公晚晌時已通知了我,陰陽怪氣的。我自己明白,像我這樣生了病都沒去選秀的人卻還有這麼個去處,那一定是有故事背景的。可我什麼也沒說,只是畢恭畢敬地接了那個類似委任狀的票子。

  明天我將真正開始皇宮生涯,我再次提醒自己一定要謹慎小心,步步為營,找到那個秘密,然後回家去。但我的心又有些隱隱作痛,十三阿哥,他在我心中的感覺已然有些變了,我不知道我所做的一切是不是在利用他,一想起那雙倔強的雙眼,像結了冰的水面,冰下依然是水流湍急,如果不小心踩破了……我覺得心臟好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地攥了一把,不能呼吸。使勁甩了甩頭,做個深呼吸,鑽進了被窩,不去想了。我從未想過傷害誰,也會堅持這樣做,至於結果如何……

  “呼!”我吹熄了蠟燭。




  




第六章 麻煩




  天是淡淡的藍色,微風吹在臉上,帶來了初夏的味道。我靜靜地走在甬道上,抬頭望著頭上狹窄的天空,做了個深呼吸,突然覺得這次的感覺跟我迷路那次好像,有些莫名的思緒在我腦中迴旋……“姑娘,這邊走。”我一驚,轉頭看去,長春宮的太監正看著我,“咱可不能停,會誤了點卯的時辰。”

  “啊,對不住,請公公帶路。”我抱歉地點了點頭。“嗯,走吧。”他回身繼續向前走,我移動腳步,可剛才靈光一現的念頭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邊走邊想,頭都大了,可還是不行,我暗自吐了口氣,暫時還是放棄吧,要是隨隨便便地就想起來,那就不叫靈光一現了吧。“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小太監不禁回頭略帶疑惑看著我,我也端正地略帶疑惑地看了回去。他一愣,轉回頭去嘴裏嘀咕了些什麼見鬼了。“哈哈……”我無聲地用力在他背後笑,覺得自己很無聊,不過心情好多了,暫時把那些煩心事拋在了一邊。

  “姐姐。”

  我不禁停了一下,這是在叫誰?四下裏張望,沒人呀……難道我也見了鬼不成……

  “大姐。”一隻手從後面輕輕的拍了我的肩膀一下。“啊!”我不禁叫了出來,雷電般地轉過身去,看見明暉正站在我身後,也被我嚇了一跳。

  “怎麼了?”

  “哎,你這小子,搞什麼?”我一手緊緊地按住我狂跳的心臟,一邊瞪視了過去,他一愣,就細細地打量起我。我一驚,本能地讓自己鎮定了下來,這小子很是精細,家裏最要防備的就是他了,原本提醒過自己要小心的,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突然地出現在自己面前……我們就這樣彼此相望,我知道他在琢磨我,可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自己該說什麼或做什麼,才能不引起懷疑。身上正在不停地冒冷汗,就在我決定要不要暈倒的當口兒,那太監湊了上來:“明暉大爺,您這是……”明暉一頓,轉身笑道:“福公公,我只是找我姐姐說兩句話。”

  “嗯,可是大姑娘得去長春宮應卯呀。今兒個是頭一天,主子還等著呢。”福公公淡淡地說。我在一旁暗喜,說得好,馬上就得走,走得越快越好。只見明暉走了上去:“公公,與個方便,我常在宮裏走,還不知道,不會誤了的。”轉手拿出個什麼往福公公手裏一塞,又在他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我拉長了耳朵,也只是隱隱約約地聽見什麼“主子……”

  “呦,這是哪兒的話兒呀,親姐姐進了宮,怎麼也得囑咐兩句呀。成!我到那邊看看,您可快著,我可也擔著干係呢。”福公公笑眯眯地往一邊走去,我怒視著他,看他那樂不得的樣兒,傻子也知道銀子給的不少,剛才還嫌我走得慢呢!這死太監……

  “姐?”

  “啊?”我轉過頭,看見明暉已經站在我身邊,看著我咬牙切齒的樣子。“嗯哼!”我咳嗽了一聲,端容問,“你找我有事?”暗自打點起全副精神準備戰鬥。“啊,知道姐姐分去了德妃娘娘那裏,以後也不太好見面的,所以借個空兒,趕緊來見見。”我淡淡一笑:“嗯,我很好,謝謝你了,阿媽和額娘怎樣了?”我慎重地轉去了一個比較安全的話題。

  “啊,阿瑪和太太很好,雖說沒選上,做女官也很好,夠了歲數就出去了,比一輩子不得見的好。”我點了點了頭:“他們安心了就好,姨娘和妹妹好吧?”他一笑:“挺好的,過些日子就回來了,前兒個來了信,叫人去接呢。嗯哼……”明暉也清了清嗓子,我看著他,心裏明白他還有話想說或者想問我什麼,我低下頭去故作不知,不想接了話茬兒,去搬磚頭砸自己的腳。可心裏也在暗暗地琢磨,他想說什麼呢……猛地想起來剛才聽他跟福公公說什麼主子,難道是八爺他……

  “大姐,那天碰到也沒功夫說個話兒,你就跟太監走了。”

  “啊,是呀,趕著去儲秀宮,主子們都在那兒等著呢。”我笑眯眯地說,心裏已然明白了,真的是來探話兒的,拐彎抹角地想知道我跟十三爺他們是怎麼回子事兒。見我不搭茬兒,明暉咬了咬嘴唇,低頭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半晌,猛一抬眼直望過來,下了決心似的:“姐,那天……”

  “明大爺,時候不早了,我們得緊著去了。”福公公溜達了回來,我暗自松了口大氣,決定把那句對死太監的評語收回來,趕早不如趕巧呀,來的真是時候!要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回答明暉的問題,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才不算錯呀……

  “姑娘,走吧。”

  我抬頭看了明暉一眼,他也是沒辦法,知道不能再耽擱了,就一笑:“姐姐保重了,我會想法子去看你,好告訴你家裏的信兒。”我微笑著點點頭:“你也是,告訴老爺太太我很好,不用惦記著。”他點點頭,回身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略有些百感交集,真不知道在以後的日子裏,他對於我意味著什麼,家人?朋友?還是……敵人?

  進宮應了卯,穿上了女官的制服,也踩著花盆底,我接受的第一份工作,是清點兼清洗德妃娘娘的一些古董花瓶、瓷器什麼的,很簡單,我卻非常感興趣。這比起在故宮裏展覽的那些仿製品不知道要精緻多少!我覺得興奮得不得了,居然可以親手碰觸這些價值連城的藝術品,而且還有這麼多。

  德妃娘娘是個溫和慈愛的女人,見了我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照常例囑咐了兩句,就派了這個活計給我,並沒有讓我去伺候她。不管怎樣,我就當她是一種照顧,心裏很慶倖有這麼一個舒坦的開始,因此很開心地搬了那些花瓶、瓷器到廊子下的陰影裏,打了一盆水,拿來些乾淨的軟布,就坐在小板凳上快樂地工作。真美呀!我不禁感歎著,那些現代的藝術大師,鑒賞師得多麼羡慕我呀,呵呵……我不禁低聲哼起歌來……

  過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勁,好像有什麼……“咦?”突然發現盆裏隱約有個人影,呵呵,我偷笑,看來十三阿哥又想來他的每日一嚇了,哼哼,我故作不知假裝忙碌,只是把手裏的布在盆裏浸透了水,然後猛地站了起來,回身甩了過去,甩了他一頭一臉。“哈哈,這回看是誰嚇唬誰,你可……”我大笑著抬頭望去,猛地頓住了,覺得馬上就要背過氣去了,那水珠正順著額頭滑到了四阿哥那雙幽黑冰冷的眼……

  水珠繼續下滑到了剛毅的薄唇又流過了下巴,我只是傻愣愣地看著水珠流動,直覺地沖向前去用袖子去擦拭:“四爺,我……我不是,我以為是……不是您……”我語無倫次地慌亂地擦著,突然對上了他的眼光,定定的,黑黑的,看著我,並沒有別的動作。我也看著他,腦中一片空白。

  突然反應了過來,我這是在幹嗎?居然用袖子給他亂擦,我只覺得騰的一下,所有的血都上了頭,一陣眩暈,不禁退後了一步。“鐺”的一聲就把水盆踢翻了,濺了一身。“嘩啦”盆子又碰上那些花瓶瓷器,傳來的聲音真是讓我膽戰心驚。這要是摔碎了什麼,我的天呀……顧不得腳後跟生疼,我趕緊回過頭蹲下身去檢查收拾,好在沒有大礙。我松了口氣,一屁股坐在地上。

  “我的媽呀,嚇死我了!”用袖子擦了擦汗,咦?怎麼是濕的?“喝!”我猛驚醒過來,咽了口唾沫,用了全部的力氣把我重若千斤的腦袋抬起來望去,四阿哥還站在那裏,沒有消失。我身體所有的機能似乎都在瞬間消失了,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動不了,就那麼看著……那雙眼突然有一絲笑意閃過,我眨了眨眼,眼花了嗎?怎可能……正想著,突然一切又恢復了原狀,甚至比原來更冰冷,我一愣,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我不禁歪頭看去。

  “呵,這唱的是那一出呀?”一個戲謔的聲音從四爺身後傳來,不是十三阿哥,沒聽過的,我不自覺地往一邊使勁抻了抻脖子。突然四爺往旁邊閃了兩步,一個氣宇軒昂的男孩出現在我面前。他正靠在月亮門旁笑看著這裏,突然見到我也是一愣,看了我兩眼就笑了。我這才發覺自己還像個歪脖楊樹似的,真是尷尬無比,忙站了起來,不自在地往後退了兩步。這回倒是沒什麼臉紅的感覺,看來丟人丟的多了,臉皮也就厚了,不禁苦笑,搖了搖頭,就聽見那男孩在說話,忙收斂心神,鎮定下來仔細聽著……

  “四哥,莫不是剛淋了雨?小心著涼呀,呵呵。”男孩笑嘻嘻地說。四阿哥看了他一眼,只是拿出手絹在臉上擦了擦:“你不是和老九老十去打布庫了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說完,淡然地看著他,真的很有威嚴。那男孩卻半點不怕,還是嬉皮笑臉的:“十哥突然肚子疼,教席們就放了,本來想和十三哥去放鷹的,他說要來這兒,我就一起兒來了。”四阿哥往外看了看。“他已經先進去了,我是聽奴才們說您先來了,這才過來找您,沒成想兒到看見……”他笑望向我,我恭敬地低下頭去翻白眼,真是好事不出門,還覺得今天很幸運呢,看來我是高興得太早了。“嗯,那就走吧,娘娘可能在等了。”四阿哥沒看我一眼,抬腳就走了,我呼口氣,好麼,可算暫時告一段落了。

  “喂……”

  “啊!”我嚇了一跳,這才發現那男孩走到了我跟前,很有意思似地打量著我,我站定腳步,福下身去:“奴婢給主子請安,爺吉祥。”我彎著身子,等了半晌,覺得腿有些酸了,正暗暗想詛咒。

  “嗯……起吧。”

  我站起身來立定一邊。“你是新來的女官,誰家的?”那男孩問。“回主子話,雅拉爾塔家的。”我淡淡地說,心下已然猜出他是誰,我並不怕他,他沒有十三爺那樣張力,也沒有四爺的壓力,對於他我沒什麼感覺。更何況,他的結果我早就知道了,我不禁微微掀了掀嘴角,不是嗎?十四阿哥最後也只是個可憐人罷了,唉……

