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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密宮裡無舌的女人

    蕭羌討厭光。

    所以翔龍殿裡一向少有燈光。

    送走了海棠,他今天沒有宣召任何妃子。

    薄衣散發,他矗立在空曠的殿門處,身後幾點白燭,一點點斑駁細碎的光線在黑暗中斷續流淌,讓人想到女人將死時的眼神。

    「……你是說,杜美人回去之後開始把院子裡的丁香全都挖了出來?」

    何善站在他身後,恭敬的答了一聲「是、」

    這個女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呢?

    很明確,她知道他想怎麼做,她也很清楚他傷勢痊癒的那天,恐怕就是她的死期。

    她怎麼還能如此平靜?還能用那雙清澈的眼睛看著他?

    「……有趣。」他淡淡的說了一聲,隨即慢慢閉上眼睛,「何善,有沒有什麼味道甜美的藥物能讓人毫無痛苦的死去?」

    何善只覺得頭皮一麻,立刻跪伏在地,答道,「有……『荷帶衣』……」

    「那就預備下吧。」他淡淡的說,拂袖走回內殿,任黑暗吞噬掉他修長清逸的身影。

    味道甜美最好,那樣的女孩子死的時候怎捨得讓她有一點兒痛苦。

    當皇宮的主宰正在鬼畜鬼畜扭答的時候,興高采烈回到自己院落的如花剛推開海棠的門,一聲姐姐就被噎在了嗓子眼裡。

    一臉泥巴的海棠回頭看她,雙眼無神如同死魚。

    如花妹妹當機立斷轉身就走,卻被身後幽靈一樣的女人抓住了衣服,海棠用一種索命女鬼一般的聲音對她說,「如花,我們來做香薰燈吧……」

    拜前世一個玩精油玩得走火入魔的作者所賜,每次交稿之前都要和她絮叨半個小時的精油配方所賜,弄點低純度的花露之類的,問題不大。

    就地取材的結果就是萃取出了有改善膚質作用的丁香精油,不過單方精油不能直接作用在皮膚上,所以只有香薰燈一路可走了。

    不過只有一種精油,又稍嫌品種單一,海棠思前想後,決定摸去密宮裡弄些梔子花回來。

    梔子花精油舒緩壓力,清熱洩火,專治痛經,還能促進情慾,多好一產品啊,簡直是為後宮專配的一樣。

    不過……她的附近倒還真沒有梔子花,唯一有的……就是密宮。

    忽然想起上次被史飄零中斷的探險,海棠挽袖子決定,今晚就去!

    她早打聽過密宮裡空無一人,今晚就帶個筐,愛怎麼摘就怎麼摘。

    時,七月初三,正是鵲橋之前。

    黃昏的夜色裡,密宮幽深獨立,猶如鬼域。

    她們從冷梅殿搬出去,這附近又成了渺無人煙,荒涼的完全不像是深宮內院。

    梔子花的香氣越發濃郁了起來。

    海棠自己一個人來的,如果真有鬼啊什麼的,還是別嚇著別的姑娘的好。

    她提著一盞小小的燈籠,意外的發現密宮沒有上鎖,她踏了進去,放眼望去,預料之中蕭瑟破敗的建築在掩映在一大片松柏之後,前面是瘋長得哪裡都是的梔子花。

    海棠心裡咯?一下,古代可比不得現代,松柏是專種植在陵墓上的,怎麼深宮內院種得一片一片?

    她向四下張望了一下,決定立刻摘花,摘完立走。

    就在此時,她忽然聽到了奇怪的呼喝聲。

    彷彿是從古井口吹出來的冰冷風聲,又像是沒有舌頭的女人在努力喊著什麼?

    饒是海棠膽大,也被驚得渾身一炸,急站起來,向聲音來源望去,一片昏暗天色裡影影綽綽,只能看到有道白影正向這邊奔來,隨即,動聽的女音響了起來,「呵呵,你抓不到~」

    聽起來是有些年紀的女子的聲音,卻透著一種少女的嬌憨,兩相交織,說不出的詭異。

    對方看到海棠,笑著跑了過來,靠近了一看,是個容貌極其美麗的婦人,看容貌,大概三、四十歲,氣質卻天真爛漫,透著一種少女的味道。

    她看到海棠,隔著一地的梔子花,卻也不過來,歪側著頭,已有了淡淡細紋的眼睛忽閃忽閃,忽然拍手笑道,「姐姐,是方姐姐吧。姐姐終於想起妹妹來了!」

    方姐姐?方氏?現在後宮裡姓方的女人可不多。

    海棠沒有答話,那個女子兀自笑得燦爛可愛,嘴裡不停歇的絮叨著什麼,她說的時快時慢,慢的時候就有一種枯澀粘膩的口齒不清,海棠聽了一會兒,才聽出來幾個字:方姐姐,陛下,娘娘……

    這幾個字稍做組合,就分明是一出後宮八點檔啊,看著面前明顯神經不怎麼正常的女子,看她揮舞手臂的時候被梔子花的枯枝劃破手臂,海棠於心不忍的伸手撫低了一點兒梔子花,安撫的一笑,道,「慢慢說。」

    這時,這女子身後,奇怪的呼喝聲再度傳來,海棠向她身後望去,只見三五個僕婦向這邊而來,看到海棠,僕婦們臉色一下變得慘白,彷彿看到了極可怕的東西,她們張大嘴,衝上前來,一把拉住了那個女子,死命向後拖去!

    在僕婦們衝過來的時候,海棠清楚的看到,她們長大了試圖發出聲音的嘴裡,沒有舌頭!

    黑洞一樣的嘴裡,發出了剛才她聽到的奇怪呼喝聲--

    海棠渾身一悚,下意識的一步退開,那個被僕婦拉住的女子忽然尖叫發狂起來,她反手抓住海棠,用力抓住,鮮血立刻滲了出來,海棠吃疼的往後一拉,僕婦們按住她向後拽,她終於鬆了手,卻反口一咬,咬住了旁邊一個僕婦的手臂!

    海棠捂著手上的傷口,看著面前發生的一切,怔住了。

    幾個僕婦終於按住了她,其中一個拿出一丸藥,塞入她口中,片刻之後,掙扎不休的女子終於安靜了下來,她鬆開嘴,一嘴爛肉鮮血的嘴裡吐出了幾個字,眼淚滑落下來,「陛下……您不要海兒了?」

    說完這句,她盯著海棠,眼神忽然極度怨毒起來,她尖叫怒吼,嘴角裡露出一點雪白的牙齒,顯出一種惡鬼一般的怨恨,她聲嘶力竭的咆哮,「方氏!方氏!你不得好死!!」

    僕婦們的臉色已經被嚇青了,拖著她就往回走,其中一個越過梔子花,粗魯的把海棠朝外推去,海棠被一把推到地上,密宮的大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海棠這下摔得不輕,過了一會兒才站起來,她覺得今天晚上自己遭遇的這事就像是一個噩夢。

    奔來應該沒有人存在的後宮裡,多出了一個美麗的中年女子;沒有舌頭的僕婦;抓傷和咬傷--這一切都像是一個謎裡給出的片斷線索,在等著她拼成一個關鍵。

    等等,剛才那個女子叫了一句:陛下!

    對了,她叫了陛下,還叫了娘娘!

    想起來,上次蕭羌確實是來過冷梅殿附近,而且確實對她們住在這裡覺得很意外,那麼一個皇帝跑到如此偏僻的地方來做什麼呢?

    而且第二天就立刻把她們遷走,非常明確是不想她們繼續住在這裡。

    換言之,這附近一定有什麼不能被她們知道的秘密。

    海棠一邊急步走回,一邊思索著。

    蕭羌恐怕和密宮裡那個女人脫不了關係,她隱隱覺得,蕭羌的傷,也應該和那個海什麼的女子有關。

    但是,她是誰?

    她的年紀,說是蕭羌的妃子不太說得過去,但是,先帝又從未立過妃子。好吧,就算是先帝私寵,那麼又怎麼和蕭羌搭上關係的?

    她似乎……發現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

    海棠有種直覺,只要自己能把這裡面的事情調理清楚,說不定她能逃過一死--當然,也很有可能是死的更快。

    趕在下鑰前回到了後涼殿,海棠暫時把這一堆謎題丟一邊,向專心致志提煉香精的如花笑了笑,捲起袖子,投入到提煉精油這個高難度的活裡去了。

    人麼,總要有點八卦之外的追求對不對?

    兩人加班加點的結果就是,在七夕當天兩人面前多了一盞極精緻的銅吊,上面放著一盞盛了花膏的白玉鐘,四周注滿花露,銅吊下面生上火,上面再罩上精緻的燭罩,片刻之後,一絲絲花香從罩子中飄逸而出,居然比上等名香還要心曠神怡幾分。

    如果事情不能解決,這大概是她能留給如花的最後的東西了。

    唔,想想似乎也不錯的樣子。穿越了一趟,為這個世界的女性留下內褲和衛生巾以及一盞香薰燈,也挺好的。

    如花在旁邊試用,忽然覺得有點兒不對,轉身看看海棠,看她怔怔的出神,便走過去拍了拍她,「姐姐在煩什麼?」

    「……沒什麼。」

    如花繞到她面前,彎下了腰,笑一笑,露出一對小虎牙,可愛得不得了。

    「姐姐,天無絕人之路,咱們沒做壞事沒對不起良心,怕什麼來呢?」

    海棠沒立刻答話,她眨巴眨巴眼,定定的看了會兒如花,忽然慢慢的笑了起來。

    「沒錯,你說得對。」她一沒偷蕭羌的二沒搶他的,就算坐領了一段時間的乾薪,她前陣子也當菲傭補回來了。

    「對的,天-無-絕-人-之-路!」

    蕭羌,老娘和丫死磕到底了!就算最後你宰了我,我也要讓丫快活不了幾天!

    看她重新振作起來,如花拍了拍巴掌,「對了,姐姐,今天是七夕,太后宮裡有斗巧宴,姐姐你準備好了嗎?」

    「……」她-忘-了。

    算了,天無絕人之路。

    她再次這麼對自己說道。

    大越宮內習俗,七月七日,所有有品位的女官妃子都要登上皇后所居騰凰殿內的開襟樓,引銀針穿線,然後太后賜宴。雖然現在後位空懸,這項習俗也依然繼續。

    乞巧宴裡必然有爆螃蟹一味,諸宮妃子斗巧,比賽誰能把蟹足裡的肉完全剔出來後,還保留螃蟹完整的八足形狀,保留最好的那付蟹足,就被稱為八拜,由皇帝與太后並行賞賜。

    話說要是縫紉機的話,海棠還能蹬兩腳,穿針敬陪末座不說,還不小心把手指戳傷了。

    反正她也犯不著在這時候出奇斗巧,招人嫉妒--就前陣子夜夜睡在龍床下都不知道招多少人嫉妒呢。

    心不在焉的舔著指頭上的傷口,海棠左右四顧看美女,她發現其中熟悉的面孔少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卻多了一些。

    那些和她同期選中,卻沒有出現在這裡的女子們都怎麼了?病了?廢了?或者乾脆就是死了?

    不期然的就想起蕭羌對她的殺意,心底下泛起了絲絲的涼。

    後宮修羅場,誠不我欺。

    她抬眼看去,首座金冠龍袍的男子正向她看來,看到她看他,清亮桃花眼略略一狹,海棠心裡暗叫一聲不好,下一秒,清雅男人果然依案而笑,喚了她一聲,「笑兒,坐得離朕那麼遠做什麼?上前來些罷。」

    一句話說出,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席間立刻鴉雀無聲,就連素來以寬厚著稱的於淑妃都放下筷子,看向了位在次席的海棠。

    海棠算是理解到什麼叫眼神如飛刀了,她已經覺得自己身上的肉被剜了幾塊下來。

    深吸一口氣,她起身,笑盈盈的向蕭羌行禮,答道,「陛下身邊應該為更有才德之人居之,笑兒出身寒微,怎敢偺越。」

    我敢上去我明天早上起來就一定沒命了,我要多傻我才上去啊?

    她這幾句冠冕堂皇的話說出來,蕭羌桃花眼一細,剛要開口說話,海棠對面一個輕柔的聲音響了起來,「照我說的,陛下就是不安好心。」

    說話的人是史飄零,不安好心四個字說得海棠心裡一跳,。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到那個一身嫩黃宮裝的女子身上,史飄零盈盈一笑,鬢邊一枝現掐的小朵蓮花在燈光下映得越發嬌嫩,真是人花相映。

    她掩袖輕笑,眼神稍稍掃了一眼海棠,再看向蕭羌,道,「這樣大好的七夕,都非要看著我們姐妹們拈酸吃醋。這樣居心,難道還不壞?」

    蕭羌聽了之後眼波一閃,隨即拊掌一笑,道,「既然話都這樣說了,飄零,你還不上來陪朕坐坐,看朕的美人兒們如何吃醋嗎?」

    月光下的女子嬌艷出塵猶如一朵嫩黃月季,聽了蕭羌的話,一雙眼水波婉轉,如籠煙水,「所以說陛下真是壞心,臣妾不過說了句真話,就拿了臣妾做法。」說完卻斂袖一拜,行的是端正宮禮,「臣妾遵旨。」

    蕭羌右手邊是太后,左手邊是方貴妃,史飄零大大方方離了次席,坐在了方貴妃和蕭羌之間。

    方貴妃一向心胸狹窄,又為因誕育下皇長子的功勞,從來心高氣傲,如今一個區區五品才人踩著她的面子走了過去,一口氣嚥不下來,又不好發作,冷哼了一聲,史飄零轉頭對她嫣然一笑,全不在意,氣得她胸口又是一陣發悶。

    現在整個宴席的焦點已經從海棠身上到了史飄零的身上,一干妃子臉上堆笑,暗裡磨牙。

    海棠不由得感歎,這就是所謂善於搶鏡,把這姑娘擱現代去,絕對是明星的料。

    史飄零做事一向神秘,上次無故打她一掌,現在又幫她一把,海棠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這個美麗的女子到底在想些什麼。

    一場宴席因為這一出鬧得風雲暗湧,海棠乖乖縮到一角,啃螃蟹腿喝黃酒,還特意把八個爪子都掰得碎碎的,生怕有人誇她一句心靈手巧。

    宴席中途,按照規矩,各宮妃子要捧著蟹彩盤到蕭羌面前呈福,剛才大家風頭都被海棠和史飄零奪了去,現在都憋足了勁,各自捧了裝飾得美輪美奐的漆盤上前。

    等到海棠上來的時候,看著她盤子裡碎成渣的螃蟹,蕭羌一愣之後低笑,「笑兒,你真笨啊。」

    笑語中,他牽過海棠的手,看著她指尖傷口,低歎一聲,「你怎麼這麼不小心……」語罷,眾目睽睽之下,蕭羌低頭,吻上。

    嘎巴嘎巴小風吹過,完全呆掉的海棠碎成了渣渣。

    呆滯的視線停留在男人從淡色唇間探出的一小截舌頭,海棠眼睜睜的看著他吻在她的指尖上,然後向她這邊一靠,枕在她的肩頸間,蕭羌惑人的低笑輕輕傳了出來,「朕醉了……笑兒,扶朕回宮吧。」

    兄弟,你學人家小鳥依人也考慮一下我和你的體形差好不好?

    幸虧海棠有一把最近種花翻土倒騰出來的力氣,在男人的大半體重壓過來的時候,一咬牙挺住,才在內監宮女的服侍下,和他一起上了肩輿。

    兩人剛剛坐定,蕭羌軟軟一倒,海棠一撐他肩膀,忽然覺得滿手潮膩。

    淡淡的腥味散發了出來。

    海棠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劃過--蕭羌傷口裂了。

    不能被人發現。

    她快手的拿出身上帶的香膏,這東西她本來打算在宴席結束之後,妃子們聊天的時候,逮到機會現一下兜售的,沒想到現在倒有了作用。

    把香膏灑了灑,血的味道被蓋了下去,她拍了拍蕭羌的臉,「還撐得住嗎?」

    男人在黑暗裡看了她片刻,低低的道,「大概需要你扶朕一下。」

    「好。」海棠點點頭,稍稍撐起了男人的肩膀,讓他斜靠在自己肩上。

    「……」黑暗裡統治這偌大帝國的男人似乎想說什麼,卻最終只是閉上眼,靠在了她肩頭。

    遠處有宮燈若花,暗暗的映在肩輿明黃窗幅上,暗香盈袖,蕭羌在此一刻,只覺得疲倦。

    回到了翔龍殿,一層層剝開龍衣玉帶,袍服之下暴露出的傷口已經完全裂開,甚至撕扯得比最開始的傷口還要劇烈。

    海棠倒吸一口冷氣。這是怎麼回事?前幾天看的時候,傷口已經癒合得差不多了啊?

    怎麼現在變成這副樣子?

    海棠拔下頭上銀簪在燭火上烤紅,低聲說了一句,「你忍著些。」

    蕭羌點點頭,海棠看他一臉慘白,默默抓起龍袍遞到他嘴邊,蕭羌看她一眼,猶豫一下,張口咬住。

    滾燙的銀簪觸上傷口,男人線條流暢的脊背一個緊縮,背肌隆起,從嗓子裡低低發出了一聲呻吟,海棠嚥了口口水:TMD老娘終於知道男男生子文的市場怎麼來的了,這場景這動靜,真INND的銷魂啊。

    輕輕把傷口上粘結的贓物弄掉,海棠取來乾淨的紗布和藥,一層層裹好傷口,扶著蕭羌躺下,吩咐人煎參湯,她轉身去取髮簪,卻猶豫了一下;這東西據說是杜笑兒母親的遺物,扔了她覺得對不起杜笑兒,戴上吧……這又剛剔過肉……

    就在她猶豫的當兒,銀簪卻緩緩的發生了變化。

    從接觸到傷口和血的部分開始,銀簪漸漸變黑,而接觸最久的部分,卻隱隱滲出一點碧綠來。

    海棠一驚,立刻拿去給蕭羌看,蕭羌盯著銀簪看了一會兒,瞳孔慢慢的,一點點收縮。

    有毒。

    他的傷口有毒。

    慢性的,卻毒性劇烈的毒。

    怪不得傷口忽然開裂,原來是有毒。

    蕭羌略思忖了一下,唇角輕輕一彎,顯然是心裡已有了計較。

    男人慵懶的扯下了束髮絲帶,輕輕朝海棠勾勾指頭,等少女傻乎乎湊上來的時候,他笑吟吟的對她說,「卿,今晚繼續陪朕吧。」

    海棠在心裡呻吟,老天,到底還要不要她活了……

    就在海棠欲哭無淚,只能陪睡的情況下,關於她的謠言,也在七夕之夜迅速而飛快的流轉。

    在海棠不知道的情況下,她的形象瞬間被拔高到了和妲己妹喜這等美人一個高度,當她再度在騰龍殿過夜之後,關於她的不滿謠言也升到了頂峰。

    這些謠言相加的結果,就是當一早海棠服侍蕭羌穿衣的時候,從太后的長寧殿有旨意傳來,太后召杜美人晉見。

    聽到這句,蕭羌束帶的動作慢了一慢,隨即唇邊輕盈一笑,「母后召卿去,卿就去吧,母后為人慈藹,不妨事的。」

    海棠拿著外衣盯著面前笑得優雅從容的男人看了片刻,想他現在傷勢復發得厲害,大概短時間內不會動宰掉她的心思,她點點頭,藥都來不及喝,便跟著宣召的宮女走去。

    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曲折迴廊的另外一端,蕭羌唇邊輕笑不變,喚來了何善,輕描淡寫的指著面前那兩份銀碗裡的藥道:「去查查看這藥裡的東西,何善,知道該怎麼做吧?」

    何善一聽要驗藥,立刻知道肯定是這兩碗藥出了問題,哪裡還敢說什麼,立刻下去安排。

    今日不是大朝的日子,值班侯見的大臣都在勤政殿的偏殿侯著,蕭羌出了門,也不叫肩輿,信步向勤政殿的方向走了走,沒走幾步,改變了主意,又向太后所在的長寧殿走了幾步,到了宮門,忽又頓住腳步,最終蕭羌改變了主意,還是向勤政殿去了。

    偏殿早有大臣侯著,看了輔相遞過來的晉見單子,蕭羌看到上面有永州左戍衛將軍龍安寧的名字,他眼間綻出一痕喜色,「龍卿回來了?」

    輔相在旁邊一躬身,「回稟陛下,龍將軍今早回京,立刻便請見了。」

    「宣他進來。」說完,他又吩咐在隔壁備下御膳。

    片刻。一名身著武將官服的中年男子走進偏殿,跪倒在他面前。

    「臣龍安寧叩見陛下。」

     

    第六章晉見BOSS歸來

    「起來吧。」看到面前面容清?的大越朝第一勇將,蕭羌看起來心情頗好,他正在批一份奏折,筆尖隨意點了點下首的繡墩,「卿先等等,朕批完這份奏章就來。」

    蕭羌一邊批奏章一邊和龍安寧閒話,聊了聊關於永州的風物。

    永州地處大越邊陲,和其他幾國接壤,水土豐潤,物產豐富,又廣開貿易之門,不僅是大越的天險門戶,同時也是大越南部的經濟重鎮。這樣重要的地方,蕭羌自然關心,看似隨口問的每一句話都綿裡藏針,直問民生政聲。

    終於寫完了最後一個字,也對龍安寧的回答很是滿意,蕭羌隨手把凌亂的書案清理了一下,笑問道,「既然龍將軍已經到了,那王叔呢?也快到了吧?」

    「我輕騎回京向陛下報信,平王殿下慢微臣一步,這兩三天裡總該到了。」聽到問及平王,安寧不敢怠慢,立刻起身回答。

    蕭羌擺擺手,示意他不要緊張,「雖然已經近在京畿,但此事實在干係重大,朕已經吩咐龍神禁軍加強戒備,京城大營隨時可以出動,龍將軍也請多勞煩一下,今日立刻趕回王叔身邊,務必要平安入京。」

