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後,腳步聲由遠至近,回響在無論主子或奴仆走路都安靜無聲的艷城別院裡,顯得忒是大聲。
正在打掃的丫鬟探出頭來,隨後搖著頭關上窗扇。
跟著,匆促急切的腳步聲一路穿過丫鬟奴仆們打掃的房前,偏偏在她們出來瞧清楚是哪個不知好歹的家伙後,又只能乖乖的窩回房裡祈禱一切快些結束。
誰教制造噪音的正是他們的主子呢!
「十九!」
水銅鏡一把推開艷四別院的大門,輕快的嗓音比人更早到達別院的正廳,他還沒穿過天井,一雙比女人還漂亮的墨瞳已經准確無誤地對上所要找的人兒。
端整直挺的坐姿,一頭遵照禮儀仔細盤高的髮髻,該有的鳳釵花鈿不多不少剛好,一絲不苟的服飾,纖細的背影──在十九回首之前,絕對不會有人懷疑她是個嬌嫩欲滴的玉人兒。
對,回首前。
聽見叫喚,十九回過螓首迎向來人,原本令人贊嘆的美好體態瞬間被那張平凡無奇的面容給取代。
如果是第一次見到她的人絕對會嘆息。
當今聖上膝下排行十九的公主,原名絕色,但由於相貌平凡,無論誰都用「十九」這個排行來稱呼她,甚至沒有名號。
「小七。」十九緩緩站起身迎接他。
「你饒了我吧!都這把年紀了還叫我小七。」一聽見她的稱呼,水銅鏡只有苦笑。
盡管外人認為十九過於平凡,甚至存在感很薄弱,但他可是非常寶貝她的。
他們是打小就認識的青梅竹馬。
水銅鏡在家裡是么子,上頭的姊姊們一個比一個會做表面工夫,每個人的身段都柔軟得跟棉花一樣,但回到家全都把在公事上受到的鳥氣發在他身上,是以他即使生活在一個都是女人的大家庭裡,可除了母親之外,他從未遇過真正溫柔似水的女人。
而十九就是他意外挖到的寶。
他們的相遇其實也不是多麼的不可預期,畢竟他從小就常出入皇宮,要認識一個公主有啥困難的?
雖然十九比他看過的任何女人都還要普通,沒特色,但只要她淺淺一笑,細小的眼兒彎成上弦月,那張極為平凡的小臉會立刻染上屬於她的色彩。
那樣充滿味道的笑,是擅長挖掘漂亮女人的他所發現最令他動容的笑。
她也是他認識的女人裡唯一一個真正表裡合一,絕對不會惡整或欺壓他。加上十九的年紀小他一歲,所以身為老么的他一直都把她當成妹妹疼。
「你能喚金枝玉葉的公主十九,還敢要別人不能叫你小七?」坐在一旁的水綺羅挑眉數落他。
「我跟她從小就認識了啊……」水銅鏡在姊姊面前總是抬不起頭,只敢懦弱的辯白,「況且都是因為你們一直喊我小七,才會讓十九有樣學樣。」
「敢情你這是在反抗我了?」
「唉,只會拍幾下翅膀還飛不起來就敢頂嘴了,也不想想現在是誰在替你打理家業的。」坐在太師椅上,一手捏著丈夫准備的甜品糕點,水青絲不忘附和道。
「我是……」
不等水銅鏡說完,水青絲繼續說:「我想大姊的馬車應該還沒走遠,派風師傅追上去應該來得及。」
一聽到水青絲要把今早好不容易才送回邊關的水胭脂叫回來,水銅鏡可急了。
「我的好三姊!咱們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
「既然你是我弟弟,就算我要把你丟到油鍋裡炸,你也不能喊燙。」水青絲笑得好漂亮。
