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裡，鐵家大門深鎖，除了門口那高掛的狀元慶賀牌，還真看不出來這家人有得了狀元的喜樂感。
不過路過的人都聽到了宅子裡不時冒出幾聲夾雜著興奮的尖銳歡呼，隨即又恢復寧靜，若非明瞭鐵家人一向行事低調，不大肆宣揚也是他們的風格，還會以為自己產生幻聽。
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和街坊鄰居全被擋在門外，說是老夫人身體不適，家中所有的人都在忙，所以送上門的禮物都由下人負責接收。
事實上，鐵家大宅院最裡頭的廂房裡聚集了一堆人，清一色是女性，眾人的臉上都有藏不住的喜悅。
「真的嗎？真的嗎？再跟我說一次。」老夫人興奮不已，淚水在眼眶裡打轉。
「我真的得了狀元！」說話的女孩洋洋得意，身上的男裝都還來不及換下。
「我知道你行，我一直都知道我們鐵家有機會，只可惜鐵家專出女人，我以為沒有男丁，我們一輩子都沒機會出人頭地了。」母親感動的伸出手，抱住女兒。
「不過這未免太危險了吧！大姐，有人知道你是女兒身嗎？」一旁的小妹雖然才十五歲，但也遺傳了鐵家娘子們的精明，心思特別細密。
儘管書生們大都因為長年在家中苦讀而顯得細皮嫩肉，然而鐵洋可是百分之百的女兒身，再怎麼裝文弱，都多了些許女性的嬌媚。
「唉！小妹，你真是少見多怪，我這回上京趕考，發現多的是比我還像娘兒們的書生，我連裝威武都不必，甚至有人說話比我還妖媚。」
「城裡真的有那種有斷袖之癖的男人？」小妹好奇的問。
出門見過世面的鐵洋點了點頭，「當然有，外頭的世界之大，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我真想哪天也出去闖一闖。」
「還是等我們過了這關再說。」鐵家的老夫人雖然欣慰孫女女扮男裝得了狀元，但還是放心不下。「畢竟若是被人發現，這可是欺君之罪，我們還是按照原訂計劃，盡快離開城裡吧！」
她們不過是賭那一口氣，鐵家的男人不是死得早，就是沒出息，如果不是鐵洋這女娃兒爭氣，她們永遠都沒辦法證明女人也可以辦得到，只是依照計劃，在得到狀元後，她們就要舉家往南逃去。
「我已經準備了快馬。」
「盤纏和行李，我也都打理好了。」
「事不宜遲，我們得盡快起身。」
「我安排好了，今晚天色一暗，我們就走。」
一般來說，得了狀元，免不了就會有一些多事的皇親國戚或達官貴人想來喬婚事，要是真的被安排娶老婆，那肯定會事跡敗露，到時候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再說，紙包不住火，既然她們的目的都已經達成了，那麼快快閃人是必要的，要不然只怕會夜長夢多。
「一定得走嗎？」當男人當久了，鐵洋早已習慣了男人的便利，要上哪裡去都方便，如果可以當一輩子的男人，也挺不錯的。再說，這狀元得來不易，她才剛到手的名利可以讓一家子共享榮華富貴啊！
「洋兒，紙是包不住火的，當初我答應讓你女扮男裝上京赴考，不也要你答應了結束後我們一家都得離開這裡，免除後患嗎？」老夫人可不願意繼續冒險，這件事攸關一家子的性命問題。
「可是我們都已經瞞過了所有的人，仔細想想，這也不是什麼難事……」
「洋兒！這世上還是有明眼人的存在，你雖然扮起來像男人，但畢竟還是女兒身啊！我不單是為了你好，你要的，我已經答應你了，接下來你就得照著當初答應我的方式做。」老夫人沉重的說。
「是啊！騙得過一時，騙不了一世，我們總不能一輩子都在謊言中度過吧！」
鐵洋的母親也認為這件事應該適可而止。
鐵洋深吸了一口氣，也只能點點頭，畢竟這是她當初答應的。
奶奶原本不同意她這個冒險的方法，最後她死求活求，用盡一切辦法，總算勾起了奶奶那不服輸的因子，讓她以女兒身進行這危險的大事，不過現在的確是該收手了。
只是她這一走，就再也見不到翟雲了……
