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漆雲樑柱,簷邊的綵鳳欲乘風而去,驚訝之餘,仔細再瞧,才發現是大師極作,栩栩如生的雕作就這麼浪費的任由風吹日曬雨淋。
「這是誰的大宅?」外來的旅人好奇的打探。客棧掌櫃趕緊將旅人拉到牆角,小聲告知,「別東張西望,那可是相柳爺的屋子。」
「相柳」兩字彷彿點袕指法,每個旅人都成了啞巴,原本好奇的眼瞳還染上一層懼意。
這看在她的眼底,蔚為奇觀,屢試不爽。
相柳?誰啊?
不過她不是笨蛋,不敢詢問,盡量維持低調才是保命之道。
「阿寶,客人走了,還不快收拾?!」
「來了。」她手腳利落的收拾杯盤狼藉的桌面。唉,難怪古人有言: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愛錢死好!
這時,一名大漢跨過門坎,扯著嗓門大喊:「咦?掌櫃,這娃兒的臉孔生疏,新來的夥計?」
「趙爺!怎麼這回這麼久才瞧著你?」掌櫃朱紅連忙迎向前,「這小子是新來的沒錯,之前的小三子說要跟隨商隊去發財。」
「毛都沒長齊,就想跟人翻山越嶺,讓他去吃點苦頭也好。」趙大柱豪爽的拿起茶壺,以壺口就嘴,咕嚕咕嚕喝了起來。
「趙爺,那麼你這趟到哪兒?人都回來,就不算是商業機密,可以說吧!」趙大柱可是眾商隊中頂尖的領導者,除了嗅得商機的功力一流外,眼光奇準,往往帶回來的商貨都成為流行品,更別提他的主子是威名傳千里的相柳爺。
「這回到了安息,至於是為了什麼東西,就不能說了。」
倪學寶收拾桌面,豎起耳朵聽了半晌,完全沒重點。怯!都作古千年了,還有什麼機密啊?
咦?好香!這股熟悉的味道,怎麼可能從一名落拓的漢子身上散發出來?
「哪來的侞香味?」她下意識的嘟嚷,沒有注意到趙大柱神色一變。
「小子,你剛剛說什麼?」
「沒什麼。」倪學寶好歹也在演藝圈混了六年,察言觀色是基本功。這趙爺的臉色沒變,眼神銳利,和方才進客棧時的愜意模樣截然不同。「你有聞到什麼味道嗎?」
「喔!這是燒豬蹄的味道嘛!」倪學寶嚥了下口水,「趙爺也覺得香氣四溢,對吧!要不要來一份?這可是我們廚子的拿手菜,平常想吃還吃不到,限量的喔!」
「限量?」什麼玩意兒?
「這燒豬蹄作功繁複,可是京城名菜,光醃料入肉就要耗費十二個時辰,更別提醃料中有陳皮等二十餘種中藥秘方,所以咱們店裡賣完就沒了,不管拿出多少錢,都得再等上六天。原本要預訂才有,就趙爺好福氣,今天剛好有人預訂卻沒來取貨。」倪學寶順利轉移趙大柱的注意力。幸好!
