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紐約,時序入冬,還沒下雪,但呼出口的空氣儘是白煙。

  深夜的藍絲絨酒吧,霓紅招牌上的四個字份外引人注目。

  女賓止步。

  尉律瞪著那四個字,眸心爆出怒火,心中浮起白允芃那張倔強又美麗的小巧臉孔。

  他早知道那個女人絕不會乖乖做個下堂婦,沒想到的是,她竟這麼反骨,千里迢迢跑來紐約當酒吧侍女?

  他想狠狠打她一頓,這就是她死都不要他半毛贍養費的結果?他嘲弄的揚起嘴角,她還真是有骨氣啊。

  他冷冷的走進酒吧,充足的暖氣立即包圍了他,他在櫃檯買了門票,有點意外酒吧的格調比他想像的好。

  雖然在忽明忽暗的七綵燈光下,有人喝太多了在狂笑,有人淫穢地對著鋼管女郎品頭論足,但這裡顯然不是一般的搖頭吧,客人都是男的,他們在高腳桌邊品酒、聊天、抽雪茄,一邊欣賞著小巧舞台上的火辣演出。

  尉律看著舞台,瞇起了眼眸。

  台上有兩名胸部豐滿的金髮尤物,她們一絲不掛地在鋼管上表演,極盡挑逗魅惑之能事。

  他選擇在角落的小圓桌坐下,手提行李則佔據了另一張空椅。

  儘管他的外表詭異又不稱頭,但花了一百美金買門票,穿著清涼的女侍還是很快帶著甜美微笑來招呼他。

  他點了一杯酒精含量不高的調酒。

  今晚的他必須保持清醒,白允芃選擇在這裡謀生,這分明是狠狠的打了他一巴掌,當然也激起他的戰鬥力。

  他希望情報是假的,她沒有在這裡工作,否則的話……他瞪視著送酒過來的金髮女侍。

  她面帶甜美微笑,步履婀娜多姿,超迷你的銀色皮質比基尼,露出大半個胸部和纖腰長腿,細跟的露趾銀色高跟鞋更添風情。

  如果白允芃在這裡上班,而且膽敢穿這樣來上班的話……他的眸子瞇了起來,他——絕對不會原諒她!

  「嗨——」他叫住拿了小費要離去的女侍。「你們這裡有個東方女孩嗎?她叫……」

  該死,他還真不知道白允芃這三個字翻成英文該怎麼講,或者,她是用她的英文名字在這裡工作的?也或者,她用了假名?

  「你說『小芃』嗎?」金髮女侍對他賣弄風情地展顏一笑,「小芃」兩字,她是用很美式的中文講的。

  他的心跳到了喉嚨口。

  「對,小芃。」他清清嗓子。「她在嗎?」

  該死,她真的在這裡工作,紅杏出牆之後,她就乾脆豪放起來了嗎?是誰准許她這麼做的?

  「她一個小時之後才會來上班耶。」女侍對他曖昧的眨眨眼。「要不要我告訴她,你在等她?」

  尉律蹙起眉峰,心中的不高興在擴大。「常有客人等她嗎?」他的語氣可說是陰沉得很。

  女侍咯咯咯地笑了。「當然啊,小芃那麼漂亮,身材又辣,想追她的男人很多。」

  尉律很沒風度,他有股衝動想告訴女侍,其實白允芃一點都不辣,她是生過一個孩子的媽!

  「你要是想請她陪你喝一杯,要事先登記哦,到時只要付三十塊美金的小費給小芃就行了。」女侍好意提點。

  聞言,尉律的表情更如寒霜罩頂。「不必了。」

  哼,看來她在這裡如魚得水嘛,難怪她從不回台灣去看看加恩,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無情的女人。

  他喝完了調酒,又叫了一杯。

  一個小時變得很漫長,他不時看表,以確認時間過了多久。

  不幸的是,常常在他以為過了很久時,卻發現其實才過了五分鐘。

  舞台上的鋼管女郎不知道什麼時候退下了。

  一名戴著面紗的女郎在舞台上跳著中東舞蹈,她的衣飾性感華麗,肌膚雪白、的酥胸半露,楚腰迷人,薄紗裙裡的長腿一覽無遺,她的一舉手、一投足,儘是勾人風情,看得台下的男客們口水直流。

  尉律對這類的表演完全沒興趣,他叫住剛剛那個女侍。「小芃還沒來嗎?你不是說一小時?」

  「她來啦。」女侍睨睨舞台之後,狐疑地看著他。「你沒看過小芃的表演嗎?你是第一次來啊,慕名而來的厚?」

  「該死!」他拍桌咒罵,女侍有點被他突如其來的火氣嚇到,倒退了三步。

  不是女侍,她在這裡跳艷舞給那些豬哥看!