    龍安寧臉色一肅,跪下答道,「這是自然,如有差錯,微臣萬死而已。」

    蕭羌卻笑了開來,漆黑溫潤的眼睛背著光,分外溫和,他起身領著龍安寧向隔壁而去,「朕自然是信得過王叔和龍將軍的,不然怎麼會把這樣重要的事情交給你們?來,雖說急,但也不急在這一刻,龍將軍應該還沒來得及用餐吧?朕今日也匆忙了些,正好我們君臣一邊吃東西一邊聊天,豈不舒服?」

    龍安寧正要推辭謝恩,卻被蕭羌輕輕按在了座位上,他到另外一邊落座。

    這種賜宴講究的就是一個禮儀,宮內規矩是食不語,被賜的那個別說不敢說話,怕連多吃都不敢,蕭羌倒是從小就習慣了,吃得叫一個細嚼慢咽,但是對面的龍安寧就多少有點兒魂不守舍,過了片刻,蕭羌放下筷子,歎了一口氣,道,「龍將軍,你到底想說什麼就說了吧,不然朕看著都替你難過。」

    龍安寧正嚼著一個鹿筋元子出神,聽到蕭羌說話,楞了一會兒才緩過神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臣失禮。」

    蕭羌搖了搖頭,彎身把他攙了起來,按回座位上,才淡淡說道,「如果龍卿不想說,朕也不會勉強的。」

    聽了這句話,龍安寧又怔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其實……臣是在想一些私事……」

    「私事?只要朕幫得上忙,龍卿只管開口。」

    「呃……」龍安寧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的樣子,最後歎氣,「陛下可還記得二月時選入宮中的杜寶林?」

    杜笑兒?蕭羌暗自挑眉,對龍安寧卻是溫和一笑,「朕自然記得,她已經不是寶林了,她已經晉為美人了。」

    龍安寧一聽喜上眉梢,「故人之女,忠臣之後能得陛下青眼,自是大幸。」

    「龍卿說的私事,莫非就是和杜美人有關?」

    龍安寧頷首,「是啊,陛下您也知道,杜司馬清廉自守,殉國之後家徒四壁,想想這身無長物的孩子在宮裡孤苦無依……」說到這裡,他偷看了一眼蕭羌的臉色,看年輕的皇帝面無異色,才苦笑道:「請陛下恕臣直言,後宮名利場,這樣無依無靠且無財勢的女孩子,即便靠陛下庇護,少不得要受些委屈的,我這次上京,給她準備了些東西,但是我和杜美人又不是親眷,無法從內府呈進,現在陛下既然問了,就要撞陛下一個木鐘,討些方便了。」

    蕭羌略一思索,笑道:「這等事好辦,朕留心一下,你把東西呈到內府,按規矩驗過之後就按親眷進奉的例子辦了就是了。」說完,看著龍安寧一臉欣慰,他順水推舟,又做了一次人情,「我記得龍卿你夫人子媳都在京吧?既然你視杜美人為女,她們自然也都是杜美人的親眷,多來宮內走走,也好陪笑兒多散散心。」

    龍安寧一聽大喜,立刻跪下叩謝天恩不迭,蕭羌含笑扶起他,吃完飯後親自送他出了殿門,望著龍安寧遠去的身影,他出神了片刻,才回過頭來,對外殿揚聲叫道,「何善嗎,進來吧。」

    何善小心翼翼的走進,蕭羌瞇起了一雙極多情的桃花眼,淡淡問了一句,「怎樣?「

    何善靠近他,低聲說道,「兩碗藥都驗出來有異……」

    「……」果然。

    他昨夜仔細想過,他平常謹慎小心,在他食物裡下毒幾乎不可能,那最近惟一有可能毒到他的,就是每天煎給杜笑兒,但是實際上進了他嘴裡的傷藥。

    偷覷了一眼他的臉色,何善繼續低聲道,「杜美人的那碗補身的藥倒不礙事,內裡多加了一味凌霄,一味使君子,只會使人頭暈乏力,體脈虛弱,除此之外別無危害,反倒是加了這兩味藥物進去,可提高抗毒能力,倒是好事。只是傷藥那碗裡驗出來多了一味沉香和丁霍,藥性相沖……會使人傷口難以癒合,且服用時日稍長,即會在體內醞釀淤積成毒,因為其本來毒性甚弱,所以銀碗銀勺也驗不出來。」

    蕭羌沉吟了片刻。

    果然自己身上這毒,是下給杜笑兒的嗎?

    不過根據何善的說法,看起來……這毒應該是兩個人下的,且目的不一樣

    負手悠閒的瀏覽牆上的名家書法,蕭羌淡然問道:「這毒是煎藥時候下的?」

    「臣已查過了藥爐,給貴人補身體的藥渣中驗出了凌霄和使君子,這兩味藥應該是一開始就下在了藥裡,下藥的人大概也因為這兩味藥極難驗出,也就沒多加掩飾。傷藥那碗卻沒有驗出來,應該是後加進去的。」何善越發謹慎,「藥爐藥碗臣都驗過了,並非加含在其中,所以……應該是……」

    說道這裡,何善吞吞吐吐,偷眼看了看蕭羌,蕭羌臉上卻泛起了一絲極其溫和的笑容。

    「所以……應該是朕身邊的內監宮女加進去的對罷?」

    何善聽到這話立刻撲通跪倒在地,不敢說話,一雙老眼死死盯著地面上雕花刻紋的金磚,卻只聽到頭頂上方有輕笑聲慢慢飄了下來,「誒呀,如果真的是宮女內監下毒,那麼誰又指使得動朕宮裡的人呢?」

    何善看到繡著明黃金龍的衣服下擺在自己面前輕輕搖曳,耳邊是細碎的腳步聲,最後那龍袍的下擺停在了他面前,他感覺男人似乎伏下了身,陰影把他籠罩其中。

    「你說,這後宮裡哪家妃子,指使得了朕身邊的宮女內監呢?你說會不會是……」

    這話眼瞅著就要燒到現在後宮位階最高的四夫人身上去,何善打斷了他的話,年老的內監跪伏在地,沒有抬眼看他,公鴨一樣的嗓子說出來的話卻隱約帶著金屬的顫音,「陛下!」

    蕭羌猛的笑了出來,他笑得前仰後合,笑得何善心裡發糝,他勉力抬起臉去看蕭羌,對方的笑聲象開始的時候一樣毫無預兆的停下,男人正彎腰看他,兩張面孔靠的極近。

    那張他從小就看慣的清雅面容一點兒表情都沒有,逆著光的黑眼睛猶如什麼深潭,不可見底。

    他忽然直起身子,走回書案前,提筆援墨,繼續批閱奏章。寫了一會兒,他一抬眼,發現何善還跪在地上,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何善,你還跪著幹什麼?過來幫朕研墨,那些小內監總是研得沒有你好。」

    他說話的時候,恢復了一貫的神情,慵懶溫和,一雙桃花眼極是多情。

    說完,他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敲了敲額角,道,「瞧朕這腦子……何善,先跑一趟長寧殿吧,跟太后說,朕不能離了笑兒,一刻都離不開。」

    去晉見太后之前,一路上海棠複習了一遍還珠格格裡的嬤嬤那等惡形惡狀。

    想也知道太后召見肯定是昨天晚上的事情了,不知道關於她的讒言在太后面前說了多少轉了,才讓老太太把她拎過去。

    把自己可能會遭遇的刑罰在腦子裡數了一遍,水晶烙到一丈青,海棠完成了從奼女到悲劇英雄這樣的心理重塑過程,踏入了長寧殿。

    長寧殿裡等著她的,除了太后之外,還有貴太妃楊氏。

    說到楊氏,就是這宮廷裡的一個異數了。

    蕭羌是先帝太子時代所生,生他的時候,太后已年近四十。先帝和太后感情甚篤,當時的東宮連個侍妾都沒有,太后又精力不濟,幾乎照顧不過來。結果蕭羌三歲那年,當時的皇帝新納的昭儀楊氏有娠,生下平王簫逐,蕭羌就被送進宮去和簫逐一起撫養了。

    楊氏一門和太后一門乃是世交,楊氏又幾乎是太后看顧大的,撫養蕭羌順理成章。

    結果簫逐還沒有滿月,皇帝就重病,先帝以太子之位監國,太后幫助和公公同樣多病的丈夫理政,兩個小孩子就交由楊氏撫養。

    到了蕭羌這一朝,按例晉楊氏為貴太妃,宮裡都稱呼太后為大娘娘,楊氏為小娘娘,楊氏尊貴體面甚至猶在太后之上。

    已經做好了今天老娘大不了死在這裡的準備,海棠本以為太后會問些尖刻刁難的話,哪成想卻全是拉家常似的問話,然後,當她製作的一條偽豹紋高叉內褲從太后身邊的宮女手上遞過來的時候,有那麼一瞬間,海棠好想去撞牆……

    好-丟-人。

    太后倒是誇她心思靈便,她抓頭嘿嘿傻笑。

    今日最高原則,太后不問,堅決不說話。

    她頂多一小白領,對方是誰?後宮政局裡滾了幾十年的老妖怪!對付這種人精惟一的辦法就是連傻都不裝,該是啥是啥。

    如果一上來就疾言厲色其實還好,這樣溫情脈脈,說白了,無事慇勤非奸即盜。

    於是海棠同學就更加揣著十二萬分的小心。

    眼看就到了中午,太后心情頗好的賜宴,楊太妃辭了出去,海棠哪裡敢坐著吃飯,就站在太后身邊侍奉。

    看她為自己舀湯盛飯,那個已年過花甲卻依然端莊雍容的老婦人看著她,忽然笑了笑,「孩子,我知道你心裡在想什麼。」

    海棠心裡一跳,一碗燕窩鴨子湯好玄沒灑出來,她抿著嘴唇不敢說話。太后悠悠的開口,「你必然以為今天這是趟鴻門宴是不是?」

    海棠下意識的剛要開口,太后揮了揮手,示意她不要接口,「後宮這個地方,待過的人誰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叫你來,是我那兒子難得對人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值不值得我兒子對她好。」

    說到這裡,太后向海棠看去的,那一瞬,太后眼神深處一道完全沒有感情的冷光一閃而過,讓她不寒而慄:果然是什麼樣的媽什麼樣的兒==,這凶眼都一樣的。

    「還好……你不是會害我兒子的人。」

    聽到這話,海棠感動的只差跪下來抱著太后的腿呼喚您老聖明了。

    蒼天有眼,到目前為止,真的只有您兒子玩我,沒有我玩您兒子的份啊!

    太后歎了口氣,眼神深處凝了一層為人母者的淡淡憂傷,「孩子,這後宮裡的女人,不是為權就是為寵,她自己不想要,她父母親人兄弟子女都逼得她不得不要。我雖然老眼昏花,還是看得出來點兒東西,我知道,你現在還不想要這些東西。孩子,不想要的時候,好好待他吧……」

    這話您該對您兒子說去……海棠心裡哀號著,太后卻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映照在正午陽光中的容顏,眼角有細細的紋路,保養得如何得體也無法掩蓋下去的老態。

    這就是母親吧?即便再如何位高權重,也依舊是想著自己的兒子。

    海棠心裡某個地方軟軟的疼了起來,她慢慢跪下身子,從下往上的仰望著老婦人,「太后,臣妾真的什麼都不想要。」您讓我老實宅著就好,真的TAT。

    太后深深的凝視了她片刻,拍了拍她的手,「孩子,起來吧,陪老太太吃點東西吧。」

    一頓午膳用完,正好何善來宣她,太后看她寒素,賞了她一枝做工精巧的金閃琉璃髮簪,就讓她跟何善去了。

    海棠走了,長寧殿立刻安靜下來。太后有一口沒一口的喝著茶,怔怔的出了片刻神,才長長喚了一聲楊太妃的名字,「阿纖,你覺得這孩子如何?」

    屏風後環珮叮噹,羅裙曳地,楊太妃慢慢繞了出來,「這孩子目光清朗,心無濁念。」

    太后看了楊氏一會兒,忽然苦笑,「你可知道,就在前幾天,這孩子見到了『她』?」

    楊太妃一雙美目眼波微動,「誰?」

    太后卻也不多說,只是又喝了幾口茶,才慢慢的說出了兩個字:「冤孽。」

    楊太妃看著太后手裡玉鐘折出萬千金液一般的陽光,出了神,過了一會兒,才低低的歎了一聲,「是啊……」

    太后又歎一口氣,「你可知道,為了『她』羌兒還受了傷?」

    楊太妃還真不知道,一聽自己從小當親生兒子看護的孩子受了傷,立刻緊張起來,「太后,這是怎麼回事?」

    太后搖搖頭,良久之後,才輕輕說了一聲,「冤孽……」

    楊太妃心疼蕭羌,立刻招呼宮女就要趕去探望,太后搖搖頭,拉住她,「那孩子不願意讓人知道,就不要去了。再說,羌兒這孩子也不傻,他不是留了這姑娘伺候嗎?先不要管吧。」楊太妃坐下,過了片刻,忽然展顏一笑,「太后說得是。」說完,她喚來宮女,「去,把方貴妃和於淑妃叫來,我們四個湊一桌鬥鬥牌九,說太后老人家窮了,要她們拿金瓜子供奉呢。」

    從晉見太后回來那天開始,蕭羌和海棠算是和平相處了一陣子。

    準確的說來,是蕭羌沒什麼空來找她麻煩了。

    因為平王蕭逐要回京了。

    誰都知道,蕭逐是楊太妃的兒子,和蕭羌位屬君臣份屬叔侄,卻情屬兄弟。

    蕭羌怎肯怠慢自己這個兄弟一樣,還小自己三歲的小叔叔?

    何況蕭逐封在永州,和龍安寧為大越王朝鎮守治理著國之命脈,是大越最傑出的親王。

    垂翼遮天逐雲鳳,劍起鳳鳴天地動。

    永州附近七國之間流傳的這句充滿讚美和畏懼的話語,說的便是這位少年親王。

    蕭逐十五歲加冠出鎮永州;十六歲龍樓三十萬大軍壓境,他率三千風神軍夜奔三百里,夜襲龍樓軍營,於亂軍之中一箭取了總帥性命,迫使龍樓退兵;二十歲與長昭國稀世名將趙亭決戰於雲林江畔,讓這位戰無不勝的名將一生唯一一次退兵。

    關於蕭逐的故事,隨著他回京的漸近,在後宮無數粉帕紈扇之後漸漸流傳過來,卻又是另外一種風流婉轉。

    這家宮嬪說她未入宮時,曾在自家父親的琴宴上見過蕭逐一面,說他詩酒風流,一曲有誤,醉中猶顧。

    那殿的妃嬪說曾在宮宴的時候看他和蕭羌琴笛合奏,那人奏到一半,突然拋了笛子,拿去了坐伎的琵琶,鐵馬金戈,十面埋伏,最後大醉,醉倒在那比自己年長的侄兒懷裡。

    當時帝座二人,紅衣勝火,白衣似雪。

    私底下的宮女最愛說的,卻是那年蕭逐帶著自己親信的部下入宮,那個剛剛升為牙將的青年,在一干恭敬謹慎的宮女裡發現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初戀女子,於是蕭逐上殿請旨,成就了一對有情人。

    關於這個即將回宮的男人,誰都說他是一段傳奇。

    海棠聽了,只差沒yy到腸子都斷了。

    從年上年下金屋到下了戰場上龍床一路YY過去,當她在一天清晨囧囧有神一臉蕩漾的蹲在椅子上yy蕭逐和趙亭如何在雲林一戰一見鍾情再見姦情的時候,自己穿好衣服的蕭羌淡淡甩過來一句,「朕要出宮。」

    她瞬間回過神來,把桌子上已經放涼的兩碗藥倒掉,回頭看向蕭羌,等他說下一句。

    查出問題出在藥裡之後,蕭羌不願打草驚蛇,讓御醫們繼續呈藥,到了他們這邊就全都倒掉。

    結果就是蕭羌在翔龍殿辦公,她就在偏殿宅著。

    現在聽到蕭羌要出宮,她星星眼的看過去,宛如期待被遛的小狗。

    蕭羌繫上披風的帶子,手指輕輕在她下頜上一托,「嗯?想一起去?」

    如果此時海棠有尾巴的話,大概也要搖一搖了。

    蕭羌想了想,線條優雅的唇角忽然就淡淡的抿起了一個弧度,「想的話,就求朕吧。」

    喂喂!你是個鬼畜受,不要把這種帝王攻的台詞掛在嘴上好不好?你是個受啊受啊啊啊啊!

    海棠在心裡吶喊,嘴巴上卻順水流風的一路恭維了過去。

    切,讓他口頭上佔點便宜算什麼,她現在可沒膽子和他分開。

    開玩笑,現在這種情況下,蕭羌不想立刻殺掉她,外面那些妃嬪可是想立刻把她燉成一鍋湯呢,兩相權衡,只好貼緊蕭羌了。

    蕭羌大概也沒想到她居然會這麼……呃,「識時務」,心裡好笑,手指從她唇上虛劃而過,「朕怎捨得讓卿失望。」笑說一句,便帶她出了宮。

    兩人一架馬車,蕭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海棠扒開車窗,貪婪的向外看去。

    古代的馬車並不如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舒適,只夠兩個人勉強坐下,一路顛簸得難受,但海棠全不為意

    正午時分,大街上人來人往,因為七夕剛過,盂蘭盆會又要到,整個街上不少人兜售香燭紙火,流水紙燈。

    蕭羌閉著眼睛,悠悠說道,「還是宮外有意思吧?」

    對於這個問題,海棠認真的思索了一下,得出自己這種到了古代一點兒用也沒有的廢柴中文系畢業生,出了宮之後,維生真的是個問題之後,斬釘截鐵的答道,「還是皇宮好。」

    這個答案顯然在蕭羌意料之外,他睜開眼睛,饒有興趣的問了一句,「為什麼?」

    「因為活不下去。」海棠在蕭羌面前很少裝心眼。跟這種老油條比精明,那是在搞笑。

    蕭羌想了想,居然也點了點頭,「也對。」

    兩人說話的時候,馬車一陣顛簸,在一個極不起眼的小胡同裡停了下來,兩人下車,早有一道邊門悄悄開了條縫,蕭羌也不言聲,側身閃入。

    裡面是極宏大的一幢宅院,建制宏偉,完全按照宮殿的樣子營造,主殿之上覆著的甚至是明黃色的琉璃瓦。

    這個規格和皇宮的建制是一樣的。莫非是行宮?不對,哪裡有行宮造在市中央的?

    海棠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著蕭羌走去。

    這幢宅院養護甚好,但人卻很少,蕭羌顯然極熟,也不用人引導,七拐八拐的就繞到了一處掩映在繽紛柳樹之下,極不容易讓人發現的宅院前,

    這處宅院依水而建,岸上楊柳輕垂,襯著一湖碧水,雅致非常,宅子有一半臨在水上,做了一個小小的水榭,想要進去就要先從水榭上走。

    水榭上有人。

    遠遠的看去,只能看到紅衣烈烈,宛如一團火燃燒在碧水之畔。

    稍近一點兒,海棠在看清他面目的一瞬,只覺得心裡猛的一緊,竟有了一種入眼乃是一柄上古名劍的錯覺。

    那是一個極其美麗的男子。

    看到他,海棠想起的第一句話是傾國傾城,第二句話卻是天子之劍,上絕浮雲,下匡地紀。

    是的,那是一個美麗,卻也如天子之劍一般蕭殺的男子。

    紅衣勝火,發若流泉,未束的長髮覆在雪白的裡衣和肌膚上,漆黑與白,襯著火焰一樣的外衣,有一種銳利驚動而濃烈的美,直如名劍鋒芒,不可逼視。

    他的眼是細長略勾的鳳眼,眼波流轉顧盼之間最是勾人,卻偏偏毫不女氣,當那樣一雙本應嫵媚多情的眼凝眸向人的時候,只有一種清澈坦蕩,毫無陰霾。

    靠……這就是絕品女王強大美攻啊啊啊啊啊啊

    海棠直勾勾的看著男人,在心底甩了無數把口水,一副路都快走不動的樣子,蕭羌已登上了水榭,對紅衣男子輕輕一笑,眉梢眼角儘是溫柔懷念。

    「阿逐,朕來了。」

    對面男子,正是平王蕭逐。

    蕭逐也是一笑,那樣清澈的笑容就剎那軟了他週身蕭殺,竟然便帶上了鄰家男孩一般的溫和陽光。

    「陛下,臣回來了。」

     

    第七章狼血沸騰

    蕭逐那樣說著,未行君臣大禮,只是深深的彎下身去,一頭長髮便垂落水榭,幾乎蜿蜒成漆黑的河流。

    在這瞬間,海棠只覺得胸膛裡狼血沸騰,嗷嗷嚎兩嗓子的衝動被壓抑在了胸膛裡,最終轉化為掠過腦海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

    叔-侄-年-下。

    她萌了!