這次上京，最大的收穫就是讓她明白這世界上還是有真正的男子漢，翟雲不但有著高大英挺的外貌，更有著一身剛正不阿的傲骨，同樣是上京趕考的書生，他卻沒有其他人那種書生型的柔弱感，她還看過他打拳呢！
只可惜最後由她得了狀元，翟雲淪為榜眼。
如果她不需要落荒而逃，或許這輩子還是有機會和翟雲見面，她不求能和他有什麼未來，只求可以見得到他就好。
「洋兒，別再猶豫了，我們一定得走。」老夫人再度催促。
好吧！鐵洋看了看家人，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至少不能讓家人也跟著她一起沒有後路可走，如果她真的被逮，一家人可都是會被連誅的，她不可以那麼自私，再拉著所有的人和她一起下水。
「好，孩兒知道了。」雖然心有不甘，但是為了大家，她也只能認了，放棄到手的成功，即使這一切明明是她努力得來的，可是這環境並不允許女狀元的產生，她只會被冠上欺君罪名，打入十八層地獄。
大伙看看彼此，點了點頭。
這個大冒險圓了鐵家所有女人的夢，至於為什麼會進行這場豪賭？也不過就是為了爭一口氣，不過如果真的被逮了，她們全都性命難保。
突然，門外傳來呼喊的聲音。
「夫人！夫人！」
不一會兒，一個小婢女跌跌撞撞的跑進來。
「怎麼了？」
「不好了！我剛剛在劉家莊那頭看到一群官兵，說是要來找我們家小姐的，沒人敢問是為了什麼而來，不過聽說要抓拿欽差要犯。」
欽差要犯？
鐵洋明明是得了狀元，這不就代表事情已經被揭穿了？
「聽說帶隊的是個姓翟的男人。」
「翟雲？」鐵洋直覺就喊出這兩個字。
「對，就是一個叫翟雲的男人，長得挺高大的，他們正要過來，我是繞了小徑，一路沒停的跑回來告訴你們的。」
「快走！」老夫人立刻站起來，「我們馬上走！」
大伙才剛站起身，門外就出現了騷動。
「走地道！快！我在城外準備了馬，我們快走！」
三個女人都來到了門邊，回頭卻看見鐵洋仍愣在原地。
「大姐，快走啊！」
鐵洋深吸了一口氣，臉色凝重，回過神來，隨即跟上大家。
鐵克雲聽著奶奶鐵無敵所說的故事，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奶奶，所以她們後來逃走了？」
「要不然怎麼會有你？」
「意思是她們全都被姓翟的出賣了？」
「據說是這樣沒錯，鐵洋在離京前寫了一封信給翟雲，結果那信落到別人的手裡，事情就是這麼被揭發的。」
「照你這麼說，那封信肯定是寫給姓翟的情書。不過這應該是你掰出來的稗官野史吧！歷史上應該沒有這一段。」
「在男性專政的歷史背景底下，這種事當然有可能被一手遮天的掩蓋，也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要慶幸你活在這個時代。」
「好了！好了！別來那套『你活在現代有多幸福』的論調，這一講下去，就沒完沒了。」鐵克雲從小聽到大，都會背了。
身為知名外科醫生的奶奶，在她那一代也算是少數中的少數，卻仍然認為她所享受的自由不如孫女現在來得多。
「不過，奶奶，我的名字不會就是因為這樣而來的吧？為什麼姑姑們一個叫萬能，一個叫不敗，偏偏我的名字這麼不稱頭？」
「是有點這個意思沒錯，但也不會不稱頭啊！你看，你姑姑她們的名字取得再響亮，命還不都一樣？不過我今天的重點不是這個。」
「要不然還有什麼？我從小到大，有哪件事讓你擔心過？我能拿第一，就絕不拿第二，我是以榜首考進高中的，今年的鋼琴大賽冠軍是我，跆拳道第一也是我，就連前幾天代表學校的烹飪比賽，我都戴上了桂冠……」
「你還敢說？那是因為你堂姐鐵木真在比賽前將奶油蝦排的烹飪技巧傳授給你。」
「但比賽的人還是我啊！堂姐又沒替我出賽。」
「你有鐵木真親自教授，還敢輸？」
「你看看，一直以來你就是給我這種壓力，什麼我們鐵家的女人樣樣強，我們鐵家的女人從來沒輸過，你沒聽過不能給小孩壓力嗎？」鐵克雲裝出壓力很大的樣子，事實上，誰都曉得，這對她來說不算是什麼壓力，鐵家的女人什麼沒有，就是聰明過人。