  他火冒三丈的走向舞台,凌厲氣勢讓整間酒吧頓時陷入危險模式,酒吧裡瞬間騷動了起來。

  他怒髮衝冠,躍上不高的小舞台,來勢洶洶的握住白允芃細瘦的手腕,在她什麼都還來不及搞清楚的情況下,一路把她拖下舞台,頭也不回的把她拉到了酒吧外,砰地一聲甩上酒吧大門。

  該死的天氣!該死的笨男人!該死的冷死她了!

  白允芃用力甩開拉住她手腕的男人,不惜讓自己折到手骨也不想被他控制。

  這個瘋狂粉絲,她真的受夠了!就算他給她再多小費,她也不想忍受他!

  「我頂多只能陪你喝一杯……好吧,兩杯,前提是,你馬上讓我回去,大麥克隨時會出來,如果你還不控制自己,你應該知道大麥克不是好惹的,他會把你攆進警局,讓你在那裡住上十天半個月!」

  她恩威並用地朝眼前的大鬍子撂狠話,三年的異鄉生活,她最大的收穫就是學了滿口狠話,人們總在用欺善怕惡那一套,把自己練得狠一點才能生存。

  至於大麥克嘛,則是藍絲絨的老闆,勢力龐大,沒事搬出他就對了。

  「陪我喝一杯?你該死的究竟以為我是誰?」尉律扯下她的面紗,咬牙切齒的瞪視著。「你真該死,白允芃!」

  聞言,白允芃震驚地望著他,渾身像被電到了似的。

  「你……你到底是誰?」他竟然知道她的全名?而且他說的是中文!

  所以,他不是她的瘋狂粉絲?

  「我是誰?」尉律沒好氣地說:「我是你的前夫!」

  一陣暈眩的感覺籠罩了她,寒意瞬間從頭頂灌到腳底,白允芃不敢置信的睜大了眼眸,全身血液立刻凍結。

  「前……夫?」她的唇微微顫抖囁嚅著。好陌生的兩個字,早在八百年前就被她很刻意的拋諸腦後的兩個字。

  可是,在刻意遺忘之外,心口滑過的那道淺痛是什麼?

  「對,前夫,尉律!」尉律額冒青筋地爆出幾句咆哮,現在她是不是要告訴他,她已經忘了她有個前夫這回事?

  「你怎麼變成這樣?」她喃喃地看著他。「發生什麼事了?」

  受到的震撼太大,她完全無法把尉律跟眼前的叢林猛男聯想在一起。

  她記憶裡的尉律總是西裝筆挺、儀容整齊,頭髮兩星期修剪一次,西裝只穿亞曼尼,走的是富家大少的貴公子路線。

  但瞧瞧這個人,滿臉落腮鬍,眼裡充滿了血絲,加上凌亂過長的發,衣著就像剛從亞馬遜雨林探險回來似的,臉上風塵僕僕的像沒睡好,一雙利眼卻瞪得如鬥牛場的悍牛。

  她毫不懷疑他衣服裡藏著一把手槍,因為他好像正要去阿富汗打仗。

  「托你的福,我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很好,只不過沒時間刮鬍子而已,倒是你——有穿跟沒穿一樣的在這裡跳舞,成何體統?」

