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雨晴《意遲》


出版日期:2019-05-00

初遇時,他的人生陷入迷霧之中。
在這段寂寞的、尋找自我的旅程中,她意外闖了進來,
如一串銀鈴,清泠飛揚,引領他走出生命的低谷,重新找到定位。
再相遇,他用這個重生的自己,幫助她站穩腳步,找回夢想,
因緣際會成就對方的人生,圓滿他們這一段善緣。
他以為,就這樣了,一世知音,足矣。
然而人生,終究比想像中漫長,每每總在生命的轉彎處,遇見她,
若是所有的相遇,早在冥冥中註定,
那麼這一回,他想要任性任情、但隨本心地愛上一場……


外篇四:道別

  清晨,天剛亮的時候,趙知禮接到贍養院的電話,母親走了。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乍聞的瞬間,還是難以反應。

  母親走得安靜,睡夢中悄然離世,不驚擾任何人,一如她溫柔體貼的性情。

  趕來接手處理後續事宜,忍著淚在母親耳畔,輕輕說完最後的道別語,讓她能安心離去,不必牽挂。

  其實最難的,是不知該如何告知那個與她執手相依了大半輩子的伴侶。

  他們每天、每天都要見面,永遠有說不完的話,後來的母親健康狀態大不如前,叔叔喂她吃飯、替她梳發、陪她曬太陽,無論做什事都要在一起……

  沒有她,叔叔該怎辦?

  若說母親還有什放不下,最深的牽挂,無疑是那個人。

  忍著心傷,擦幹眼淚,一路走來,那人倚坐在窗邊翻閱著什,瞧得入神。

  察覺他的到來,仰眸望去,容色溫淺。「來了。」

「一心,叔在看什?」

  快步走近,對方將手中的繪本朝他遞來。

  《蘋果樹與小男孩》,他幼年的床頭書之一。

  「現在回頭去看,這根本就是一個啃老族的故事。」

  趙之寒看了他一眼,「說好的敗家子路線,你不也沒走成?」

  他笑笑地坐來,陪對方回顧一段又一段的童年,滿滿一箱,都是他成長的足,有他小時候的玩具、每年寫的父親節卡片、求學生涯第一張獎狀、每階段的畢業照、小時候的日記、作文……他甚至不知道,叔全都留下來了,並且妥善收藏。

  他還記得,母親跟他說那個蘋果樹的故事時,曾經告訴他,叔叔就跟這棵蘋果一樣,什都願意給你,你呢?你能給他什?

  他放在心底,年年反思,每年的答案都不一樣,而今年,他想,他可以給的,是與叔坐在窗前說說話、陪陪他。

  「我前兩天才剛陪丫丫做完幼稚園的勞作,說是父親節卡片。感覺好奇妙,我的貼心小棉襖會寫『把拔我愛你了』,感動到有點想哭。」不知道叔叔收到他做的第一張父親節卡片,是不是也是這種心情。

  他還記得,送給叔的第一張父親節卡片,磨蹭半天才塞到對方手中,彆彆扭扭地說:「幼稚園老師說要送給把拔,叔叔幫我收好!」

  這一送,就送了好多年,年年不曾間斷。

  「還有啊,我發現丫丫是左撇子,我和她媽媽都不是,不曉得是不是隔代遺傳。」

  是。

  趙之寒是左撇子,後來訓練自己用右手寫字,他不曾說過這件事,身邊較親密的人朝夕相外,偶爾看他不經意使用左手,或許會知道。

  趙之寒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共同翻閱完一本相冊,才想到要問:「今天怎有空來?」

  趙知禮張了張口——快,快點說!這是最好的時機點!

  然而話到了嘴邊,似被扼住了喉嚨,怎也吐不出聲,他說不出會讓叔傷心的話。「就——輪休,想說來看看你。」

  趙之寒看了他一眼,調頭望向窗外:「天氣不錯,陪我到外頭走走。」

  「好啊。」起身攙著對方的臂膀,緩步邁向庭園。

  「叔,你搬回來住好不好?」

  「怎又提這事?」

  因?媽媽已經不在了,你堅持留在這的理由,已經沒了。

  趙知禮壓下喉間的酸意。「丫丫說,想跟爺爺一起住,我也想多陪陪你。你搬回來,今年的父親節剛好可以一起過。」

  論輩分,其實是該喊叔公的,但趙知禮從一開始,就教孩子喊爺爺。

  他有三個孩子,在連生兩個臭小鬼之後,年近不惑時意外有了小女兒,對於粉嫩嫩的小娃娃,全家人是護著寵著,叔尤其疼愛這個小孫女,幾乎丫丫的要求,無不應好,有什事推到丫丫身上就對了。