「朱掌櫃,你們客棧何時開始有這道名菜?還不快送上來,讓我嘗嘗。」趙大柱平時沒其它嗜好,就是愛吃,舉凡天上飛禽、地上走獸,一定不放過。
「我這就下去張羅。」倪學寶乘機溜走。
「這小子真機靈。」
「可不是!限量這玩意兒也是他提議的。」朱紅在趙大柱的身邊坐下。
「這麼聰明?奇貨可居,他倒是有些心眼,可以相信嗎?」
「已經注意過,出入簡單,他說自己無父無母,來關口就是要討口飯吃。」
「眼瞳狡亮,雖然看不出惡意,但他居然可以說得出侞香這詞,太可疑。」
「侞香?」朱紅壓低嗓音詢問。
「是爺要我去找回來的,除了侞香,還有出自大秦的蘇合香、迷迭香。」
「如果是爺說的,這小子怎麼可能知道?你確定自己沒聽錯?」朱紅皺著粗眉。
「是你有武功,還是我有?這麼近,我怎麼可能聽岔?」
「好,我會再注意這小子,如果不妥,我會告訴游總管。」
「等會兒回相府,我會先向游總管稟報這件事。下旬回相府做匯報時,你再自個兒向游總管說明後續。」
「知道了。趙爺,那麼你方便的話,可不可以把這回的遊歷冊交給小的閱覽一下?」朱紅笑說,聲音不大,卻中氣十足,足以讓隔鄰兩桌的人聽進耳裡。
「當然沒有問題。」在眾人巴望的眸光注視下,趙大柱將遊歷冊交給朱紅。
這遊歷冊是每個領隊的懷中寶,記錄所有眼見事物外,還有民情及採辦要點,其中包括的地圖更是無價寶。
看樣子,清激居又要大賺一票了。
清激居除了印出古簡,最受歡迎的就是這些民間佚事,尤其關口最大的盛事就是每月到了西進絲道出版的日子,門庭若市,人手一冊。
誰不想發財?誰不想飽覽美景?但從關口起,沿途經過車師前王庭、龜茲,翻越蔥嶺,進入大宛國,番邦不計,荒山綿延,路途險惡,曾有百人商隊出發,時逾一年,回來時只剩八人。絲路啊!這種只在歷史課本上看過的名詞,黃沙滾滾,淹沒多少枯骨,才能從中國抵達地中海?
倪學寶慶幸自己活在二十一世紀,飛機是偉大的發明。不過,現在不是讚歎的時候,如果她沒有猜錯,現在瞪著她的老傢伙,明顯把她當成假想敵。
大哥!別這樣好嗎?大家都是出來混口飯吃,有必要把她當成三頭六臂的怪物研究嗎?
人果然要低調比較好,雖然她不想跟豬比。唉!
趁夜,倪學寶懷裡揣著包袱,躡手躡腳的摸出通鋪房。
砰!
痛……她連忙搗住差點驚呼出聲的小嘴。
天啊!好痛!她柔著高挺的鼻樑,慶幸自己是麗質天生,而非經過整容,否則在這麼落後的地方,撞歪了要上哪裡補救?
電視都是騙人的!什麼趁夜遁逃?暗成這樣,伸手不見五指,難不成古代人的屁股會發光,就跟螢火蟲一樣?她現在離開客棧,如果半途遇上壞人,怎麼辦?雖然她假扮成男子,但骨子裡是女人,論蠻力,怎樣都是輸。對!這樣沒頭沒腦的離開是自殺的行為,她這麼聰明,犯不著先自己嚇自己。
倪學寶,你還是乖乖的回石坑上躺著,這比躺草蓆好。別忘了隔壁老詹讓草蓆捲起來,燒得連根骨頭都不見蹤影,這裡是關口。對!太危險了。
她轉回通鋪房,輕輕的推開門。
砰!
好痛!這回是腳板踢到門坎。嗚……這下一定免不了淤青。
笨學寶,留在二十一世紀讓眾人捧在手心當公主不要,硬要來這種鳥不生蛋的朝代,學柔說,隋唐元明清?不管,反正她要賺到錢,買些好貨回二十一世紀,只要隨便帶幾樣,描金絲髮簪或是烏木什麼的漆器,這些古董鐵定能讓她銀行的存款數字直線上升。
小心的關上門板,倪學寶爬上通鋪。
「他到底在做什麼?笨手笨腳的。趙大哥,你確定他的來歷不尋常?」
趙大柱搔著下巴的髯鬚,一臉不解的說:「我還是覺得他怪異,中午明明就慧黠異常,晚上卻又像是變了個人,難不成他發現我們躲在這裡觀察他?」
「距離這麼遠,可能嗎?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他的武功可能超出我們的想像。」
「有可能!我看,再請老朱注意他,我們先別打草驚蛇,不然就上報黑蛛。」趙大柱越想越覺得這是好辦法。
「黑蛛?那麼相柳爺不就知道?」黑蛛可是相柳爺的心腹侍衛,聽說有十二人,但這都是聽說,黑蛛的人數只有相柳爺才知道。
「這小子說得出侞香這詞,情況詭譎。」
「你認為他是諦聽的人?」
「有可能。」趙大柱沉著臉,這是他最不想猜臆的方向。
這……是什麼情形?倪學寶才剛吃完早膳,從廚房走進客棧大廳,大批的人將大廳擠得水洩不通,卻又詭異的安靜。
這些人在看什麼?