「是、是,我只會說把我炸得皮薄多汁、金黃酥脆,恰到好處,好讓我貪食的三姊飽腹一頓。」水銅鏡不怕死地消遣水青絲。
笑容始終維持在臉上,水青絲話鋒一轉,命令道:「妝日,去替我找風師傅過來一趟。」
「三姊!小弟我只是開開玩笑的。」水銅鏡差點趴在地上舔水青絲的鞋子,只為求她原諒自己一時的冒犯。
水青絲也懶得跟這個滑頭的么弟計較。
「嗯哼。」倒是水綺羅哼了聲,「你最好記著我們如此做牛做馬,嫁人了還得回來幫忙是為了誰。」
不是因為長安京的氣候溫暖,所以四姊和四姊夫才決定回到艷城工作的嗎?這些話水銅鏡當然沒敢說出口。
「四姊今日的火氣不小啊!」他用著開玩笑的語氣道。
「夏季的繡圖才完成一半。」水青絲不疾不徐地說出原因;自從水胭脂遠嫁邊關後,艷城的實際掌權者就變成水青絲。
「四姊夫又在偷懶了?」話一問出口,水銅鏡就後悔自己為何如此誠實,瞧瞧四姊的臉色大有「今天不好好教訓你,我就不姓水」的氣勢。
「你以為所有人都跟你一樣不事生產?」即使水綺羅橫眉豎目,卻仍然美得令人屏息。
「瞧我這張笨嘴。」水銅鏡意思意思賞了自己幾個巴掌,不敢再多問。
倒是水青絲掀了妹妹的底,「你四姊夫病了。」
又病了?
雖然這也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四姊每次總是大驚小怪的。
想是那麼想,水銅鏡出口的話可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真糟糕,請我聞來看過了嗎?」
可惜水綺羅不領情,唇兒一掀,「要是像你反應這麼遲鈍,他早就病死了。」
呿!他又不是四姊夫的枕邊人,怎麼可能隨時了解四姊夫的情況,況且四姊都毫不在乎的把「死」這個字挂在嘴上了,到底是誰比較遲鈍?
「好了,你們兩個別把公主晾在那兒自己吵起來。」水青絲在水銅鏡說出更加惹怒水綺羅的話前開口制止他們。
「不要緊。」十九始終挂著恬淡的微笑,聽著他們拌嘴。
雖然她的家族比起水銅鏡的大上很多,但親人間的感情不如他們來得深,所以她一直很羨慕他們能夠當著彼此的面想到什麼說什麼的相處方式。
「對了!」水銅鏡又恢復悠然自適的神情,從懷中掏出一個用布巾仔細包起的東西,交到十九手上。
「這是?」十九捧著那摸不出也看不出形狀的東西,手中沉甸甸的重量令她猜不透是什麼玩意兒。
「給你的。」水銅鏡用眼神催促她打開。
她僅遲疑了片刻,便動手打開布巾。
布巾裡是一尊嵌松綠石金屬絲犧尊。
古代盛酒的禮器一共有六尊:犧尊、象尊、箸尊、壺尊、大尊和山尊,除犧尊以外的五尊她都有了,就只差犧尊,沒想到他替她找來了。
「這很難找的。」心頭滿滿的感動裡混雜著一股不能說出口的苦澀,十九低垂著腦袋,愛不釋手地撫摸著手上的犧尊。
水銅鏡笑得好驕傲。
他就知道她會喜歡!
她和其它姑娘家喜歡的東西不同,那些越是陳舊、越有年紀的古董,越能吸引她的注意力,所以他總是想盡辦法替她弄來想要的。
最能令他感受到辛苦是有代價的瞬間,就是她見到東西時,那抹比任何事物都還要珍貴的笑。
「不會啦!你也知道我二姊夫是海寇,要弄到這個很簡單的。」只要她喜歡就好。
很簡單?那是對他而言吧!