  趙之寒不言不語,瞅視他好半晌,突然風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你還記不記得,你國二那年跟同學打群架,被學校記了一支大過?」

  「記得。」

  「你媽問你?什打架,你說同學逼你幫他們作弊,我知道,你並沒有說實話。」作弊這種事情,拒絕就好了,何必大動肝火打群架?一定是對方做了什,讓脾性溫和的小寶忍無可忍。

  趙知禮狐疑地偏首。「你知道我說謊,?什不拆穿?」

  對方不答,反問:「那你知道,?什每次你一說謊,我都看得出來嗎?」

  「大概因?,叔叔太瞭解我了。」所以每次不得已得對叔叔說謊時,他連眼珠子都不敢亂動,呼吸格外輕緩沈著,深怕一個眼波流動會被看出端倪。

  「不。是因?每回你刻意想瞞我什時,都有脈絡可循。」絕大多數都是因?——會傷害到他。

  既是?了他,那他又何必戳穿,辜負孩子想保護他的心意?

  小寶對他,幾乎沒有秘密,會讓小寶生氣又不能明說,連他都要隱瞞的事,猜都不必猜,也就那幾樁。

  他與小寶母親的關係,在小寶的成長生涯中,一直沒少被拿出來作文章過,小寶承受了多少旁人的指指點點、異樣眼光,流言蜚語、評判非議……些事,孩子從來不會說,但那不表示他們不知道。

  甚至後來成?司法人員,還是常讓人背地裏酸上幾句:「自己的家庭都道德淪喪了,哪來的立場去評判他人的是非曲直、道德準則,都不覺得超荒謬嗎?」

  小寶一直很爭氣,前些年的一場貪污案,辦得風風火火,不畏強權,贏來清譽美名,用事實向所有人證明,身正不怕影子斜,杜悠悠之口。

  時至今日,他依然在慶倖,小寶沒有因家庭的原罪,成?第二個陰暗扭曲的他。

  「小寶,你曾經埋怨過嗎?」

  「埋怨什?」

  「出身、環境,一切的一切。」這句話,藏在心裏太久,始終沒問出口——我跟你母親的關係,會讓你感到羞恥嗎?

  「?什要?你們讓我衣食無憂,給了我所有能給的一切,我什好埋怨?」這樣要還不知足,真要遭雷劈了。

  「我有。我曾經埋怨過我的父親,埋怨過自己的出身。」小寶與他一樣,自出生便帶著難以擺脫的原罪,他給得起小寶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給得起他所有的呵護,但他阻擋不了外界的風風雨雨,來傷害他的孩子。

  趙知禮想了想,「你知道,國二打完那場架,我在想什嗎?我想了很久,想明白了件事——觀子而知其父,如果討厭別人用輕蔑口吻羞辱我家的長輩,說這就是趙之寒能教出來的貨色!那就得自己讓他們心服口服,改說:不愧是趙之寒教來的,要讓他們閉上嘴,靠的從來就不是拳頭。」

  他後來轉了念,用另種方式,去看待這些聲音。

  正如某一年,他人在國外培訓,無法陪伴度過的父親節,遠渡重洋寄到對方手中的卡片,裏頭一句——「成?你的驕傲」,是那一年他能給的父親節禮物。

  「你做到了。」小寶讓他,在親職教養上,交出了一張無懈可擊的成績單,所有人,無不贊他教出個品德出的國家棟梁,然而事實上——

  「我並沒有教你什,也不曾要求過你,該做什、不該做什。」一直到今天,他依然認?,自己不會教育孩子,指引不了孩子太光明正向的人生路,這一切都是小寶自己的決定,是他讓自己決定要變成這樣的人。

  「你不會告訴我該做什,但你會告訴我是非與黑白,清清楚楚讓我明白該承擔的後果,然後讓我自己決定該走哪一條。」而他自認,承擔不起選擇了錯路後,讓叔失望難過的後果,從四歲那一年,他決定勇敢承認錯誤,向小胖道歉後,他就知道,走對的路,叔叔會開心。

  他所有的是非觀,都是叔叔給的,要說這樣的趙知禮是他教育出來的,半點也不?過。

  沒有趙之寒,不會有現在這個趙知禮。

  「是嗎?」小寶是這樣想的?