她身高一米七,站在北方人裡,不算高眺,但若以女人來說,算高大了。
看不到,於是她往人群裡擠。
「借個光!借個光!」怯!是老外,金髮棕眸,根據輪廓和體型來判定,她認為是羅馬人……或者該稱拜占庭人?啊!不管啦!
他來這裡做什麼?
十萬八千里的路程,不可能專程來吃武大郎的餅,順便帶回家當披薩吧?
想到這則笑話,她微微一笑。
「你笑什麼?」金髮棕眸的男子斥喝,瞪著倪學寶。
「沒事,只是想到一些好笑的事。」她下意識的回答。咦?他說的是意大利語,所以是羅馬人?
「阿寶,你會說他們的語言?」朱紅大驚失色,連掌領商隊的趙大柱都只會一些簡單的對話,有時還得比手畫腳,阿寶卻神色自若?
「一點點而已。」倪學寶頭皮發麻。糟糕!她居然以意大利語回答。
「那你趕快問他,來我們這裡做什麼?」
等會兒她會去廚房領一塊豆腐,把自己撞死。怎麼這麼蠢?
「請問你來我們這種小地方,有什麼事?」
「我要找趙大柱,他說要跟我們談侞香的買賣,我們這次還帶了蘇合香和火洗布。」
倪學寶蹙著眉。太詭異了!趙大柱昨晚才抵達這裡,不是嗎?怎麼他們這麼快就到?她發現旁邊有一名黑髮、膚色黝黑的男子,他的眼神閃爍。
「沒有趙大柱這個人耶!請問先生貴姓?我幫你問問。」
「騙人!昨晚我們明明看見他走進來。」
「庫迪!」紅髮男子大聲斥喝。
金髮男子似乎也發現自己的魯莽,往後退一步,不再開口。
「阿寶,你跟他們說什麼?」
「沒什麼,他們說要找人。」倪學寶笑容可掬。原來不起眼的紅髮男子是他們的頭頭,她假裝不知情。
「我們在這間客棧歇一宿,如果再找不到趙先生,這批貨就由其它人接手賣了,千里迢迢來到這兒,不能空手回去。」紅髮男子索性站出身,「這位小哥,麻煩你轉告掌櫃,如果能一起幫我們找到買家就更好了。牙錢部分,我們可以商量。」
牙錢是佣金吧!
「當然沒有問題。」倪學寶擔任翻譯,告訴朱紅,他們要住一宿,至於其餘的話,並沒有多說。
看樣子,這淌渾水,她是鏜定了!唉!
桂樹迎風飄香,小橋、流水綿延無盡處,坐在紅色琉璃瓦涼亭裡的男子一身雪白衣裳,狀似清閒,偶爾隨著琵琶、些篌樂聲拍打著膝蓋。這種江南美景卻出現在關口,可以想見主人的財力雄厚。
「你說他知道侞香這件事?」男子回頭,看著趙大柱。
趙大柱屏息。相柳主子又沒有束髮,黑髮披在肩頭,如雪般的肌膚猶勝女子,薄唇殷紅如血,狹長的鳳眼帶著絲絲水媚,這分明是男生女相。不管看幾次,他都會心顫,不是因為驚艷,而是恐懼。水媚的眼底是陰狡,他很清楚其中的狠辣,尤其相柳這名字還有另一個寒意啊!
「是的,小的有提醒老朱注意。」
「如果可疑,就想辦法讓他消失。關口這種惡劣環境,消失一、兩個人是很自然的。」相柳輕柔的說,彷彿在談論天氣。
「小的知道,但他知道侞香的事,有可能不只有他……」
「囉嗦!死人不會說話的。」
趙大柱語塞,不知道要不要接口。
「你說他長得怎樣?」
「肌膚黝黑,骨瘦如柴、如果不是他說的話讓小的聽見,小的根本沒注意到他。不過他的雙眼清明水透,感覺……」
「清明水透的眼睛?看樣子,他有雙好眼睛。」相柳饒富興味的說。
普天之下,除了嬰孩,成人有不摻雜一絲算計和謀略的雙眼,那豈不是癡愚?