  他沉著臉,狠狠的瞪著她裸露大片勝雪肌膚的誘人胸口,那道深溝在在挑戰著他的忍耐底線。

  「哈,成何體統?」白允芃嘲弄著,揚起了秀眉。「我跟你一樣,托你的福,什麼事都沒發生,只不過很敬業的穿著表演時必須穿的衣服在這裡養家餬口罷了,有妨礙到你嗎?」

  沒錯,他是尉律,雖然他現在「面目全非」,但這下她確定了。

  她是從「成何體統」四個字認出他來的,因為她的前任公公——尉榮,老愛把這句話掛嘴上,動不動就說她成何體統,顯然兒子也遺傳到了老爸。

  當尉律把她帶回家,宣佈他要娶她的消息後,他爸爸在第一時間氣急敗壞的跳起來,說的正是這四個字——成何體統。

  她跟尉律,一個典型的麻雀變鳳凰故事,只不過,鳳凰後來不小心又摔下樹枝跌死罷了。

  想到這裡,他給她的傷害和痛楚開始源源不絕的冒出來,她的表情變得冷硬和嚴厲。

  「你確實妨礙到我了,你令我的眼睛非常不舒服。」尉律死命瞪著她,眼中怒火熊熊燃燒,表情危險之至。

  她同樣不甘示弱的看著他,彼此的眼光卻在瞬間交織成一片,過往的愛恨歷歷浮現,清楚在兩人眼中湧起。

  好一會兒,他們對視著,是她先察覺氣氛太過曖昧,回過神來。

  「不舒服啊?」她故意閒涼地挑挑秀眉。「不舒服就要去看醫生啊,我可沒時間陪尉少爺你窮蘑菇,客人還在等我回去表演呢。」

  說完,她打了個寒顫,忍不住環住雙臂取暖。好冷,好像就快下雪了。

  「該死!」他詛咒一聲,脫下自己的飛行夾克丟給她,沒好氣地命令。「穿上。」

  她也不跟他客氣,立即穿上他的夾克。

  一瞬間,他的男性氣息包圍了她,有熟悉的煙草味,是他抽的煙,但少了他慣用的古龍水,他換牌子了嗎?還是不用那個牌子了?

  想到這裡,她心中有如小鹿亂撞。

  好,沒錯,承認留戀前夫不是可恥的事,所以她就承認了吧,雖然她努力要忘了他,但一直辦不到,就這樣。

  「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她傷神地看著他。「一定是有事才會來吧?你不是那麼閒的人。」

  想到自己已是他的下堂妻,她意興闌珊,忽然不想再跟他針鋒相對了,還湧上一種言語無法形容的乏味。

  「我們要站在這裡談嗎?」他揚起眉梢,示意她看看四周,天空降下了細雪。

  「好美……」她讚歎著,她向來喜愛黑夜裡的雪景,有種迷離感,現在正有她愛的迷離感。

  一開始,她最不能適應的就是紐約的冬季,現在則變成了她的最愛。

  「白、允、芃!」他咬牙,她還是一樣容易偏離主題。

  「好,我知道,你要跟我談事情,而我又離題了。」她仰著臉看他。「不過,你也犯不著一下子就氣急攻心吧?時間沒教會你修身養性?」

  她瞬也不瞬的看著他。

  他可知道,落腮鬍並不適合他呵,不修邊幅也不適合他,他該走翩翩俊公子的路線才對。

  她一直以為,離婚後的他不會有任何改變,一定依然朝九晚五,也一定依然穩穩地坐在他高高在上的總裁位子裡,有忙不完的公事和應酬。

  然而她好像錯了,這三年,從他轉變巨大的外型上來看,他彷彿在過另一種生活。

  是什麼呢?她想知道。

  「嗨,小芃,你有麻煩嗎?」身材魁梧的大麥克匆匆推門出來,一臉敵意的瞪著尉律看。

  「不,我很好,沒事,不必擔心。」她朝一臉不爽的尉律努努嘴。「他是我前夫。」

  「前——夫」大麥克張口結舌的看著她。

  她淡淡地笑了。

  她知道大麥克為什麼這麼驚訝,東方人不顯老,儘管她已經生過孩子,也二十六歲了,在外國人眼中,嬌小玲瓏的她還是未成年少女。

  「對不起,沒把我已經離婚的事告訴你。」她歉然道。

  「噢──」大麥克回過神來,清清喉嚨。「沒、沒關係,這是你的隱私,我只是很意外,因為——」他聳聳肩膀。「你知道的,你是那些豬哥心中的女神,沒人想過你已經離婚了。」

  她笑了,尉律則很不高興。

  很顯然,這個大塊頭也喜歡她,她是真不知道,還是在對大塊頭賣弄風情?不管如何,她在這裡很吃得開是事實。

  白癡,尉律,你豬頭!為了這個女人,還見鬼的自我放逐三年,還每每一想到她,就心痛。

  但看看她,一身性感地周旋在眾多男人之間,也難怪她不記得他們還有個可憐的兒子。

  「我跟前夫有事要談,可能要請假一個小時,可以請你幫我向客人解釋嗎?」她甜甜地要求大麥克。

  「她要辭職,以後不會再來了。」尉律冷峻地說。

  如果讓她繼續在這裡跳艷舞,他就不是男人!