  「我其實真的不介意你當個敗家子,反正我這輩子,也沒孝順過你爺爺一天。」若真有天理果報這回事,被忤逆個幾句也是剛好而已,他甚至在心裏類比過,哪天被嗆「你又不是我爸爸,憑什管我」時,該如何應對。

  他從來都沒想過、也不敢奢望,能得到一個敬他、重他,溫暖又貼心的好孩子,對他不曾有過一句怨言,一心只想著榮耀他、不教他蒙羞。

「不要再講敗家這件事了啦!」小時候常聽叔叔挂在嘴邊講,以?那是叔叔對他的期許,害他一度立志要當敗家子。

  「無所謂。這一切我難道還能帶走嗎?終歸是要留給你的,你怎用都好。」拼搏了太半生,?的是給家人更多的保障,他只慶倖,不是以他最害怕的方式去耗盡資?,還能夠敗家,他甚至認?是種最低限度的幸福。「到時候,只要在你媽身邊留個位置給我,身外之物什的不必太費心,讓那箱物品陪我入土,這樣就夠了。」

  人的一生,最終不就是這方寸之地?身邊有她,有滿滿的回憶,足矣。

  他在交代遺言。趙知禮聽懂了。

  他們從不避談身後事,這一日早晚是要來的,有些話早早交代清楚,也免得小輩們慌了手腳。

  「嗯,我都記住了。」上一回說起這事,是在母親入院時,都十年前的事了,叔是怕他忘了嗎?

  他們後來又聊了許多往事,就像從前那樣,年幼時,拎著一件小被單去蹭睡,叔叔一次都不曾把他丟出房外,長大後,在外頭壓力大,改拎兩手啤酒前去徹夜談心,一窩就是一整夜,像是回到過去,一開聊就停不下來。

  從出生聊到結婚,從涼亭聊到餐廳,吃完飯,泡上一壺茶,繼續聊。

  他抱怨,自己沒有什不能對叔叔說的,叔叔卻瞞了他許多事,不公平。

  「對了,還有一件事啊,我一直不敢問你——小舞阿姨是不是暗戀過你?」

  「沒有的事,你在八卦什?」

  「最好是沒有啦,那是小舞阿姨有一次喝醉自己說出來的。」現場的大人臉都綠了,難怪小阿姨特別疼他,又忒愛調戲他,原來是父債子還來著。

  「你沒跟你媽亂嚼舌根吧?」

  「我哪敢。」媽媽看似脾性像水一樣溫溫柔柔的,只有他們才知道,爆發起來是很、可、怕、的!女人的醋勁,永遠不要妄圖去挑戰,他不想再掃颱風尾,跟著吃一個禮拜的紅蘿蔔。

  「高三那次不小失言,差點吃到變兔子。」

  「還敢講,誰害的?」這長舌,不當女人真是可惜了。

  說起高三那段純純初戀,真是他人生最大的污點,其實認真說來,那也不算真正心動,就是滿有好感的,看到對方會臉紅,青澀純真的年歲,等待愛情萌芽。有一段時間,常邀那個女孩子來家裏讀書,誰知邀著邀看,竟讓女孩對叔叔錯許芳心。

  他想都想不到,這種狗血得要命的八點檔戲碼會發生在他身上,超荒謬。

  現在回想起來很糗,但當時衝擊很大,既震驚又受傷。

  也對啦,他當時還是個青澀小毛頭,而叔叔那種有過曆練、帶點滄柔又有底蘊的成熟男人魅力,更容易惹來情竇初開的小少女芳心淪陷。

  他會發現這件事是因?那個女孩子對他的態度,從開始的矜持婉約,到後來的主動示好親近,最後有意無意地在他面前說叔叔的是非,甚至暗指叔叔對她不規矩。

  他當下太震驚,一路沖回家,問叔?什不告訴他?