  “是你呀……”十四阿哥意味深長地看著我,笑得有些不懷好意似的,嘲笑我嗎?我有些氣,沒過腦子就說出口:“就是我!”說完,就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難道我今天碰到的麻煩還不夠多嗎?不禁漲紅了臉,退了一步。“奴婢失禮了。”我低下頭去,有點兒擔心這樣的冒犯會有什麼後果,會罰跪,還是餓一頓,甚至打一頓?我腦子裏拼命回想在內務府學規矩時,是怎麼講的來著……

  一隻手伸了過來,把我的頭抬了起來,我本能地想掙脫,卻被他捏住了下巴動彈不得。感覺這個動作有點兒侮辱人,但沒辦法,我只是放沉了臉色,平靜地看著他。十四阿哥盯了我一會兒,突然笑了,“你真的很有意思。”我大驚,上次說我有意思的是十三阿哥,爾後已然給我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和那些在明在暗的敵人,我猛地掙扎起來,甩脫了他的手,驚疑不定地看著他,猜測他的想法……

  見我平靜的面具終於裂了縫隙,他很開心地笑起來,我卻很想哭。這進宮才幾天呀,還有誰是我沒招惹到的,瘟神附體嗎?我只想安靜地來去,卻好像身上掛了串兒鞭炮似的,走到哪兒響到哪兒,生怕別人不知道。我正在胡思亂想,十四阿哥往前又逼了一步,我順勢後退,心裏感到有些不耐煩了,今兒發生的事兒太多了,我的理智已經不夠用了,那電影裏是怎麼說的?忍無可忍,就無需再忍,他再靠近一步,我就……

  “十四弟!”一聲輕呵傳來,我抬頭看去,十三阿哥正站在門洞邊看著這裏,臉色可真是……我打了個冷戰。“你在這兒蘑菇什麼,今兒個娘娘留飯,就等你了。”十四阿哥轉頭一笑:“就來了。”我傻乎乎地看著十三阿哥,突然頰邊一熱,沒明白怎麼了,只是看見十三阿哥眼中怒色更盛,這才反應了過來。看來真是一個爹生的,都是小色鬼。我做了個深呼吸,抬頭看去,十四阿哥笑得開心,還有點兒挑釁;十三阿哥面無表情,可兩手攥得死緊。我看了他一眼,轉向十四阿哥,他正笑望著我,我抬手,在他親過的地方用袖子擦了擦……他臉色一緊張就漲紅了臉。“哼。”十三阿哥輕笑了出來,我沒再看他們,只是福下身去,“奴婢告退了。”轉身收拾東西走人。

  拐了兩個彎,到了庫房,把這些古董什麼的一樣一樣收好,就覺得自己的手在顫抖,臉上有點兒濕潤。一摸,這才發覺流眼淚了,歎口氣,找個凳子坐下,用手指用力地按摩太陽穴……衝動真是害死人呀,我真的有點兒後悔了,才提醒自己不要惹麻煩,就幹下這起子事兒來,不知是因為十四阿哥的得意,還是十三阿哥的憤怒呢?也不知道會受什麼樣的處罰呢?仰頭靠在椅背上,望著高高的承塵……算了,已經幹了,說什麼也沒用了,再說惹了麻煩十三阿哥也會幫……我猛地站了起來,暗自警惕自己不要再有這種愚蠢的想法,不然早晚會害死自己的,這樣想著,心裏莫名地有種受傷的感覺,我搖了搖頭,決定不要再自歎自憐了,接著工作吧。突然覺得肚子有點兒餓了,望望窗外,暮色漸濃,也不知道這裏幾點開飯,一會兒定要找個人問問,這可是大事。

  “扣扣”有人敲門,我回過頭,看見小太監李海探了頭進來,看見我在,松了口氣,“茗姑娘,叫我好找呀!快去,主子叫你呢!”我抬頭向上,真是無語問蒼天呀,該來的終歸要來,正式工作第一天就受罰的,大概也算是創了個紀錄吧。“呵……”苦笑呀……小太監不明所以地看著我,我調整了呼吸,轉頭:“走吧。”

  我不緊不慢地跟在小太監後面,邊走邊打量四周的景致。打我進長春宮來,也只去過娘娘的正屋、我的屋子和庫房而已,所以現在我並不知道這是往哪兒走,可也不想去問李海,心中有些懶懶的。可能最近碰的事兒太多,有些疲了,知道應該害怕,只不過……

  “哼!”不禁冷笑了一聲,最近似乎也染上了冷笑的怪癖,看來皇宮這地方確實能讓人變得不正常,但願在我回家之前不會變成個冷笑怪人。小太監不時回頭看我,我故作不知,現下心裏已明白出不了什麼大事兒,否則早就揪了我去,還會這樣派人來找?就算十四阿哥去他額娘耳邊嘀咕些什麼,了不得讓娘娘不待見就是了,反正我也從未想過順杆兒爬,去出頭兒,隨他吧。

  石子路邊青草碧綠的,沒種什麼花朵,很簡潔,有些素淨之美。看來德妃娘娘亦如史書中所寫,是個守拙之人,並不喜歡那等繁華豪奢,這很和我的胃口,好感又暗自多了兩分。正想著,小路一轉,豁然開朗,前面燈火通明的,李海示意我停住稍等,自向前走去,掀了門簾子就進去了,想必是去通報一聲。我四下裏看了看,不停有太監宮女端著菜蔬、果品、盥洗用具川流不息,可偏是靜靜的,一點兒聲響也沒有。兩種極端的感覺混在一起,讓人不由得肅靜起來,很壓抑。哼!這就是所謂的皇家威儀吧……突然發現自己又冷笑了,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壞毛病可不好。

  “茗姑娘?”

  “啊?”我一抬頭,看見李海正沖我招手,示意我進去。我點點頭,暗裏做了個深呼吸……踩著穩定的步伐走了進去……

  好香呀!一進去就聞到一股甜香,不知是檀香是麝香,很好聞,有種安定心神的感覺。這很好,正是我現在需要的,因此又使勁吸了幾口。猛地覺得幾道目光射了過來,下意識轉頭去找。喝!嚇了一跳,四阿哥、十三和十四阿哥正坐在一個圍桌前用膳。四阿哥看了我一眼,就自去夾了一筷子什麼放入口中慢慢地嚼,兩眼下垂,面無表情,不知在想些什麼。十三阿哥端了杯酒,正定定地看著我。我一愣,不自覺地微笑了一下,可馬上就覺得這好像不太莊重,這是現代禮儀,在這兒好像不合用。正有些尷尬,卻見十三阿哥對我一笑,仰頭喝幹了酒,我心裏一松,也淡淡地有些開心。十四阿哥也拿著酒杯,就那麼懶洋洋地歪在椅子上,若有所思地瞅著我,我心一緊,知道剛才的情景已經落入他的眼中,忙暗自驚醒起來,不要再出差錯。

  “茗薇?”

  “啊?”我收斂心神趕忙抬頭,這才注意到德妃娘娘歪靠在一個簾幕後面,我上前兩步,蹲下身去,“奴婢給娘娘請安,娘娘吉祥。”

  “嗯,起身吧。”

  “謝娘娘。”我又福了福,站定身子,心下有些猜想,她和兒子們吃飯的當口兒,叫我來做什麼呢?

  “小薇?”

  “啊,是。”我面容一正。

  “以後就叫你小薇吧,嗯?”

  “是。”我彎了彎身。“怎麼樣啊,都收拾完了?”德妃問道。“是,回主子話,今個兒把小件兒的瓷器都歸攏了一下,只是有幾個宋代官窯的瓷碗是放在匣子裏的,並未使用,那物件兒薄,容易碎,奴婢沒敢亂動,請主子示下。”我清晰穩重地回了話去。

  “嗯,有數嗎?”

  “是,已跟福公公給的冊子對了,只是略有添減,奴婢已另冊注明。”我答道。

  “好,是個乾淨明白的孩子。”

  簾幕後人影晃動,像是娘娘坐起身來:“來呀,把這勞什子撤了,都是我生養的,裝神弄鬼的做什麼。”

  “是。”幾個宮女太監忙走了上去收揀。我偷眼看去,德妃娘娘一身秋香色的旗裝,只挽了個髻兒,斜插著一隻珍珠簪子,正溫和地看著我,我忙垂下眼來,做恭謹狀。“看來額娘今個兒是得了個好丫頭。”一句戲謔傳來,是十四阿哥。我咽了口唾沫,不知他想幹嗎……“是呀。”德妃娘娘語氣開心了不少,看來是疼小兒子,“小薇,去給爺們見禮。”我一頓,走上前去,並未看他們,只是低頭端正地行禮如儀:“奴婢給主子們請安,主子們吉祥。”

  “嗯,起來吧。”四阿哥淡漠的聲音傳來,我心不禁一顫,忙的退後了幾步,站過一旁。“兒子們還未給額娘敬酒呢。”四阿哥端起了酒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忙端了起來。“是呀,額娘無論如何也得喝了這杯孝心。”十四阿哥笑眯眯地說。宮女忙送上了一杯酒,德妃娘娘很高興地舉起酒杯:“我不喜飲酒,不過這杯怎麼也得喝了。”一仰頭飲淨,阿哥們也跟著喝了。十三阿哥笑說:“額娘酒量好著呢,只是不跟我們喝罷了,嫌我們酒量不好,喝著沒勁兒!”娘娘“撲哧”一笑:“就你會逗我開心!這是哪兒的話兒呀,我老啦,喝不動了。”邊笑邊搖頭。“誰說的,額娘看起來年輕著呢,也就二十出頭!”十四阿哥嬉笑著說。“胡說,沒半點兒正經!”德妃笑駡道,很是開心。我在一旁看著,十三十四逗她開心說笑,四阿哥卻靜靜地坐在一邊,有些格格不入。不禁想起,德妃娘娘似乎更疼小兒子,對於這長子卻……

  我看著四阿哥,想著等他做了皇帝,德妃成了太后之後,他們母子之間的衝突……唉!他雖然如斯冷漠,可畢竟是人,是人就需要別人愛吧。我下意識地偏過頭,有些憐惜地看過去……一道幽深的目光正掃了過來,對了個正著兒,四阿哥明顯地一愣,我一驚,迅速地調轉目光,覺得臉上有些熱。突然感覺到屋裏沒了聲息,卻打死也不敢再抬頭看,天曉得剛才他們看見了什麼,又以為什麼,其實我只是有點兒可憐他……

  唉!不知為什麼,就偏是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因此只是屏息靜氣地站著。“嗯哼!”德妃清了清嗓子,“小薇,過會兒子你去把今兒個你改過的清單拿給我,我知道你識文斷字的,還有些事兒要讓你去辦,福公公會去找你的,去吧。”她很溫和地說,語氣也沒什麼波動,可我心裏明白這些人都是隱藏情緒的高手,像我這樣一不小心就什麼都寫在臉上的少有。唉,自求多福吧!我很淡定地福下身去:“是,奴婢告退了。”轉身又向阿哥們福了福身,退後兩步,轉身走了,沒有再看他們半眼,說什麼也不敢再亂看了。

  我快步走著,終於過了拐角,看看四周沒了別人,使勁兒吐了口氣出來,拍拍心口,心臟有些不舒服,活動了一下脖子,覺得有些僵硬,剛才真是很緊張的。想了想剛才發生的事情,不禁搖頭,有人說這人一輩子肯定會幹三件特後悔的事情,可我今天已經後悔兩次半了呀,難道說這意味著我以後是一路平坦?再也不會幹後悔的事兒了?還是說我只要再幹半次後悔的事兒,我這輩子就結束了?“呸呸!”我使勁兒甩頭,真晦氣……唉呀!算了,多長點兒腦子和記性比什麼都強呀……

  我抬頭望著天空,讓自己平靜下來……好吧,走了,決定下去吃飯,再去拿冊子,晚上還有一個召見呢。我左右看看,憑著印象好像應該往右走,琢磨了一下,嗯,就往右,剛抬腳要走,就聽見一陣腳步聲傳來,我一驚,回頭看去,只見十三阿哥正從甬路上向我走來……我的媽呀,我差點沒哭出來,難道說我剩下的半次馬上就要用光了嗎?