    和蕭羌寒暄了一陣,蕭逐眼神一轉,看清是海棠,他愣了一下,隨即溫和一笑。

    「笑兒,沒想到你也來了。」

    聽到他叫笑兒,海棠第一反應是怔了怔,隨即想起杜笑兒的父親就在蕭逐手下做司馬,他認識杜笑兒也很正常。

    在這個世界她第一次遇到認識杜笑兒的人,海棠慌了一下,隨即含笑上前幾步,斂袖拜倒,「臣妾參見王爺。」

    「是啊,王叔,你現在應該叫笑兒杜美人才對。」還沒等蕭逐說話,蕭羌就把海棠扶了起來,抿唇一笑,極溫柔的替她拂去額邊亂髮,牽起她的手腕向裡走去,「就是想著她有可能會是王叔的舊識才把她帶來的。」

    說罷含笑看著蕭逐,蕭逐一笑,引他們二人進去。

    海棠只覺得蕭羌握著自己的手冰冷無比,她下意識的掙了掙,忽然覺得他指尖傳來一絲顫抖,就乖乖不掙。任憑他把自己帶進院子,交給侍女,吩咐好生照顧。

    把他們讓進院子裡,讓侍女帶海棠去旁邊的房間休息,蕭羌淡淡的在旁邊加了一句:「別帶得太遠,朕離不開杜美人的。」

    蕭逐看他一眼,又看看海棠,自己和蕭羌進了主房。

    蕭逐進屋之後反手鎖門,蕭羌立在榻旁緩緩脫衣,披風隨意的丟在地上,月白的顏色有如一團軟軟的雲。

    他回頭看了一眼拿著藥箱過來的蕭逐,淡淡一笑,有若風過春水,「阿逐,現在只有你能幫我了。」

    海棠被安排在了蕭逐和蕭羌的隔壁。

    服侍的侍女盡職盡責,為她碰來點心香茶,拿了幾卷字畫小說供她玩賞,海棠看都不看,揮揮手,直接把侍女趕了出去。

    開玩笑,隔壁兩隻帥哥孤男寡男共處一室怎不叫人狼血沸騰心癢難耐?

    二話不說把茶一潑,把杯子子向牆上一扣,貼上耳朵,海棠猥瑣的開始了聽壁角這樣一個有意義的活動。

    聽了片刻,她憤怒的捶了一下牆,靠!不是說古代的牆都是磚木結構不帶混凝土的嗎?怎麼這牆恁的結實,一點聲音都聽不到?

    懊惱的把杯子一放,海棠甚至考慮要不要拿簪子鑿個洞來看看。就在她轉身要去找趁手工具的時候,一轉身,她無比驚訝的看到了身後不知何時多了一個少女,正端端正正的坐在椅上。

    少女看起來大概十四五歲年紀,生得粉光瑩潤美貌無比,海棠在宮裡已看了多少美女,清麗一如史飄零,脫俗高雅一如於淑妃,絕色一如方貴妃,在這少女面前統統被比了下去。

    我不控loli我不控loli,我只控熟男熟女我只控熟男熟女……

    海棠用力在心裡念了無數次,最終還是只能憤憤的抹了一下嘴巴,甩出一把口水,靠!萌了!

    這地方是不是萌之大本營啊?出來一個萌一個……真是。

    聽到了她嚥口水的聲音,少女半垂的星眸向這邊堪堪掃來,一雙眼雖然準確的看向了海棠,卻沒有焦距。

    竟然是……盲人嗎?

    海棠輕輕走上前,在少女面前擺了擺手,少女似乎感覺到風拂到了自己臉上,她眨眨眼,怯生生的伸出手在海棠的方向探了一下,恰恰碰到了海棠手掌邊緣,「尊駕是?抱歉,我看不見東西……打攪您了……」

    「我是杜笑兒,你是……?」啊啊啊,聲音好軟,這就是所謂的loli有三寶,聲嬌體軟好推倒啊!

    「啊,原來是杜美人。」顯然在海棠不知道的時候,皇帝寵妃這個名頭她做的實誠到了人盡皆知的程度,少女起身,盈盈福了一福,「小女子沉寒,見過杜美人。」

    這少女容貌如此之美,一身華服貴而不俗,身份怕是大有來路,這麼想著,海棠看她低眉順目,柔而又怯的樣子,人文主義情懷氾濫,暫時把偷聽的事情丟邊,端來糕點茶水,陪這小少女聊天。

    時間不知不覺的過去,海棠在沉寒的嬌聲裡幾乎忘了隔壁還有兩尾熟男的時候,忽然有人敲了敲房間的門,蕭逐的聲音傳了出來,「杜美人?」

    「請進。」海棠站起來整了整衣服,蕭逐推門而入,她施施然一個福禮,蕭逐剛要開口,卻看到了沉寒,他很明顯的愣了一愣,吐出幾個字,「……公主……您怎麼在這裡?」

    蕭逐安靜的看著蕭羌華衣盡褪,暴露在空氣裡的消瘦軀體。

    當蕭羌胸肩上的傷痕暴露在蕭逐面前的時候,紅衣的絕色男子方自眼角一凜,把他按到座位上,才開口道:「這是咬傷……誰?『她』?」

    「是。」他點頭,眼角眉梢居然還有多情輕笑。

    蕭逐縱然有千言萬語也在他這一笑裡全都說不出來了,他搖搖頭,仔細看去,這回卻連臉色也變了,「有毒?!」

    蕭羌依然悠閒自得的頷首,「有毒。」

    「誰做的。」

    多情桃花眼含笑望了過去,「後宮某個妃子。」把事情經過簡要和簫逐說了,看那絕色青年臉色變了幾變,菲薄淡色的唇忽然就彎起了春風弧度,「呀,王叔也覺得很有趣對不對?」

    蕭逐深深看了蕭羌一眼,搖頭,並指如風,電光火石已點在他周圍大穴,一輪穴道點過,蕭逐微微一停,指尖隱隱泛起一層淡青,一路輪指從他百會印堂點到氣海,最後一指直點丹田,蕭羌只覺得嗓子裡一陣腥甜,一口漆黑髮青的血噴了出來!

    蕭羌面白如紙向後一靠,肩上傷口也漸漸滲出黑血來。

    「我去叫人包紮。」蕭逐剛要轉身,蕭羌抓住他的袖子,輕輕一笑,那已全褪了顏色的嘴唇映得他分外蒼白羸弱。

    「叫笑兒過來,我帶著她來,就是為了現在。」

    「……」回頭看他一臉虛弱卻還牢牢抓著自己的袖子,蕭逐忽然就歎氣了,絕色眉目之間掩不住的心疼憐惜。

    蕭羌展顏一笑,「先不說這個了,這趟走得可還順利?」

    「還好,半路上遇襲了三次,長昭、龍樓、南陳大概都有份。」蕭逐神態裡帶了幾分睥睨傲氣,「哼,真不入流。」

    「呵,我要娶沉國的公主,他們坐得住才比較奇怪吧?對了,公主可還安全?」

    「我還活著,公主怎能不安全?」蕭逐一笑,蕭逐轉身走了出去。

    推開海棠的門,他沒想到,剛才還在和蕭羌說的公主,就待在他的隔壁。

    按照穿越後宮文的傳統,公主不都該是刁蠻任性我行我素的嗎?這小白花一樣的公主到底是哪款穿越文裡的啊?OTZ

    跟著蕭逐走過去的時候海棠還在心裡碎碎念。

    直到看到了斜靠在貴妃榻上面容蒼白委頓的蕭羌,海棠才精神一振。

    衣衫不整+面色蒼白+精神委頓……

    海棠甩甩口水,不受控制的四下張望,赫然就在地上看到了一星半點的血跡,於是,狼血就完全沸騰了口胡!

    這這這分明就是那春宵一度蓬門今始為君開空行換段第二天早上的戲碼啊!

    我說小豬啊,美攻雖然是王道,但是當強受因為客觀因素變成弱受的時候你也要懂得憐惜嘛對不對?

    就在她狼血沸騰到了可以燒開水的時候,蕭羌一聲低喚把她神魂喚了回來,「笑兒,朕很冷。」

    低頭,看到男人對她綻出一個微笑,示意她盡快包紮。

    收了收口水,跪在貴妃榻上為他包紮,蕭羌還心情甚好的用沒受傷的手臂攬住她的腰身,預防她一個不小心栽下去。

    在快要包紮好的時候,他愛憐一樣輕輕拍了拍杜笑兒的背,「卿剛才看到滄海公主了吧?」

    她愣了愣,反問道:「陛下說的是沉寒?」

    「嗯。」他嘉許的點點頭。

    「滄海月明珠有淚,說的是當世兩大美人,沉國滄海公主沉寒,南陳王朝的皇后朱淚。」

    蕭羌把海棠放下地,轉頭看向蕭逐,「王叔,把滄海公主帶來吧。」

    蕭逐點頭,把海棠帶了出去,片刻之後,沉寒走了進來。梨花木門在她身後慢慢合攏。

    蕭羌依舊合衣斜靠,桃花眼多情如水。

    沉寒緩緩跪倒,行完三拜九叩的大禮之後道:「臣妾滄海公主沉寒,拜見德熙陛下。」

    蕭羌卻不扶她,只低低笑道:「你來的目的,平王知道嗎?」

    他的聲音明明那樣溫和,但是跪在地上的沉寒卻不知為何抖了一下,她顫聲道:「……平王殿下不知……他只知我被許配給陛下而已……」

    蕭羌緩緩起身,把她攙扶起來,溫和一笑,「朕沒有別的意思,公主不要多心。」

    親手為她端上了一杯蜜水,他低低說道:「公主,可該把東西拿出來了吧?」

    沉寒渾身一震,她慌亂的點了點頭,貝齒無助咬著櫻唇,姿態楚楚可憐至極,蕭羌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柔聲安撫,「慢慢來。」

    把她抱上膝蓋,蕭羌含笑看她,卻也不再催促。

    沉寒渾身都在細細顫抖,男人接近縱容的行為卻讓她更加慌亂,她低著頭一件一件解開衣服。

    衣服飄落地面的聲音極其細微,聽在沉寒耳裡卻仿如驚雷聲聲。

    最終,褻衣落地,少女晶瑩潤白的身子暴露在了空氣裡,

    蕭羌唇邊含笑,卻絲毫不為所動,「到底在哪裡呢?嗯?公主?」

    他的鼻息噴在她耳邊,沉寒一抖,把手裡抓著的外衣放在他手裡,「東西在我背上,陛下把這件衣服放在我背上,用鮮血拓印即可……」

    蕭羌點頭,把外衣披上沉寒肩膀,把她翻轉過來,取下她發上一根髮簪,柔聲說了句,「忍著點兒。」

    銀光一閃,沉寒指尖流出鮮血,蕭羌沾著血,一點點在她背上移動。

    鮮血潤透了衣服,一行行字跡慢慢顯現出來,蕭羌唇邊含笑,一字一字的看過來。

    看完,他輕笑。

    怪不得要派一個盲目的公主過來,這樣的東西,確實不能讓別人看到。

    看她縮在自己胸前,蕭羌彎身取過自己脫下的一件斗篷,密密實實把她包了起來,沾滿鮮血的衣衫輕輕一扔,飄落在的水盆裡,剎那血水交融,再看不到一點兒字跡。

    取過藥箱,蕭羌心情甚好的為她包紮傷口,問道:「寒兒可知道是誰讓你帶這個東西來的?」

    她怕冷的縮在蕭羌胸前,睜大一雙明眸,細聲細氣的說:「不知道,只知道是母妃吩咐的……」

    「這樣啊,那寒兒知不知道朕看到這個東西之後該是什麼反應呢?」

    她繼續迷茫搖頭,蕭羌大笑,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

    「朕知道就好了。」

    輕輕巧巧的說完,他又問了一句,「那結盟的國書呢?」

    「國書已經交給平王殿下了。」

    「好。」嘉許的摸了摸她的頭,忽然問道,「寒兒喜歡什麼樣式的鳳冠霞帔?朕好著人去打造。」

    沉寒不知所措的搖搖頭,小心翼翼的把手攬上他的頸項,怯怯說道,「一切都聽陛下安排……」

    笑了笑,蕭羌彎腰單臂把她抱了起來,「走吧,和朕回宮。」

    德熙七年七月十二,當各宮妃子照例在黃昏時分齊聚一堂,向太后請安的時候,太后領出了一個絕色少女,並讓所有妃子都向她行禮。

    沉國滄海公主沉寒,即將嫁入大越皇室,婚期定在半個月後--之前關於這件事,沒有半點預兆。

    大家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雙目失明的嬌弱少女坐在帝王身側,看著皇帝為了她,於四夫人之上,再立新等皇貴妃,爵視諸侯王,迎娶之禮為副後,儀同皇后。

    那個帝王笑著撫上失明少女的雙眼,說,「只要有孕,就即刻立你為皇后。」

    七月二十七,平王簫逐為正使,輔相為副使,禮賓共四十八人,入沉國禮賓館,征吉,征雁,納彩數項立後的禮儀過後,正午吉時,鎦金鳳輿將沉寒從沉國禮賓館抬入了大越皇宮紫微城的正門天華門。

    天和地和人和三大主殿次第開放,分別祭拜天地祖宗之後,沉寒於人和殿升座,向皇帝行三拜九叩之禮後,入住皇后所居騰鳳殿,終於禮成。

    沉寒以副後身份,成為了這偌大的德熙後宮裡僅次於太后的尊貴女性。

    同日,德熙朝中書省發佈消息,借此婚姻之約,大越朝與沉國結為兄弟之盟。

    這個結盟與聯姻都來的太過突然,迅雷不及掩耳。

    東陸兩大強國結為同盟,這場婚姻震懾的不僅僅是後宮,還包括大越政局,甚至於未來十年東陸的政治格局--以上所述對海棠而言,到目前為止和她麼有一點關係。

    她現在惟一該煩惱的就是該如何在蕭羌魔爪之下護得自己小命周全。

    所以,她絕然不會想到,這名背負著秘密嫁入大越宮廷的絕色少女,卻和她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然後在七月底,有新的消息傳了出來:於淑妃有娠。

    蕭羌子嗣不多,膝下僅有方貴妃所出長子、米賢妃、周德妃所出的兩個公主。

    於淑妃此次誕育的無論是皇子還是皇女,她在後宮中的地位都將會大大加強。

    四夫人之中,她是惟一一個不是名門出身又沒有誕育子嗣的,但她的位份卻僅次於方氏。

    於淑妃篤信佛教,為人一向寬厚大度,方貴妃主理後宮刻薄寡恩,多少人都是于氏保全下來的,所以在後宮裡是很有人望。

    海棠和如花也承過好幾次她的人情,聽說她懷孕了,面子要照顧到,海棠就邀如花一起去道賀。正躲在房間裡不知道鼓搗什麼的如花面對她的邀請滾就一個字,差點沒把門甩到她臉上,海棠摸摸鼻子,確定發明中的女人和戀愛中的女人一樣不可理喻之後,獨自去了。

    她到于氏住的拂香殿的時候,正是午後,宮門裡隱隱約約聽得到木魚聲聲。

    看是海棠,宮女說于氏正在拈香,請她稍待。

    海棠坐等了片刻,聽到一聲小磬長響,內室由遠及近,傳來長長衣袂拂過的細碎聲音。

    一雙白玉一般的手拂開玉簾,一個宮妝美女施施然的走了出來,正是於淑妃。

    海棠連忙起身行禮,於淑妃急忙一攙,聲音如黃鶯出谷一般脆嫩嬌柔,「妹妹今天怎麼想起來我這裡了?」

    海棠笑顏如花,「自然是來向姐姐道賀的啊。」

    于氏臉上一喜,讓了讓,攀談起來,沒說幾句話,有宮女托著藥盞上來,于氏接過來,沒立刻喝,擱在桌上,淡淡的歎了口氣。

    「姐姐身上不舒服?」海棠問道。

    于氏沉默了片刻,玉白的指頭掠了掠頭髮,展顏一笑,「倒也不是,不瞞妹妹說,我懷了龍嗣之後,這陣子身上總是不爽利,卻查不出什麼病來,太醫開了方子調養,這不,一盞苦藥一盞苦藥的喝。」

    海棠凝神看了她片刻,只見她用的是最上等的雲州鉛粉,端的是把自己打扮得潔白無瑕,肌膚柔膩。

    海棠靠近于氏,低聲道:「姐姐在有娠之前,是不是月信不准,血中有黑,無法成孕?」

    於淑妃驚訝的道:「妹妹怎麼知道?」

    「唔……請姐姐暫時不要再使用宮內的粉脂罷,看看是不是能好一點。在這段期間,姐姐所用胭脂水粉就讓妹妹來調製,也算妹妹為姐姐盡一份心,如何?」

    呼呼,助人之餘不忘賺錢,雙盈才是目的。

    「這是什麼道理?妹妹別讓姐姐糊塗了。」

    「姐姐,鉛粉防孕。」

    這在現代是常識,在古代這就算秘密了。這種時候,人情多賣多好。

    於淑妃心念一轉,立刻輕笑起來,「那就多勞妹妹了。」說完,喚進宮女吩咐幾句,片刻後就有東西捧到海棠面前,於淑妃輕聲說道,「這點東西,就全當妹妹對我說了體己話的回報,切莫推辭。」

    得這東西是題內應有之事,收下東西,海棠道過謝轉身離開,于氏卻還是坐在原地出神,過了片刻,她喚來平日裡最為愛寵,偶爾也被蕭羌召幸的一個宮女,把自己的鉛粉全賜了下去,溫言囑咐她每天使用,宮女大喜過望,謝恩離開。她又喚來另外一個宮女,命她去喚掖庭副令趙千秋。

    趙千秋從來趨炎附勢,立刻過來,看著他卑躬屈膝,于氏溫言道:「副令,你可知道後宮有人向我稟報,說最近內府供應的鉛粉質量太差?」

    他分辨道:「這、這是下面經辦的人的事兒……娘娘您體憫我們下人的苦楚,這每年的花銷和賬目……」

    于氏歎氣搖頭,打斷他的話道:「副令,你真欺我是瞎子不成?」

    趙千秋立刻啞了,過了片刻才嘶聲道:「那娘娘的意思是……」

    「鉛粉揀濃的好的貢上來,以前的事就抹倒。」

    這話說到這裡,體面什麼都足了,趙千秋就該走了,哪知他眼珠子轉了轉,卻低聲說了一句,「娘娘體憫我們,我們做下人的,自然也周全娘娘。」

    於淑妃奇道:「周全我?我有什麼好周全的?」

    趙千秋卻只是詭秘一笑,「娘娘,您私下召見掖庭女醫令的事情,在下沒有記檔,算不算周全?」

    於淑妃冷笑,「我染了點兒風寒不想驚動太醫,招了醫令看診,有什麼緊要?」她轉身喚來自己的女官,指著趙千秋道,「去,和趙副令去把檔補上。有什麼好為難的。」

    趙千秋聽了就傻了,心裡嘀咕,莫非自己得到的消息是錯的?這麼一想,他冷汗立即下來,立了卑躬屈膝下來,連連告饒。

    於淑妃冷笑數聲,道,「我知道你們想撞我這木鐘,只是難為你怎麼想出來這麼蠢的法子,算了,你們也有你們的難,這樣吧,這項用度你若實在覺得為難,到我這裡來,我給你想法子。」

    趙千秋一聽大喜過望,就要頌聖,于氏揮手打斷他的話,「我還要去拈注香,副令自便罷。」

    說罷也不理他,逕自扶著女官向佛堂而去,剛走入經室,女官掩上門,緊張的看向于氏,「怎麼辦。娘娘,招醫正的事被人知道了--」

    於淑妃輕輕揮手,「沒事,他沒有證據,不急。」

    是的,趙千秋沒有證據可以證明,她其實沒有懷孕。她是被誤診為有孕,記了內檔的,如果現在說她其實沒懷孕,那麼就是欺君之罪。即便蕭羌寵她,降一等到九嬪是一定的。

    不過沒關係,還是有辦法的。

    於淑妃美麗的臉上就泛起了一絲奇妙的微笑,她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慢慢笑開,「沒事,有辦法的。」

    有辦法把那些礙眼的傢伙全部一起除掉--

     

    第八章腐女的培養要從小抓起

    所謂後宮,好比一個池塘裡養了品種繁多的魚,從食人魚到草魚一應俱全,沒石頭丟下來,魚們還要自己咬幾口呢,何況現在有沉寒和有孕的於妃這麼兩塊足斤足兩的石頭?

    所以,現在暫時沒人有空搭理海棠這個昨日寵妃。

    蕭羌也很忙,自從婚禮和宣佈結盟的消息宣佈出去之後,大越朝堂就算炸了鍋了,從朝野吵到各國使節,皇帝同學工作量大增,再兼顧一下和小白花沉寒談情說愛,基本上已經把自己睡眠的時間搭進去了。

    所以,現在蕭羌暫時也沒空搭理海棠。

    但是沒空搭理,並不代表小強沒空找她麻煩。

    這天她鼓搗完花草,本來打算窩在翔龍殿繼續研究工尺譜的,結果一早就去沉寒那邊的蕭羌召她過去用晚膳。海棠心裡罵了一句,爬起來趕去。

    整個宮殿都很安靜,大朵大朵的白雲飄在湛藍的天上,襯著一片紅牆金瓦,耳邊不知誰家宮女閒來調弦,隱約流暢,曲若流水。

    這樣的景色,當得起良辰美景奈何天了,可海棠心裡卻升起了一點兒奇妙的悵然。

    甩頭拋掉自己腦海裡不合時宜的想法,海棠快步而去。

    騰鳳殿裡人很少。

    沉寒怯弱怕生,騰鳳殿裡宮人內監都極少,這日午後炎熱,主子又不好支使人,大部分宮女內監都樂得偷懶,海棠一路走進去,居然沒有看到人。

    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竹實不食,所以騰鳳殿裡盡植梧桐,滿是修竹。

    萬竿翠綠碧竹中有水榭瀛台,隱隱約約,沉寒細軟嬌弱的聲音從竹葉的溫軟舞動聲裡滲了出來。

    「……長髮其祥。洪水芒芒,禹敷下土方。外大國是疆,幅隕既長。有娀方將,帝立子生商……」

    在……背《商頌》?

    海棠好奇心頓生,漸漸走近,沉寒的聲音聽得真切了,卻已換了一首背誦,「……馮馮翼翼,承天之則。吾易久遠,燭明四極……蠻夷竭歡,像來致福。兼臨是愛,終無兵革。」

    這個似乎是……海棠用力想了想,終於想起來了,是漢高祖唐山夫人的《安世房中歌》。

    還好,沒把學的都還給老師TAT。

    終於到了,面前是一個小小水榭,輕紗垂地,四角掛著玉馬,清風一吹,清脆叮噹細若不聞。水榭中一張沉香貴妃榻,榻旁一爐沉香裊裊,榻上蕭羌合衣而臥,金冠摘了下放在一旁,一頭漆黑的長髮流水一樣蜿蜒到地面。榻前一張軟墊,沉寒靠在上面,頭枕在蕭羌袖上,水蔥一樣的指頭順著他的發,軟軟的背誦著古早的詩句。

    呃……現在過去,似乎不太好?