  「老實說,你那時候是不是有擔心過我對你不諒解?」

  「……有一點。」無論如何,小寶的初戀毀在他手裏,這是事實,他確實擔心過,這會成?他們之間的疙瘩。

  「你怎會覺得,我寧願相信外人而不相信你?」這件事,從來就不存在要相信哪一方說法的問題,他只是少了點心機,不是沒有腦袋,這多年的父子情,若會因?外人的幾句離間而動搖,那也太脆弱了。

  叔叔從不干預他的選擇,但那陣子,曾經婉轉地探問過他,是不是非這個女孩不可?

  他後來想一想,就懂了,若這物件不是非常的不妥,叔叔不會這樣講。

  後來把話說開,知道那女孩只是腦補太過,自以?是聖母,言小女主上身,想拯救男主角從這扭曲錯繆又病態的關係中解脫,拯救不成,自尊受創而已。

  「回想起來,叔叔你桃花真的很旺耶。」從小到大,都數不清目睹多少次他被女人搭訕示好的場面了,那些女人是都選擇性失明了嗎?沒看到他手裏牽著小孩、身上穿著父子裝?明擺著名草有主還要來撩。

  「我超挺你,從小就知道要你保密,媽都說我們一個鼻孔出氣,搞小團體排擠她。」

  「你只是不想吃紅蘿蔔而已。」口吻淡淡的,一語戳穿。

  趙知禮輕笑出聲,不經意笑出淚眼蒙朧,尤其在聽聞那自言般輕不可聞的細語後。

  最美的桃花,開一朵,就足以一生燦爛。

  「什啊,又閃我……」

  「小寶,我很抱歉。」

  「幹突然這樣講?」

  「這幾年,我一心只想守著你媽,忽略了你,但是我沒有辦法,我離不開她,她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看不見她,生命只剩一片荒蕪。「你會懂的,對吧?」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用你顧。」吸吸鼻子,忍著心酸道,「你給我的,已經很多很多了,所以叔,不用顧慮我,做你開心的事。」

  「就知道你會這說。」他的小寶,一直都是那溫暖貼心的孩子,他會理解的。

  「起風了,進屋去吧。」回晚風涼,趙知禮謹慎地護著對方回到屋內。

  「時候不早了,回去吧。孩子們還在家裏等你。」

  趙知禮又賴了好一會,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打道回府。

  趙之寒目送他離開,走到門口,輕輕地,說了聲:「小寶,再見。」

  「叔叔再見。周末我再帶孩子來看你。」

  對方沒應聲,只是輕輕地,朝他揮揮手。

  直到再也看不見,趙之寒轉身回屋。

  這傻孩子啊,還是那不會說謊,一開口就露餡。

  清晨天剛破曉時,他夢見她,來向他道別,而後,小寶來了,紅著眼眶欲言又止,他又怎會猜不出幾分?

  數不清第幾回,又打開紙箱,再一次回顧箱內的每一項物品,一點一滴,見證小寶的成長足。

  錄音筆裏,牙牙學語的清嫩嗓音,一聲聲,喊著把拔。

  一年年,每張暖心的父親節卡片。

  看著小時候注射的疫苗卡,耳邊彷佛還能聽見,那嘹亮的哭號聲。

  還有對孩子說過的床頭書、一起組裝的玩具、一相片……那多、那滿的回憶,他這一生,夠本了。

  不知不覺,一顆清淚跌落相冊上的一張全家福上,相片裏的她,風華依舊,美麗如昔,彷佛歲月不曾在她身上留下過痕,指腹撫過那張教他情牽半個世紀的容?,輕輕地,無聲低喃。

  晚,別走太快。

  夜裏,即將入睡時,趙知禮接到消息,叔也走了,死因是心臟衰竭。

  他一開始抗拒接受,母親的離開他已做心理準備,叔叔的卻沒有,叔的健康狀態比媽媽好太多,並且事前沒有任何徵兆,那一日還好精神地與他聊了那多……

  直到後來,一遍遍回想那些對話,在隱隱的痛楚中,懂了。

  那是在道別。

  去哪里都要跟我講,不可以讓我找不到……

  那聲再見,是永別。

  一天之內,失去摯愛的雙親,他已經哭不出來,一顆心空泛麻木。

  以往曾經聽人說,那些相陪了大半輩子的老夫老妻,常會在百日內相繼而去,那是恩愛夫妻,相依相守,生死與共,而他叔叔,甚至連百日都熬不了,一天也不能沒有她。

  一連數日,媒體都在大幅報導這商界強人的傳奇一生,一生功過,蓋棺論定。

  趙知禮低調地處理著後事,一日,妻子默默遞給他一篇報導,他看完含淚而笑,剪下那一頁,在靈堂前焚燃。「媽媽,你要看清楚上面的每一字、每一句。」

  終其一生,叔叔不曾對媽媽說過甜言蜜語,就連拐她同住的時候,都只是淡淡一句:「到我身邊來。」他曾經覺得叔不浪漫。一名有心的記者,將叔叔過往的專訪統合整理出來,他才發現——