鐵無敵看著眼前還在讀高中的小孫女被她講得有些無奈，儘管平常都要孩子放輕鬆，用平常心對待所有的事，但是有時的確在話語間還是難免會帶些壓力。
「好、好，是奶奶不對，不過接下來奶奶要跟你說的事，可就是真的了，你仔細聽好，以後凡事都別逞強。」
鐵無敵摸了摸了孫女細緻的臉頰，愛憐的望著她。
「奶奶，我什麼時候逞強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我的能力範圍。」
「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有一天會明白你的能力還是有極限的。」
搶在鐵無敵開口之前，一道幽怨的聲音從廚房門口飄來，讓人嚇了一跳，背脊一陣冷涼。
「萬能姑姑，你什麼時候下樓的？」
鐵萬能雖然也住在鐵家，不過總像是一縷幽魂，來無影，去無蹤，不時從某個角落冒出來，臉上總是露出疲累的表情，彷彿永遠沒睡好，但從來也沒見她出門工作，只知道她每天都關在房間裡與電腦為伍。
沒錯！鐵萬能是第一代奼女，大學念的是電機，當初正值網路起步的時代，本來以為可以闖出一番事業，沒想到和好友兼暗戀對像辛勤創業的結果，卻換來無情的背叛，對方不但拋棄她，娶了別人，還把兩人研究的成果占為已有，她從那時候開始，就整天對著電腦，足不出戶。
「我今天要出門。」鐵萬能一臉無奈的說。
「你要上哪去？我叫不敗開車載你。」
鐵無敵不放心大女兒獨自出門，她成天悶在家裡，一年難得出門幾回，對外界相當陌生，還是叫二女兒載她去比較安全。雖然二女兒也沒好到哪裡，正逢失戀期，但還是藉機讓她們兩人出去透透氣，整天悶在家裡也不是辦法。
「我不想出去。」另一道幽幽的聲音從廚房傳來。
鐵不敗的身上披著薄被單，一臉落寞，手裡捧著吃了一半的蛋糕，打定主意這陣子都要留在家裡療情傷。
「不敗，你又失戀啦？」
鐵萬能的臉上添了幾許同情，她們鐵家的女人就像是被詛咒，樣樣都好，事事可以拿第一，連名字都取得一個比一個囂張，就是沒人能逃得過感情的魔掌，愛情學分怎麼也修不出個結果。
這也是促使鐵無敵放棄讓家中女孩們出人頭地的想法的原因，不再取什麼傲氣十足的名字了，還是決定凡事從根源著手，孫女一出世，就將她取名為克雲。
只是鐵克雲對自己的名字很不滿意，有個無敵奶奶，還有萬能和不敗的姑姑，結果她竟然沒有霸氣一點的名字，實在很遜啦！
鐵不敗悶聲不響，只是吞下口中綿密的蛋糕，臉上多了兩行眼淚。
一切盡在不言中啊！鐵萬能是過來人，看了看妹妹，又望向侄女。
「克雲，你現在懂奶奶要跟你說什麼了吧？」
「我哪會懂你們到底在猜什麼啞謎？不過萬能姑姑，你不是要出門嗎？你真的要穿這一身睡衣就出門啊？」鐵克雲看著姑姑身上那套老式運動服，本來應該是純白的，現在已經轉成灰色。
「沒關係啦！還不都是一樣，只是去銀行開戶，總不需要穿晚禮服出門吧？」
鐵萬能一點也不在意自己的穿著打扮有什麼不妥。
「重點是，你也不可能會有什麼晚禮服吧？」鐵克雲忍不住酸溜溜的說。
她不懂，為什麼兩個姑姑老是為情所傷？鐵萬能失戀後就住在家中，過著近乎自暴自棄的生活方式，整天穿著睡衣，這副狼狽樣，哪找得到下一個戀愛的對象啊？
「你好歹也換件衣服，稍微打扮一下，也許在去銀行的路上會邂逅某個帥哥啊！」鐵克雲試圖誘騙姑姑改變穿著。
「就算真的碰上了又怎樣？我已經認命了，鐵家的女人談戀愛都不會有好下場，你看我跟你不敗姑姑就知道，總之，重點是剛剛奶奶跟你說的話，是想告訴你，我們鐵家的女人就是好強，到頭來只會苦了自己。」
「哪有？你、不敗姑姑，還有奶奶，明明都可以過得好好的，你們只是太悲觀了。」
鐵克雲可不認為自己有哪裡不好，她的確很好強，但那是因為她有過人之處，為什麼不能樣樣拿第一？既然她可以贏，就不願意輸，這有什麼不對？
「可是我們沒有一個人擁有幸福的婚姻啊！這不是我們悲觀，是命啊！」鐵不敗像是被定了型，永遠都是愁容滿面。
「人生不一定只有婚姻而已。」