  




第七章 噩夢




  十三阿哥大步向我走來,到了我跟前站定,臉上表情有些怪怪的。皺著眉,低了頭看著我,卻一愣,顯是被我悲憤交加、欲哭無淚的表情嚇住了。我本來情緒不佳,心裏正在暗暗詛咒,可看見他這副傻愣愣的,好似被我鎮住了的表情,倒有些好笑起來。雖然臉皮沒動,可笑意還是進了眼底,他立刻就看了出來,我是沒怎麼生氣……他立馬就把臉色沉了下來。我暗歎,很顯然,他已經想起來了,自己才是正在生氣的那一個。我不禁暗自琢磨,這是怎麼了,為什麼生氣呢?

  十三阿哥很有耐性地看著我,並不說話。我也只好直直地看著他,希望能發現些什麼。就這麼僵著,還是僵著……過了半晌,行!我認輸了!他的眼光太有壓迫力,害我情不自禁地心虛起來。真是見鬼了!我有什麼好心虛的……雖然我擅長的是防守反擊,不過看樣子今個兒是不成了。好吧,山不來就我,我去就山好了……

  “嗯哼!”我清了清嗓子,“您找我有事兒?”我抬起眼,微笑著問他。他只是看著我,還是不說話。我笑得臉都僵了。“嗯哼!”我又用力地清了一下,聲音大得嚇人,再微笑,“那您找我沒什麼事兒?”……還是沒回應,那好,那就應該是沒事兒了,對吧?“既然沒事,奴婢告退。”我福下身去,準備施禮走人,還沒直起身來,十三阿哥一把把我揪了起來,拉著我快走兩步,隱進了一片陰影兒裏。我大驚,這是想幹嗎?為什麼進這烏漆麻黑的地方?難道他想……腦子裏瞬間閃過幾個念頭。不!不會吧!正害怕中……

  “你為什麼那麼看四哥?”

  “啊?”我一愣,看向他,這是唱的那一出兒呀?我還以為他想跟俺求愛什麼的……

  “撲哧”,我不禁笑了出來,覺得自己臉皮夠厚的,自我感覺太好了,我們兩個想的根本是上天入地的不搭界呀!十三阿哥可能做夢也想不到我是這種反應,不禁大怒。

  “唉喲!”我不禁叫了出來,他捏得我膀子好疼,見我臉都皺了起來,他稍微放鬆了力氣。我有些生氣,使勁甩了甩,還是掙脫不開,就怒視著他……

  “回話!”他理都不理,還是瞪著我。“回什麼?我……”正要反駁回去,突然想起了他剛才的問題,為什麼那麼看四阿哥?為什麼……不為什麼呀!只是當時情景讓我有些可憐他罷了,可又不能提這話茬兒,難道告訴十三阿哥,我知道四阿哥母子以後會不合,會結局悲慘?我不禁皺了皺眉,頓了頓說:“奴婢今個兒看了四爺好幾次,您指哪次?”沒轍,只好裝傻了,但十三阿哥顯然不吃這一套:“四哥也看你了那次!!”我一愣,不禁想起當時那不期而遇的目光,四爺的眼神……我不禁臉一紅……

  “啊喲媽呀!”我痛叫了出來,覺得手臂快斷了,可這回十三阿哥卻是說什麼也不放鬆力氣,只是低著頭,牢牢地盯著我。

  汗水順著我的額頭流了下來,進了眼睛,很疼。我使勁地眨眨眼,真的有些生氣了,猛地仰起臉看去……那雙倔強的眼中正波濤洶湧,翻滾著憤怒、不平,還有那一絲不能掩飾的傷痛……我愣住了,突然明白那看似堅強,實則脆弱的冰面已被我無意中踩破了,不禁後悔起來。我把疼痛放在一邊,下意識地想去撫慰他的傷口,仔細想了想:“四爺是主子,只是主子。”我淡淡地說,直視他的雙眼。他一愣,就認真地看進我的眼底,我安靜認真地回望著他,他慢慢地松了勁兒。

  “真的?”他問。

  “真的。”我重複,更多的是重複給自己聽。因為只有自己心裏明白,對四阿哥其實有種特別的感覺。也許是可憐他,也許是欣賞他雷霆風暴般的改革魄力。無論如何,他是個好皇帝呀!但我決定在這裏,就只拿他當上級看,敬而遠之就是了。一個十三阿哥已不知不覺地變成我心理上的包袱了,再來一個……唉!儘管我心裏百轉千回,面上仍是平和安靜的樣子。

  十三阿哥輕輕鬆了手,臉色也回轉了過來。“你那種看法兒會害死人的。”他笑眯眯的,顯是心情已經陰轉晴了。“唉,紅顏禍水呀!”他故意哀歎道。我一頓,彎了彎嘴角:“光是女人是成不了禍水的……”我淡淡地說。“哈哈!”他大笑出來。我看著他,心裏歎息,畢竟還是個孩子,壓不住半點兒心事。想想他以後助雍正登基,殺權臣,除兄弟,那樣的機謀算計,心思深沉,真不知哪樣的他算好……唉!突然發現自己最近不知歎了多少氣,真是有礙身體健康呀。

  “想什麼呢?”猛的眼前一張放大的臉。嚇了一跳,往後退了一步,“沒什麼……只是……”我緊著想藉口,突然“咕嚕”一聲傳來,他一愣,我也頓住了。過了半晌,我乾笑著說:“呵呵,這個,我肚子餓了。”

  “哈哈!”他狂笑了出來。我有些羞憤,不過他不再追究了倒是件好事兒,而且看他開心的樣子,我也有些開心,就隨他去笑,反正在這兒丟臉也不是頭一遭了。我不理他,轉身走回正路,知道十三阿哥就跟在我後面,覺得心情很平靜,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正笑看著我,突然感覺好像有種彼此瞭解的感覺。我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就見十三阿哥猛地停住了腳步,望向前去,我不禁轉回頭來看。“喝!”我愣住了,忍不住乾咽了口唾沫。四阿哥正站在甬路上默默地看著我們……

  四阿哥慢慢走了上來,在我面前站住,定定地望著我。我只覺得雙腿虛軟,太陽穴突突地跳著,張了半天的嘴,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有嘴唇無法控制地哆嗦著……四阿哥突然彎下腰來,兩眼放出幽暗的光芒吞噬著我,“你喜歡我的對不對?”

  “啊!”我大叫了一聲驚醒了過來。“呼呼……”大口地喘著氣,我的心跳得好快。下意識地環顧四周,天色未亮,屋裏仍是暗暗的。我呼出一口長氣,又做噩夢了。這兩天都是這樣,我揉了揉額頭,重重地躺回枕頭上,眼睛看著高高的承塵,已了無睡意,思緒不禁回到了那個晚上……

  “四哥,您怎麼來了?”我正愣愣地看著四阿哥,耳邊突然傳來十三阿哥的聲音。四爺還是那麼淡淡的,“你說去方便,就這麼半晌還不見人,額娘問了起來,怕你掉在茅坑兒裏,我就出來找你了。”

  “呵呵!”我不禁低下了頭苦笑這笑話好冷,我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呵呵!”十三阿哥卻大笑了出來,“四哥也太會說笑了!這樣兒倒好,省得您一天到晚板著臉,怪嚇人的。”我偷眼望去,四阿哥眉毛都沒動一下,哪里像是在說笑話呀!他眼光突然掃了過來,我一驚,忙低下頭去,突然想起,他是什麼時候來的,究竟聽到了多少……正想著,四爺的話音兒傳來:“沒什麼事兒就走吧。”

  “成,我去跟額娘辭一下。”十三阿哥爽快地說。四阿哥輕搖了下頭:“不用了,額娘已經安置了。老十四已經走了。”

  “這樣呀?行,那走吧!哎,你下去休息吧!”

  我正低著頭胡亂猜測,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十三阿哥是在跟我說話,忙抬了頭,看他們兩個正看著我。我定了定,福下身去:“奴婢遵命,恭送二位主子。”

  “行了。”十三阿哥一笑,抬腳就走了,二人的足音漸行漸遠,我這才抬起頭來,直覺得心裏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的滋味,只是呆呆看著他們的背影……他們已經走到了轉角處,再一拐就看不見了,突然四阿哥回了頭來,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不禁用手捂住了嘴……

  “唉……”我長長歎了口氣。就這一眼,就是讓我這幾天做噩夢的由來。那眼光太有穿透力了,即使那時天色昏暗,我依然感覺得清清楚楚的……不自覺撇了撇嘴,夠了,別再自作多情了!那是個心裏只有江山權勢的人,就算現在還剩幾絲溫情,過不了兩年,也會磨損得一絲不剩吧!不會怎樣的,看看現在就知道了,只在乎他一個眼神,就已經在連著做噩夢了,要是去在乎他這個人……

  呵呵,我不禁苦笑,恐怕噩夢就要變成現實了吧。我搖了搖頭,坐起來披了件兒衣服,起身去倒了杯茶,漱了漱口,才發現天色已經微亮了。我輕輕推開了窗,一股清新的夏風吹了進來,我深深地呼吸著,感覺身體裏的污濁都排了出去,渾身上下都輕快了起來。轉個身到桌邊坐下,從點心匣子裏拿了一塊桂花糕,放在嘴裏慢慢地嚼著。

  想了想這兩天兒過得也還不錯。清代的宮女都是從八旗親貴中選出來的,到了二十五歲是要放出去各自婚配的,這不同於前朝的那些宮女,都是來自民間貧苦之家,因此主子們也不輕易打罵,活計也不是很累,粗重的工作自有蘇拉、下人們去做。這幾天我還是整理著德妃娘娘的一些庫藏,包括一些字畫兒。我雖不懂,可是看到吳道子的仕女,宋徽宗的花鳥,還是激動得兩手顫抖。這可是真跡呀!放到現代,可就值了老錢兒了!這畫兒的精神價值我不甚體會,可物質價值卻體會個十足,呵呵,沒辦法,我也只是俗人一個呀!

  還認識了幾個宮女,處得也還不錯。她們也是哪旗的都有,大的不過十八九,都很年輕,卻已然有了一種世故,見我不張揚,個性溫和,又識字,就都願意與我交往。這幾個人的家都在京城,平常也就帶個口信兒給家裏,真要多寫個信什麼的,還得求那些識字兒的老公公們,很麻煩。現在有了我,就方便多了,為了這個原因也是要和我多親近的。就因為這個,我也算是輕鬆地就熟悉了周圍的環境和這兒的一些規矩。冬蓮、冬梅是親姐妹,都在德妃身邊伺候她的日常起居飲食,也算是有權勢的大丫頭,不知為什麼倒像是和我一見如故似的,滿親熱的。我自是樂意與她們交好,省了很多麻煩,可心裏還是暗暗防備。自從進了宮,就好像踏入了戰場,隨時提防著,不知危險何時襲來,也根本分不清是敵是友,只好萬分地小心了。

  想到這兒,不禁歎了口氣,站起身來伸個大大的懶腰。算了,像這樣長久以往下去,不是瘋掉就是死掉,不過我還不想死,所以,呵呵……還是半瘋好了。我好笑地搖了搖頭,見天色已經亮了起來,也就趕緊洗漱穿衣,準備去吃早飯。我是女官,所以和那些有地位的宮女們一樣,住單間,雖然小小的,可我已經很滿意了。正擦著臉,門口有人輕輕敲著門,我一愣,趕緊整理了一下,“請進。”門一開,李海兒的頭探了進來,笑眯眯的:“小薇姐,娘娘已經起了,正叫您呢!”