  三十歲的時候,被問到心目中理想的物件類型?那時的叔,屬意二十來歲,柔情似水,溫婉多情的解語花,知人心解人意,會在夜裏,點著一盞燈溫存等候夜歸人。

  四十歲的時候,他喜歡三十來歲,風情綽約的少婦,懂了閨中情趣,因母性光輝而更添風韻,那樣的美,教人移不開視線。

  五十歲的時候,他會想要四十來歲,知性聰慧的女性,懂得經營生活,以及跟另一半相處的小情趣,生氣時不會跟另一半吵,在食物裏添點醋、加條嗆味辣椒來提醒伴侶,關注她的情緒。

  六十歲的時候,則是覺得五十來歲,發上染了些許銀絲,臉上有了風霜,但是更添智慧,如一壺醇酒,有故事、有曆練的女人,最是耐人尋味。

  七十歲的時候,他認?六十來歲,參透人生,胸懷豁達,心寬自在的女性,最是適合牽手共度晨昏,那樣的女性,無論一路走來多少風雨,臉上猶能挂著淺淺微笑,苦難磨不平,病痛磨不平,命運的考驗,也從來不曾磨平她對人生的信念,寬容而堅毅,教人無法不心折。

  他欣賞每個階段的她、愛她的每一道特質,無論何時,在他眼裏,永遠有著獨一無二的絕代風華,教他一生傾心迷醉,無法自拔。

  叔其實很泡漫,人生唯一的一句情話,他用了一輩子才說完。

  叔,你走得那急,是怕遲了,會找不著媽媽嗎?那現在,你們找到對方了嗎?

  叩,紅茭落地,一上一下,聖茭。

  他看著地上的紅茭,眨回眸眶的淚露。

  那……你們手要牽好,不要放掉。

  趙知禮拾起紅茭,跪在靈堂前,將一應事宜一一告稟,耐心地擲茭請示。

  捎去的東西,都收到了嗎?

  我在媽媽的左邊留了位置給叔,這樣的安排,你們滿意嗎?

  一旁的長子,只見父親反復不斷地擲茭、允茭,再擲茭、允茭,擲茭,還是允茭……擲到淚流滿面,在靈堂前無聲痛哭。

  「爸,你跟爺爺,說了什悄悄話?」

  「我說、我說……」

  叔,你還在嗎?

  有句話放在心裏很久,始終沒有勇氣問出口,一直以來,都是你在我的身邊,牽著我的手認識這個世界,?我築起一座安全堡壘,安穩成長,生中每一個重要時刻不曾缺席,用心地教養、陪伴、疼惜、護寵,?我奉獻你能給的一切……我一直想問,我可以不可以、可不可以……喊你一聲爸爸?

  你聽到了嗎?

  這輩子能夠當你的孩子,很幸福。那你呢?我有讓你幸福嗎?

  今生欠你太多,如果有來生,可不可以讓我們再結一世緣,換我來護你一生,償還今生欠你的養育恩,父子情?

  謝謝,爸、媽,一路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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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三:趙家日常