  「呃——」大麥克左右為難的看著他們。

  他不是呆子,他們之間好像餘情未了,但那不關他的事,可白允芃是藍絲絨的招牌,他不希望她離職。

  「別理他,我說了算。」她甜美地對大麥克一笑。「我一個小時後回來工作。」

  「她不會再回來。」尉律迅速地說。

  她對他皺眉。「尉律,如果你再胡言亂語,不管你要談的是什麼,我都不會跟你談。」

  「是嗎?」他一副不在乎的模樣。「如果你不想知道加恩發生了什麼事,隨便你。」

  她打了個寒顫。「加……恩?」

  兒子的名字令她的心滑過一陣深深的痛楚,她是個不盡責的母親,她對不起加恩。

  「加恩是誰?」大麥克看到她蒼白的唇色了,他瞪著尉律。「小芃,這傢伙在威脅你,要我處理嗎?」

  「不……不是那樣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加恩是我的兒子。」

  「兒子?你有兒子?」大麥克又驚跳起來。

  「對不起,沒告訴你。」她的臉上蒙上一層深深的哀傷。「我今天恐怕沒辦法工作了,可以請你替我向客人解釋嗎?」

  「我知道了,我會叫珍妮來替你。」

  「謝謝你,大麥克。」

  「有事隨時call我。」他一臉不友善的看著尉律。「我是說,如果這傢伙對你不禮貌的話……」

  聞言,尉律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白允芃突然很想笑。

  也難怪,尉家的大少爺,走到哪裡,都是眾人爭相巴結的對象,而大麥克卻把他看成隨時會對她怎麼樣的壞人,他的臉色當然好看不到哪裡去。

  「現在可以走了嗎?」尉律用中文沒好氣地說:「我看這個大個子非常、非常的不順眼。」

  「你等我一下。」她的身影匆匆消失在藍絲絨酒吧的後門。

  十分鐘後,白允芃背著一個黑色大包包走出來,身上是白色套頭毛衣搭配合身牛仔褲,一雙咖啡色短靴顯得帥氣,黑色軍裝風長大衣將她的修長身材襯托得更為瀟灑飄逸,紅色圍巾則令她五官更搶眼。

  尉律微抬下顎迎視著她。

  她完全沒變,三年的時間就像不存在,如絲般無瑕的肌膚,靈動的大眼睛,彎彎的秀眉,尖尖的挺俏秀鼻,嘴唇的形狀豐潤驚人。

  當年,他第一眼就墜入情網,他的驕傲使他故作不在意,沒有馬上對她展開追求,熬了兩天,卻還是忍不住投降了。

  他們迅速熱戀,三個月後他就心甘情願的結束黃金單身漢的身份向她求婚,如果不把她綁在身邊,他根本就無心工作。

  這一輩子,他只愛過她這個女人,她卻令他心碎至極。

  「你應該不至於開車來吧?」她看了他一眼,先把夾克還給他。「坐我的車吧。」

  他迅速收起眼中對她的迷戀,穿上夾克,嘲弄地說:「你經常陪客人喝酒嗎?收入多得連車都買得起了。」

  他就是不高興她過得如魚得水,正確來說,他是不高興她離開了他之後,彷彿沒事人一樣,而他卻天天活在對她的留戀裡。

  「只是一部二手車,分期付款買的,在紐約,沒車等於沒腳。」她淡淡的說,不打算就他的嘲諷跟他大動肝火。

  她完全知道他現在有多生氣,所以她不想跟他吵架。

  過去,他近乎是迷戀的寵著她,當他認為她紅杏出牆後,簡直快瘋了,砸爛手邊的每一樣東西,嚇壞了所有人。

  可想而知,當他看到她穿著性感在酒吧裡對著一群色迷迷的男人表演,心情是怎麼樣了。

  「上車吧。」酒吧的停車場裡,她默默用鑰匙打開車門。

  一部非常老舊的福特車,這部車令他說不出話來。

  這個女人……以前她開紅色法拉利,當然是他買給她的,現在她卻開這種車,過這種生活……

  他緊抿著嘴唇,臉色鐵青的坐上副駕駛座,把手提袋往後扔的時候,發現了兒童安全座椅。

  瞬間,他瞪大了黑眸,震驚的看著她。

  難道她——

  不,絕不是他想的那樣,她沒有跟男人再婚,也沒有生下別的男人的孩子,絕沒有!