  “啊,這麼早,怎麼了?”我問他。這小子很有些眼色,見我混得不錯,就非要認了姐姐。我無奈,也就隨他去了。“這個……我也不太清楚,好像是皇上去了暢春園,讓娘娘過去呢,可能讓您也跟著過去吧。”我一愣,跟著就有些開心。暢春園呀,那是康熙皇帝最長停留的地方。那是不是意味著我可以見到這位文功武治,全掛子本事的偉大皇帝了?真是太棒了!我開心地說:“你等等,我收拾一下就來。”

  “成,我在外面等,您快著點兒。”說完,轉身出去了。我忙收拾了一下,出去鎖了門,笑說:“走吧!”

  馬車“咣咣當當”地走著,這是我近來第一次外出,覺得很興奮,不禁暗笑我越來越像古代女人了,竟然會為了這事兒興奮不已。宮道長長的,兩邊站滿了帶刀侍衛,車旁有太監跟著走。見我一個勁兒地向外張望,跟我同車的冬蓮不禁笑了:“這才進來幾天兒呀,就這麼耐不得,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我回過臉一笑,“顧不得這麼多了,眼前兒高興就好。”

  “撲哧”,她不禁笑了出來,“你倒想得開。”我微微一笑,正想說些什麼,馬車突然停了下來,我一愣,就聽見一陣馬蹄聲傳來,停在外面,接著聽見一個溫雅清朗的聲音傳來,“兒臣胤礽給娘娘請安。”我大驚,是太子爺?!……

  我瞬間就轉了頭過去,緊緊貼著車窗向外望去……淡青色的長衫,月白色的背心,體態修長,容長臉,挺白淨的,正微笑著站在德妃娘娘的車前請安。我用盡了辦法也只能看到他的側臉,只覺得如果從局部推斷整體的話,應該長得還不錯,嘴角兒一直微微翹起,給人一種溫柔的感覺。看我呆呆地望著窗外,冬蓮不禁笑了,壓低了聲音說:“這是幹嗎,迷上太子爺了?你再使把子力氣,那紗窗兒就被你擠破了!”我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有些變形了,趕忙坐了回來,一笑:“沒見過,新鮮唄!”說完用手揉了揉臉。“哼哼,這有什麼好新鮮的,還不是一個鼻子兩個眼,土包子!”冬蓮笑瞥了我一眼,我假裝瞪了她一下,“就知道笑話我……呵呵!”我們相視一笑。我強忍住了再回過身去看一眼的衝動,迫著自己半閉著眼睛假寐,可心思已不自禁地跑到小春那裏去了……

  即使隔著一段距離,我還是能感受到太子的那種溫柔,小春怕是一見到就酥倒了吧!腦子裏的光宗耀祖,家人規矩早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唉!我不禁歎息了出來,這可怎麼是好,以前看小春那個樣子,我也只是著急,還在想著法子去幫小春。可現在見到了太子,我卻有了一些絕望的感覺,一個溫柔英俊又年輕的太子,又有幾個女人能抗拒得了呢?

  冬蓮看我的眉頭越皺越緊,就探過身兒來,輕推了我一把:“小薇,你怎麼了?不舒服嗎?”我一驚,張眼看去,她有些擔心,忙起身坐直,揉了揉脖子:“沒事兒,我只是有些暈車罷了。”

  “這樣兒呀,你忍忍,馬上就到了。”冬蓮用手帕子給我扇著風,“你也不早點兒說,非弄得自己這麼難過!下次出門前抹上點兒涼油兒,就不會暈了。”看她絮絮叨叨的,我不禁微微一笑:“知道了,奴婢遵命。”

  “哧”,她一笑:“你呀,我看你是……”話未說完,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我們一愣,就各自端坐好,車簾子突然就被掀了開來,我嚇了一跳,冬蓮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兩個帶刀的內侍探了身進來,搜檢了一下,就放下簾子出去了。我明白了這是例行的安全檢查吧,為了皇帝,再怎麼嚴格也是正常的。我淡淡一笑,擁有的越多的人,就越是怕死吧!

  正想著,馬車繼續前進,我向窗外看去,一片蒼翠,間或怪石嶙峋,間或百花盛開,一片蘇州園林的景象。小溪潺潺的,在竹間橋下穿行,我不禁想起了《紅樓夢》裏大觀園的建造,也是開鑿活水,引入園中。呵呵!看來是其來有自呀。嘖嘖!這皇帝可真會享福,我不禁暗歎,可還是張大了眼四處欣賞。知道冬蓮在一旁偷笑,也不去管她,這種景色對我而言就是奇跡,說我是土包子那就土包子好了。

  終於馬車在一個角門處停下,德妃已經進去了。皇帝好像在休憩,德妃娘娘也就先回了自己的屋子。椅子還沒坐熱,幾個同樣奉旨前來的妃嬪就上門來拜訪,我偷眼望去,貴妃娘娘並未在內,其他的我都不認識。冬梅、玉哥兒帶著小丫頭們去伺候了,我和冬蓮奉命去收拾娘娘的寢室。大清的規矩,皇上撂牌子,宣召妃嬪承恩,也是不能與皇帝共寢一晚的。一般的宮人就會在皇帝寢宮的側院等地休息,像德妃這樣有份位的,自然會賞賜院落,用於休息。冬蓮和我拿著娘娘的一些衣飾雜物,各自到側廳收拾。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德妃娘娘對我印象不錯。宮裏的規矩,皇帝召見時,後妃們所帶使用之人,是各有定數的,以德妃之榮,除了太監嬤嬤們,女官宮女不能超過四個。雖說我只是剛去幾天的一個女官,但皇上召見的時候還是帶著我來了,這是很榮寵的一個表示。長春宮裏已然有了閒話,我面子上還是淡淡的,心裏其實也在嘀咕,在這個詭異的地方,是不能用常理來判斷的。因此心裏還是下了防備,越發的規行矩步起來,不肯漏了半點兒錯處與人把柄。

  冬蓮在屋子裏收拾,我在外屋窗邊桌子上,一樣樣地處理著德妃娘娘的一些文字書信。原本是福公公的差事,現在卻給了我,我雖不太明瞭其中的道理,倒也還明白這是一種信任的表示。原本惶恐地推辭過,但娘娘不准,我也就不好多說了。為了這,這些天福公公就沒給過好臉色看,明的暗的說三道四。我知道現在是萬萬不能和他對上,只得強自忍了下來,心裏的火氣一拱一拱的,又不能說,憋得這腦門上就憑空冒了好幾個包出來。福公公很會在主子面前賣好,德妃挺信任他的,所以長春宮裏除了娘娘身邊的人,別的奴才們都怕他。現在看我突然上了臺面,這些人明裏不敢與我交好,倒也未曾欺負過我,想來這裏的人都是極有眼色的吧。想到這兒,我不禁苦笑,怪不得皇宮裏的人大都不長命,要是人人都跟諸葛亮似的殫精竭慮,活不長倒也正常。

  “又在胡思亂想了!”我一驚,回頭看冬蓮正站在裏屋門口沖我搖頭,我不禁一笑。冬蓮也是鑲黃旗出身,父親是驍騎營的一個管帶,官階不高,是個武人,並沒讀過什麼書,自然她們姐兒兩個也沒讀過書,因此說起話來也是直來直去的,很有滿洲女子的豪爽,倒也對我胃口。要是換了小春,那是絕對不會這麼直說的。“呵呵!”我不禁笑了出來,想起了小春的溫柔靦腆,轉念又想起了太子爺,“唉!”不禁又歎了口氣。

  “還是阿瑪說得對,讀了書人的腦子都有病,一會兒哭一會兒笑的。”我看著她不以為然的樣子,淡淡一笑:“沒錯,不但腦子有病,最後還會病得跟發了瘋似的去殺人呢!”她一驚,看著我一本正經的樣子,不禁有些驚疑不定,我心裏笑得不行,實在是忍不住了,只能低下頭去。”啊!”她大叫了一聲,撲上來撓我的癢,“你這個小騙子!竟然拿我來說笑!”我大笑著跑出了門口。“啊!”卻猛地一下撞到了一個人身上。“唉喲!”我被反彈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只是知道那人抓住了門框,站穩了身子並未摔倒,可我還是頭暈眼花的。一隻手伸了過來,我定了定神。“你沒事兒吧?”

  “啊?沒事兒。”我不自覺地就回答,這聲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兒聽過……

  “啊!”我大驚失色,抬頭看去,果然,八爺正微笑地看著我……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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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 穿越

  我叫薔薇,一個普通的上班族,天天往來於城市的各個角落,做著繁瑣而又忙碌的工作。我的最大愛好就是到各個古建築景點參觀。因為我是滿族,所以每次走在那些地方總是有種不同的感覺,總想這要是在過去,我又會是在幹什麼呢?呵呵!反正不會是現在天天面對無聊的財務報表和分析。

  今天是個風輕雲朗的日子,又是假日,我一早就起來,打算去故宮走走。我的一個發小在那裏工作,每次都去找她,一方面好朋友談天說地,另一方面省了門票錢,我也是個拮据的上班族呀!

  地鐵很順,下車順著老路進了側門,看門的師傅都認得我了,笑著說:“又來找小秋呀?”

  “您早!”我大聲地回答道,然後趕緊溜走,那個大爺很能侃,第一次不知道的情況下,我在門口被他拖住了兩個鐘頭,記憶深刻。痛定思痛,以後每次見了他,都是大聲地打招呼,然後飛快地跑掉。

  小秋發短信說她在御花園那邊,讓我過去找她。我順著長長的甬道走著,頭上是窄窄的藍天,腳下這條路很偏僻,因而異常地安靜。我深深地陶醉著,浮想聯翩,那些個皇親貴族走過這裏,是否也像我這樣心情愉悅,或是……

  走著走著,前面盡頭是一個小門。哎,我明明記得是個拐角,怎麼就走到頭了呢,錯了?算了,車到山前必有路。往門縫裏張望了一下,好像是個院落,我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吱呀”一聲竟開了,探頭進去看看好像沒人管,大著膽子就走了進去。只覺得這個院子涼森森的,青苔附著在牆角,一個狹小的四合院,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修繕過了,正門上掛著一個匾,影影綽綽是個“秀”字,滿文倒是很清楚,可惜我雖是滿族,卻不懂半點滿語,湊上前去依著門縫往裏看。誰知這門年久失修,經不住我的依靠,竟開了,我踉蹌著就跌了進去,只覺得裏面空氣污濁,頭一暈,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第一章 新生

  頭好疼,怎麼眼前一片漆黑?睜大了眼仔細地看了看,好像是在布幔裏,外面有光。我掙扎著坐了起來,推開身上的薄被,想著這是哪里,小秋的宿舍嗎?沒聽她提起過呀,算了,先下床再說,我掀起了布簾……

  古香古色的佈置,我試著走到窗戶往外看,我是在故宮的哪個辦公室裏,我看……

  什麼也看不見,因為窗戶上糊的是窗戶紙,這是怎麼回事呀,我趕緊告訴自己要冷靜,先找到小秋再說,一回身,左手牆邊放著的一個銅鏡裏映出了一個身影,好像是我。走近前看看,沒錯是我,可是這長辮子是誰的呀?我一低頭抓住辮子狠狠地扯了一下,媽呀好痛!!眼淚都流出來了,仔細地再打量一下自己,除了這張臉沒換,頭髮、衣服這都不是我的呀!難道說,我真的碰到這種人類未知的時光隧道回到了過去?還是老天爺看我故宮去得太多,乾脆讓我實地考察一番?