「黑蛛,把他帶來,我想見見他。」
「是。」一身黑衣的黑蛛應聲,面無表情的離開。
「爺,這趟大秦的交易……」
「以絹馬貿易來看,他的價格大有問題。如果我沒有猜錯,他近期一定會來這兒……或許他已經到了也說不定。」
「爺,這話怎麼說?」
「大秦近來國勢不穩,商人大多開始東遷交易,導致互市的價格呈現混亂的狀況,很多人藉機中飽私囊,我猜,他們打算價高者得。」相柳把玩著象骨制的絹扇,露出嗜血的笑容。
有趣!這種遊戲是他的最愛。
「爺,那我們豈不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不,好戲才剛要上演!蘇合香和侞香的保存方式不同,我們這裡天氣乾燥,蘇合香必須放入鐵罐,再注入清水,以維護其質量,侞香則相反,而且曝曬過度會造成提煉質量不佳。」
「原來如此。」趙大柱欽佩主子的遠見,但同時也懼怕他的殘忍,幾乎整個關中地帶,無人不是如此吧!
想到這裡,他不禁開始同情那孩子,他的眼睛真的是他趙大柱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只可惜……唉!
倪學寶發誓,時光能倒流的話,她對學柔提出的金錢資助這件事,一定會第一時間就否決。
「大哥,你別再往前,否則我就要大叫囉!」
渾身包得只露出一雙眼睛,這種人分明就是電視劇中常出現的殺手,她從威嚇一直到賄賂,這位大哥連眼皮都沒眨一下,死盯著她的程度媲美凶禽猛獸盯著食物,害她差點想以滿漢全席引誘他。
「你可以讓我說那麼多廢話,我是否能假設你不想要取我的小命?」
咦?他真的停下腳步,所以被她蒙對了?
倪學寶再接再厲,「這樣好了,助人為快樂之本,你有麻煩,我很樂意幫忙,不過我現在還有其它的事,事有先後,你可以等我把事情處理好嗎?」
黑衣人往前跨一步,她往後退三步。「行!我明白,你就是要我馬上跟你走。那我總可以留張紙條,請對方自行想辦法吧!」
黑衣人沒有動作。
她衝到桌子旁,拿起筆,心想,如果寫她被抓,太明顯,搞不好這黑傢伙會把紙條撕了……有了!
「我寫好了,走吧!」
黑衣人果然上前,看她畫了一個圓,中間有黑點,面露不解。
「我們沒讀幾本書,自然不識大字,畫這個圖,表示人安好。」
黑衣人似乎相信了,沒有說什麼。
倪學寶只能暗地祈求,掌櫃猜得出她的意圖,不過至少可以確定,這黑傢伙不會對她不利。
只是,到底是誰要找她幫忙?莫非是那群老外引來的?
當兩人來到屋外時,她對上噴氣的四蹄動物,馬上往後跑,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向右一扭,痛得差點哭爹喊娘。
「我……我不會騎馬,你們這種人不是會輕功之類,就飛簷走壁啊!我死都不要上去。」跪坐在地上,她打定主意,絕對不要起來。她最討厭馬!兩年前在蒙古拍廣告,她被馬甩下來,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動彈不得,從此以後,她對四蹄的動物非常反感。
黑衣人將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後,用麻繩捆得緊緊的。
「我已經說了,如果你敢押我上馬,我一定會踢死你,不然就踢死馬。」
黑衣人睨著她。
倪學寶連忙回瞪,表示自己不是開玩笑的。
他轉身上馬,卻留了一段麻繩在地上。
這情景很熟悉……他不會這麼殘忍吧?她怎麼可能跑得過馬?擺明了就是要把她放在地上拖行。
「等一下,我決定了,我騎馬,但是先聲明,我的騎術不好,如果你讓我摔下馬背,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一定每天晚上叫你起來上茅房。」
如果真的讓他拖著走,她還有命嗎?就算有命,這張花容月貌豈不是殘破不堪?回二十一世紀之後,她還要靠臉吃飯耶!
踩上馬蹬,馬兒開始躁動,倪學寶雙退發抖。
老天爺啊!千萬要保佑我平安的回去。嗚……可愛小寶貝,你別動來動去嘛!
抖著唇,她好不容易在馬背上坐好。
黑衣人扯動韁繩,馬兒立刻向前奔馳
「啊!好可怕啊!」倪學寶放聲尖叫!他下意識的揮動手刀,劈中她的頸子,她當下癱軟,總算恢復安靜。
只是人暈了,唉!功虧一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