    海棠猶豫了一下,閉著眼的蕭羌淡淡開口,「杜美人,上來吧。」

    他怎麼知道是自己的啊?明明沒睜眼啊。

    在心裡翻個白眼,海棠走了上去,蕭羌依舊合著眼,拍拍身側貴妃榻的空位,又拍了拍沉寒的頭,「寒兒,繼續,不必再為朕歌功頌德了,揀些詞藻精美的背過來罷。」

    「是……」軟軟的答應了一聲,沉寒怯生生的向海棠一笑,曼聲吟哦,再念的卻是司馬相如的《天子遊獵賦》,「……於是乎盧桔夏熟,黃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樸,梬棗楊梅,櫻桃蒲陶,隱夫薁棣,答遝離支,羅乎後宮……留落胥邪,仁頻並閭,欃檀本蘭,豫章女貞……」

    少女的聲音清柔軟嫩,襯著水榭外軟風翠竹,聽起來竟有一種別樣清新風流。

    丫真TMD的會享受。

    海棠轉著歪腦筋,男人卻牽起她的長袖,湊到鼻端聞了一聞,一雙多情桃花眼掩在長睫之下,似睜非睜,聲音裡帶了幾分慵懶沙啞,「今天換了新的香?這麼涼淡。」

    海棠狐疑的揪起自己的袖子聞聞,聞到一點泌涼的薄荷氣味,大概自己鼓搗花草的時候沾上的,還沒等她回話,蕭羌倒自己笑了笑,「這後宮裡啊,聽到腳步卻聞不到味道的女子,大概只有卿一個人了。今天偶爾沾了香味,卻這般的涼。」

    「因為臣妾懶惰罷。」海棠回了他一句,蕭羌點了點頭。

    「這就是朕喜歡卿的地方啊……」說到這裡,他重新閉上眼睛,隨手把旁邊的扇子遞了過去,「這味道頗清新,借卿的袖底涼風一用吧……」

    他眼下有淡淡一痕青色,臉色也憔悴了少許,看起來這陣子都沒有好好休息。

    海棠就感慨,這皇帝果然不是好當的,出了朝堂上龍床,時不時還要帶著朝堂上戰場,果然是高危高耗還沒有保險可上,拿腎虧當職業病的職業。

    扇著扇著,蕭羌的呼吸慢慢悠長,眼看是睡著了,海棠停了下來,輕輕掩住沉寒的口,貼在她耳邊小聲說,「別念了。」

    這死心眼的孩子,人都睡著了,還念什麼?

    空靈的水眸迷茫的看著海棠,她不安的絞著指頭,「可是……陛下他……」

    「陛下已經睡著了,你這樣念反而會吵醒她。」

    哦了一聲,沉寒垂下頭,纖白的指頭絞在一起,顯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海棠就不動聲色的萌翻了,乾脆一提裙子坐到地上,靠在沉寒身邊,大大方方把那細軟肩頭一抱,狼女的嘴巴就咧到了耳根。

    「來來來來來來,娘娘,我們來聊天吧~」翻譯,妞,給爺笑一個吧。

    「啊……」翻譯,蕭蜀黍,有怪阿姨!

    嬌怯小白花哪裡是口若懸河巧舌如簧的現代編輯之敵?一席話下來,稱呼已從杜美人換成了姐姐,一聲聲甜嫩軟糯猶如嫩生生的玉米尖兒,讓海棠把持不住按捺不得的--抱著沉寒小白花滾成了一團,睡著了。

    午後本就催人欲睡,旁邊又燃了安神的香,兩人滾成一團,沉寒小小的蜷著,一張粉雕玉琢的小臉靠在海棠的肩頭,海棠枕在蕭羌半幅廣袖上,沉沉睡著。

    青絲纏繞,衣袂相疊,兩個加在一起剛剛到三十歲的少女就這樣夏眠水榭,那樣長的發綢緞一樣鋪開,映著一點波光繾綣。

    蕭羌睡醒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腳邊兩個女孩子小動物一樣滾成一團。

    他看著覺得好笑,桃花眼裡泛起了一絲微薄的溫柔之意。

    風過竹林,有蟬鳴悠悠,卻又安靜得可以聽到水面上一痕漣漪的生死。

    他彎身,小心解開海棠被沉寒抓在指尖的一縷頭髮,笑彎了一雙多情的眼,輕聲說道,「她們這樣睡,會著涼的。」

    水榭外就有一個清雅聲音低笑道,「那陛下要怎麼辦呢?」

    蕭羌認真想了想,才又一笑,「這樣,一大一小,各自抱她們回去如何?王叔?」

    「耶,朋友妻尚不可欺,何況是萬乘之君的?」低低笑著,一道殷紅人影從竹林之後轉了出來,玉冠紅衣,絕色容顏,正是平王簫逐。

    「嘖嘖,這可是你侄媳婦啊。」簫逐搖頭,輕輕一笑。

    「禮不可廢。」

    「王叔還真像母后說的一樣。」

    簫逐饒有興趣的一問,「太后說我什麼?」

    「說你枉自長了一張風華絕代的臉。」

    「喂喂……說話要講證據,我哪裡風華絕代了……」簫逐半真半假的抗議,一雙眼卻溫柔的瞇了起來。

    日光柔軟,白衣金冠的男人對他一笑,少年一樣純真無邪,然後低下頭去抱起海棠,拍拍她的臉,柔聲道:「再睡下去會著涼的……」海棠模模糊糊睜開了眼睛,腦子裡一團糨糊,也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誰,含混的應了一聲。

    蕭羌彎身抱起沉寒,另一手拉了海棠,海棠嗯了一聲,就跌跌撞撞的被他牽著走向了騰鳳殿。

    簫逐楞了一下,瞇起一雙細長鳳眸看向他們,蕭羌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上來,回頭叫了一聲,「阿逐,走啊。」

    蕭逐又楞了一下,慢慢的才展顏一笑,點點頭,追了上去。

    回了正殿,把還沒醒徹底的兩人丟給宮女照看,蕭羌走入中庭花園,簫逐也跟了出去,一園奼紫嫣紅,柳綠竹青之間,兩個青年男子輕衣緩帶,分外瀟灑。

    「和沉國結盟的國書如何?」蕭羌開口問道。

    「已經到達沉國了。」簫逐答道,信手接了一片柳樹的落葉在掌心,低聲道,「我也該回去了,這次結盟之後,我怕永州周圍諸國不穩。」

    「龍安寧今天就回去,不必太擔心永州的事情。應該提防的提防我已經叮囑過他了,龍安寧鎮守永州二十餘年,也不是白做的。」蕭羌信步走去,在一架精緻的木橋邊站住了。「我還有別的事需要你做。」

    「嗯?」

    「我和沉王沉烈將在明春會盟,這事你是知道的,我到時候要借春狩的由頭過去,身邊沒有一個信得過的人不行。」隨手摘了一朵梔子在掌心把玩,看了片刻,忽然輕輕一彈,雪白的花朵無聲委地,男人回頭看著與自己年紀相仿的叔叔,挑眉一笑,「阿逐,除了你,能幫我的我不信,我信的幫不了我,我沒有辦法。」

    簫逐片刻沒有說話,他只是深深的看著面前白衣烏髮的青年,最後輕輕歎息。「陛下總是想太多。這朝野上下,宮廷內外,誰不為陛下著想?陛下可信之人,數不勝數。」

    蕭羌沒有說話,只是含笑看他。

    簫逐秀麗的眉擰了起來,想說什麼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他拍拍蕭羌的肩膀,轉了一個話題,「如果是明春會盟,那現在就要提早佈置。」

    蕭羌也無意在剛才的話題上糾結,他點點頭,「此外,我還有一件事要和你說。」

    簫逐挑眉,沒有說話,等他開口。

    蕭羌彎腰摘了腳邊一朵碩大牡丹,正紅如血,邊緣一圈金線,正是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名花金帶圍,「寒兒這次來京,除了國書,還帶來了一樣東西。」

    簫逐依然沒有說話,蕭羌卻笑了,修剪整齊的指甲撥弄著掌心一朵鮮紅牡丹,瑩潤的手掌襯著金紅,竟然有了一種隱隱的妖異。

    「王叔,你知道的。你知道沉寒帶來的不僅僅是一份國書,只不過你覺得我不想讓你知道,所以你也就不想知道了。」無所謂的說完,他眨眨眼,看著沒有表情變化的簫逐,忽然笑了出來,換了一個話題,「阿逐,你知道沉冰吧?」

    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簫逐淡聲道,「我知道。」

    沉冰是沉國國主沉烈的弟弟,沉寒的同母兄長。

    沉國上一代奪嫡爭鬥慘烈無比,沉烈幾乎殺光了自己所有的兄弟姐妹才踏著屍體登上了王座,整個宮廷裡惟一倖存的除了幾個年紀還小出身卑微的皇女之外,惟一的皇子就是那時剛剛三歲的沉冰。

    大概是殺了血親的內疚之情吧,沉烈很疼愛自己的這個小弟弟,從小待遇等等都和沉烈的太子一樣,沉冰十五歲那年加冠封王,封地在沉國定州,靠近大越國境,三年下來,治理得風生水起,人人讚他年少有為,時人說大越平王,沉國定王,為當世親王中的王佐之才。

    修長的指頭揉著掌心牡丹,片片金紅軟軟四散,蕭羌毫無任何笑意的一勾唇角,「我接到的另外一份東西,就是沉冰的密函。」

    鬆手,血一樣紅的花瓣墜落,在燦爛陽光下有一種凝結的血塊一般的感覺。

    「他希望我殺了沉烈,助他登基。」

    「--!」簫逐眼神一烈,蕭羌側頭,有黑髮落在白衣之上,他看著最後一片花瓣飄離了自己的手,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問簫逐。

    「朕到底該怎麼做呢?」他想了想,看向簫逐,微笑,「朕到底該怎麼做呢?」

    他並沒有聽蕭逐回答的意思,說完,他拉攏寬大的外袍,笑吟吟的對蕭逐說道:「阿逐,我有些冷,我們回去好不好?」

    簫逐覺得自己只要一面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要大的侄兒,就忍不住有歎氣的衝動,他揉了揉額角,再怎麼想說話也知道按照蕭羌的個性,今天這個問題的討論已經結束了,他看看最近消瘦單薄得厲害的青年,滿把話嚥回肚子裡

    「……那就回去吧。」他也只能這樣說。

    他們回去的時候,海棠和小白花同學並不在外殿,宮女說娘娘和貴人在內室賞玩書稿。

    沉寒眼睛看不見,賞玩什麼書稿?想到這裡,蕭羌忽然就起了小孩子一樣的玩心,一手抓了簫逐,「走,阿逐,我們去聽聽壁角。看看她們私底下都在說什麼。」

    「……陛下,您即將而立。」

    「三十而立三十而立,到了那天再站起來也不遲嘛。」

    蕭羌笑著拉了簫逐向內殿走,內殿的門是半掩著的,裡面隱約可以聽到海棠正在和沉寒說什麼,蕭羌貼著牆根走過去,靠上耳朵,簫逐看了看他,長歎一聲,也甚沒形象的貼上了耳朵。

    蕭羌斜睨他,「我以為阿逐你沒興趣。」

    絕色青年斜睨回去,「面子上反對一下總是要的。」

    「你就是喜歡這些虛文。」

    「虛文就和太廟前的柞肉一樣,即便最後是人吃了,還是要說是祖宗吃的。」

    「……」蕭羌決定安靜聽壁角。

    兩人閉嘴,裡面的講話聲慢慢的滲了出來。

    現在聽起來似乎是海棠單方面的宣講:「……『鴛鴦于飛,畢之羅之,君子萬年,福祿宜之』,這句子娘娘還記得吧?」

    「嗯,出自《詩經-小雅-桑扈之什》的《鴛鴦》,對嗎?姐姐?」

    「沒錯,那娘娘也該知道這首詩所說的乃是什麼了?」

    「是說兄弟情深的。」如果說海棠牌奼女的聲音頗有「驚異嗎?震撼嗎?要記住我現在腐爛的教誨,你才能在腐的世界裡醉生夢死喲~」這樣的調調,那沉寒牌小白花細聲細氣認真聆聽教誨的聲音就實在天真得過了頭……「寒兒明白了,多謝姐姐教誨,不然寒兒還一直以為鴛鴦二字就是來形容夫妻的。」

    「呀呀呀,從現在開始知道鴛鴦是兄弟兄弟是鴛鴦就好了嘛……俗話說鴛鴛相抱何時了嘛……」

    「……」蕭羌很是神色複雜的看了一眼簫逐。

    「……」簫逐同樣神色複雜的回看一眼。

    兩個人同時把耳朵從門上「拔」了起來。

    蕭羌沉思著開口,「朕聽起來,似乎是杜美人在給沉皇貴妃解釋文字疑惑。」

    簫逐同樣沉思著點頭,「我也是這麼覺得,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陛下,杜美人解釋的毫無錯誤,但是臣……真的覺得一陣惡寒……」

    咳嗽,清嗓子,「……今天天氣大概忽然變冷了,王叔和朕一起去加衣服吧。」

    於是,落荒而逃。

    奼女同學的教化loli大業還在繼續中……

    兩個處於本能惡寒到去加衣服的男人今晚在騰鳳殿用膳,帝王行止一向要傳諭後宮,此消息一出,後宮又小小一陣騷動。

    而其中,分外憤怒的就是方貴妃。

    昨天蕭羌宿在飄音殿,方貴妃便纏著要他今日散朝後一起用晚膳,蕭羌雖沒答應,也沒反對,方貴妃便早早吩咐小廚房做了一桌子蕭羌喜歡的飯菜,自己還親手烹了一道冬瓜櫻桃盞,結果飯菜都要涼了,騰鳳殿下來旨意,說皇帝不過來了,她一口氣堵在心裡,著實嚥不下,最後尋思半刻,她一咬牙,吩咐廚子把今天做的幾道菜送過去。

    決不能讓她們爽心了,一頓飯也要讓她們看到自己的菜色,舒服不得!

    親手把食盒放進了雕漆食盒,看著宮人小心的捧著出去,方貴妃絕色容顏上閃過一絲猙獰扭曲。

    沉寒,杜笑兒,史飄零,這些名字在她心裡腦裡盤旋不去,一個一個在舌尖滾過,幾乎就恨得想嘔出血來。

    這些女人入宮之前,她三千寵愛在一身,那個男人為她簪花畫眉,後宮誰不羨煞?

    可為何就偏偏多了這些女人?

    方貴妃只覺得喉嚨裡一點點的腥味泛了上來,她怔怔的看著遠處掩映在黃昏之中的騰鳳殿,看得久了,彷彿就癡了,

    如此深宮寂寥,青絲染霜,也不過一瞬朝夕。

    按照宮制,后妃不能和外男共座,海棠和沉寒在偏殿用餐,內殿裡只有蕭羌和蕭逐二人。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閒聊,蕭逐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說道:「陛下,臣想起來有一件事情要向您稟報。」

    蕭羌正夾了一筷子燕窩燉鴨子沒什麼胃口的研究,聽到他這麼說,一雙桃花眼就斜斜的睨了過去,唇角一挑,似笑非笑,「阿逐,私下裡你叫我陛下的時候,總要說些讓我為難的話。」

    蕭逐眉毛就一緊,修長白皙的指頭微微蜷起,低聲道,「我這次上京來,路過齊州的時候,遇到了三王兄,三王兄說……」

    「說他體弱多病即將離世,需要世子回去送終對不對?」他靜靜打斷蕭逐的話,凝神看了他一會兒,破顏一笑,「三王叔從我登基開始就一直在說即將入土,現在也快十年了吧?他老人家前不久不還拖著殘病之軀納了第三十九名小妾。以這個來推斷,我覺得三王叔應該至少還有三十年福好享。」

    這番話說的刻薄入骨,蕭逐自覺沒趣,摸摸鼻子作罷。

    誰都知道,他的三哥閔王和蕭逐的父皇同為皇后所生,當年蕭逐年未及二十登基,閔王甚是不服,內中頗多作梗,甚至隱隱有不臣之心,全仗太后雷霆手段,才迫得他將世子送入京城為質。現在他卻希望放還世子……

    就在內殿氣氛沉悶的時候,有內監進來稟報,說方貴妃那邊送了菜餚過來。

    簫逐聽了停下筷子,皺了皺眉,沒說什麼,蕭羌卻如獲救星,趕緊叫人把菜布了進來,打開食盒一看,卻是一盒素食。

    蕭羌素來挑食,整個宮裡也就肯誇誇方貴妃和太后的小廚房味道不錯。

    沉寒從來對衣食不挑,雖然身份尊貴,但因為她自己本身就不甚在意的關係,騰鳳殿的小廚房手藝平平,端上來的菜色不過不失而已。

    海棠是米飯就醬油都能吃出愛來的,簫逐更不用提,十幾歲開始就行軍打仗,窩頭就沙子的時候都有,對食物完全不挑剔。

    所以滿桌只有蕭羌一個人吃不下去飯。這時候方貴妃宮裡的菜送到,他立刻就很開心。

    方貴妃這次進膳,人人有份,進給蕭羌的是一碗冰荷葉蓮子粥,進給簫逐的鹹濕蒸官藕,海棠的是蓮葉薄湯,沉寒的是決明子羹。

    海棠看到送到自己面前的精緻餐具,在流口水的同時不著痕跡的看了一眼一層珠簾之隔的內殿。

    或許大概說不定是她多心了?為什麼她覺得每道菜都意有所指,指桑罵槐?

    蕭羌的憐子,簫逐的管閒事,自己的薄憐,沉寒的決明子尤其明顯,不是指著盲人罵瞎子,麼?

    不過既然她都能猜得出來,那麼……她又偷眼看了看內殿和旁邊的沉寒--那麼他們也一樣看得出來吧?

    裡面的情況她看不清楚,身旁的沉寒小口小口的吃著食物,一張小臉很是嚴肅,不知道是在品嚐湯的美味還是在思考鴛鴦的問題。

    湯非常美味,海棠不捨得一口吃完,小小的又吃了一口,羨慕並口水的眼神飄向了珠簾之內:不知道蕭羌那碗有多好吃呢。

    想都知道,她們三個人的粥裡只可能加瀉藥的料,但是蕭羌的那碗一定特別好……

    啊啊啊啊,她嫉妒得想揪頭髮了!

    大概是她朝裡看的次數多了,連吃了兩小碗粥的蕭羌忽然笑了起來,提著食盒走了出來、

    伸手制止她們行禮,蕭逐把食盒放到兩人面前,盒子裡端端正正一碗冰荷葉蓮子粥,異常清香撩人,就彷彿摘了成千上萬朵新鮮荷花放進去了一般清新。

    海棠眼巴巴的看了看他,又眼巴巴的看了看粥。

    蕭羌笑得越發多情,索性彎身俯首在她耳邊低語,溫熱氣息吹動她的髮梢,「笑兒,你想吃吧?那朕怎捨得不讓你滿意?」

    蕭羌是壞人!海棠在心裡高呼,丫的分明就是想要她好看,不然為什麼不管沉寒,只送一碗給她?估計也就小白花心思單純不會嫉妒,這要換了旁的妃子,這梁子就結下了。

    心裡對蕭羌比中指詛咒他被鬼畜攻河蟹一百遍啊一百遍,海棠還是很興奮的伸出了手--詛咒和姑娘我吃是不衝突的。

    看她捧粥,蕭羌忽然伸手,在她腕上握了一握,海棠還沒反應過來,那雙手就行雲流水一般從她腕上滑上。

    上臂,肩膀,下頜,嘴唇,最後,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指頭寵溺的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彈。那一瞬間,蕭羌眼底儘是春水一般的溫柔,便連海棠這樣久經男色考驗的奼女都微微一怔。

    他的聲音也如春水醉人,只那樣繾綣的說了一聲:「好。」

    被這樣尊貴俊秀的男人如此多情溫柔的看著,即便不愛他不喜歡他,也會心裡一動,希望他就這樣看自己下去。

    何況那些喜歡他的人?

    為後宮裡那些癡心佳麗長長歎息,海棠舉筷要吃,忽然發現桌子抖動了下,她下意識的一抬頭,發現蕭羌面色蒼白,手指抓住桌沿,身子格格發抖,淡色唇邊有鮮血滲了出來--

    她還來不及動作,蕭羌身子一抖,向她倒來!

    她腦海裡第一反應:我靠,怎麼又倒了!

    海棠條件反射的抓住椅背就要承受蕭羌的體重,卻只覺得身邊清風一掠,有紅衣如火拂過她的身邊。

    那個散發白衣的帝王就落入了玉冠紅衣的絕色青年懷中。

    鮮艷的朱紅順著唇角蜿蜒而下,滑過雪白的面孔,染上蕭羌的白衣,猶如雪地裡的梅花一般絕烈。

    海棠就覺得自己被當頭砸了一記名為萌的大棒,臉上一熱,有暖暖的液體流了出來。

    她順手一抹,突然覺得有點兒不對。

    被這麼養眼的景象萌到流鼻血也就罷了,為什麼……她唇角也開始流血了?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海棠眼前驟然一黑,一切聲音景象迅速退去!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帶翻了什麼,異常清雅的荷香散發了出來,殘存的印象,就是一片揚起的紅色衣裾,和攬在自己腰上的一隻有力手臂。

    有個聲音焦急的在她耳邊驚喚一聲:笑兒!

    然後,她就什麼都聽不到了。

    腦海裡最後的意念是:粥就算翻了也能留點兒底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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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宅在深宮要保險

    楔子

    靠!老娘穿越了!