  雖然我一直都是這樣地幻想著,可從沒想過真的會這樣呀。低頭看著衣服樣式,是清朝的沒錯,好在沒去別的時代,相對而言我對清朝的人事歷史還熟悉一些。可我還是不明白,我這是整個人過來了,還是什麼借屍還魂呀?這麼半天也沒人來理我。好在我是個樂天派,想著八成過不了兩天我又回去了,所以得珍惜現在,四處看看。

  正想著,突然聽見外面傳來開門的聲音,接著聽見碎步聲向我的門口走來,“吱呀”一聲門開了,進來了一個梳著把子頭的女人,穿著深藍色的褂子,同色的裙子,一抬頭看見我站在這裏,“啊”的一聲尖叫,沖了過來,把我抱個滿懷,哭喊著:“小薇,你可算醒了,嚇死娘了!”我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只能安慰地拍哄著她,聽她激動地自言自語。仔細瞅了瞅她,眉目端莊,膚色白皙,很是文秀大方的一個中年婦人。正琢磨著,忽聽她問道:“小薇,你現在感覺怎麼樣,要不要娘去找大夫?”

  “啊……不用了,我覺得挺好的,沒事……”這聲“娘”我還是有些叫不出口,因此含糊帶過了。“真是老天保佑呀,你大福大貴,一切安好!”這夫人雙手合十,不停地念著佛號,“這下好了,娘現在去叫丫鬟們過來,幫你梳洗一下,你也憋屈好幾天了。我還得趕緊派人告訴你阿瑪一聲,省得他擔心。”說畢轉身走了出去叫人,我傻乎乎地站在那裏,心想好像是來到了一個富貴人家,而且是滿人。只是不明白這家的女孩怎麼會跟我長得一樣呢?唉!看樣子只能找機會再問清楚了。

  兩個女孩走了進來,福身向我問安,個個很是清秀,均面帶欣喜,看來是很高興我的康復,又很是利索地幫我梳洗起來。我借機跟她們聊天,大概弄清楚了我在哪里,為什麼生病,我又是誰。只是覺得複雜得很,沒想到來這個時代的第一天,就已經有麻煩事等著我了。

  雅拉爾塔•茗薇,這就是我現在這個身份的名字。父親英祿是鑲黃旗的,官任戶部侍郎,是個肥差。祖上本是武人出身,隨太祖太宗征戰沙場,浴血奮戰換來了現在的富貴榮華。母親文氏出身書香世家,家境卻不甚富裕。父親因為仰慕外祖父的才華,去上門求親娶了文氏回來。而文氏只生一女——就是現在的我。大宅裏的丫頭知道的都很多,我從這兩個丫頭嘴裏知道了我還有兩個姨娘,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而我今年16歲了,之所以生了這場病,最最重要的原因是因為……我是待選的秀女。

  “您不記得了嗎?老爺跟您講要您進宮去,您不樂意,跟老爺大吵一架,氣急攻心,才昏倒的呀!”丫頭小桃睜大了眼睛問我。“啊……記得記得,只是一時有些糊塗了。”嘻嘻哈哈地我把這個問題遮過去了。“小姐,您變得有點奇怪。”另一個丫頭小菊說,“以前您不愛笑的,只是溫柔沉默,現在看起來好像開心了不少。”

  “真的嗎?可能是因為病好了,心情也就跟著好了很多吧!”我笑眯眯地說。

  “這樣好,您就是什麼話都不說,悶在心裏,才會生病。”小桃說,“您想不想吃些東西?”

  “好呀,我的肚子還真的餓了呢。”我摸摸肚子,想起早飯吃的是麥當勞的起士漢堡。唉!雖說是垃圾食品,看來也有一段時間吃不到了。

  “那您稍等,這就去給您備膳。”兩個丫頭施了禮就下去了。

  還真是善解人意又體貼呢!我暗想,這樣被人伺候著還真是從未享受過。不過選秀的事情,還真得好好弄個明白,我只是想在這玩玩,可沒想過什麼“紅顏未老恩先斷”呀!

  正想著,那藍衣婦人,就是……唉!算了……就是我現在的娘好了。笑盈盈地進來,跟我說:“小薇,你阿瑪回來了。他聽說你病好了,還沒下職就先趕了回來。”話未說完,又輕輕皺起了眉,“女兒呀!不要再倔強了,你這次把你阿瑪氣得不輕,自己又生場病,何苦來呢?”說完看著我。

  我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所以也只是靜靜地瞅著她。她輕歎口氣:“我們這樣的人家,這種事情是免不了的。雖說進了宮,想再見面就難了。可這也是咱家的榮耀,你爹娘的臉面。更何況要是不去,那就是抗旨不遵,是要滿門抄斬的呀!”她拿起手絹擦了擦淚水,既無奈又期盼地看著我。我心想,原來如此。可是我答應了好像也沒什麼作用,這要是哪天我刷的一下又回去了,人不見了,那豈不是還得滿門抄斬呀?!

  “小薇?”

  “啊,女兒知道了,不會再任性了,您放心吧!”我微笑著說,只能船到橋頭自然直了,總不能讓這個可憐的母親一直對著我哭吧!“您不是說阿瑪等著見我嗎?別讓他久等了,我們就過去吧。”我走上前拉著母親的衣袖,笑著說道。

  “啊,好好,真是我的乖女兒!”母親萬分高興,拉著我的手,穿廊過院。

  我邊走邊欣賞著周圍的景致,百花齊放,小橋流水,濃淡相宜。空氣自有一種清甜的味道。我暗暗地深吸一口氣,聽著耳邊母親的絮叨,暗想,據剛才丫頭們說,現在應該是康熙四十年,那麼這位偉大的皇帝也是奔五張兒去的人了,要是被他選中,難道要去跟個老頭過下半輩子?轉念又一想,看了那麼多史書,還有一些電視劇,好像被選中也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各個方面勾心鬥角都得顧及到,更何況我又不是什麼天仙美女,充其量只是清秀可人罷了。算了,何必庸人自擾呢?放下了這塊包袱,心裏更是覺得輕鬆,腳步也輕快起來,轉眼之間就已經到了一間正屋,門口的丫頭看我們到了,立刻挑起簾子來。我隨著母親進去,一抬頭就看見一位身穿官服、端正威嚴的中年男子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母親福下身去請安,我一愣,也趕緊跟著做,雖然不太標準,也算是行了禮。

  “聽你母親說,你身子好多了,已經沒事了?”他問道。“是的,有勞父親掛心,女兒身子確實好多了。”我低眉斂目輕輕說道。據說以前這位小姐是個溫柔沉默之人,那我現在這副模樣,應該不會引人懷疑吧。正想著,聽到上面說:“那就好,再過兩日就是初選,也望你能為我雅拉爾塔家增光耀祖,可萬萬不要再任性了。”

  “是,女兒知道了。”我福了福身,看見他揮了揮手,我就下去了。門口小桃正等著我,真是太好了!要不然我可不知道怎麼走回去。回去的路上想,這個時代的女人真是可憐,比書裏寫的還要沒人權。就算生在富貴人家,也只是吃穿不愁罷了,一樣還是附屬品,被人用來交易。剛走到一個拐角處,小桃內急,我讓她去茅廁,我留在原地等她,突然伸出一隻手,把我拉到了假山後面……

  “小薇,你沒事了嗎?真是太好了,我又沒辦法去看你,只能幹著急。現下看見你沒事,總算松了口氣……”我正嚇了一跳,還沒回過味來,就聽見這些話語像子彈一樣射了過來。手腕被攥得緊緊的,很疼!可又掙脫不開。沒辦法,抬頭往上看看是哪位仁兄如此激情澎湃。

  先是看見一個寬闊的胸膛,再往上,斯文端正的一張臉,只是因為激動或別的什麼原因,紅紅的,覺得五官有些扭曲。見我瞧他,他很開心地笑了:“怎麼了,幾天未見,不認得了?”

  “呵呵……”我傻笑了兩聲,心想,還真的是不認得呀!不過看他的穿著打扮,又能在這戶人家來去自如,想來應是熟人,聽他的口氣,難不成是這個女孩的男朋友……

  “小薇?”

  “啊?怎麼了?”我正在琢磨,突然手腕又被握緊了一下,一激靈,回過神來,“你先放開我的手,這樣很疼呀。”我對這個陌生人說。“呀,你瞧我,一高興就忘了形,沒傷著你吧?”我看他又不好意思地漲紅了臉,正想安慰他兩句……

  “表少爺,您怎麼在這兒呀?”回身一看,小桃回來了。表少爺!?不是吧?這可是近親呀!怎麼能……我暗自吃了一驚,可轉過又想到這在封建社會很正常,可是對於我這個現代人來說,可就大大地不正常了,看來我那幾句安慰的話也可以省了,耳邊傳來了他們的說話聲,趕緊定下神來凝聽。

  “我聽說表妹身子好了,趕緊過來看望,正好在路上就碰見了。”小桃向我望來,見我默默無言,轉身說:“老爺太太都在前庭,小姐也是剛好轉,正要回去休息,那您……”

  “這樣……那表妹你先回去休息,我去給舅父他們請安,過會兒再來看你。”

  我淡淡地點了個頭,福了身,轉過頭就走,也不想管這年輕人心裏會有何想法。我已經不是以前的那個貴族小姐了,只是一個迷了路的過客,男女之間的是非恩怨我可不想攪和進去。一路走著,小桃不停地窺視著我,我心裏有數,想來以前那位小姐見了他表哥不是這副表情和態度。

  彎彎繞繞的,總算走了回去,進了屋頓覺一室涼爽,本想立刻躺倒在床上,但隨即想到兩個丫頭還在旁邊,只好順勢依床坐下,靜下心來細細想想這半天的遭遇。

  “小姐?”“啊,怎麼了?”一抬頭看見小桃站在我面前,“您是不是……啊……我是想問您是不是現在就吃東西?”

  “好呀!剛才就很餓了,經你這麼一說,覺得更餓。”我笑著說。兩個丫頭都笑了,轉身要出去。

  “等等。”我叫住了她們,“我平時待你們如何?”二人面面相覷,不知我為何發問,小菊說:“很好呀,小姐雖然不愛說話,但從未責罰我們,總是溫柔相待。”

  “哦,那我的心事你們也應瞭解了?”小菊愣住了,小桃立刻明白了過來,“您是說對表少爺的事?”

  “嗯。”我點了點頭,心想借這個機會弄明白,省得日後應付不來。

  “您二人從小一起長大,彼此自是相厚,您這次跟老爺爭執,不也是為了……”說到這,小桃頓住了,可能是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臉色有些惶恐。

  “不礙事的。你今兒個也瞧見了,為了爹娘親族,我得去參加選秀,所以不想再節外生枝,又或耽誤了誰。”我微笑著說,“你們與我如此親厚,定會明白今後該怎麼做了吧。”

  “是,奴婢明白了。”小桃福下身去,又拉了一下還有些迷糊的小菊,小菊也趕緊彎下身去。“好了,你們趕緊去幫我弄些飯來。”我揮了揮手,讓她們下去了。

  終於安靜了,我站起來在屋中走動,想著遠方的家人會不會為我擔心,而我又什麼時候,又怎樣才能回去?想來想去,覺得心中好像油煎一樣,卻怎樣也理不出個頭緒。只是隱隱覺得,好像還是得回到故宮去,回到那間讓我迷失的房子,才能找到答案。也就是說,無論如何,我得去參加選秀,這樣才有機會進入到那個不是誰都可以隨便進去的地方。

  理清了方向,覺得心裏好過了些,不禁又有些激動。想想到了那天一定很有趣,是不是真像書中、戲裏那樣?就可以見分曉了,而且還有機會見到那些歷史中的人物,又會發生些什麼事情呢?