鐵克雲雖然只是個高中生，但是想得很開，反正家中的女人沒有一個是處於婚姻狀態，每個人照樣活得好好的，不是嗎？所以她從來沒想像過自己未來結婚生子的事，但是對於戀愛，她倒是不反對多談幾次，尤其她最近已經有了對象。
「現在跟你提婚姻，當然還太遠，不過你要知道，鐵家女人的戀愛路都是很坎坷的。」鐵萬能皺起眉頭，露出招牌表情。
「為什麼？」鐵克雲學她的動作。
她可不認為自己有哪點不如人，她的功課好，臉蛋也不錯，就連身材……雖然不是豐滿型的，但是班上很多同學都羨慕她的纖細，再加上雪白的肌膚，她從小到大不知道收了幾箱情書，哪可能戀愛失敗啊！她都可以想像自己未來支使男友的得意樣了。
「拜託！我只是說出事實，才沒有辯呢！」
「事實是，我們姓鐵的女人感情運都不好。」
「那是姓鐵的『你們』感情不好，我的感情運哪會差！」鐵克雲不信邪的說。
「你的感情運什麼時候好過？」鐵萬能的記性可沒有因為她每天宅在家裡就跟著變差。「你幼稚園的時候喜歡那個姓白的小男生，還要我帶你去買小卡片送人，畢業典禮那天，小白還不是把花送給另一個綁著兩個馬尾的小女孩！」
「那是幼稚園的時候，當時我的頭髮剪得小男生一樣，那個笨蛋小男孩一直以為我是男的，所以不算。」
「你國中的時候喜歡那個也參加生物比賽的男孩子，結果你拿了第一名，他就再也沒跟你說過話，你忘了嗎？」
「國中的少年總是比較陰陽怪氣，不懂得欣賞女孩子，所以那也不能算。」
「你真以為上了高中就有機會嗎？」最近她們可都注意到克雲出門前停留在鏡子前的時間增加了。
「當然，我的機會多的是。」
鐵克雲認為自己正值青春年華，哪有談不了戀愛的道理？而且她一向勇敢過人，打算最近就要向對方表白，有九成的把握，對方一定會萬分感激的點頭答應與她交往。
「不管你怎麼想，我只是要跟你說，我們鐵家的女人在某些方面太強了，有時候男人並不欣賞這樣的女孩子，必要的時候還是得收斂鋒芒，免得把對方嚇跑了。」鐵無敵婉轉的給她忠告。
「要是真的會被我嚇跑，我也沒辦法啊！我就是這麼有才華，對方如果是真心喜歡我，一定會懂得欣賞我的能力，也為我感到驕傲，怎麼會這樣就跑掉？」
「怎麼不會？」
鐵不敗和鐵萬能異口同聲，默契十足。
「你們兩個也太有默契了吧？男孩子都還沒來追我，你們就想先嚇我嗎？」
「不是嚇唬你，是男人都有自尊心的問題。」
「男人的自尊心真的是很微妙的……」鐵萬能頻頻點頭，露出茫然的表情，彷彿永遠都搞不懂這一點。
「所以該裝傻的時候，還是別太聰明比較好。」鐵無敵只希望孫女將自己說的話聽進耳裡，記在腦裡。
「那是你們那時代的男人才有那種毛病，我可是活在二十一世紀，奶奶，你不也常說我很幸運，活在這個時代，所以我一定不會有那問題的啦！」
「克雲，你別不信邪，這不是邪門不邪門的問題，而是自古以來都一樣，很多男人還是以為他們是達爾文進化論底下的優勝者，如果他們發現自己比女人遜色，就會把女人視為仇敵……你一定無法想像被自己喜歡的人當作仇人的感覺。」鐵萬能可是有切身之痛。
「愛一個人當然不能當他的敵人，我一定會讓他真心的喜歡上我。」
鐵克雲才不相信奶奶跟姑姑們說的那一套，既然她是活在現代的女孩，一切就應該按照現今社會的規則來走，都已經是男女平權的時代了，有長眼的人一定會欣賞美麗與智慧兼具的她，她才不要為了男人裝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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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0-2-28 0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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