    這是林海棠張開眼之後的第一反應。

    靠!怎麼是這麼窮的一家!

    這是林海棠環視一周之後得出的結論。

    靠!老娘居然沒有女變男!

    這是林海棠看了看自己身體之後的鬱悶。

    總而言之總結一句,就是她穿越了,且穿越的頗不如意。

    早知道就該拜託x點時空管理局來個定點定時定向定裝備穿越,好歹跟x點那邊的編輯很有幾個相好的,能打個七五折什麼的。

    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亂想,海棠看著那個掀開補了七八塊補丁的門簾走進來,爪子裡還端了碗藥的小丫頭,現在只想說一個字:

    靠!



    第一章髮型的辯證關係

    好,現在讓我們重新把這個關於穿越的故事整理一下。

    林海棠,年齡24歲,職業編輯,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生物範疇屬於宅-同人女腐系。

    所謂宅,就是代表這位姑娘對逛街購物一概興趣欠奉,愛好就是蹲在家裡面對書籍電腦,至於同人女腐系……咳咳,就說明了這姑娘對於動漫小說中人物的愛好,到了自己動手創作相關文章的程度--而且這些同人文章通常還涉及到某些男人和男人指間不得不說的那啥啥啥……

    總之,宅腐同人之外熱愛徒步旅行的海棠姑娘,於某次登山的時候遭遇十大最可能穿越事件:摔懸崖,很哈皮的穿越到了大越王朝德熙年間--這是一個和中國古代很相近卻又不盡相同的世界--附身在了永州別駕司馬杜川的女兒杜笑兒的身上。

    至於她借屍還魂的這位呢,家裡情況如下:杜川是出身於邊境暴亂之地,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的孤兒,建功立業之後娶了同樣出身孤兒的妻子,妻子在生下杜笑兒之時難產身亡,杜川在十六年後也陣亡於前線,只留下一個女兒。

    杜川治軍嚴謹,身後家徒四壁,又只有杜笑兒一個女兒,杜川的好友憐惜她,就把她報上了今年選秀的單子,杜笑兒長得不錯,出身也夠,父親又是陣亡在勝仗裡,皇帝大筆一揮,封了她正六品的寶林,擇日入宮。

    但是這姑娘運氣忒差,在入宮前夕,撲通一下子掉到池塘裡,撈上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讓海棠揀了這個漏子。

    這人生真是跌宕起伏波瀾壯闊讓人掬一把同情的淚水啊~

    在聽小丫頭快嘴快舌都不用她問的介紹完了所有情況之後,海棠很沒有同情心的想:得虧這爹媽都死光了……不然她要怎麼矇混過去啊。

    不不不,這些都不是現在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該怎麼辦!

    在能下地之前,她很認真的思索了這個問題相當長的時間。

    她這個身體的主人無父無母,家裡只有這麼一個粗使丫環,就算現在落跑問題也不大,但是,她有沒有必要跑?

    林海棠捧著缺了邊兒裂了縫的銅鏡努力的瞇縫著眼看鏡子裡的自己。

    首先:杜笑兒容貌清秀,但是最多算中等還偏中,可以想見到了後宮那一大群花枝招展的女人裡必然被淹沒得連頭髮絲兒都不見。

    好,很好。

    她點了點頭。

    其次:她的位份是正六品的寶林,每月十六兩銀子俸祿加上逢年過節亂七八糟的補貼,一年的總收入是二百兩銀子,比朝中一品大員還多二十兩,配宮女兩人,這待遇,擱現代那是總理級還往上。

    很好,非常好。

    她再度點了點頭。

    再次:入宮之後她這樣低位嬪妃只要每天去向皇后和太后問安就好了,只要沒有皇帝來煩人,剩下的時間都是自己支配,這就等於……她可以自由的腐且宅啊!

    靠,這小日子太美好了!入宮,宅了!

    於是,在梨花初綻的二月,一乘自宮裡抬出的二抬青色小轎,在幾名內監和一對宮女幾名侍衛的護送下,於黃昏時分,停在了杜家破舊的宅門前。

    嬪妃入門只能走側門,從德勝門入了禁城,一乘乘同樣的轎子從她身邊拖曳而過,卻沒有進入妃嬪居住的內廷,而是全都停在了永巷盡頭一座宮殿前。

    永巷是宮女居住的地方,新入宮的低位妃嬪也都會集中在這裡學習禮儀進退。

    海棠被安置在了永巷西側的一個院子裡。

    這次選秀有品級的妃嬪一共選了二十七人,剩下無品秩的宮女選了三百多人,海棠是正六品,位在第八,居住的地方還不錯,堪稱清雅。

    在過來的路上內侍就悄悄告訴了她這次入宮的妃子都是誰,個人背景也略為說了說。

    海棠倒無所謂得很,這後宮裡不得罪人就好,也沒必要討好別人,有機會了見面打個招呼就好,太熟絡了只怕對方還以為自己要攀龍附鳳呢。

    把她送到門口,內侍退下,兩個日後跟隨服侍她的宮女走了出來,向她屈膝行禮。兩個妙齡女子向她盈盈下拜,海棠只覺得自己嬌軀一震,趕緊一個二個全拎了起來。

    她心裡只感歎,這人就是賤,小時候犯了錯跪祠堂那叫一個熟練,看到別人跪自己就渾身不舒服,只能說她果然是長在紅旗下的社會主義好苗子啊。

    宮女只當她為人謙遜體下,心裡也暗喜。這深淵一樣的後宮,能遇到著一個性情溫和的主子,真的是比什麼都強。

    宮女裡年紀略長的那個叫白瑟,年紀略小的叫碧琴,海棠雖然做編輯,不過也是個俗人,不覺得這名字詩意,只覺得這名字起的真對仗。

    略看了看房間,海棠帶了白瑟和碧琴,到了院子裡晃蕩,只見左一個美人濃妝艷抹,右一個美人我見猶憐,看得海棠幾乎就想衝過去一把握住美人的手,情意綿綿的對她說,美人,你就從了我吧從此之後這個那個那個這個……

    晃蕩到快出了永巷的時候,忽然前面有儀仗款款而來,一水的紅色宮燈拖曳而來。海棠不曉得是誰,揣著手墊腳朝外看,碧琴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貴人,前面來的是方貴妃和於淑妃,您該去問個安的。」

    德熙帝元後在他即位之初就因為難產母子俱死,中宮之位虛懸至今,這後宮中位份最尊貴的就是四夫人之首的方貴妃。

    她是太后的侄女,又為德熙帝誕育下了唯一的皇子,正位中宮是早晚的事。

    今天新選的嬪妃進宮,她帶了於淑妃過來查看,一干女子早就逢迎過去。

    海棠問安之後,話還沒說就被擠到一邊,心說,同學,這不是招聘會,咱都內定了,擠得再靠前也漲不了工資,OK?

    反正禮節做到了,想拍拍馬屁又擠不上去,海棠悄悄蹭到一邊,轉身離開。

    方貴妃矜貴慣了,含笑周旋之間,壓根就沒搭理一個小小的寶林,於淑妃倒是留心到了那道造已漆黑的天色裡悄悄離開的纖細身影

    她瞇起了蕩漾著溫和笑意的眼睛,勾畫著淡淡煙綠的眼角流過了一絲玩味。

    呵,很有趣的女孩子啊,就是不知道,這轉身一走,是佯做骨氣,還是故作清高,或者,乾脆就是不在乎呢?

    事實證明,臆測這種東西,只要不觸發陰謀,一般都是對被臆測的對象造不成任何傷害的。

    所以即便於淑妃對她這轉身一走猜測到了近於外星人入侵地球前哨這樣匪夷所思程度的時候,在別人的?想中朝ET進化的海棠同學正蹲回自己屋裡,無比幸福的吃著送來的晚膳。

    真好吃,感動得她小淚花一朵一朵的啊。就衝著這食物讓她宅一輩子都干!

    宮裡有規矩,皇后之下,只有正一品的四夫人和正二品的九嬪可以呼為娘娘,二品以下到九品的采女都稱為貴人。看看海棠快吃完了,白瑟低聲問了一句,「貴人明天要怎樣梳妝,不妨先說出來,也好讓我們準備準備?」

    「明天?」嘴裡還含著半塊櫻桃肉,海棠愣了愣,明天怎麼了?

    白瑟解釋道,「明天上午會有人來教導貴人禮節,用過午膳之後,這次新選的貴人們都要去拜見太后。貴人總要梳妝打理一下才是。」

    我靠,這麼早就要見正主兒了?太后啊……等她想想。

    看海棠一副老僧入定的表情,白瑟規規矩矩站在一邊,過了片刻,海棠轉頭看他,很嚴肅的問了一句,「那皇……啊不,陛下也在嗎?」

    看她一臉小心求證的樣子,白瑟和碧琴這立刻掩面輕笑,「貴人就這樣著急看到陛下?」

    不,不,我一點兒都不著急,要是一輩子都看不到我才開心呢TAT。

    心裡這麼想但是嘴上還是要嬌羞下的,「我怕有陛下在,有所失儀……那就……不好了。」這話說出來連海棠自己都覺得胃裡泛酸。靠,裝loli,尤其是懷春的loli真不容易,她差點就血濺三尺了說。

    白瑟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輕輕笑道,「陛下也會去向太后請安的,如無意外,貴人應該能見到陛下。」

    完了……海棠在心裡壯烈的閉了閉眼,強自笑道,「可否告訴我陛下喜歡女子怎樣的打扮?」

    白瑟想了想,答道,「陛下喜歡二八女子嬌艷動人,貴人可以在這方面多動動腦筋。」她是宮裡老宮人,自然知道怎麼把話說的滴水不漏。

    哼,喜歡loli的不是老色鬼就是色鬼佬。海棠在心裡惡毒詛咒的同時,已經拿定了主意。

    飽飽的吃到直打嗝,她自己也不睡,抓了兩個宮女,要求她們詳細給她八卦這宮內的情況和關於這次選秀的一些資料。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她不害人,不一定代表別人不害她,順帶一夜不睡,也能召喚奼女一族永恆的熊貓眼降臨。

    我就不信那老色鬼品味能特殊到看上一個熊貓眼loli。

    唉,她感歎一聲,為啥自己不是連身材都熊貓呢……

    第二天天氣晴好,從窗欞上蒙的絳煙紗望出去,天空的顏色是很美好的淡淡煙紅。

    杜家清貧,海棠帶進宮來的就幾根據說是她生母遺物的雕花銀簪,手腕上一個樸素的白玉鐲,連衣裳也都是身上這一套,除此之外,別無長物。

    幸虧宮裡早有規矩,她們這些新入宮的人都各自有一套簇新的頭面衣服,但是入宮的女子,尤其是入宮就封了位份的女子大多出身顯貴,這些制式的東西誰看在眼裡?多半根本不睬,或者是略穿用一兩樣,給皇家一點兒面子,其餘的都用自家攜帶的,肯老老實實規規矩矩用的大概只有海棠了。

    碧琴捧著銅盆站在她身後,看著她謝絕了白瑟的服侍,笨拙的套上水綠長裙和蔥黃比甲,只心裡奇怪,這位貴人就沒從外面帶衣服首飾進來嗎?

    但是這種問題只能在心裡轉轉的,人家再怎麼落魄也是主子,輕飄飄一句話就能讓她下地獄,怎敢亂說?

    終於費盡心力的搞定了衣服,在現代偶爾業餘客串一下coser的海棠只差在心裡抹淚:這衣服比cos裝難穿個一百倍啊一百倍。

    看著她自己拿起梳子,白瑟愣了一下,低聲問道,「貴人要自己梳發嗎?」

    海棠點點頭,手裡拿著梳子對著自己腦袋直比劃,尋思著該怎麼下爪子。

    天可憐見,她個奼女在家就是披頭散髮,出去出cos自然有化妝師服務,她自己除了馬尾什麼都不會扎。到底該弄個什麼髮型呢?

    就在她猶豫的時候,白瑟和碧琴互相看看,立刻跪了下來。

    海棠腦子轉了轉才想起來,似乎宮裡的嬪妃只有對服侍的人極其不滿意,才事事親力親為,如果被人發現……呃,宮女貌似要吃苦頭?

    她只好乖乖坐回去,要白瑟給她梳發,白瑟問道,「貴人是要靈蛇髻還是驚鴻髻?」

    頂鳥和蛇在腦袋上?不期然就想到了十八世紀頂著兩三米高的假髮走過凡爾賽宮的貴婦人……海棠不禁寒了一下。

    最後,她看了一眼還在興奮的等待她的指使,打算在她腦袋頂上玩出新鮮花樣的白瑟,視死如歸的說了一句,「白瑟,我真的沒有嫌棄你的意思,但是,還是讓我自己來吧……」

    海棠離開院子的時候,已經是早飯過後、遠遠望去,朱牆之中一段夾道,地上金磚一色水青,陽光汪了一地,說不出的好看。

    學習禮儀的地方離她住的院子不遠,但是放眼看去,凡是和她身份相當的人,都是一乘轎子帶著一兩個宮女,只有她是靠著「11路」的朝那邊走。

    她一向堅持走路;本來奼女就缺乏運動了,再不走動只怕就要腰酸背痛腿抽筋了,這年頭又沒有鈣中鈣可以讓她一片頂五片。

    她本來是打算帶白瑟一起過去的,但是白瑟一早上就著了魔似的瞪著她的頭髮,完全不管她說什麼,只一臉悲憤若死的和她說,貴人,讓我重新為你梳個髮型吧,奴婢求求你了……

    切,公主頭簡單方便容易打理,之於奼女有如方便面一般必不可少,生活必備口胡!

    到了殿門口,負責教導她的內侍早就在門口侯著,看著海棠走過來,笑容逐漸內侍臉上一層層的風乾、剝落、最後掉在地上碎成渣渣……

    至於麼……不過就一個公主頭而已啊?多少也有點兒發怵,海棠期期艾艾的走過去,內侍以一種極度震撼的看著她,瞪著她半天,最後才憋出來一句,「貴人,您的頭髮……」

    「這是時尚。」她特別嚴肅的截斷了內侍的話,想了想估計內侍聽不太懂這兩個字,於是又補了一句,「這是特色。」

    提著裙擺進了殿內,海棠先還沒看著什麼,就迎面被數十股各異的香氣擊倒,無數名貴香料集合在一起的味道,美好得讓她不得不聯想到了廁所。

    據說糞便中的某一物質稀釋完了之後,就是香水的某一主要芳香成分,她現在算是信了。

    海棠靠在柱子後面緩了好一會兒,才從香味裡逃過命來,有力氣向四下看去。

    入宮之前她就知道德熙帝的後宮規模相當龐大,不過直到現在,看著滿滿一屋子鶯聲燕語,她才算真的明白頗好內寵是什麼意思。

    海棠腦子裡就一反應:我靠,這皇帝就不怕鐵杵磨成針麼?

    看著滿屋子花枝招展,從來就信奉美色乃第一生產力的海棠同志奼女模式開啟,進入狀態:這皇帝要應付這麼多女人,該不會是貴妃每天翻綠頭牌,決定寵幸皇帝的妃子是誰吧……

    說不定每晚的真相就是一干絕代風華的後宮美女在貴妃的帶領下進入皇帝的寢宮,柔聲說道,「陛下,讓臣妾們好好疼愛您吧……」

    然後纖細柔弱一如風中小白花的皇帝陛下驚恐的繞柱而走,小白兔一樣瑟瑟發抖著說,「你、你們不要過來,你、你們再過來朕、朕就要喊人了!」

    然后妃子們就口桀口桀的走過去,「哭吧喊吧呻吟吧,多麼美麗的淚水啊~~」

    接著就十八禁空行那個換段第二天早上了。

    話說這要是BL還好,還能換個手,這要是BG……嘖嘖,中途都不帶換人的啊。

    就在林海棠陷入惡意yy時,忽然聽到旁邊有個嬌滴滴的聲音低低的說了一句,「……連環髻、楊妃墮馬髻,俗氣,這幫女人到底有沒有關於美麗的概念啊。」

    這句話在這種地方實在是太突兀了,海棠不知道別人有沒有聽到這句話,總之她是聽到了,立刻轉頭,視線一掃,就看到了在不遠處一個熱辣惹火的絕色少女。

    靠,這身材!海棠在對她的臉流了點下口水之後又對她的身材流了流口水,才正色看向少女。

    少女正看向她,一雙眼猶如養在水銀裡的兩丸黑水晶,清澈明亮,只眼尾輕輕一掃,便明艷不可方物。就在這時,少女眼睛裡精光一動,一瞬間海棠只覺得自己總算明白了什麼叫如露如電。

    於是她便聽到耳邊有低低的一句,「不錯,這髮型有想法,有品味!」

    海棠一聽這話眼睛立刻就綠了,她摩西分紅海一般分開眾多佳麗,「游」到少女面前,非常誠懇的抓住了少女的手,問了一句,「我這髮型看起來真的很特殊嗎?」

    少女嚴肅的點點頭,「很特殊,很有氣質,很有吸引力。」

    海棠的臉色也嚴肅了起來,她拉住了少女的手,一字一句的說道,「那能不能請您讓我的髮型別那麼有氣質?」

    少女眼中精光再度一閃,上下左右仔細打量了一下海棠,她嘿嘿一笑,「小意思。」

    兩個人躲到角落裡,少女三下兩下把林海棠綁成一個道士頭,端詳再三,搖頭歎氣道:「姐姐你就認了吧,我怕皇帝這老色鬼愛新鮮,連道士也是要嘗嘗鮮的。」

    聽到這句話,海棠愣了一下,嘴裡開始反反覆覆的念叨,連道士也是要嘗嘗鮮的……連道士也是要嘗嘗鮮的……

    然後就在少女覺得面前這女子是不是傻了的時候,海棠從牙縫裡迸出三個字,「好-萌-啊!」

    「……」從來自詡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女雖然不知道「萌」到底是什麼,也悄悄甩了把冷汗。

    在清冷風骨禁慾道士受和鬼畜帝王美貌攻之間yy了好一會兒,海棠終於回過神來,看向少女,「忘記請教了,您叫什麼名字?」

    看海棠面容和藹,身上的服色又比自己高了那麼一些些,少女知機行事,立刻倩倩的福了一福,「妹妹姓任,名字叫如花。不知道姐姐怎麼稱呼?」

    如花?聽到這個名字就想起了星爺劇裡永恆的那個配角如花……更加不期然的聯想起了那個長髮飛揚,挖鼻孔飛奔的經典鏡頭……

    海棠愣愣的看著面前的少女過了好一會,才恍過神來,答道,「我叫杜笑兒。」

    剛說完這句話,兩個人還沒來得及攀談,各自負責教引她們的女官已經向她們走來,內侍在對海棠的道士頭又抽搐了片刻之後,認命的把她帶開,獨自教導禮儀。

    海棠並不知道,在她轉身離開的時候,身後有道帶著奇妙情緒的目光久久的糾結在她身上,直到她行走的看不見了為止……

    「……實在是……和印象中不太一樣啊……杜笑兒……」菲薄秀麗的嘴唇裡無聲的吐出這一句,一名身穿淡碧絲衫,姿態嫻雅一如蓮花的少女轉身,向朝自己走來的內侍福了一福,優雅走去。

    負責海棠的內侍做了很長時間的教引女官。

    她遇到過各式各樣的女子,從馴服的到頑劣的她都遇到過。所以,當她遇到海棠的時候,她對這個六品寶林定位在了極難管教這欄上。

    她已經做好了一個上午調教不出來,就算把海棠從背後敲昏也不讓她滾到太后那邊去丟人現眼的準備,但是出乎意料,教導海棠的過程非常簡單。

    準確說來,是海棠在非常認真的在學習禮儀,而且學的非常快。

    海棠不是笨蛋,她自己非常清楚,想要在這宮廷裡生活得舒服,禮儀應對是必不可少的。奼女這種生物麼,只要把熱衷動漫的勁頭投注到別的地方三分之一,就足以讓她們做好一切,什麼托馬斯全旋意大利吊燈等等都不在話下,何況應付現在這點兒禮儀進退,再說,cos走台的時候都練過,現在不過是學的再精緻一點兒而已。

    教導完畢,各自用過了午膳,太后那邊有了旨意過來,讓新選上的嬪妃去晉見,二話不說,白瑟撲撲幾下給海棠補了一腦門的妝,就把她推了出去。

    滾到妃嬪的隊伍裡,海棠特意走在一行人末尾稍靠前的部分。

    哼,走在前面走在末尾都容易被注意到,以前出cos的時候就是這樣,走在隊伍末尾靠前一點兒才是最不引人注目、最不容易被攔下來要求擺poss合影的位置啊。

    平心靜氣,低眉斂目,海棠在一群花枝招展的少女中向遠處金碧輝煌的宮殿而去,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不動如山,實際上早在暗暗觀察週遭情況,哪幾個女孩子看起來謙遜,哪幾個女孩子看起來驕矜,都一一記在了心裡。

    這東西一點兒都不難,拿出看電視劇整理所有男角之間姦情的勁頭就可以了。

    真正的宅,本就是宅世間一切可宅之物口阿!