  屋外傳來了腳步聲,還隱約有著飯菜的香味。呵呵,我的口水都快要出來了,這裏的可都是真正無污染的蔬菜呀,肯定很美味。我伸了個懶腰,心中大聲說,今天先來吃飽了飯,明天是好是壞,也是明天的事情了。但我那時還不知道,明天真的有一個好大的驚奇在等著我。





  




第二章 選秀



  空氣中有種淡淡的香氣,驀地張開了眼,仔細想了想,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里。看著綾羅紗帳,織錦棉被,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正想著,聽見門外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

  “進來吧,我醒了。”我甩了甩頭,試圖讓自己更清醒些。“吱呀”一聲,門開了來,小桃小菊端著梳洗的用具走了進來,“小姐醒了,昨夜睡得可好?”

  “還好,就是夢太多,睡得不安穩。”我笑著打了個招呼。一翻身起來坐在床沿上,小桃走上來幫我更衣,我覺得彆扭,可想想又忍住了,就隨她去了。洗漱完畢,小菊幫我梳頭。“別盤什麼花樣了,編個辮子就成了。”制止了這個丫頭想在我頭上大做文章的舉動,我可不想一天扛著個沉重的腦袋晃來晃去。等她梳完了,我自己在照身鏡裏瞅了瞅,雪白的褂子,緋紅的比甲,烏亮的頭髮,看來極是清朗文秀。不禁心中暗喜,原來自己穿上了古裝,倒是比牛仔、襯衫來得漂亮有氣質。

  “小姐起身了嗎?老爺太太已經在前廳了,等著小姐呢!”門外傳來了一個丫頭的聲音。“就來!”小桃答道。

  “小姐,太太的丫頭來請了,咱們這就過去吧。”

  “好。”想來是要去問安。我肚子餓了,可又不好意思提,想想過會兒子總是要吃早飯吧?現在也只好忍忍了。

  早上的空氣很新鮮,帶著那種讓我從睡夢中醒來的香氣。我不禁做了個深呼吸,又揮了揮手臂,突然發現幾個丫頭正睜大了眼睛看我,回過神兒來,悄悄吐了下舌頭,又裝作斂容端莊地向前走去。過了一個穿花小門,進了一間採光良好的廳堂,看見老爺太太正坐在主位,我走上前去,福下身:“女兒給阿瑪,額娘問安。”

  “好好,小薇呀,你昨天睡得可好?”太太滿臉溫柔地問我。

  “很好,勞額娘費心。”

  “你今天收拾一下,就要過去了。”老爺的聲音突然傳來,嚇我一跳。“過哪去?”我直愣愣地就問了出去。“你這孩子,生了場病,就什麼都不往心裏去了,今天你就要去海子邊的別院呀!所有的秀女都在那裏,以備初選呀!”太太趕緊答道,顯是怕我又惹老爺生氣。“是。”我低頭答道,心中有些惶恐,雖然一直想去見識,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我對這裏的人情世故還不太瞭解,就被送去那種規矩多多的地方,要是出了紕漏,要了我小命,那可就不好玩了。正在胡思亂想,又聽見老爺說:“有丫頭跟你去,你不用擔心沒個貼心人,不過到了那裏要事事謹慎,規行矩步,不可再任性妄為了。”

  “是,女兒知道了,請阿瑪額娘放心。”我心中暗喜,好在還有人跟我同去,有了問題也可以問詢一下,至於其他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太太走上來拉住我的手:“走,先去用早點,娘再幫你歸置歸置。晌午就該去了,也不知道以後……”說著話就抹眼淚。我眼角瞥見老爺一臉的不以為然,心中苦笑,趕緊拉著她往外走,心想不管如何,填飽了肚子是正事。我心裏雖然不踏實,不過想想過了中午就可以看見一群美女去爭奇鬥豔,想來也是件蠻有趣的事情。昨晚上又打聽出這家的小姐也只是略通文字,不是什麼一代才女。這時代的女人大部分都是不識字的,要讀也都是些《女誡》、《三字經》什麼的。想來好笑,我現在這個爹是因為仰慕外祖父的才華,才去娶了娘,卻偏又認為什麼女子無才便是德。不過這樣也好,要是他把自己女兒教得琴棋書畫無所不通,那我今天可就只有撞牆的份兒了。

  我走在這花團錦簇的院子裏,呼吸著依然香甜的空氣,帶著期待而又不安的心情等著那個時刻的到來。這是我誤打誤撞回到這個時代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去看看她真正的風貌,而那正關係著我的將來,就像一團迷霧,而我正努力地把它撥開。

  “咣當、咣當”聲中,馬車緩緩地走在官道上,過去的車子也沒有什麼減震裝置,甚是顛簸。好在是在京城,天子腳下,路面均鋪著細黃土,感覺還好。只是到了今天才知道,原來自己暈車——暈馬車。不過這不能減少我半分的激動和興奮。

  我略掀開車簾,望著外面的繁華景象。天兒正是春夏交匯之際,是北京最舒服的天時氣候之一,街上人頭湧動,賣涼糕的、消暑用具的、剃頭的、雜耍的,看起來好像是在拍電視劇,卻又是那麼的真實。我貪婪地用眼睛吞噬著眼前的一切,幻想著有天要是能四處去走走看看,那真是不枉來此一遭了。正看著,只見車頭一轉,頓覺一股涼涼的微風撲面而來,眼前一亮,一大片海子頓時出現在我的眼前,我四下看看,感覺好像是到了北海附近,只是還未看見白塔,想一想,清朝的內務府好像就在這邊。馬車沿著海子邊走,又是一個轉彎,哇!我眼前出現了好多的馬車,許多人在忙碌著。很多看起來跟我一樣的女孩,在下車,進府。丫頭、老媽、下人充斥其間,真是亂糟糟的一團。

  “小姐,前面就是了,馬車過不去,咱們就這兒下車吧。”丫頭小桃在車邊問我。“好。”我對她點了點頭,放下窗簾,扶著小桃的手下了車,跟著她往前走去。後面家丁拿著我的行李,緊隨著。我四下張望,看見那些姑娘,有緊張的,有羞澀的,有興奮的,也有些不知所措的。我暗想,像我這樣好像看戲一樣的,只怕也是獨一份了。不知道為什麼,感覺起來好像是電影學院的招生考試,只是沒有男生罷了,我不禁低笑了出來。

  小桃莫名其妙地看著我,我擺擺手,示意她繼續前進。連擁帶擠,總算走到內務府門前,丫頭上去報出我的出身、來歷、姓名,專有一個太監負責核對名冊,只見他嚇死眼地看了我兩眼,在一個本子上勾了一下並示意我上前,我走了過去,對他微施一禮,那太監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幾眼,“在這兒按個手印。”

  “啊,是。”他那個嗓音嚇了我一跳,還真是難聽,說不出的一種聲調。我按了手印之後,就有人上前去接了行李。“你們回去吧。告訴老爺太太都挺好,不必掛心。”我回頭打發了家人,“請公公帶路。”而後隨著那小太監進入府中,也終於邁出了我進這個神秘宮廷的第一步。

  府第很大,小太監帶著我們七拐八繞地來到了一排偏房,一躬身:“姑娘就住這一間吧,天字三號房。跟您說,住過這兒的秀女,人人都有個好出路。”我一愣,看著他諂媚的笑容,心下有些明白了:“那多謝公公了,小桃……”丫頭機靈地拿出一錠銀子,看著他眉開眼笑地收了起來,“姑娘要是有什麼事情,就找我秦柱兒,保證給您辦得妥當。”

  “那可真是多謝了,望公公今後多多照應了。”我心想這書裏戲裏都是這麼說的,照本宣科應該沒錯吧!“成,那您歇著吧,後半晌還有幾起子事呢!”小太監躬身退下。

  推門進去,甚是簡單的屋子,只有一些生活必備的物件,想來大家也都住不長,也就沒什麼必要佈置了。

  “您歇會兒,我去收拾歸置一下。”

  “好,辛苦你了。”丫頭自去忙活,我隨便揀張椅子坐下,剛想伸伸懶腰,就聽見人聲傳來,看來我暫時的鄰居來了。還沒等我站起來看仔細,就聽見人說:“這間房好,住過著的秀女都有好出路……”我不禁噴笑了出來,看來這內務府有好出路的房子還真多,要照這個架勢,那皇宮裏怕是早滿員了吧?“嗯,真是謝謝公公了。”突然一個非常好聽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好奇心大起,順著窗戶望去,驀地,與一雙美麗的眼睛不期而遇……

  “呀!”窺探的時候被人看了個正著,有點兒不好意思,可是那美麗眼睛的主人卻對我溫柔地笑了笑,我不禁回她一笑,看她向隔壁走去。看著小桃忙忙碌碌,我自覺無事可做,隨手拿了一本從家裏帶來的書,一看是《竹枝詞》。心裏雖然膩煩,可也別無他法,只好耐著性子看下去,不一會兒,倒也看了些滋味出來,只當是進行一次中華傳統文化的再薰陶吧。

  正看著,聽見了輕輕的敲門聲,小桃走過去開了門,我一抬頭,看見一個美麗的女孩正微笑著站在門外,正是我的鄰居。我站起來走上前去,還未說話,只見她優雅地福了個身:“這位姐姐,我擅自過來拜見,沒有打擾了您清讀吧?”我一笑,把書隨手遞給了丫頭,“怎麼會,我正愁沒人說話聊天呢!”我本性不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但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本能地對任何人和物有著高度的好奇。

  “快請進,請坐。小桃,去沏茶來。”

  這姑娘嫋嫋娜娜地坐了下來,抬起那雙美麗的眼睛,仔細地打量著我,我也老實不客氣地看了回去。真的很漂亮,比我好看多了!杏眼,娥眉,白膚,櫻口,烏黑的頭髮,纖細的身材,看來1.6米左右,甚是嬌小玲瓏,年歲也不過十五六,卻偏有一種成熟女人才有的風韻。

  “姐姐好美。”

  “啊?”我一愣,才反應過來是她在誇我,“您過譽了,跟您比起來,我不過爾爾罷了。”這是真心話,我確實比不上她容貌出眾。

  “姐姐過謙了,您自有一種文秀清朗的氣度,定是出身不凡。”

  我心下有些明白,莫非是來盤我的底,看看是否夠得上競爭對手?轉念一想,我的來歷確實不凡呀,來自未來,她倒是沒說錯,暗自偷笑。那姑娘看我表情怪怪的,有些不知所措,輕微地咳了一聲,我一驚,反應過來自己又在亂想失態了,端起了笑容:“我小字茗薇,鑲黃旗的,父親是戶部侍郎英祿。”

  “哦!原來是雅拉爾塔家的小姐。”我笑著點了點頭,小桃正好把茶水端了上來,我謙讓了一下,端起一杯,吹著上面的茶葉沫子。

  忽又聽見她說:“我是漢軍旗鄭家的女兒。”

  “噢,這樣呀……”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麼樣的家庭背景,只好端起茶來喝,以做遮掩。又聽她道:“小妹小字春華。”噗……我的一口茶全噴了出去,鄭……鄭春華???那不是小說裏才有的人物,杜撰出來的嗎?我拼了命地咳嗽,嚇得小桃和這位鄭姑娘趕緊走上前來幫我拍撫。好一陣子,才算壓了下去。我驚疑不定地望了她一眼,看她也正奇怪地看著我,趕緊把我內心的驚訝和疑問都壓了下去。“這茶好燙呀。”我向小桃抱怨道。丫頭笑道:“哪有像小姐那樣喝茶的,一大口就灌了下去。”鄭春華也笑了出來:“姐姐真有趣。”

  “呵呵。”我跟著傻笑,心想總算是掩了過去,忍不住又看了她兩眼。她抬頭望望窗外,“時候也不早了,姐姐也請休息吧!過會兒子還有事情呢!小妹也回去休息了。”

  “啊,好啊。”我趕忙站起來送她。到門口,她突又回過身來:“真是與姐姐一見如故呢!不知往後能否繼續交往呢?”