水青絲和水綺羅不語,只是交換了一記眼神。
她們都知道水銅鏡可是每十日去一次書信,要水珍珠幫他提醒滄瀾記得帶嵌松綠石金屬絲犧尊回來,終於在五個月後弄到手。
如果這樣還叫簡單的話,那難的是什麼?只不過為難的是滄瀾不是他。
「謝謝。」十九緩緩抬首,揚起他最愛的微笑。
霎時,水銅鏡的眼底溢滿了連自己也沒察覺的溫柔,修長手掌按上她的腦袋輕撫著,空氣中飄散著一股甜蜜的氛圍。
水青絲朝站在一旁的朝煥景使了一記眼色,朝煥景立刻擋進兩人之間,逼得水銅鏡收回手。
「公主、七當家,失禮了。」朝煥景沒啥表情地說。
直到這一刻,水銅鏡才注意到朝煥景的存在。
「朝師傅?」他什麼時候來的?為何要擋在他和十九之間?
「雖然我認為你不至於會忘記男女授受不親這幾個字怎麼寫,但身為姊姊還是得提醒你。」已經吃完甜品的水青絲喝著熱茶,笑彎的眼彷佛會滴出蜜來。
「什麼?」怎麼會扯到男女授受不親了?
「笨小七。」水綺羅搖搖頭。
又不是瞎子!她們早就看出十九對弟弟的感情可不只是兄妹之情那麼簡單,畢竟她們已經為人婦,也都經歷過愛情的洗禮,十九給弟弟的笑容可不如給其它人的平淡,就銅鏡一個人搞不清楚狀況。
史無前例的疼她、寵她,對她呵護備至,卻始終堅持她就像他的妹妹一樣,她們這個遲鈍的弟弟可是在不自覺中傷了十九很深啊!
就不知道這個把十九捧在手心裡小心呵護的笨弟弟要是哪天知道了,會不會狠狠揍自己幾拳?
對水綺羅的責罵,水銅鏡則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話鋒一轉問:「你們這麼多人聚在四姊的別院做什麼?」
兩個姊姊加上各自的丫鬟和朝師傅、洪師傅,問題是這些人聚在一起實在不像是在話家常,也難怪他會感到奇怪。
「你這個闖進來打斷我們的人還敢這麼問。」水綺羅目光輕輕掃過十九略微黯淡的笑,忍不住火氣又上來。
真是個笨弟弟!
「若是一開始我就在這裡的話就不會問啦。」水銅鏡不懂自己究竟是哪裡礙著四姊的眼,今天一直被削。
水青絲輕咳了幾聲制止水綺羅繼續說下去。雖然她也對么弟的「無心之過」頗有微詞,但終究她比他們年長,又是艷城里除了水胭脂以外的談判高手,所以冷靜了許多。
「公主是來做嫁裳。」水青絲一雙柔媚的眼兒睞向擺在桌上的大紅布疋。
水銅鏡一愣。
三姊剛剛的意思是……
「嫁裳?」十九要嫁人了?
「虧你還敢說自己最關心公主,連今早頒布的詔書都不知道。」
「今早頒布的詔書我哪裡有空知道?」他今天一整天都在鏡花樓裡,是聽說十九到艷城,才匆匆忙忙地趕過來。水銅鏡看向十九問:「所以皇上要把你扔出皇宮了?」
「說話客氣點。」水綺羅的聲音又冒了出來。
「你真的要嫁人了?」水銅鏡向前站了一步,擠開朝煥景,凝視著她問。
十九坦然地回望他,目光帶著一點期待和探尋,想從他的神情裡看出任何一絲挽留。
可惜她失望了。
水銅鏡看起來雖然有些驚訝,卻沒有半點不悅或是不敢置信,然後那張漂亮的臉龐上乍有的訝異趨於平靜。
他只是驚訝而已。
「我年紀也不小了。」她幾乎沒有表現出失望,隨即揚起笑容。
這對十九來說并不難,畢竟她喜歡他多長的時間,就代表著她有多習慣他這種「不知道」的傷人。
「……」水銅鏡不語,皺起眉緊盯著她片刻,又摸了摸她的額頭,「你哪裡不舒服?看起來不怎麼有精神。」
十九微怔。
這是她第一次被他拆穿。
「呃……」這第一次的經驗令十九慌了手腳。
朝煥景硬是又擋在他們之間,這次還不忘把水銅鏡的手撥掉。
水銅鏡無奈的苦笑,「朝師傅,你是不是可以讓我好好跟十九說幾句話?」
「公主沒事,對吧?」水青絲軟軟的聲音冒了出來。
整個人幾乎被藏在朝煥景身後,十九連連頷首,隨後坐回椅子上。
見朝煥景不肯離開,水銅鏡決定繞過他。
「十──」
往右,朝煥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很快出現在他面前。
「九──」
往左,朝煥景立刻不死心的跟上。
「朝煥景!」水銅鏡終於不耐煩了。
「叫那麼大聲幹什麼?」水綺羅不悅地問。
「四姊,你也管管朝師傅,他今天是吃錯什麼藥,幹什麼一直擋著我?」水銅鏡邊說邊閃著朝煥景。
「先問問你自己做了什麼。」水綺羅完全不管。
「什麼做了什麼?」他不就是送了犧尊給十九嗎?