    太后的長寧殿是後宮三大主殿之一,宏偉可與皇帝居住的翔龍殿、皇后居住的騰凰殿媲美。

    到了宮門口,海棠心裡暗自提醒自己,要小心謹慎,絕對不能給任何人把柄在握。

    太后年老神衰,受不得太多人攪鬧,一干人等按照品級高下,陸陸續續被召了進去,海棠算了算,自己大概會在第三批被召進去,就在外面安靜的等。

    據說太后是個很慈祥的老人,先進去的人都還沒出來,只能聽到隱約有笑聲傳來,大概傳言不假。

    她們在這裡枯站了很久,這對於海棠而言沒什麼好困難的,想她身為編輯,x點啊,x江啊一路討價還價下來,經常為了版稅多一個點少一個點、書的首印印量多三千少三千、帳期款多一月少一月舌戰n個禮拜,又經常蹲在msn上等耍賴皮的作者交稿。

    至於存心脫稿的作者裝不在家,她順爪拉了對方電閘,鐵門內外兩邊比拚耐心,七個鐘頭之後,對方彈盡糧絕不得不出門投降這樣的事情,也是很多很多滴~

    所以,這點枯站算得了什麼,早就習慣了。

    但是顯然有人不習慣。

    站在她前面的一個紫衣少女在等了半個時辰之後,左右看看,冷笑了一聲,「看起來前面的姐妹們,大概是樂不思蜀了。

    傻瓜。海棠對天翻了個白眼。這姑娘一看就沒有接受過職場錘煉,這不就是在一干同僚的面前說你看那個誰誰誰多不要臉,只知道討主管的歡心,剩下這群人還不趕緊拿本本把這話抄下來,等到對時對景黑你一下?

    這個姑娘出局定了,海棠在腦海裡把屬於這個女子的資料上打了個xx,繼續靜觀。

    雖然這些有品級的姑娘都出身世家,教養得有幾分眼力,但是平常在家寵著慣著,誰不是如珠如寶,這一兩個時辰等下來,雖然不是誰都口出不遜,卻也彼此之間開始竊竊私語。

    就在這時,遠遠聽到有人聲隱約,有幾個內監飛跑過來,說陛下快到了。

    這下子少女們就開了鍋了。

    現在內殿人少,如果皇帝直接去見太后,那內殿上那幾個妃子就比她們所有人都先見到皇帝,就比她們多幾分受寵的可能。

    不過……如果皇帝是先到了這裡……

    彼此之間互看一眼,少女們立刻整理儀容,只有海棠小心伏下了身子,把自己掩埋在一群生怕自己看起來不夠出眾的女子裡。

    開玩笑,誰要把自己搭在一老色鬼的爪子裡啊!

    然後,淨鞭三響,帝王已到。

    遠遠的,清朗陽光下,有身穿明黃龍袍的修長青年優雅行來。

    那便是她們所有人的良人。

    海棠瞪大眼,呀!居然不是老色鬼!


    第二章後宮的第一桶金

    海棠只看了一眼就立刻低下頭,隨著腳步聲的接近,面前一色水粉嫩紅的裙子鋪鋪揚揚的灑落下來,一干女子嬌聲齊唱,「恭迎陛下。」

    海棠只恨不得把臉都埋在土裡,此時的她,心裡除了緊張之外,只有一個念頭:古人說女子鶯聲燕語婉轉動聽,但是如果幾十個鶯燕湊在一起……呃,大概效果只比重慶雷暴差那麼一點點。

    皇帝說平身之類的聲音已經完全被淹沒在了鶯聲燕語雄偉的回聲裡,海棠是看到周圍一干女子都各自姿態萬方起身時才趕緊隨著站起來的。

    她動作慢了幾分,就聽到有靴子敲打地面的聲音,慢慢向自己而來。

    那時天空碧藍如洗,雲軟如絮,海棠只覺得自己心底一緊剎那天地無聲,一切消減了顏色,只能聽到那腳步聲向自己慢慢而來,伴隨著男子輕輕一笑,「弱不勝衣……體嬌柔怯,不知道這是哪宮新封的貴人哪?」

    海棠一瞬間大腦空白無識,只有四個大字金光閃閃,遊走全身血脈。

    --天-要-亡-我--

    就在海棠一生以來第一次面對男人產生了小白兔意識的一瞬間,只聽正前方一聲嬌吟,前面女子軟軟一倒,好巧不巧,正倒在了皇帝的懷裡。

    那女子穿著一身淺碧的衣衫,袖口是淡淡的月白,清雅如同夏日荷花,那樣一軟,腰肢倩倩,風姿萬千,嫵媚動人的旋轉著,連裙擺都蕩漾成一朵風中芙蕖,那長長的黑髮在風中凌亂,美得如魔似幻。

    海棠完全忘記了男主角這玩意兒的存在,只看著那道素色身影旋轉著,風華絕代的伏倒。

    她喃喃念著:「180度……360度……720度……靠,這姑娘學體操的吧?1440度……不,應該是學芭蕾的……」

    全方位展示完了自己的優美體態,女子軟軟倒入了皇帝準備已久的臂彎,一張芙蓉面上有微微緋紅,潤著些潮汗,當真是芙蓉如面柳如眉。

    那女子嚶嚀一聲,作勢欲拜,身子剛剛一動,立刻用如雪柔荑按上櫻唇,輕輕咳了兩聲,才嬌滴滴的說了一句,「臣妾體虛多病,驚擾陛下……」

    「……」體虛?海棠結結實實的甩了把冷汗,這能轉1440度還體虛……不體虛的豈不能把腳底下的金磚鑽出個洞來?

    皇帝見到這樣的美人哪還有不憐惜的,立刻對底下妃子們敷衍了幾句,把美人抱上輦車,眼看著就要天地一家春去了,海棠在為自己逃過一劫揮了把冷汗慶祝的時候,對遠去的帝妃二人寄予了同情的眼光。

    如果後宮裡都是這等「體虛」的美人,皇帝陛下豈不逃脫不了早晚變成藥渣的命運了?

    就在海棠惡意yy的時候,有內監前來傳喚她去晉見,她整了整儀容,踏步上前,把身後一干女子的酸言酸語拋在腦後。

    對了,剛才那個被皇帝抱走的女子是新封的七品史御女,出身不算很高,不過……

    其人頗有心機,看這旋轉的架勢,說不定身懷武功,但其人不懂鋒芒自避,早晚必成禍患。

    在踏入長寧殿的時候,海棠這麼想著,在關於史御女的部分加上了註解--

    海棠的表現中庸平凡,沒有差到惹眼也沒有好到引人注目,。

    她進去太后宮裡的時候,高位妃嬪都在,在海棠上去請安的時候,其中幾個比較沉不住氣的看她衣著樸素,頗有幾分不屑。

    太后倒也和藹,看她寒樸,還特意多賜了她一匹緞子。

    晚上太后賜宴,她心不在焉的吃了幾筷子就決定絕食了--她對面前一桌御膳的評價就一句話:TMD的溫火膳真是難吃到飛起。

    大家都知道,皇家御膳那叫中看不中吃的,一桌上下從太后往下都沒怎麼動筷子,大概都等著一會兒人散了各自去小廚房找食,那桌根本沒動幾筷子的御膳被端了下去,說不定明天還要繼續擺呢。

    在海棠惡意猜測的時候,周圍人等閒話了幾句,今天的重頭戲噹噹噹噹上場--太后開始分配宮室。

    別看不過是分配一個宮室,裡面的學問卻大。

    分配的宮殿離皇帝是遠是近,幾乎就直接代表了這個妃嬪身後的家族勢力和妃嬪本身在後宮的地位。

    大越王朝有權力在後宮居住於後宮主殿,掌管一殿事務的,只有皇后、四夫人和九嬪十四人而已。海棠附身的這姑娘孤苦無依,又沒有人為她上下打點,在方貴妃輕飄飄一聲,「杜妹妹現在還是熱孝罷~」裡,海棠就被分配到了冷宮附近的冷梅殿。

    冷梅殿在德熙帝一朝尚未有人居住,因為第一地處冷宮附近,過於偏僻,第二是名字實在不討喜,冷梅冷梅,不就是又冷清又倒霉嗎?

    聽到海棠被分在那裡,大部分人臉上都有了幾分幸災樂禍。她倒毫無慍色,告退之後包袱款款愉快的搬遷向自己的新居了。

    冷宮好啊冷宮妙,皇帝和那些喜歡找別人麻煩的妃子們誰會閒得無聊跑來冷宮附近觸晦氣?

    再說,就因為地處冷宮附近,以後肯定沒有人願意和她住在一起,那還不想怎麼宅就怎麼宅?

    靠,這日子太幸福了。

    等她到了冷梅殿,卻看到了有人比她早到,正大包小裹的朝裡面運東西。海棠定睛一看,原來是在學習禮儀的時候和她有一面之緣的如花。

    看到海棠走過來,如花熱情的跑了過來拉住她的手臂,「姐姐,我們可真是有緣,就連住都住在一起。」

    如花是八品采女,家世據說也不是很顯赫,所以才會和自己住在這冷梅殿吧?不過正為如此,這姑娘身上那種豪放灑脫的氣質立刻贏得了海棠的好感,

    兩人各自選了房間,海棠壓根沒什麼東西可搬,鋪蓋用度全是內府發放下來的東西,她也不怎麼在乎,簡單鋪鋪就跑去找如花,到了如花的房間,她只掃了一眼,不禁大為歎服。

    一樣是內府發下來的東西,如花品級比她低,分到的不如她多也不如她好,但是放在如花房間裡,硬是兩個字:漂亮!

    同樣是內府發的那點東西,由如花弄來就漂亮無比。

    海棠一邊看一邊讚歎:這就是所謂的軟裝修吧。

    看她過來,如花熱情的拉住她的手,介紹一些她昨晚做的有趣小玩意兒,還送了一個用雕花朱漆筷子改造的髮簪給她,海棠立刻肅然起敬起來:這合著就是古代的DIY高手來著!

    海棠心裡有了計較,趁著現在風和日麗,又恰是最美的黃昏時分,兩人便一起到殿外的小花園裡坐下,白瑟知機,早早就沏了茶,喝了一口,海棠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如花,這冷梅殿你滿意嗎?」

    如花想了想,搖搖頭,「不滿意。」

    喂喂,她該不會和一個想出頭的嬪妃住在一起了吧?這樣事情就很難搞了啊。海棠心裡有點緊張,如果如花想要在後宮邀寵,把皇帝招來,她被捎帶腳一起吃掉以及捎帶腳被其他妃子踩死的可能性真是高得讓她想哭……

    如花當然不知道她腦子裡在轉什麼念頭,只是異常誠懇的握著她的手,說道,「如果姐姐肯把自己的院子借給我,我就滿意了。」

    「啊?」院子?借給她?

    如花凝視著她,眼神異常熱烈,她一字一句的說,「如花需要大片土地。」

    做、做什麼?春天種下一個小受,秋天收穫一群小受和小攻嗎?

    「我打算在冷梅殿種些能淬煉胭脂花草的植物,可惜我自己的院落地方不夠,加上姐姐的院子才能種下。當然,我也不會白借姐姐的地來種的,只要是我這裡種出來的產品,姐姐都能分得三分之一,如何?」

    海棠一聽來了興趣,她摸摸下巴,賊兮兮的看著如花,「如花,你到底想做什麼?」

    如花揚起頭,細長的脖頸泛著珍珠一般的光澤,她清亮眼神裡充滿了海棠所熟悉的,在現代被稱之為財迷的神色。

    「姐姐,實不相瞞,如花在入宮前是任氏胭脂坊的老闆娘,我手底下的胭脂水粉別的不敢說,至少滿京城沒人蓋得過我去。我是被一個想討皇帝色鬼的歡心的官員弄進來的。不然哪個妙齡少女願意為了一棵宮裡的色鬼樹,放棄宮外大把英俊帥氣的森林啊!」

    說得好!海棠用力鼓掌。

    「剛才我看了一下內府送來的胭脂水粉,完全不及我做出來的萬一,既然這樣--」如花頗為豪氣的一拍桌子,沉聲說道,「既然我任如花已經進了宮,就不如好好在這深宮之內賺上這一筆!」

    海棠看了片刻如花,沉吟道,「如花,我們需要本錢。」這件事有趣又好玩,還能賺錢,她立刻當仁不讓,把自己也兜在了裡面。

    開玩笑,這不就是後宮宅的第一步嗎?宅是需要經濟基礎的,她們這種主觀對皇帝老兒絲毫不感興趣,客觀上又被丟在冷宮附近發霉的嬪妃,想都知道會被這宮裡勢利眼的宮女內監如何苛待,不想些別的法子賺些錢,說不定真能成了後宮餓殍。

    一看海棠頗有些心動的意思,如花立刻湊了過來,低聲道,「做這生意,姐姐和我的月例銀子應該足夠了。」

    月例銀子啊……海棠摸著下巴算了算,她忽然問如花,「我記得月例銀子是每月初一發放,今天是初幾?」

    如花答道,「今天是十四。」看海棠在低頭沉吟,她湊近了一點兒,問道,「姐姐在擔心什麼?」

    「我在算,這皇家下個月第一次發工錢,是算我們這個月半月呢?還是算我們剩下十六天白工。」

    如花一聽,立刻嚴肅點頭,回了她六個字,「沒錯,茲事體大。」

    海棠蹭近一點兒,特別嚴肅的看向如花,說道,「現在已經是二月中了,就算把花草什麼的種下去,要等到可以製成水粉胭脂,也需要時間。製造那些東西還需要別的原料吧?那也需要錢,這樣成本太高,我們很容易周轉不靈……」

    總之一段等等等等,說的如花心悅誠服之後,海棠把白瑟泡給她的上好茶水當成了白開水咕咚咕咚灌下去之後,抹抹嘴巴,說出了自己的結論:「所以我們在水粉胭脂製造出來之前,不能閒著,我們要盡快的做些別的來買,好盡快完成資本的原始積累,以期更大的發展!」

    她用力拉住正在琢磨何謂原始積累的如花的手,眼睛裡光芒大放,「我的第一目標絕對省錢絕對省力絕對暢銷!」

    本質上從來就是一個商人的如花立刻心馳神蕩的靠過去,齜牙一笑,「是什麼?」

    海棠同樣齜牙一笑,回了三個字,「衛生巾。」

    衛生巾是什麼,在現代這是個地球人都知道的問題。

    但是擱在古代,海棠挖空心思連畫圖帶比劃的跟如花說了半天,如花總算明白了。

    此時已是深夜,兩人面前攤著一堆石青、松花、煙綠、蔥黃、水紅各色的褻褲,如花低頭研究了一會兒,把褻褲扯開,仔細看了看,對海棠說了一句決定性的話,「我覺得……主意雖然很好,但是沒地方放吧?」

    如花說這話的時候,海棠也很頭疼的發現,她確實忘了一件事,那就是古代的內褲都是開襠的,換言之,她把衛生巾搞出來了,也沒地方放。

    她抱著胳膊盯著面前的褻褲好一會兒,她從牙縫裡迸出幾個字來,「做內褲好了。」

    她就不信了,黑色縷空性感內褲和吊帶豹紋這種專事提升性感度的東西在後宮會滯銷!

    勾住如花同學的膀子,她一陣嘀嘀咕咕又比又劃,如花一邊凝神聽著,一邊隨手撤下來一匹布,一疊一剪,做了一件東西出來。

    看著的手裡成品,如花翻來覆去看了好半天,就在海棠幾乎以為自己古代的第一桶金即將和自己失之交臂的時候,如花姑娘齜牙一笑,一口森森白牙煞是整齊。

    「不錯,就是它了!」

    於是,相對於技術含量較高的衛生巾,在日後整個東陸風靡一時,以發明人的名字命名,被稱之為海棠衣的內褲,在一個滾到古代的奼女和一個古代奼女的房間裡,悄無聲息的誕生了……

    剩下就要開始尋找各種替代品了。

    古代沒有鬆緊帶一樣具備彈性的布料,海棠想了想,在紙上畫出沙灘比基尼繫帶內褲的形狀,只不過下部不是三角,而是改成了平腳模樣。如花看了看,幾剪刀下去,又幾針縫起來,OK,完工。

    拿著成品,如花對手裡的小片布左左右右的看,一張白玉也似的臉上看不出來什麼端倪。她點點頭,對海棠說了一句我先換上看看,就進了內室,片刻之後,她走了出來,左右走走,雖然行動上沒有什麼異常,但是臉上還是有點兒奇怪的神色。

    穿越這是第一次,做這種東西也是第一次,空有理論基礎但是沒有實踐經驗的海棠有些緊張的看著面前的女子,「怎樣?」

    如花沒有立刻回答她,她又多走了幾步,有些沉吟的回了一句,「夠涼快。」

    褻褲開襠,所以大家多在外面再穿一套長褲,如花現在生平第一次在長裙之下沒有褻褲而只有一小片布包裹著臀部的情況下行走,最開始走的那一兩步確實有點兒玄,但是走了幾步之後,只覺得裙下生風,沒有束縛的感覺很好,很強大。

    她來來回回又跳了幾下,回到海棠身邊,一張如花麗顏笑得宛如牡丹,她拉住海棠衣袖,道,「姐姐,快把那個衛生巾做出來看看。」

    根據如花描述,這個時代的經期用品其實就是一根帶子,中間墊著植物草灰,隔一段時間把其中的草灰換成新的,在海棠看來,這種古老的經期用品使用不便不說,而且也不衛生,對身體毫無好處。

    衛生巾的形狀身為女子自然是知之甚詳,裡面的內部結構麼……咳咳咳,拜她某次奼女精神發作,她曾經一口氣買下市面上所有種類的衛生巾,挨個拆開來研究過,憑借她數十個drama聲優過耳一遍就記得丁點兒不錯的記性,她一邊回想,一邊一層層把衛生巾的結構分解了出來,一邊還在和如花討論無紡布的代用品。

    如花聽了,想了想,說,「這是用了就立刻拋掉的東西,用紗綃墊就太貴了,就算是宮裡月例夠高,用起來也怕錢上為難。咱們做這東西,除了質好價高的拿去供應給得寵的嬪妃,我覺得我們大的銷售方向,還要是面對普通宮女大眾。」

    海棠聽了這話,立刻表示同意:人家真不愧是專業做生意的,看這經濟頭腦!

    如花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依我看,咱們就選上好的棉花細細的包了最軟的草紙,做成主要部分,至於前段尾端和末端,我沒聽說過姐姐說的那種背膠的東西,不過我們這倒有呵膠,姐姐看看當用不當用。」

    呵膠?海棠想了想,想起來,宋朝葉廷珪所著的《海錄碎事-百工醫技》中記有:「呵膠出遼中,可以羽箭,又宜婦人貼花鈿,呵噓隨融,故謂之『呵膠』」

    唔……類似於不干膠之類的東西吧?呀呀呀,真好,最麻煩的問題解決了!

    如花平常就是家裡產品什麼的包裝設計一把罩,這次拿了筆,刷刷幾下,改良過的古代版衛生巾就出現在了二人面前的紙上。

    海棠看了一會兒,摸下巴邪魅一笑,帥氣的打了個響指,OK,就是它了!

    「第一桶金,就從這裡開始了。口桀口桀~」

    在天亮前,兩個人各自把自己房裡的東西搜落了一遍,發現什麼都全,唯獨沒有棉花。

    兩個人一個是窮鬼,一個是根本不願意進宮,兩個人全部家當就內府發下了這點東西,雖然有幾件夾袍,但現在還是二月天,也不能拆了衣服吧。

    海棠思索的時候,正好白瑟端著熱水進來服侍她起床,看著她穿戴整齊坐在房裡,白瑟愣了一下,卻沒說什麼,打散了她一頭長髮,細細的為她梳了起來。

    海棠兀自煩惱棉花的問題,白瑟就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貴人您不知道,昨晚史御女夜宿於騰龍殿,今早內監剛進去內殿,陛下就有旨意下來,晉封為六品的寶林了。」口氣裡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我說,她封不封關我什麼事啊?海棠在腦子裡翻了個白眼,等她絮叨的告以段落之後問道,「白瑟,你知道如果我想要棉花的話,該去找誰?」

    「棉花?」白瑟愣了一下,答道,「後宮一切分發都是內府在管,貴人問這個做什麼?」

    海棠不答,又問了一句,「內府在哪裡?」

    白瑟為她挽了個髮髻,恭敬答道,「就在掖庭那邊,貴人可是有什麼東西想要?」

    海棠點點頭,「我想要一些上等的細棉,一會兒你看看誰有空,幫我去要一下。」

    白瑟點點頭,轉身吩咐了碧琴去內府要棉花,海棠也不上妝,就朝天素面的上了轎子,去向皇太后請安。

    太后宮裡依然這個樣子,一群新舊妃子混在一起,無非新的謹慎些,舊的囂張些,只史御女……啊不,現在是史寶林嬌滴滴走上前來,向太后施禮的時候,方貴妃不陰不陽的說了幾句酸話,算是這一早上的一點兒額外點綴。

    史寶林被嗆在當地,一雙杏眼水光蕩漾,我見猶憐,海棠憐惜之餘暗地裡橫了方貴妃一眼,心裡話說,你那麼不爽有本事掐著你家皇帝老公的脖子去罵丫這個不守婦道的男人,在這裡欺負別人算什麼--雖然史寶林的柔弱百分之一百二十的是裝出來的

    敢藉著一倒之力挑逗皇帝的,絕對不能說她柔弱。

    伺候完太后用過了早膳,幾個高位嬪妃相攜而去,海棠本想約如花一起回去,但是想想碧琴去了那麼久還沒回來,總覺得有點兒擔心,就帶著碧琴朝掖庭的方向去了。

    剛到內府拐角的地方,她就聽到前面有人放聲大哭,聽起來似乎是碧琴的聲音,海棠蹭的一下沒等轎子停穩就躥了出去,提起裙子跑到內府門口,正巧看到一團小小的白色影子從裡面滾了出來,她下意識的一接,卻忘記了自己在cos台上打橫抱起搭檔的能力是上一個軀殼才有的,剎那間,一股重力撞到胸口,她向後踉蹌,覺得自己肯定要以後腦勺搶地的時候,只覺得有一股柔和的力度拂過她後心,把她向前一帶,接著一雙纖細柔軟的手按上了她肩膀,只聽身後嬌啼婉轉,黃鶯出谷一般的聲音軟嫩一喚,「姐姐小心。」

     

    第三章靜悄悄的狼來了

    這聲音真是太TMD的銷魂了!就在摔倒這樣緊要關頭海棠腦子裡還在yy,等自己在對方攙扶下站穩了,她先看看懷裡哭成一團的碧琴,拍拍她的肩膀,確定她沒受傷之後,柔聲安慰了幾句,才看向身後。

    身後站著的,正是史寶林。

    當時天空有雲,淡淡的一大朵一大朵。

    陽光萬里,身後那個一身嫩黃衣衫的女子披著漆黑的長髮,對她微笑,燦若煙花。

    「多謝。」禮貌性的向史寶林點了點頭道謝,轉身把碧琴丟給一旁的內監,海棠雙手把袖子捋了捋,齜牙一笑,滿口白牙閃耀日光,分外驚心動魄;靠,敢在奼女頭上動她的人,找死嗎?