  之二 舅舅

  餘善謀每年暑假都會規畫一趟全家?遊,但餘丞皓要上暑期輔導,正值升學壓力,玩也玩不盡興,所以這次他沒跟。

  十四歲的青少年,說小不小,說大又不能讓人真正放心讓他一個人在家,於是趙之荷要他這幾天去樓上舅舅家住。

  「不用啊,我自己買便當回家吃就好。」又不是小孩子了,上課,下課,洗澡,看書,睡覺,就這簡單的事,不用麻煩舅舅。

  「舅媽家裏有煮,幹吃外食?」搭個電梯上去而已,很方便。

  餘丞皓說不過她,?了不讓長輩挂心,只好答允家裏沒人的這幾天,下課乖乖到樓上舅舅家報到。

  第一天,去吃完飯,再回家看書,洗澡,睡覺。

  第二天,去吃飯的時候,舅舅隨口問他:「吃不吃魚眼睛?」

  「呃,吃。」

  於是舅舅把魚眼睛挖出來,一顆給他,一顆給小寶。

  小寶吃得很開心,他卻愣愣地看著那顆魚眼睛好久。他知道小寶很喜歡吃魚眼睛,他以?這是小寶專屬的……

  還有今天的烤雞,舅媽把腿肉掰開,一隻給小寶,另一隻夾給他,一隻雞只有兩隻腿,那是全雞肉質最軟的地方。

  舅舅意味不明地掃了他一眼,他不太確定那是什意思,這兩天,舅舅偶爾會用那種眼神審視他,他以?自己哪里做得不對,趕緊低頭扒飯。

  吃完飯以後,他像昨天一樣,要回樓下去,被舅舅叫住。

  「洗完澡衣服拿上來,給舅媽洗。」

  「我會洗——」

  「你洗不乾淨。」

  所以那個眼神,是因?他衣服沒洗乾淨嗎?他檢查了一下身上的制服,不太確定。

  「要看書在這裏看,書房可以給你用。」

  舅舅都這樣講了,一直跑上跑下的好像也很奇怪,所以他就留下來了,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書房裏看書。

  過不久,舅舅進來拿書,順口問他:「課業上有沒有什問題?」

  舅舅拿完書,在一旁的單人沙發坐下,將書擱在一旁,似乎沒有要翻開的傾向,反倒是一直看他,所以他也不確定這是否只是隨口聊兩句,要不要把視線收回來繼續看書。

  「小寶的舅公,你知道嗎?」

  「知道。」就是開醫院的那個呂院長。

  「他不是我的親舅舅,跟你一樣,他是我養母的哥哥,之航舅舅才是他的親外甥,所以丞皓,我懂你。」沒有人比他,更有資格說這句話。他在丞皓身看到自己過去的影子,極幽微的,並不明顯,但這條路他曾經走過,不會有誰比他更敏感。

  餘丞皓正襟危坐,有些不確定舅舅跟他講這些話的用意。

  「我曾經很痛恨血緣,這兩個字,簡單,卻又現實而暴力,我這輩子最厭惡的人是我父親,偏偏卻與他有斬都斬不斷的血緣關係,我有一個高貴又美麗的養母,我喜歡她,想要親近她,但是因?我們沒有血緣,我不是她的孩子,所以親不了,喊媽媽、喊舅舅,全都是假的,愈喊愈諷刺、愈喊心靈愈空,彷佛被世界孤立,寂寞得只剩自己。」頓了頓,再道:「這些話,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連你舅媽都沒有。」

  「真的嗎?」原來,舅舅也有過跟他一樣的心情,還會對他說從沒對別人說過的心事,這讓丞皓有一點點開心,像是有了共同的秘密,感覺親近了些。

  「那……你那個時候,怎辦?」明明是很歡樂的氣氛,但偶爾就是會有融不進去的感覺,因?自己跟大家不一樣……這些,舅舅也都知道嗎?

  「把心打開,讓別人住進來。」這些話,其實早就該說了,之前只是隱約有感,這兩天只有丞皓一人,情況就明顯得多。

  樓上樓下住得近,兩家儼然是一家,互動頻密,菡菡大小姐來到這裏像自己家,渴了餓了會向舅媽討吃討喝,也會賴在他身邊撒嬌討抱,相形之下皓皓就拘謹多了。

  當然,十四歲的少年,跟七歲小女孩自是不一樣,內斂守禮或許是個性使然,直到這兩天,才隱約留意到,皓皓有些過度見外了。

  他表現得像是來做客的外人,趙之寒看在眼中,心下已然有底。

  沒有人給過丞皓差別待遇,但他自己會想,他跟菡菡是不一樣的,這些不是他真正的親人,連父子名分都是硬賴來的,這些幽微的心理元素,久而久之會否讓他在那個家裏,一日日透明,成?邊緣人。

  「丞皓,你懂我在說什嗎」

  「一點點。」好像………有些懂,又不是很確定,對方想表達的,是不是他所想的那樣。「我是要告訴你,血緣並不是絕對,人與人的往來,靠的是日積月累相處堆疊下來的情分,就像我跟院長舅公,你看他對我和之航舅舅,有分別心嗎?」