「好了,如果你們兩個要繼續斗嘴的話,就回家去,我還得招待公主看嫁裳,你們在這裡實在很吵。」水青絲臉上盈滿甜笑,吐氣如蘭,若是沒聽見她的話,絕對不知道她是在罵人。
「我保証會閉上嘴!」水銅鏡立刻發誓,飛快繞過朝煥景,到十九身畔坐下,問:「對象呢?是哪門哪戶?」
「嗯……」十九遲疑著,糾結的心思讓她開不了口。
「長安京里能夠配得上你的……讓我想想看。」水銅鏡沉吟著。
「夠了!」水綺羅實在看不下去了。
「三姊,你可看到了,不是我在吵,是四姊今日吃了火藥,說話怒沖沖的。」水銅鏡責任推卸得飛快。水青絲雖然不像妹妹反應那麼大,但也實在不願弟弟繼續忽略十九的感受,於是開口。
「是「萬天城」的城主。」
「萬天城……」水銅鏡想了一會兒,兩道英挺的眉皺成兩條毛蟲,「可是萬天城在西南方,離長安京有好一段距離,為何要十九嫁到那裡?」
在他的印象中,萬天城是以前為了抵御南方少數民族而屯起的碉堡,由沈萬天大將軍長年駐守在那兒。據說因為他盡忠職守,誓言有生之年決計不讓外敵犯我,於是終其一生都守在那兒,後來才逐漸發展成為萬天城。
那裡可算是偏遠地帶,把堂堂的皇家之女嫁過去?聖上這決定未免太過奇怪,又不是和親,再怎麼說都該把公主留在皇城,嫁給有聲望的達官貴族才對。
水青絲聳聳肩,表示她也不清楚。
「十九,你真的要嫁過去?」水銅鏡的話大有要替她出頭的意思。
只要她有一絲猶豫或是不願,他絕對會鬧到聖上點頭答應不讓十九嫁遠為止!
若是他對她有情,這話聽在她耳裡絕對是開心的,可惜她知道,他永遠只會以兄長的身分關心她。
十九這次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掩飾心裡的濃濃失落,抿著隱隱的笑痕,輕輕地點了頭。
她會嫁的。
雖然她想不出任何一個嫁人的理由,但是嫁人,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嗎?
就算得寵的公主都不一定能嫁到心裡企盼的歸宿,遑論她本來就不是特別受寵,又怎麼可能會有多好的選擇?嫁遠了也好,也許到一個見不到他的地方,時間一久,她會漸漸忘卻這滿懷她年少單純的愛戀。
水銅鏡瞇起眼,想仔細瞧清楚她有沒有任何不願意。
「萬天城的城主已經到長安京了,嫁娶的一切事宜都交給艷城負責。」水青絲拿出聖上的詔書,上頭寫得清清楚楚。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可以替你向聖上說情。」聖上可是很買他艷府水家的帳的。
迎上水銅鏡憂心的眼神,十九終於下了決定。
「我願意嫁。」
留在他身邊,也只是徒增痛苦而已。
雖然他常打趣地說自己可是長安京的最佳夫婿人選,絕對不能輕易成親,但如果哪天他身旁的位置真的被某一個女人給占據呢?