  像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白允芃淡然的看了他一眼。「那是俐穎的,星期天她帶孩子出來,忘了把座椅帶走。」

  俐穎跟她一起在天德育幼院蓋同一條被子長大,兩人情同姊妹,無話不說。

  俐穎婚後因老公長期派駐紐約分公司,夫家家境也不錯,兩人索性辦理移民,目前兩人在為美國公民身份而努力。

  而她更簡單,因為尉律本來就是美國公民,他的母親是特意到美國生下他的,所以婚後,她也自然擁有了雙重國籍。

  當年因為他父親太反對他們的婚事,為了給她更多保障,尉律又另外安排了投資移民的方式讓她成為美國公民,防止他父親可能的任何手段。

  沒想到,當初對他父親千防萬防,後來卻方便了她遠走美國,這也是她始料未及的,她的美國公民身份就當是這場婚姻得到的唯一補償吧。

  「我早應該猜到你跟她有聯絡,是她幫你過來的吧?」尉律蹙著眉,揉了揉太陽穴,適才看到兒童座椅的眩暈還餘波猶存。

  因為沒有想過她會再婚,沒有想過她可能會再生孩子,因此在看到的第一時間,他受到的衝擊才會那麼大。

  「他們夫妻幫了我很大的忙。」她淡淡的回道,絕口不提她一個人從台灣到紐約生活的艱辛,專心打檔,把車子開出停車場。

  她對自己說話——專心一點,白允芃,縱然兩人獨處在密閉的車子裡,這情境令她心跳加速,但她說什麼也不可以流露出來。

  「為什麼選擇來紐約?」他緩緩地問。

  離開台灣,一個人在紐約生活,每夜在酒吧表演……他的心緊緊一擰,她的現況絕對是對他最好的報復。

  「這裡離台灣夠遠,不是嗎?」她瞬了瞬眼眸。「在這裡,我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必擔心在哪裡逛街的時候,突然遇到不想見的人。」

  他抬起下巴,瞇眼傲然開口,「不想見的人?你是指我嗎?」

  這個殘忍的女人,她可知道他為什麼離開台灣?

  離婚後,他是因為太想與她不期而遇才離開台灣,他受不了自己的行為,老是跑到他們過去常去的地方想遇見她,所以他才毅然決然的離開。

  「不想再見到的人很多,不需要我一一點名吧?其中一定有你就是了。」她的胸口一抽,想要快點結束這個令她心煩的話題。

  「也包括加恩嗎?」

  她猛地踩了煞車,方向盤在她手下震動。

  砰地一聲,後面的車子撞上了她的車屁股。

  「該死!」他咒罵一聲,已經有人用力在叩她那邊的車窗了,他扶住她柔弱的肩。「你有沒有事?」

  「沒事。」她深吸了口氣,蹙著眉心。「不過,外面那個人快氣瘋了。」

  「你有駕照吧?」他問,想到過去一千多個日子,她也可能發生過無數次這種事,然後求助無門……他的心又是一擰。

  「有。」她輕吁了一口氣,定定神。

  「待在車裡!」他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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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十歲的尉律瞪著眼前那個體型跟他一般高大的小男孩,那傢伙長得跟他一點都不像,連一點點都不像。

  「小律,他是你弟弟,他叫尉衡,你們以後要好好相處。」父親哄著他。

  尉律的眸子瞇了起來。

  他爸爸在講什麼非洲話?

  弟弟?

  他又不是小孩子,他媽媽又沒有大肚子,怎麼會有弟弟?還是說,幼稚的大人還在講那套小孩是從石頭蹦出來的老梗?

  「你們暫時用一個房間,等小衡熟悉環境了,再分開睡。」

  聽到父親的話,他心中的不爽在擴大,擴大的速度就像是本來只是一個小點,現在那個小點已經變成地球那麼大了。

  可惡!居然要他跟那臭小子睡?

  房間是他的!他的!擺滿了他心愛的機器人和遙控飛機,以及各式各樣的電動,他為什麼要讓那個臭小子睡在他的房間?那小子又憑什麼來分享他的一切?

  「我不要!」他瞪著向來寵他寵上天的父親。「把他趕出去!我不喜歡他!」

  「不要這樣,小律……」父親好聲好氣地哄他。「他是你弟弟啊,你不是一直想要有個妹妹嗎?現在有了弟弟也一樣……」

  他蹙著眉,心裡有一百萬個不以為然。

  怎麼會一樣?