  “好呀,我也很是開心認識了你呢。”我微笑著說,心下真的不討厭這個初識就嚇了我一跳的姑娘。她開心地笑了:“過會兒再來找姐姐同去。”同去?去哪兒?本想問她,又一想一會兒就知道了,就點點頭,看她回屋去了。我轉身回來坐下,心中還是激動得很,但又有些糊塗。是巧合呢?還是歷史中真有其人?這可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了。現下想破了頭也無用,順其自然吧。剛到這兒就有這麼大的驚奇給我,真不知後面還有什麼。人受了刺激好像比較容易困,我打了個哈欠,看看時辰,好像離著集合時間還早,告訴小桃到時辰了叫我,翻身上床,立刻香甜地就睡去了。反正有什麼事情也管不了,總得養好了精神才能對付,睡夢中不知又會有什麼,真希望能夢到家人……

  “嗯……”我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真是好舒服呀!一覺醒來,覺得神清氣爽,心裏頭很熨貼,覺得今天一定有什麼好事發生。昨個下午,我和小春(是她讓我這樣稱呼她的)一起去大廳集合,略數了數,總有五六百人彙集在一起待選,真是環肥燕瘦,各有春秋。以前認為古人長得並不出色,看了那麼多現在復原的古人模型,也沒覺得哪個很漂亮。不過現在看來真有那麼幾個是有當明星的素質的,即便在現代,也是美女一名呀!

  嘰嘰喳喳……三個女人一台戲,這麼多的女人湊在一起,效果就可想而知了。我和小春一走過去,就有無數道目光掃射過來,從頭到腳,無一遺漏地被X光了一下。小春很美,我也不差,倆人走在一起是滿扎眼的。我倒是不在乎,在我那個時代,誰走在大街上,不是周圍得有個上千號人,還會怕人看?可小春就略有些羞澀了,攥著我袖子不肯撒手。我無奈之下,也就隨她去了。

  “當!當!”忽聽兩聲鑼響,看見一個內務府的官員走上廳前臺階,放大了聲音,“各位待選的秀女,從今個兒起兩個月內,你們都要在這裏,學習皇宮內院的各種規矩,不能離院;過了這段日子,是鳳凰是凡鳥也就知道了。望各位安生養息,好自為之。”四周的女孩們又嘰嘰喳喳地談論了起來,過會兒也就各自散去了。晚飯都送到房裏,自由也不是很限制。正想著,小桃推門進來,侍候我起床,自從穿越到這兒以後,天天有人把我照顧得舒舒服服的,這要是能回到現代,還真得好好地適應一番呢。

  “小姐,下午才學規矩呢,您上午想做點兒什麼消遣呢?”

  “嗯,讓我想想……對了,我想出去走走,就四處轉轉。”

  “啊,可是昨個兒不是說了,不讓出門呀。”小桃接著說。我笑笑看著她:“幹嗎?怕我逃跑呀。”這丫頭騰地紅了臉:“瞧您說的……”

  “我知道了,別擔心,我只是在這府裏四處走走,昨個兒來的時候,看見有好幾處不錯的景致,想去瞧瞧罷了。”

  “那我跟您?”

  我擺擺手:“我自個兒想清淨一下,午飯前就回來,你要沒什麼事就歇著吧。這幾天也辛苦你了。”

  “是,謝謝小姐。”小丫頭有些意外但又很開心地目送我出去。

  我順著甬道按我的記憶往海子邊走去。想著小桃,丫頭人不錯,但肯定是受了現在我那爹娘的吩咐,要緊盯著我,顯是怕我再鬧點兒什麼事情出來。我搖了搖頭,不去想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些跟我都沒關係,我有我自己要做的事情。漸漸地聽到了水聲,我不禁精神振作了起來。古人雲:“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我自小就喜歡那有山有水的地方,不知道這算不算得上是智仁兼備呢?“呵呵……”想來好笑,不禁低笑了出來。

  轉個彎子後,眼前豁然開朗,一大片水域出現在眼前,翠柳拂岸,波光粼粼,一陣清爽的涼風撲面而來。我深深地為之陶然,深呼吸了一下,大步向海子邊走去。到了岸邊,看見好多石頭砌成的河岸,野趣盎然。我四下觀望,除了楊柳、春花,並無別人在,放下心來,揀著一處平坦又緊挨著水面的石頭坐了下來,閉上眼睛,感受著微風拂面,點點陽光的照射,心下極是愜意,嘴裏不禁哼起歌來。

  突然,覺得好像有人在看我,趕緊睜開眼睛四下打量。沒有呀……真是奇怪了。轉念一想,自從來了這兒每時每刻都很緊張,生怕出了什麼漏子被人瞧了出來。過了一會兒,沒什麼異樣的感覺,也就放下心來,自在地享受著難得的安寧。太陽慢慢地上來了,有些熱度了,我用手遮著眼,心想反正此處很是僻靜,不如……

  身隨意動,我脫了鞋襪,光著腳浸入了水裏。“唉!”我大大地歎了口氣,真是太舒服了!這也算是人世一大享受呀!用腳撥弄著水,心下慶倖好在滿人不纏足,不然現在看著一雙畸形的腳丫,別人不知道,反正我是笑不出來了。看著水面,覺得底下好像影子閃過,是魚嗎?我又往前湊了湊,想看個清楚。

  “喂,你好自在呀。”一個聲音突然傳來。“啊!”嚇得我不禁向水面栽了過去,心中正大喊倒楣,胳膊就被人攥住,硬拉了回來。我用手捂住心口,讓自己趕緊平靜下來,過會兒覺得好多了,定神看時,一雙皂靴,雪白的下襟,再往上……

  “啊……”我低呼了一聲,一雙我從未見過的漆黑雙眸正定定地望住了我。




  




第三章 初見



  傻傻地看一陣子,發現那雙眼睛裏傳來好笑的意味,我這才猛地驚醒了過來:“你是誰?”

  “你是待選的秀女嗎?”他不答反問,本不想理他,可轉念一想算了。“嗯,現下這兒的姑娘不是秀女的真不多吧。”我諷了回去,心想我這身藏藍的袍子,一看就是選秀時穿的制服,他還真是明知故問。我抬眼,笑問:“那你現在能告訴我你是誰了吧,小鬼?”只見他臉上騰地就紅了起來:“你說誰是小鬼?”

  “就是你呀。”我仔細地看著他,分明超不過十五六歲,姑娘今年已經二十五了,叫他小鬼有什麼不對?他退後一步,忍了忍,可終究忍不住:“你還不是一樣,也是小鬼,又跟我有什麼差別了?!”

  “啊!”我一愣,這才想起來我現在可不也是十五六嗎?呵呵!還真是開心呀,返老還童了。那男孩看我不怒反笑,也是愣住了,呆呆地望著我。我這邊高興完了,一抬頭,看見他傻乎乎地,又是一笑:“你說對了,我也是個小鬼,那麼我們算扯平了。”我自轉過身去,望著水面,覺得身邊一動,轉頭發現那個男孩坐在了我的身邊,也望著水面無語。我不想說話,只是閉了眼靜靜地體味著這份祥和。

  “你是誰家的姑娘?”他突然問我,我睜開眼,看見他細細地望著我,不禁又仔細地打量了一下他,暗自歎道,這孩子長得真俊,長大了可不得了,迷死一大票呀!英姿勃勃,很有男兒氣概,顯是年紀尚輕,身量還未發育足。

  “喂,為什麼不說話?”呵!嚇我一跳,我發現他沉了臉,卻極有一股威嚴感,我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是雅拉爾塔家的。”

  “噢,戶部侍郎英祿是你父親?”

  “對。”我看著他,又轉過頭去不說話了,心想這小鬼還真是臭屁。“咦,你的額角怎麼有傷?”我發現那裏青紫了一片,還隱約有血痕,湊上前去看,卻被他推開,還瞪了我一眼,還真是……我瞪了回去,還真是不可愛。我把手帕浸入了冰涼的水裏,擰幹,上去扳過來他的臉,輕輕地擦了上去,他一驚,想掙扎……

  “別動,我只是看它礙眼而已,擦乾淨了我才懶得管你。”我感覺手下的身體一僵,不動了。我淡淡地笑了開來,不知為什麼,這個男孩給我一種很心疼的感覺,也許是他眼睛裏的那份與他年齡不符的愁悶,也許是他那倔強的脾氣,總之很想照顧他。擦乾淨了,又把手帕重新洗了洗,敷在了他的額頭。歇口氣,我又坐了下來,發現他在看我,很認真地,讓我有種手足無措的感覺。很顯然他發現了,因為他眼裏浮現出了一種揶揄的笑意,我有些生氣,竟被一個比我小十歲的小鬼嘲弄。轉過頭去不想理他,可他竟湊了過來,挨著我。我渾身不自在,反手去推他,好重,他懶洋洋地任我亂推,也不說話,我倒是出了一身躁汗,也懶得理他了,忽然發現他專注地在看什麼,順著他的眼光一看——我的腳,可能因為過去的女人不穿涼鞋,那雙腳雪白纖細,肢理分明。“很美。”他笑著說。這人小鬼大的小色狼,本來我是不在乎的,這在現代很正常,腳有什麼不能看的,可不知怎的,就是不想讓這小子看。我轉過身去穿襪著鞋,收拾完了,起身想走,卻被他一把拉住,差點跌進他懷裏,再掙扎著想站起來,被他按住。抬頭想罵,卻駭然發現他離得近近的,彼此呼吸可聞。

  “你好特別,我很喜歡你,一定要討了你去。”

  “是嗎,那還真是榮幸呀!只要你能有這個本事。”我很幼稚地反駁了回去,這個小子很是能夠撩我的火氣。他笑了,很壞的那種,一個黑影壓了過來,我下意識地一閃,一個溫熱的吻留在了我的頰邊。

  “你等著吧。”

  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閃了閃,一會兒就不見人影了。我站那裏哭笑不得,竟被個小孩吃了豆腐去,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呀。搖了搖頭,看看時間不早了,也該回去了。一路走還在想著剛才發生的事情,只是覺得這個時代的人還真是早熟得很,想想那男孩臨去之前所說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麼來路,穿著、氣質倒像是個好出身。算了,無非是個孩子,怎能把他的話當真,下午還得聽規矩呢。想來真是頭疼,最討厭開會了。心裏亂糟糟的,不知是個什麼滋味,摸摸臉,熱騰騰的,不知是太熱還是因為剛才……我加快腳步往回走去,想把一切的迷亂拋在腦後。

  我的天呀,累死了,我暈頭暈腦地回到自己的房間,也不管丫頭怎麼看了,一頭就倒在了床上,不肯動了。小桃嚇了一跳,趕緊上來輕推我:“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別嚇我呀!”我頭埋在枕頭裏,本是一句話也不想說,可聽著小丫頭明顯是帶了哭腔,只好轉了頭去看她,“沒事呀,你別急,只是覺得好辛苦。”我扮出了一副苦相給她看。“哧!”丫頭笑了出來:“您還真會唬人呢,下午不是學規矩嗎,怎的就累成了這副模樣?”說著上來給我按摩推拿。“嗯……真是舒服呀。”按了一會兒,“您渴不渴,我去給您倒碗茶來?”