那想必是像撕扯她的心那般地疼痛吧!
在她還可以離開之前,在她還不是那麼割舍不了他之前,她必須趁早離開。
說不出為什麼,當十九笑著說願意下嫁位在遙遠南方的萬天城時,水銅鏡的心跳突然快速的跳了幾下。
「嗯,那就好……」到底是為什麼呢?他懷著疑惑,回答時顯得不怎麼專心。
嗯,這樣就好。十九在心裡同樣這麼告訴自己。
「小七,替公主處理出嫁事宜的事就全權交給你負責了。」水青絲突道。
十九錯愕地望向水青絲。
水青絲朝她眨眨眼,繼而露出輕笑。
啊……原來三當家知道了……
驀地,十九臉兒一紅。
「由我來?」一聽要「負責」,向來視這兩個字為洪水猛獸的水銅鏡,遲疑馬上表露無疑,「我好像得了一種不能籌備出嫁事宜的病……」
「不能籌備出嫁事宜的病?我看你得的是不能負責的病吧!」水綺羅嗤了聲。
「四姊真是了解我。」水銅鏡大笑一聲,老實承認。
水綺羅白了他一眼。「你和公主的交情不錯,由你來負責應該是最適合的,艷城的人事物任由你差遣,總之,必須舉辦一場盛大的婚宴。」
「咦?真的要我負責嗎?」水銅鏡滿滿的不願寫在臉上。
他真的幾千幾百萬個不想「負責」這件事。
「不好嗎?」十九的眼底盈滿了失望。
向來疼她的水銅鏡一見她沒了笑容,原本像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都不願意的態度立刻丕變。
「怎麼會有問題?包在我身上,我絕對會讓你的婚宴成為長安京最美的一段佳話!」
水青絲和水綺羅互看了一眼,然後搖搖頭。
唉,這個么弟如果對她們有對十九一半的用心就好了!
「謝謝。」十九終於又有了笑容。
距離她出嫁還有半個月,接下來的時間她幾乎得日日上艷城准備婚事,也就是說能夠有半個月時間和他朝夕相處。
這樣就夠了。
艷四別院只剩下水青絲和水綺羅兩姊妹。
一個人捧著茶,一個人垂眸盯著銳剪。
水青絲手裡的茶早就涼了,卻沒有喝下半口,她只是盯著一個定點發愣。
「剛才,」水綺羅盯著剪子的眼神無比認真,「我真的差一點就要拿剪布的剪子朝小七的脖子抹去。」
「剪子太狠了。」水青絲揚起淺笑。
「喔?」水綺羅眉梢微揚,不相信水青絲不覺得水銅鏡可惡。
「讓他「負責」十九的婚禮就夠了。」水青絲特別強調「負責」這兩個字。
「也是,咱們家裡最沒擔當,也最怕擔當的家伙也該體會一下什麼叫做負責。尤其最該負責的是「無心」傷了別人的心。」水綺羅一說到弟弟的遲鈍就有氣。
看著十九為難的神色,她們都替她感到難過。
真不知道這個么弟在堅持什麼?明明就對人家好,卻說只是將十九當成妹妹。
所愛的人不愛自己,卻仍給自己溫柔,那才是最傷的!
「你還記得小七第一次見到十九後回來說的話嗎?」水青絲突然問。
「當然,他那時說的話可把我氣個半死。」一提到這件事,水綺羅光潔的粉額立刻浮現青筋。
我找到寶了!她絕對是比姊姊們都還要美好的姑娘!