    內府門口這時也晃出來了一個身影,圓滾滾的一大團,看起來一臉和善,就跟廟裡的大彌勒佛一樣。不過在看到他的一瞬,內監扶著的碧琴重重抖了一下,又縮了幾分,海棠揚眉,男人看著面前架勢,緩了緩神,看著面前兩個後宮貴人,不卑不亢的打了個欠,「卑職掖庭副令趙千秋,見過兩位貴人。」

    大越一朝,內監宮女如有品位官職在身,即視為內官,再不算在下僕的範圍,而是命官了。掖庭副令正七品的位份,也只比她們兩個寶林低了一品而已。

    海棠剛要開口說話,史寶林緩緩走上前來,親自扶過了碧琴,碧琴受寵若驚,剛要抬頭謝恩,一記耳光抽了過來!

    這一記耳光來的莫名其妙,所有人都愣住了,碧琴捂著臉怔怔的看著對面一臉溫柔可親的史寶林,過了片刻才猛的跪伏在史寶林腳邊,卻連謝什麼罪都不知道。

    史寶林收回手,櫻色唇角噙著淡淡一絲笑,面上表情溫柔可親,笑吟吟道,「你且起來。」

    碧琴半邊臉上紅腫不堪,看了一眼海棠,發現海棠還沒回過味來,自己家主子靠不得,她戰戰兢兢的起身,也不敢說話,抖抖縮縮的垂頭立在她身前。

    史寶林此時面上又轉了憐惜神情,旁邊早有識相的宮女拿了帕子給碧琴,那個一身嫩黃宮妝的女子撥了撥碧琴額邊亂髮,眼睛卻是看著趙千秋的,淡然笑道,「這一耳光,是代你主子教訓你,教訓的是你不守本分。」這話說的碧琴不敢接嘴,又要跪下,史寶林卻挽起了她。史寶林纖細裊娜,但這一挽,碧琴卻無論如何都跪不下去了,她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如若我是你,豈能容許有人在我面前如此踩低我主子的面子。你可要記住,你現在是你主子的人,可不是尋常等閒內監都打得罵得的。」說完,她看向了趙千秋,溫雅一笑,「副令,我說的可對?」

    趙千秋本是方貴妃的父親貢上來的內監,在宮裡仗著方貴妃的勢力,很有些權柄。今天碧琴來內府申請棉絮,一看她是從冷梅殿那種地方過來的,素來趨炎附勢的趙千秋立刻打起官腔。他本意倒不是不給,其實只是打算聽這個水蔥一樣的小宮女說幾句好話,再孝敬幾個錢也就罷了,誰想到碧琴入宮沒多久,什麼都不知道,話趕話的和他頂了起來。

    趙千秋在後宮裡也算是別人巴結的對象,哪裡想到一個小宮女也敢和他頂撞,更沒想到門口就有兩個六品寶林,被史寶林這樣一嗆,他愣了一下,隨即惱怒起來,「管教宮女本來就是掖庭的事情,寶林多心了。」

    「那是犯了錯的宮女才輪得掖庭來管。」史寶林依舊面帶微笑,丟下這句,不再看趙長秋,轉身看向海棠,海棠也正好看她,她又是一笑,越發嬌艷動人。

    啊,美人果然是美人啊……讓人的容忍度都高很多呢,要是換了對面那男人打了碧琴,她現在恐怕一爪子早把他臉都撓花了。

    海棠心裡想著,對史寶林點了點下頜,招來碧琴,看看受沒受傷,才轉身。她看看史寶林又看看趙千秋,笑了笑,說道,「我這人一向御下不嚴,我不求我的宮人在外面替我掙面子,只求不要人人都替我教訓就好。」

    她一句話把趙千秋和史寶林都掃了進去、也不看兩人,她牽了碧琴,施施然走開。

    趙千秋愣了愣,史寶林卻只是一笑,長長的袖按在了淡色的嘴唇上,轉頭看向趙千秋,臉上是一貫的溫柔和煦,她淡淡道:「副令,麻煩你為我叫一乘轎子。」她嫣然一笑,「我累了,不想走動。」

    上了轎,史寶林悠閒的看著自己長袖下一雙玉手,唇角忽然一彎,「還真是……和印象中那個人完全不一樣呢……簡直……就像兩個人似的。」

    微笑,女子輕輕枕了自己的袖子,長睫翕合,安然的在轎子上閉目養神。

    不過,缺東西嗎?她想了想,曼聲喚了身旁一個宮女,「黃昏之後,選些好的緞子料子,送去杜寶林宮裡去罷。」

    史寶林宮裡送來的東西,卻比海棠她們人到的還要早些,因為她們迷路了。

    認得路的委屈又害怕,話都不敢說,不認得路的就一副反正不遊覽白不到遊覽的架勢:反正今天大朝,皇帝不到下午五點半下不了班,她又哪裡偏僻哪裡走,不怕。

    結果就是,她們一回去,白瑟喜氣洋洋的捧著一堆五光十色的濃錦重緞走了進來,說這是史寶林派人送來的。話還沒說完,看到碧琴的樣子,她愣了下,一盤問,不由得眉毛一吊,劈頭蓋臉就把碧琴大罵了一頓,說她入宮了快一年,連這點兒規矩都不懂,連帶得自家主子在外面受委屈,被連累。

    對這個事件,如花嗤之以鼻,「切,還不就是沒打點到嗎?你去要細棉之前該和我說一聲,做生意嘛,打點上貢可是很重要的一環呢。」說完,她叫來自己的宮女面授機宜,打發去了掖庭。果然過不了一會兒,小姑娘就捧著細棉回來了。

    海棠佩服得五體投地:這就是生意人,這就是真真正正的生意人!她要學起來!

    如花翻檢著滿桌耀眼生輝的濃錦重緞,嘖嘖稱奇,「這些緞子布料什麼的,按我看可比賞下來的好多了,做成衣服不知道多好看。」

    大概是史寶林事後問清了她的宮女為何和趙千秋爭吵,就以為她需要衣料之類,送了這些來,哪裡知道她現在最需要的其實只是細棉而已。

    「做衣服我可沒興趣。」海棠一邊在指尖細細摩挲織物觸感,一邊對如花說,「穿得這麼花枝招展,看你不順眼的妃子在背後黑你一下是輕的,被色鬼看中要拉你上龍床那要多鬱悶。」

    如花肅然起敬,「多謝姐姐指點。」唔,日後自用胭脂香粉裡要適量摻進有益於皮膚的鍋底灰。

    海棠把布料分成左右兩堆,「如花,你覺得這些布料拿來做內褲夠不夠出挑?」

    如花眼裡精光一閃,「不錯。」

    兩個奼女爪子一搭,嘿嘿嘿嘿。

    日子漸漸過去,兩人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暗地裡上門光顧的宮女妃子也是不少,兩人賺了個盆滿缽滿,原始資本積累夠了,就是比這東西還要賺錢的胭脂香粉在前方召喚她們了。

    君不見,衛生巾ABC也才十幾塊,隨便一盒粉底,那就要朝一百靠啊。

    於是,在某個風和日麗的下午,冷梅殿裡一個穿越到古代的奼女和一個正牌古代奼女正蹲在牆角,一邊松土,一邊討論如何對付這後宮裡唯一的男人。

    「我跟你說,如花,在這後宮裡你太危險了。」蹲在牆根,手裡拿著花鏟的海棠以一副過來人的架勢對如花說。

    正在小心埋花種的如花也心有慼慼焉的用力點頭,「是啊是啊,我這麼漂亮,身材又好,被老色鬼看上了事小,以後出不了宮就麻煩了。姐姐,你都不知道,我隔壁賣豬肉的李三家小子一身疙瘩肉,長得帥啊,他追了我三年,我都沒答應,早知道要進宮,還不如先跟他這個那個……唉,對門王秀才也不錯,文質彬彬的,為了我還和對街劉裁縫家的兒子打了一架呢……」

    遙想了一下如花同學當年的情史,海棠姑娘自動把殺豬李,秀才王和裁縫劉三個如花似玉的小伙子yy成了傳說中的三角關係,中心點就是溫雅弱受秀才王,三人愛恨糾葛,產生了驚天地泣鬼神那許多不得不說的故事……

    咳咳,打住,把限制級思維拉回到了正常態,海棠嚴肅的繼續說教,「是啊,那我們就誰都出不去了,還肯定之前就先被那些妃子們掐死,所以,如花,你要記住,咱千萬別做那些招來狼的事兒。」

    如花饒有興趣的丟下了鏟子,「姐姐說說。」

    後宮防狼LV1.0版本開動。

    「第一,別半夜閒得沒事出去瞎逛。話說撞到鬼你還可以抓回來展覽賺門票錢,撞到皇帝要怎麼辦?對吧?」《x宮--甄x傳》和《x殤--x宮亂》都是血淋淋的例子。

    如花點頭如搗蒜,開始記筆記。

    「第二,出去也就罷了,千萬別亂嚎亂彈琴的,特容易把狼招來。」《x寞空庭春欲晚》啊……多慘的教訓啊。「

    如花點頭,「姐姐,我不會彈琴也不會唱歌。」

    「第三,出去亂嚎彈琴也都算了,別靠近梅花林荷花池,那邊地面邪,招皇帝。其實招皇帝也還算好的,他要是以為你是什麼荷花仙子梅花精靈之類的,話說日後欺君或者讓你表演飛天摔死之間,到底認哪樁啊。」《x枝玉葉》裡那女主不就是這麼被泡上的麼?

    「哦哦,那我現在還好,他看到我只會認為我是狗尾巴草的妖精。」如花頗為得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她現在的脂粉裡按照海棠的建議,根據面膜的製作方法摻了些黑色藥物,即防狼又美容。

    記完筆記,如花認真的又問,「那如果很不巧的狼來了怎麼辦?」

    海棠卻沒有立刻答話,她只是有些眼睛發直的向如花身後的殿門外看去,看她面色怪異,如花剛要開口,海棠嘴裡迸出了幾個字,「……狼來了……」

    如花扭頭一看,隱約看到明黃的御輦正朝這邊來,正目瞪口呆的時候,白瑟興沖沖的衝了過來,聲音裡都帶著些顫抖,「貴人貴人,陛下來了!」

    如花只想學海棠的口頭禪,來一句:靠!

    她掉過頭再看海棠,海棠已經恢復了鎮定,嫣然一笑,清秀的臉上居然也帶了幾分嫵媚情狀,「來,現在我就給你示範一下狼來了該怎麼辦。」

    說完,她一頭栽倒,直接栽進了面前的泥坑裡,等她再抬起頭的時候,滿臉污泥的女子對著如花齜牙一笑,「怎樣,快捷簡單確實有效吧?」

    她這一笑要是沒有污泥的話本來應燦爛動人,但襯著滿臉滿身青黑,如花只看得倒吸一口涼氣。

    她身後也傳來了一聲吸氣,如花扭頭一看,燦爛陽光下,一個青年男子烏髮龍衣,金冠朝靴,站在院門口,身後是幾名宮女侍從並一架空了的肩輿。

    三人在看到對方之後,都顯然一副沒想到會在這裡看見對方的樣子。

    如花是明顯沒想到能在這麼偏僻的地方看到皇帝,而相對的,德熙帝明顯也沒想到在自己後宮這種理論上美女雲集的地方會看到兩個……呃,妖怪。

    至於海棠,她暗地裡甩了把口水:腰細腿長皮膚白頭髮黑,長得也不錯,真是上好一帝王受的坯子。

    好吧,不過這皇帝小受閒得沒事跑到冷宮附近來作甚?

    皇帝身後的內監幾乎立馬就要衝上來護駕,德熙帝看了兩人一會兒,和顏悅色起來,「你們兩個是……?」

    第一個回過味來的是海棠,她趕緊起身,向皇帝見禮,「臣妾寶林杜氏,參見陛下。」

    如花自知臉抹鍋底灰的保護效果比不上海棠一臉爛泥,也不敢多說,縮在海棠身後,低低說了一句,「臣妾采女任氏。」

    「怎麼好端端的把自己搞得一臉都是泥?」他轉身一看,白瑟知機,立刻奉上一方手絹,他親手為海棠擦乾淨一臉污泥,端詳了她片刻,忽然笑了,「朕想起來了,你是杜司馬的女兒,朕的皇叔是你父親上司,你父親的袍澤龍將軍特意為你保上一本,採選入宮的,對吧?

    虧他記性好!海棠只恨不得把臉都埋在泥裡,低低應了一個是字。

    德熙帝四周看看,只見殿內雜草荒蕪,一顆老梅樹還枯了半邊,輕輕歎了一聲,「朕聽說你自幼孤苦,又是功臣忠良之後,龍將軍特意保你入宮,原也不是想讓你終老於這樣荒涼的地方……」他回頭看了一眼身後內監,一個總管模樣的人急步上來,垂手侍立,德熙帝微微頷首,說道,「即日起,寶林杜氏和采女任氏,各晉一品。」說完這句,他下意識的向外看了看,略有遲疑,不過卻還是一笑,看向內監主管,「阿善,明天起讓兩位貴人遷出冷梅殿,唔……朕翔龍殿附近可還有什麼空的殿宇?」

    翔龍殿內監主管何善何等聰明,立刻答道,「翔龍殿的後殿還沒有貴人入主,不如安排兩位貴人進去?」

    我靠,這不是安排老鼠住到貓邊上了嗎!

    海棠激動的剛想起身辯駁,只看抗議無效,皇帝陛下飄飄然的--走了。

    一路走出冷梅殿,上了肩輿,德熙帝一臉和顏悅色才漸漸消去。

    隨手一丟,給海棠擦臉的手帕便飛到地上,側頭看著一干扛肩輿的內侍從那手帕上踏過,他忽然笑了一笑,看向何善,「阿善,朕怎麼不知道這冷梅殿何時竟也住了人?」

    自從發現冷梅殿裡面還有人之後,何善就提心吊膽的防備這一問,聽了輕描淡寫的這一句,他渾身一顫,幾乎跪下,「這……這……臣、臣真的不知道,後宮殿宇分配都是太后娘娘做主,奴才也沒想到這冷梅殿荒廢了十幾年,這次會給兩位貴人住……」

    皇帝淡淡哦了一聲,隨即淡道,「阿善,你說今天朕為什麼要來這極偏僻的冷宮附近?」

    跟在肩輿外一路小跑的何善一哈腰,答道,「還請陛下示下。」

    德熙帝唇邊的笑越發雍容,開口卻似乎換了一個話題,「阿善,這杜任二女,容姿如何?」

    鍾馗他閨女!想起那一個鍋底一個黑泥,何善幾乎把這幾個字脫口而出,但是他在這宮廷裡沉浮三十餘年,早成了精,一看皇帝神色,立刻違心答道,「秀麗端莊。」

    「那這樣端莊的人物,朕聽說了,來看看,是不是也還合理?」

    立刻明白皇帝是想把這次來這邊一趟的理由歸到那兩個貴人身上,何善連連點頭稱是,心裡卻是一沉。

    依照皇帝脾性……那兩個明天要搬遷到翔龍殿的女子……恐怕要糟。

    皇帝殺心已動。

    果然是,為了冷宮裡「那人」,一切稍有可能的危險都要剷除嗎?

    想到這裡,何善打了個冷戰,不敢再想下去。此時肩輿一停,已到了一處破敗不堪的宮苑面前,只見一方破爛木匾懸在門上,上面兩個大字,密宮。

    密之意為慎思己過,大越王朝冷宮用這個名字,意在說這裡的人都是犯了過錯,要反省自己的過錯之地。

    只不過,這裡有進無出,那些思「錯」的女子,幾乎全部都獨自鬱鬱而終。

    德熙帝的表情卻溫柔起來,他下了肩輿,也不讓任何人跟,獨自一人走了進去,輕輕喚著一個人的名字,「海氏,海氏,朕來了……別躲了,出來罷……」

    這世界上,糾結這種東西永遠只限於本人,所以現在,絲毫未察覺到危機即將降臨的海棠只想罵街。

    我靠靠靠靠!

    就在海棠對著皇帝的背影憤怒比中指的時候,同樣也很失魂落魄的如花幽幽的歎了一聲,「姐姐,木已成舟,往好處算,怎麼著工錢也漲了,對不對?」

    海棠肩膀抖了兩抖,心情甚為不好的轉身,院子裡幾個宮女立刻呼啦啦的都跪下了,連聲說著恭喜貴人賀喜貴人,白瑟尤為激動,連說著尚未侍寢就晉封位階,在這德熙一朝,是破天荒的第一遭,就連前朝都極其罕見呢,貴人以後一點如何受寵云云。

    拜託,她都不明白自己到底被那皇帝小受看中什麼了,怎麼她底下這幫宮女個個都知道這皇帝看中了她慧心蘭質呢?她覺得自己也就是珍禽異獸度上投了皇帝的喜好,美醜不論,至少驚嚇到了皇帝的好奇神經才是對的。

    被她恨恨瞪著,底下一干宮女總算覺得有點兒不對,訕訕閉了嘴,海棠雙手一叉腰,氣勢駭人的開口,「還楞著幹什麼?趕緊把種下去的花花草草挖一挖,連泥帶根包起來,到翔龍殿還要種呢!」

    白瑟愣了一下,悄聲道,「貴人已升了品位,還要這東西作甚?」

    這會是海棠和如花一起回頭瞪她,兩人異口同聲「老娘最恨浪費!」

    當日黃昏晚膳後,內廷有旨,寶林杜氏,德容出眾,貴為忠良之後,晉為五品才人。采女任氏,才言出色,晉為七品御女,明日起,遷居翔龍殿後涼殿。

    如花也就罷了,八品采女晉為七品御女也就罷了,六品寶林晉為五品才人,可不僅僅是品級晉封,而是直接從八十一御妻的階層上升到了二十七世婦,被稱為內命婦,已經跟五品以下,半為奴婢的低位妃嬪已不可同日而語。

    宮內立刻一片暗潮之下立刻暗流湧動,嫉妒、猜測、審度等各色眼光立刻從史寶林身上調開,集中到了這二個德熙朝的異數。

    未承寵而先晉封,必為奇寵。

    「寶林可要小心了。」各宮最晚黃昏時分都得了這個消息,史寶林處自然也得了訊,服侍她的宮女憤憤的說道,很為自家主子抱不平。

    「嗯?我小心什麼?」史寶林雍容笑著,為自己斟了杯茶。

    「自然是小心杜才人分薄了您的愛寵啊。她還沒承恩呢,就先封了才人,說不得一定有什麼特殊的狐媚手段,虧您之前還送了東西給她。」

    史寶林但笑不語,遠遠看著銅鏡裡自己的影子,修長指頭撫上了自己面容,左右顧盼了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不過想來你說的也沒錯,是要小心一點才對……」

    說完,她若有所思,撫著鬢邊長髮,最後嫣然一笑,輕飄飄換了一個問題,「對了,這深宮裡有些神鬼之說什麼的,我剛入宮,什麼都不懂,你也提點提點我,免得衝撞了什麼。」

    女子天性總是信這些東西多一些的,聽到她問,宮女猶豫了一下,隨即神秘的靠了過來,「說起來,這神鬼之事倒還真有一樁,也還真和杜才人挨得近。」

    史寶林眼波一轉,懶懶笑了笑,「且說說看。」

    宮女又靠近了一點,「密宮鬧鬼。」

    櫻唇微啟,「仔細說說。」

    「您也知道,除了太后,先帝是不二色的,密宮從來沒有關過人,陛下又是個最多情不過的,密宮空了十幾年,裡面一個人都沒有……」宮女神秘兮兮的壓低了聲音,「但是,有人聽到裡面有人深夜唱歌--」

    「唱歌?」史寶林微微側頭,竟然有了一種天真無邪的姿態,她忽然輕輕笑了,點點頭,「多謝。」兩字剛一說完,她手指狀似不經意的在宮女身上輕輕一拂,宮女立刻軟倒,一臉好眠。「鬧鬼啊……不去看看似乎不行呢。」輕笑,她慢慢走宮門,身形一動,向密宮的方向而去--

     

    第四章男主是小強

    從隔壁的院落裡飄來極淡的梔子花香。

    海棠聞到了。

    她睡不著。

    煩得睡不著,一想到明天就要搬家,以及搬家之後基本上板上釘釘的遭遇,她就渾身汗毛起立,開始不由自主的回想女子防狼術的招式。

    「對……撲過來的時候先給他一個肘擊,再來一個膝頂,最後扇丫的小受臉……」

    就在她煩躁的時候,飄來的梔子花香稍微平復了她的情緒,心神一定,她忽然聽到了一線拋高的歌聲。

    是個女子在吟唱什麼,反反覆覆,卻只有一句,聲音縹緲幽怨,幾乎讓人懷疑是從地底滲透而出的黃泉之歌。

    這要擱別人身上--姑且不論是不是穿越過來的姑娘,總之一般人都會怕,但是她不是別人,她是專做盜墓、後宮、穿越小說,不怕遇見鬼,只怕碰不上的奼女林-海-棠--

    於是她一下子就精神起來,一骨碌翻起,悄無聲息的躥了出去。到了院子裡,歌聲稍微清楚了一點,她聽了聽,確定是從冷宮那個方向傳來的。

    一疊疊的縹緲之音反覆唱著一句:「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

    班婕妤的《紈扇賦》?海棠想了想,她記得這首詩是漢成帝班婕妤在趙氏姐妹專寵時,做了這首詩自憐,不知道這是冷宮裡那個妃子正在哀悼紅顏。

    對美人海棠一向不吝於發揮她僅有的一點人文主義浪漫情懷,當她打算湊近些再仔細聽聽的時候,忽然清清楚楚聽到身後淡淡一聲,「杜才人,有些不該知道的事情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嗎?」

    這聲音很近又很熟悉,海棠猛的一轉身,看到身後站著一名白衣女子,

    黑髮素衣,有輕裊轉折風情,正是史寶林。

    海棠全身的警戒系統猶如站在廣州火車站前一般全開,看著這個欺近她數步之內她卻全然不知的女子。

    現在已經是三更左右,冷梅殿被隔絕在後宮建制之外,相隔的宮門早已下鑰上鎖,她是怎麼過來的?