  “好呀,我不但渴而且還好餓呢。”我一副賴皮相看著小桃,丫頭笑著去倒茶。“來,您慢著點喝,一會兒就有人送晚膳來了,您要是忍不住,這還有兩塊核桃酥,先吃了墊墊?”我想了想,覺得太甜又膩,“算了,還是一會兒再說吧。”喝了茶我又躺了回去,小桃幫我接著按摩,看見我的憊懶模樣,笑說:“知道的您是去學規矩,不知道還以為您搬了一下午的磚呢。”呵!這小丫頭跟我處了這麼些天,已經慢慢地接受我的改變,也能跟我說笑了,我倒是樂見其成,讓我一天到晚板著個臉去使喚別人,還真不成,可能是天生的窮人命吧,我苦笑著想。

  “小姐?”

  “啊,沒事,行了,我覺得好多了,別按了。”我笑著說,“再給我杯茶喝吧。”

  “哎!您等著。”我心想以後這胡思亂想的毛病得改改,不然總有一天讓人看了出來惹麻煩。接過茶來喝了一口,我笑著說:“以前看榮嬤嬤治小燕子,還以為是笑話,今兒個可算是領教了。”我想著伸了個懶腰,哇!好痛,痛死了!趕緊伸手在腰部捶著,小桃一看趕緊上來接手幫我拿捏著:“榮嬤嬤是誰呀?小燕子又是誰?”

  啊……我暗自叫糟,剛提醒完自己別胡思亂想,這嘴上把門的又跑了。“啊,說了你也不認識。”我拿出小姐的威勢把這個問題壓了下去。“噢。”丫頭也迷迷糊糊的,卻知道不能再問了,仔細地看了看我,顯是怕我生了氣。我心下有些不好意思,又對她笑著說:“你不知道。甭說別的,萬福就道了上百個,繞著那個廳堂又走了無數圈,要抬頭挺胸,又要婀娜多姿。”我連說帶比,丫頭早就笑彎了腰。“唉?你還笑……”我假裝瞪著她。“不笑不笑,我給您看看晚膳去。”小桃捂著嘴出了門去。

  我抬頭望望窗外,晚霞映得天紅彤彤的,煞是好看,我卻覺得渾身酸痛,齜牙咧嘴地站起來,活泛活泛,心想著這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呀?古代的女人還真不好當,規矩太多了,這要送進宮的,要求就更多了。我在屋裏來回地踱步,實在是坐不住了,腰骨酸疼,看來晚上得洗個熱水澡,才能去了酸痛。轉回頭一想,這要是改天我能回了去寫本書,就叫——《一個秀女的成長之路》,肯定特火,然後我就發了。一邊想一邊走一邊傻笑,連人進來了都不知道,一回過身,就看見鄭春華和小桃正愣愣地看住了我,八成是以為我撒癔症了。我的臉大紅,結結巴巴地說:“小春,你什麼時候……什麼時候進來的呀?”小春“撲哧”笑了出來:“早進來了,丫頭通報您都沒聽到。只看見姐姐您一人走來走去,又自言自語的,就沒敢打斷您。”我大窘,撓了撓頭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小春見狀,趕忙走上來:“我是想和您一起用飯,如何?”

  “啊,好呀,一起吃吧。”見小春替我解了圍,我趕緊走上前去,同她在炕桌旁分坐兩邊,等著小桃把晚膳布好。聞著飯菜香,低頭看看,菜色還真是不錯,等著丫頭把碗筷遞給我,讓了讓小春,就埋頭苦吃起來:“嗯,這雞丁好好吃,這筍片也很香……”

  正吃得高興,聽見小春籲歎了一聲,抬頭看見她拿著碗卻愣愣的。“怎麼了,為什麼不吃呀?”我問她。

  “姐姐,您說這進了宮會被選上嗎?又會有榮寵嗎?”

  我一愣,有些明白了,放下了碗筷:“你是在想今兒個下午的事吧?”

  “嗯。”她點了點頭。我不禁想起今天下午學規矩之時,碰到的那幾個貴族小姐,真是目中無人,頤指氣使,壓得別人都抬不起頭來。大家心下都很明白,就算沒被皇上選中,也還有太子、阿哥、王宮親貴們會去挑選,然後再剩下的可能被選去做女官,然後就只能做丫頭了。這真是一選定榮辱。每個人心中都有個小九九,雖說心裏咬牙,可面子上還都過得去。可那幾個出身高貴的小姐,就完全地沒了顧忌,想是父親兄弟勢力龐大,不怕沒有好去處。小春容貌很美,在這群秀女裏算是拔尖的了,因此那幾個小姐看了她就不順眼,一下午明的暗的,嘲諷使絆,總之是不想讓她好過。我在旁邊看著,原本不想插手去攪和這渾水,可是實在是看不下去,小春又認了我做朋友,因此我也想方設法地護著她。好在我那個爹還是個有頭臉的人物,那群貴族小姐知道我的來歷,也不敢太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只是嘴裏不饒人地說三道四,我只當她們放屁,全然不去理會。正想著,聽見小春又歎了口氣,我回過神來安慰她:“沒什麼大不了的,躲著點就是了,以後怎麼樣誰知道呢!”

  “嗯,姐姐說的是,今兒個下午多虧您了,不然……”

  我揮揮手,打斷了她,“朋友之間不必客氣。”我豪氣地說,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她看著我笑了:“姐姐還真有一股俠義之氣呢。”我不禁笑了:“這話我愛聽,行了,飯都涼了,快吃吧。”

  “嗯……”

  送走了小春,又洗了個舒服的熱水澡,更覺得身上疲倦,就早早地歇下了。身上很乏,可腦子裏偏偏亂哄哄的,睡不著。想著今天發生的事情,想著小春的無奈,想著那群貴族小姐的跋扈,想著那些讓我欲哭無淚的規矩,還想著——那個男孩……

  進退有度,言語有節,姿態高雅,舉止溫柔。這一個半月下來,我真的覺得自己的氣質大變,雖然很是辛苦,可也慢慢地體味些意趣出來。這裏有專門的嬤嬤、教席們教導規矩,很是嚴厲,可冷眼旁觀著,對那幾個貴族小姐卻是阿諛奉承,很能溜縫討好。

  在這期間又是明裏暗裏跟她們對了幾次。要說開始的原因是小春,可後來就是沖著我來的了。納蘭蓉月——前宰相明珠是她的宗室叔伯,跟宮裏的貴主兒,大阿哥的額娘那是沾親帶故;她父親現是兩廣總督,兵權在握;母親是科爾沁大汗的侄女,極是出身顯貴的一個人。彎月眉,杏核眼,肌膚如雪,聽說科爾沁出美女,看著還真是有幾分味道,只不過太狂傲,眼裏容不下半點沙子,周圍總是圍繞著一群奉承她的秀女,走到哪兒都是烏泱烏泱的一大堆人。我看著眼暈,她倒是滿享受這種眾星捧月的感覺。本來我和她八杆子打不到一塊兒的,可是因為小春長得比她漂亮,就惹了幾起子事兒來,小春秉性柔弱,我又不能不管,幾個回合下來,納蘭小姐倒注意上了我。我莫内何,但也無所謂,兵來將擋,一群小女孩的把戲,只要別過了分傷了身體,我倒也不放在心上。可小桃那丫頭卻是憂心忡忡,生怕這以後進了宮給我委屈受,總是勸著我忍耐,退一步海闊天空。我看她是真心實意地為我擔憂,也就笑著答應安慰了她,可心想,這麻煩日日不斷,這地球是圓的,退了八百步,還不是回到原點?這想頭又不能說出口,不過也暗自警惕自己,凡事小心,莫失了分寸。日子過得很快,兩個月很快就過去了,過了今天,我們就都要被送進宮去,真正的去待選了。

  “姐姐,您又在臨帖了?”一翻簾子,小春走了進來。

  說來有趣,小時候老媽逼我去少年宮學寫大字,那時真是萬分不甘願,到了這時卻又不得不感激,這不但讓我書寫無礙而且也是一個怡情養性的方法。過去的女人沒什麼樂趣,繡花我不會也不想學,下廚嘛,倒還勉強,但在這裏是個小姐,也就沒什麼機會了。因此平時就是看書寫字,要不就四處走走,鍛煉一下身體。可能是因為膳食營養均衡,又不操勞,我覺得自己的身材皮膚越發地好起來,連小春都羡慕不已。這讓我偷笑了很久,不是每個女人都有機會重溫青春的。

  “是呀,你的花樣繡完了?”

  “是呀,拿來給您看看。嗯,這是辛棄疾的《青玉案》嗎,您這筆柳體寫得真好。”

  “呵呵,你又笑我。”我摸摸鼻子,心想什麼柳體呀,這是我們教大字的張老師的“張體”。呵呵,當初也沒聽他說他這是什麼體。不過經過我這段時間的練習,這字真是有了很大的長進。

  “我看看你繡的。是荷花,好漂亮,你的手真巧,我可就不行了。”

  “您喜歡嗎?那送給您好了。”

  我仔細地翻看著手中的絹帕,淡青色的絲絹上繡著白色的荷花,很是淡雅,就很高興地說:“那可真是謝謝你了,不好意思,白拿你的東西。”小春捂著嘴一樂:“瞧您說的。嗯,您要真是覺得過意不去,那就把這幅字給我吧。”我一愣:“啊?”

  “怎麼,捨不得?”

  我趕緊搖頭:“才不是呢,只是覺得寫得不好,怎麼能拿來送人。”小春拿了起來細看:“很好嘛,我喜歡。”

  “行呀!你要不覺得醜,就拿去吧。”我們相視一笑。小春突然歎了口氣,不說話了。我扭了頭看她,也處了這些日子,多少能明白她的心事。這個女孩很要強,有著出人頭地的念頭,可本性又溫柔。見了那些飛揚跋扈的小姐們和那些見風使舵、阿諛奉承的小人們,心裏又沒了底氣,怕選不中,可選中了又不知該如何自處,瞻前顧後的,每日裏總有些惶惶然。她很是羡慕我逍遙自在、清爽無所求的秉性,所以總是問我怎麼想的,如何去做。我是真的無所求,所以自然自在,她是很有想頭的,無論如何也變不成我這樣,可這話我又不能說出口,也只得揀些清淡的話來安慰她。

  “你再怎麼想也沒用,過兩天就知道了,又何苦患得患失的。結果如何,那就是你的命了。”我說道。其實我自己向來不喜歡拿命運來說事,可現在真是說什麼道理都沒用,倒是這話她還能聽進去。我不禁想起哪本書上說過“當人們無法解釋某些事情的時候,就用命運一帶而過,而不去管那當中有多少苦痛”。當時就想,要是被人拿命運來說事,還真是可憐。現在看著小春彷徨無依的樣子,果然是很可憐的。寬慰了她一陣子,看天色不早,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明天就是決定命運的一天,我雖然不是很在乎,可心裏也有幾分緊張,躺在床上閉著眼,可腦子裏就像跑馬燈似的,轉著這些日子的點點滴滴。拍拍頭,翻身想認真地睡覺,可那個男孩不期然地浮上了腦海。“我定會討了你去”這話還在迴響,後來再沒見過他,可一句笑語我竟記到現在。唉!算了,睡吧!也許再也見不到了,還想什麼?就這樣迷迷糊糊睡著了。可我不知道,我很快就又見到了他,就在那場風波裏。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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