什麼叫做「比姊姊們都還要美好」?這句話對打小就愛美的她來說是多麼嚴重的侮辱啊!
「是啊。」水青絲只是附和,并不如水綺羅那般生氣。「從那時候起他就常常拉著娘帶他入宮,就連發生那件事都沒讓他退卻過。見他這麼喜歡十九,有次娘問他長大後要不要娶十九當媳婦,他怎麼說的記得嗎?」
「當然不行!十九是獨一無二的,我要把她教育成一個表裡合一的大家閨秀。」水綺羅模仿著當時才十來歲的么弟說過的話,隨後又啐了一聲,「這話的意思是說我們都是表裡不一囉?」
水青絲笑了笑,對她最後的那句話不予置評。
「他明明是把十九放在心裡寵的,到底為何被寵的人愛上寵人的人,寵人的人卻還是沒有回頭?」水綺羅實在想不通。
「小七的心還不定,不夠成熟。」水青絲捧著茶杯就口,唇瓣一沾到涼了的茶又將杯子移開,想要換杯新茶,卻又因為煩心的事給耽擱下來。
「就是!」水綺羅重重地點了一下頭。「老聽他把「我可是長安京最佳夫婿人選」這句話挂在嘴上,卻從沒聽過他有成家的念頭。」
「只會說:「因為如此,我絕對不能太早娶妻,那會讓女人的淚水淹沒長安京的。」」對這個么弟,大姊有多沒轍,水青絲一直是了解的,只是打從接下艷城主事者之位後,她可是越看越不順眼。
憑什麼她累得要死,找不到機會和丈夫撒嬌,那個躲避一切,無事一身輕的小子卻可以逍遙自在呢?
即便對十九感到同情,但她最想做的事其實是藉由負責這場婚事,讓銅鏡多少有點成長。而且她早就算准了只有十九的要求是銅鏡無法拒絕的,才會故意在十九也在的場合這麼說,否則要是由她單方面做決定,銅鏡這家伙可能會上演逃家記。
或許十九會以為她是在幫她,不過也算做個順水人情,只要能讓十九高高興興出嫁就好。
「依我看,他只是不想負責而已。」水綺羅一針見血地點出事實。
不想負責家業,不想負責另一個人的人生,不想負責承擔,不想負責一切,他只想永遠逍遙自在的過日子。
「沒錯,他對任何事情都不想負責。」說也奇怪,在水家并不是特別的疼寵這個么兒,真不知道為何會養出銅鏡這種逃避責任的個性。
兩姊妹又是互看一眼,然後不住搖頭。
畢竟是自己的弟弟,就算她們有多無奈,多生氣都無法對他做什麼。
數落了老半天,水綺羅又把話題繞回么弟和十九身上。「唉,真要說的話,就是和聖上要求詔書都可以。」招水銅鏡做駙馬這個主意,聖上早就在心裡盤算許久。
「不行的。」水青絲又嘆了口氣,乾脆放下手中涼透了的茶。
「怎麼說?」水綺羅不解地問。
「因為小七并不是真心愛上十九不是嗎?你覺得十九會希望嫁給一個并不愛自己的男人嗎?」
「但是十九喜歡小七啊!」能嫁給自己喜歡的男人難道不好?
「一個你愛但不愛你的男人,和一個你不愛也不愛你的男人,你會選擇嫁給哪個?」
「這……」水綺羅回答不出來了。
選擇前者太痛苦了,選擇後者她又不甘願,真要她選的話,她應該會選擇逃走吧!
畢竟如果努力了一輩子,卻始終得不到對方的愛,那麼硬是將兩個人扯在一起只會讓他們痛苦而已。
「總之,讓小七負責十九的婚事,就當是送給十九遠嫁的餞別禮吧,也算是讓小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讓小七對自己說過的話負責?
水綺羅細想片刻才了解她指的是什麼。
我會讓十九成為最漂亮的新娘!
是啊,那個笨弟弟曾經這麼說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