    想到這層,海棠越發警惕,稍微退後,笑了一笑,「不知道史寶林來我這冷梅殿做什麼?」

    史寶林眼波微動,面上浮起一層微妙神色,唇角一勾,「……杜笑兒,莫非你真忘了我?」

    呃……莫非杜笑兒認識這史寶林?好吧,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為什麼現在她們兩個人的對話好像有GL的姦情一般?

    她下意識的又退了幾步。

    史寶林看了她片刻,忽然唇角一彎,「……算了,別叫我史寶林什麼的,叫我史飄零罷。」

    海棠不明白她為什麼要說這個,只看對面美麗的女子緩緩走上前來。

    略高她一點兒的女子從上往下的俯視她,一臉高深莫測,完全讓人猜不透她下一步要做什麼。

    怎、怎樣,莫非你還想逼x不成?!

    就在海棠努力和她對視的時候,史飄零忽然笑了。

    那一笑,彷彿春風拂面百花初綻,竟讓海棠也看呆了。

    她淡淡說道,「算了,必然你也不願意侍寢的……就這樣做了罷。」毫無預警,史飄零伸手在她胸前輕描淡寫的一拂,海棠倒退一步,眼前白影一閃,史飄零已消失不見!

    好駭人的輕功,這女人果然武功了得。

    不過,她到底是過來做什麼的呢?

    被史飄零這一攪,海棠也沒興趣去冷宮探險了,她爬回房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覺,等到第二天一早搬遷的時候,昨晚被史飄零拂過的胸口忽然一疼,她還沒什麼感覺,一張口,一口黑血噴了出來--

    中午時分,一張御醫院遞上去的帖子送到了德熙帝的面前:才人杜氏體虛身虧,不能承恩。

    德熙帝看了之後,只吩咐御醫好好調養,略思忖了一下,便向史寶林住處而去。

    此後月餘,杜才人身體未癒,德熙帝也未踏進後涼殿一步。

    在海棠和如花被丟到後涼殿繼續發霉一個多月之後,內廷裡又頒下了一道晉封令,寶林史氏才貌兼備,晉為五品才人--於是,後宮的焦點再次轉移向了那個入宮三月不到,連升兩品,芙蓉花一般淡雅美麗的女子--

    史飄零為什麼要打傷自己?

    為了不讓自己分薄德熙帝的寵愛?那這樣她不如一掌打死自己來的更好。憑她的武功和當時的情況,把她拍成渣又不被人發現,是很簡單的事情吧?

    躺在院內佈置成阿拉伯式隨意躺臥的涼亭裡,海棠想著。

    院子裡很安靜,她腳邊是一爐安息香,從白玉的罩子裡裊裊的蔓延著。

    她現在的狀況,御醫的意思是要好生將養著,太后一向寬簡,順勢免了她的晨昏定省。海棠自然樂得逍遙自在,這日裡如花照例去太后宮裡請安,海棠把她們打發出去,一個人靠在榻上研究工尺譜。

    奼女麼,那還不是逮著個東西就能宅的?沒有動畫小說漫畫同人,就算是學習音律用的工尺譜也是能看出攻受的嘛。

    不過想想,事實上每天除了灌大把藥之外,受傷也沒什麼壞處,至少那隻狼暫時不會來撲她。

    至於想不明白的事就不要去想,多想徒增煩惱。

    海棠慢慢翻過書頁,倏忽有亂花迷眼,她下意識的用袖子掩了面,覺得有柔軟的花瓣拂過。

    然後,她便看到了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踉踉蹌蹌跌進她的院子,墨一樣黑的頭髮,金冠玉簪,身上是明黃的袍子,有金龍欲飛,卻又繾綣在軟白的雲裡。

    有寂寞庭院。

    有那樣一個少女,黑的發,素的衣,長長的袖。庭院裡有早開的花兒,安靜的可以聽到日光裡花苞悠閒的吐蕊聲。

    她對面是龍袍的男子,蒼白清雋的眉眼,額頭上有幾絲亂髮,拂過頰邊,掠過細長的眼,忽然就帶了幾分極多情又極無情的感覺。

    有不知道名字的白花撲簌簌的落下,落在他的肩頭她的發。

    那一刻,海棠心裡幾乎是疼的。她只覺得,天底下一切都是為了現在這一刻存在,她穿越了時空來到這時代,都是為了和面前男子,以這樣的姿態見到彼此的樣子。

    只可惜……

    TMD老娘不是攻啊!奼女同學海帶寬淚中……

    此外,我靠,在自己家院子裡晃蕩還能遇著狼,這到底有沒有天理了啊?

    (天音雲,同鞋,這整個一大片地方都是人家家好不好?)

    好吧,其實這些現在都不是問題,現在的問題可以用這樣的三段句式來形容:

    帥哥!!皇帝??快死了?!

    當這七個字在她腦海裡打轉的時候,那個男人身形一晃,美艷一倒--

    海棠第一次知道自己除了對流浪貓和流浪狗之外的生物,對人,尤其是男人,還是隨時有權力吃掉她的男人會有愛心。

    好吧,會救他最大的原因是不希望這男人就這麼死在自己院子裡。

    她可不想被個死鬼皇帝拖去陪葬。

    看起來,他應該是失血過多。

    龍袍上靠近頸項的部分,幾乎已經被血浸透,他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灰敗不堪。

    海棠解開他的衣服,淤積在裡面的鮮血順著領子汨汨的淌了出來。

    看到傷口的一瞬,海棠倒吸一口冷氣!

    德熙帝的胸頸上,赫然是一道被活生生撕咬扯裂開的傷口,邊緣吊著些已經開始轉黑的碎肉,隱約都能看到染著血的骨頭露了出來。

    海棠只覺得一陣惡寒從腳底升了上來。

    這絕對不是一次撕咬就能造成的傷口,必然要反覆長時間的撕咬才有可能,面前這個昏迷的男人不是別人,而是這偌大宮殿的最高主宰,誰能這麼傷他?

    隱約覺得自己可能已經看到了某些自己不應該看到的東西,海棠猶豫一下,還是取過了乾淨的布條擦淨傷口,稍作處理之後急步去拿藥箱。

    她們這些妃嬪按例都配的有一些尋常藥物,用來應付一些小病的,這樣的傷口,不知道應付得來麼……

    在藥箱裡一頓翻找,能用的什麼都沒有,堵在男人傷口的布卻漸漸殷紅起來。

    咬了一下牙,海棠豁出去了,走到庭院的草地裡,找出了幾株丁香寥--如果不是這陣子都在和如花研究花草,她也不知道這路邊到處都有的野草有止血的功能。

    快手打爛藥草,輕輕敷在傷口上,再用布條勒住,片刻之後,布條才緩緩泛出一點粉紅,她鬆了口氣:終於止血了。

    快手快腳的把院子和房間裡的血跡都清理乾淨,等海棠小心的為他又換了一次藥的時候,男人也緩緩睜開了眼睛。

    漆黑的眼,倒映著海棠微微汗濕的臉。

    海棠卻不寒而慄,那雙眼在睜開的瞬間,毫無情感,卻在看到她之後,立刻籠上了一層極多情的溫潤水色,彷彿她是他一生摯愛,他眼裡再無他人。

    德熙帝比了個手勢,示意她扶他起來,海棠卻搖搖頭,平板的說道:「陛下現在最好不要動。」

    他想了想,點點頭,纏繞在傷口上的布條又多了一點兒血色,他卻似乎完全不疼的樣子。

    皇帝懶懶躺好,向海棠伸出手,示意她低頭。

    海棠猶豫了一下,靠近了他,男人有些艱難的抬手,攬上了她的頸項。

    因為失血而冰冷的指頭穿過她的發,按在了她柔軟的肌膚上。

    那雙手冷得讓海棠幾乎以為撫摸自己的,是一具屍體。

    德熙帝唇角微微上彎,聲音優雅動聽,「朕從來都沒有受過傷,杜才人,明白罷?」

    這男人想殺了他!

    敏銳的察覺到了他話裡的意思,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受傷的,但是很顯然,這男人不希望任何人知道他受傷了--換個角度想,他受傷的原因和讓他受傷的人處理起來都必然十分棘手,不然他不會這樣遮掩!

    而讓一個秘密消失的最好的方法,就是殺掉除了自己之外的一切知情人。

    要怎麼才能逃過命去?海棠腦子飛快的轉著,面上卻不變色,反而淡淡一笑,道,「陛下放心,臣妾不會讓別人知道的,陛下的傷勢臣妾會親自照顧的。」

    說完,她盈盈一笑,一雙眼卻緊緊的看著男人,生怕自己漏掉一點細節。

    這個女人在威脅他嗎?

    德熙帝沒有立刻回答,他看著面前容貌僅僅只是清秀的少女,眼神裡泛起一絲玩味。

    她現在正在告訴他,如果他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他受傷的話,那最好就暫時留著她,由她來照料傷勢。

    呵,先發現了他的殺意,然後反過來要挾他嗎?

    有趣。

    他溫柔一笑,手指捲起了她垂下的一縷長髮,「自然要拜託才人照顧朕了。」

    兩人此時貼得極近,幾乎呼吸相觸。

    海棠眼皮一跳,知道自己暫時保下命來,剛要說話,忽然聽到外面有輕快的腳步聲傳來,接著就是白瑟的聲音傳了進來,「呀,門口怎麼有血?貴人你怎麼了?!」

    糟糕,居然有遺漏!

    海棠來不及說話,護主心切的白瑟衝了進來,她只來得及抓起旁邊的錦被蓋在皇帝身上,被她壓在身下的男人手疾眼快,把她向上一提,一手撐住她的腰,一手虛撫著她的脊背,淡淡笑道,「怎麼了?笑兒,卿這兒的宮女,倒真是喜歡大驚小怪哪……」

    看到海棠身下一截明黃紋龍的衣袖,白瑟立刻頓住了腳步,看著屋內兩人曖昧糾纏在床上的樣子,她一張俏臉紅了紅,擋在門口,不讓其他人看到房內情況,她聲音細弱的問道,「陛下……今日……可要記檔?」

    聽到記檔兩個字,海棠眼皮一跳,只覺得氣血上湧,剛要說話,那只虛撫她脊背的手掌警告一樣在她背上一拍,皇帝優雅而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自然是要記檔的,還有其他事嗎?」

    聽到皇帝的聲音裡時分慵懶纏綿入骨,白瑟臉上紅暈又添幾分,立刻應聲出門,還為他們把門鎖上。

    然後,春情婉轉的房裡,立刻死空氣。

    「……記上起居注的檔……就這樣,我就算被陛下臨幸過了?」少女的聲音干乾巴巴。

    「自然,莫非杜才人認為朕是那種吃了不認賬的人?不然,杜才人比較希望怎麼解釋剛才的局面?」

    海棠只覺得一口氣就好玄沒上來,她看著男人一臉似笑非笑,沉默片刻,再度開口,「……地上的血跡,陛下要怎麼搪塞過去?」

    「處子召幸,自然應該有血罷?」

    好,原來還是野合,敢情還是從門口一路做上床的。

    看著臉色從白到青從青到紅的杜笑兒,德熙帝一雙含情的桃花眼眼波輕動,「不僅如此,朕既然寵幸了杜才人,便不能辜負,不知才人有沒有興趣到朕的御前來侍奉?」

    這麼說著的時候,他低低的笑了,呼吸觸到了她的頸窩,溫溫的酥麻著,「到了御前……自然就是……朝夕不離的……為朕侍奉傷勢了,對罷?」

    然後根本不用這個男人殺她,她就會被後宮那些嫉妒的女人撕成碎片了。

    先把她弄到翔龍殿裡去照顧他的傷勢,然後再兵不血刃的利用後宮其他的妃子殺了她,這男人的主意打得真是如意。立刻就想明白了其中關鍵,海棠只覺得一股冰寒澈骨。

    但是即便他已經把陷阱說的如此明白了,她也不得不往裡跳,不跳?不跳的結局就是現在就掛在這裡!

    男人的眼睛洞悉了一切的看著她,唇角含笑,彷彿在看一隻被迫不得不走入陷阱的小獸。

    海棠僵硬的點了點頭,「陛下的吩咐,臣妾自然要惟命是從了。」

    男人的指頭卻有趣似的點上了她的唇,有一點冰冷的觸感,「朕許卿叫朕的名字,蕭羌。」

    我倒真的覺得你是小強。海棠扯了扯唇角,「臣妾不敢妄稱御名。」要怎麼叫?蜣螂?我還屎殼郎呢……

    顯然蕭羌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和她糾結的意思,他點點頭,鬆開手,早已撐得手麻的海棠趕緊直起身子,身邊男人這時喚了她一聲,「笑兒,朕記得卿身體不適,一直在喝藥對罷?」

    她沒說話,只是警覺的點點頭,蕭羌換了個姿勢,讓自己睡得舒服一點兒,男人的眼睛從漆黑的發下看著她,溫柔多情。

    「那就順便讓御醫再多煎一副止血療傷的藥好了。」

    海棠只覺得心口一窒,她按住心口,艱難的看著面前的男人,「……以什麼理由?」

    男人若無其事的回看她,「說卿初次承恩,身虛力軟,嬌不負荷如何?」

    靠,野合也就罷了,現在敢情還變成做出來的大出血了?

    海棠憋了大半天,終於忍住了問候這男人娘親的衝動,她憋住一口氣,「陛下學富五車,應當知道婦科內出血和外傷出血不是一個治療法吧?」

    蕭羌依舊笑吟吟的看著她,「那卿可以考慮一下外出血嘛。」說罷,手指輕佻在她下頜上一滑,「為卿,朕不惜擔下禽獸名聲。」

    擔什麼擔,丫就是一禽獸!

    這是關於這場飛來橫禍,海棠唯一的註解。

    德熙七年六月,才人杜氏初次承恩,嬌弱柔怯,德熙帝寶愛之,進為四品美人,特許其不必晨昏定省,隨時侍奉御前。

    她一定會被那些女人釘草人釘死的。

    替蕭羌換下紗布,看著開始癒合的傷口,又看看不小心滴到明黃床褥上的血,海棠理都不理,逕自為他換藥。

    有什麼好理的,反正她「身嬌體怯」嘛,所以侍寢了一整晚之後血多點算什麼對不對?

    所以她也不必手下留情,反正多勒幾下,多滴幾滴出來,御醫也會多給他喝的藥裡下點兒止血草之類的。

    這日子要怎麼過啊?每次看到如花,如花都一臉賊兮兮的表情,這也就罷了,偶爾在宮裡遇到幾個妃嬪,不是拿鼻孔看她,就是卑躬屈膝,希望她能枕頭風刮刮,把她們也送上皇帝的床。

    靠,這什麼世道啊!

    「卿看起來不甚開心?」蕭羌穿好衣服,笑吟吟的問她。

    隨著他的傷勢逐漸好轉,她的命也越來越短了,這男人對她越是溫柔多情,就越是代表她的生命危險壓根沒有解除吧?

    她到現在還沒有找到保命之道。不是沒想過去探察他身上的傷口是怎麼來的,結果卻是一無所知。

    蕭羌好靜,翔龍殿一向少人,那天蕭羌又是悄悄溜出翔龍殿的,包括總管何善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出去的,自然也沒人知道他去幹什麼了。

    現在受傷的事除了那個傷口製造者之外,大概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了。

    看著她窩在寢宮的一角兀自出神,蕭羌笑了起來,走近她,男人彎腰,安撫一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話:「卿看起來不甚開心?」

    「……」能開心才怪吧?很想把這句話砸回他臉上,但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保命,她勉強一笑,「陛下多心了。」

    桃花眼瞇了瞇,蕭羌展顏一笑,「後天是七夕對吧?」

    「沒錯。」海棠用力點頭,「不知道有多少姐妹們盼望陛下今晚與她們團聚。」大爺,您趕緊走,就算要死我也希望死前能自個兒安生一會兒。

    蕭羌卻溫雅一抿唇,「朕怎麼忍心拋下卿呢?」他慢條斯理的捧起九龍攢珠雲龍冠,為自己戴上,回頭一笑,「笑兒,七夕那天後宮有乞巧宴,你隨朕一起去吧。」

    說罷,他寵溺的拍了拍她的臉,「這陣子卿也辛苦了,這幾日回去打點一下,朕的寵妃可不能讓人小看了去。」

    你丫的能不能不要動手動腳啊?海棠一僵,正要躲避的時候,何善親手捧了藥,躬身在殿門外道,「啟稟陛下,貴人,御醫的藥送到了。」

    自從她被史飄零拍中胸口那一掌後,身子確實不是太好,一直喝藥調理也沒見成效。現在搭著蕭羌和她一起喝藥,身體卻越發虛弱了。

    關上門兩人各自喝藥,蕭羌消遣了她幾句,就去上朝了。

    看著蕭羌施施然離開的身影,海棠對空藥碗發了會兒呆,只覺得滿頭黑線刷拉拉的掛下來。

    之前那句讓她回去打點一下,合著就等於砍頭前最後一頓送行宴是不是?

    不就等於「你還有什麼後事就安排一下吧」這麼回事?

    算了,既然他大爺都刑前留命,讓她回去等死了,她還和他嘰歪個什麼?反正這段日子蕭羌起居等等都是她照顧的,他大爺都不嫌兩天不洗澡身上有味了,她擔心個哈密。

    翔龍殿到後涼殿,區區不到二十丈的距離,她卻已經近半個月沒有回去過了。

    當她走回青草萋萋的後涼殿時,恨不得一頭撲倒在草地上打幾個滾。

    老娘總算活著回來了!

    如花正在院子裡種花,看到她立刻把手裡的鋤頭一扔,撲了過來,「姐姐,你總算回來了!」

    是啊,她差點就回不來了,感慨了一下,海棠回屋坐下,白瑟早備好茶水,給她們兩人端上之後就恭敬退下,一看宮女走了,如花立刻曖昧的上下打量海棠,末了還用手肘戳了戳她,笑得一臉春心蕩漾。

    「怎樣,龍床睡得舒服嗎?」

    「不舒服。」龍床?老娘睡了快半個月地板好不好?要她和那隻小強睡在一張床上還是先讓她死了算了。

    「瞎說,聽說姐姐每次都被寵幸得連床都起不來。」如花笑得淫而又蕩。

    「……」沉默,喝茶。

    她每天是累得起不來好不好?伺候他沐浴更衣添茶餵飯研墨翻書--比照顧她前世那只寵物犬費勁多了。但是這麼讓人悲憤的實情又不能說出來,海棠只能摸摸鼻子算了。

    如花當她的沉默是默認,纏著她問東問西,到了午後,她才想起來什麼似的跳起來,「姐姐,時候到了,要不要一起去?」

    什麼時候到了?看海棠疑惑,如花說道,「姐姐忘了嗎?宮裡七夕妃嬪們都要鬥巧的啊,為了方便她們斗巧,特准妃子的母親姊妹們來探望和進獻東西的,我娘也來了,我要把攢下來的銀子給我娘。沒了我,家裡的胭脂鋪估計也開不下去了,怎麼也要讓老娘過的舒坦點……」

    聽她這麼絮絮叨叨的念,海棠恍惚了一下,忽然想起,她的這具身體是沒有父母的。

    而她呢,林海棠,進入到杜笑兒這具身體裡的一道幽魂,她在現代也是沒有父母的。

    雙親早亡,被奶奶養大,然後在她考上大學的那年,撫養她長大的老人就離世而去,仔細想來,前世今生,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她都是孑然一身。

    說起來,根據目前的情節走向,她很可能被那個bt鬼畜受OVER掉,再穿一次……

    不知道按照這種穿法,她會不會穿到侏羅紀去啊……

    縱使腦子裡有些負面的想法,海棠也很快甩了開來,她打開自己的櫃子,取出一匹蕭羌賜她的芙蓉穿花壓雲雙面紋緞,鄭重的交到了如花手裡,「這個幫我帶給伯母,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

    如花推辭,海棠拍了拍她的手,歎了一聲,「我孑然一身,父母早亡,也只能這樣表達了。」

    如花此時才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吶吶的看著海棠,胡亂點了個頭,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看她心情不是很好,宮女們都識趣的不打擾她,海棠悶悶的出了會兒神,歎氣。

    雖說她死過了一次,但是那次是毫無準備,現在是明知道要死,慢慢折騰,心情能一樣麼?

    死都要死了,就不妨留點東西給如花吧。

    衛生巾內褲那種東西巨沒有技術含量的,在沒有版權法商標法和反不正當競爭法的古代,遲早會被盜版的,總要想個特別點兒的東西留給她吧?

    想了想,眼角瞄到窗台上的一盆花,她忽然一拍掌,計上心來!

    「白瑟,叫上有空的人,把院子裡所有的丁香花全都給我剁成段來!」

    白琴正在她屋外轉悠呢,卻沒想到等來的是這麼一個命令,她試探性的問道,「貴人,您要做什麼?」她從以前就覺得自己服侍的這個貴人很怪,本以為受了寵幸之後會好一點兒,哪成想卻越來越怪了……

    「叫你挖你就挖,記得,剁得越碎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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