  他想要的是一個像洋娃娃一樣可愛漂亮,會向他撒嬌的妹妹,但一個身材跟他一樣高大、相貌跟他不分軒輊的小男孩——不,他不要,絕、不、要。

  「爸爸向你保證,一切都不會改變。」父親繼續哄著他。「小律,你仍然是我們尉家的長子,爸爸的一切都是屬於你的。」

  可惡!他不是笨蛋,他爸爸看那小子的眼神充滿了憐惜和愧疚,那小子一定會分走他父親的愛。

  一切都不會一樣了。

  他掙脫父親的手,轉身跑上樓,回到房間,砰地一聲甩上門。

  他開始親手砸爛他心愛的機器人,打開窗戶,一架一架地讓遙控飛機墜機,再毫不留戀的把他所有的昂貴掌上電玩扔進浴缸裡,打開水龍頭,把它們「淹死」。

  就在親手毀掉自己所有心愛物品的那一刻,他一直以來對父親的崇拜、尊敬、喜歡和依賴都消失了。

  一個在外面養小老婆,生下私生子,還把私生子帶回來,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團糟的人,憑什麼再讓他崇拜、尊敬、喜歡和依賴?

  雪上加霜的是,幾天之後,看到他父親的秘書把尉衡帶進他的教室,他氣得全身顫抖,真希望自己立刻死掉。

  他不敢相信爸爸竟然豬頭到安排他們兩個讀同一班?吼吼吼!他要怎麼對同學說明他們的關係?

  要這樣說嗎?

  嗨,大家注意,他叫尉衡,是我爸在外面的私生子,我弟弟,跟我不同媽媽的弟弟哦!

  可惡!

  「尉律,你不是獨生子嗎?他是誰啊?老師為什麼說他是你弟弟?」

  「對啊,你弟弟怎麼會跟你讀同一班?他跟你一樣大耶,你們是雙胞胎哦?」

  「他長得跟你一點都不像,大家都說,我跟我弟簡直一模一樣。還有,老實說,他比你帥。」

  問題接踵而來,他簡直恨死尉衡和他父親的這個腦殘級安排了。

  哼!這些坐井觀天的傢伙,問那麼多幹麼?他不需要跟他們解釋那麼多,反正豬頭如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大人的世界亂七八糟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他心煩意亂,緊緊抿著嘴唇,卻猛然看到何伊柔向尉衡走過去,微笑友善地把自己的課本借給他。

  一瞬間,他整個爆炸了。

  何伊柔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也是他和其它十八個男生一致最喜歡的女生,她怎麼可以對尉衡那個私生子示好?

  他立即決定自己和尉衡的梁子結定了!從現在開始,尉衡敢碰他的東西試試看,他一定踹得他落花流水!

  然而,他毫無機會踹尉衡,尉衡冷酷又沉默,不但絕不碰他的任何東西,不給他出腿的機會,還表現得像世界領袖一樣優秀。

  他的信心徹底被擊潰那一天是在學期末,他有生首次以來,考了第一名以外的名次,而班上第一名的榮耀落在尉衡身上,寡言又十項全能的尉衡早已贏得老師的心和全班除他以外的友誼。

  尉衡帶了一張第一名的獎狀回家,他看到自己那美麗高雅的母親讚許又溫和地摸摸他的頭,也看到尉衡眼眸裡那閃閃發亮的興奮和開心。

  當夜,他怒火沖天的掀開被子,狠狠把尉衡踹下床。

  「饒韻樺是我媽,不是你媽!以後不許你把獎狀給她看!」

  尉衡只皺眉看了他一眼便爬回床上繼續睡,獨留他一人猛扯著頭髮,在房間裡像只困獸般走來走去,活像他在月圓時即將變身狼人一樣。

  周瑜的痛苦,他終於懂了。

  既生瑜,何生亮呢?

  十歲以前,他的世界完美無缺,他是尉家的獨生子,是人人搶著巴結的皇太子,是品學兼優的風雲人物,是父親獨寵的對象,是母親疼愛的獨生子。

  但是十歲以後,一切都變了,他變得乖戾、暴躁,不輕易相信任何人。

  連他一心信任無比、崇拜無比的父親都可以天外帶回一個優秀怪胎來把他的世界擊得分崩離析,這個世界,還會有人可以值得他信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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