  「沒有。」院長舅公看起來,就是很疼愛舅舅的樣子,前些年姑姑的腿不方便,之寒舅舅一句話,舅公就盡心盡力幫他打聽,安排最權威的醫生,打點得好好的。

  「古人有包俗話是這說的,天上天公,地下母舅公,聽起來挺威的,那我至少還說得上幾句話吧?」如果母舅的身分,是如此神聖而值得敬重的話,他是也不介意威一下,當孩子們的人間守護神。「你若真心喊我這聲舅舅,我會全心受下;當然,你若要很形式地喊,我也可以很形式地對你。境由心生,有些藩蘺,不是環境、不是血緣,是人心所築起的,懂嗎?」

  「懂。」這次,真的懂了。舅舅這是在告訴他,他跟菡菡,沒有不一樣,他是菡菡的舅舅,也是他的,除非他自己不要。

  靜了靜,輕輕吐聲:「舅舅。」

  「嗯。」趙之寒揚眉,淡應了聲。

  之後,他們沒再交談,一個做功課,一個安靜閱讀。

  稍晚,小寶進來問他。「表哥,你今天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他想了想。「好。」

  「那我去跟媽媽拿枕頭,幫你裝枕頭套。」小寶愉悅地小跳步跑開。

  那天晚上,他一直在想舅舅說的話,失眠了大半夜,旁邊的小寶都睡到露肚臍了。他幫小寶蓋好被子,後半夜才在極度困倦下,迷迷糊糊地睡去。

  隔天早上,不小就睡過頭了。

  匆匆忙忙打理好,書包背了就要出門,連早餐都來不及吃。

  「怎這趕?早自習晚點到應該沒關係吧?」舅媽端著煎好的荷包蛋出來,問了聲。

  「今天早自習要小考。」

  「坐下,把早餐吃完,不要餓肚子。」趙之寒淡淡地發聲。

  「可是我會遲到——」

  「我開車載你去,來得及。」

  「喔。」他乖乖坐下。

  趙之寒淡瞟他一眼,淺淺揚唇,悠閒喝了口清粥。

  「今天天氣不錯,下課要不要去打球?讀書之外,偶爾也是要運動,不要跟小寶講,我們放他鴿子。」

  他還來不及回答,剛睡醒的小寶打著呵欠出來,剛聽到這句,抗議地跳到他老子背上。

  「叔叔我聽到了,你要給我『棒昏叫』!」

  斜瞄一眼攀在背上的小猴子。「不然你是會打籃球嗎?」

  「我可以幫你們撿球。」反正就是要跟。

  餘丞皓笑出聲。「好啊。」

  「你看,表哥有說好。」

  「他是說,『好,去打球』,不是說,『好,讓你跟』,你不要自我感覺良好。」

  「我是說,好,讓小寶跟。」

  趙小寶有奶就是娘,立時見風轉舵,改抱表哥大腿。

  「動作快點,再晚我得開快車了。」趙之寒擱筷,率先起身。

  餘丞皓三兩口扒光碗裏的飯,起身跟了上去。

  小寶亦步亦趨跟到門口,切切叮嚀:「真的不可以給我『棒昏叫』喔!」

  穿好鞋,來不及開口,前頭喊了聲:「丞皓,電梯來了。」

  「好啦,在家要乖乖。」匆匆摸了下小寶的頭,快步迎上前去,深呼吸了口新鮮空氣,嗯,今天天氣真的不錯。

  之三 誰撩誰

  關於那件海棉寶寶T恤,其實還有後續。

  那天吃飯的時侯,趙之荷不經意問起在哪里買的,她也想幫老公小孩買幾件。

  江晚照找到同好,瞬間腎上腺素激升,熱切亢奮地推廣起來,「你也喜歡?我跟你說,它還有三麗鷗、卡娜赫拉系列,超Q超可愛的!等我開網頁給你看。」

  快點住手,這位太太。你還想殘害多少人?

  趙之寒身?一號受害者,正欲發聲,便聽那位即將步他的後塵,最後一塊淨土宣告滄陷的二號受害者,一臉淡定、嘴角含笑地調戲道:「原來老婆想跟我穿情侶裝?可以喔。」

  「才不是……」她根本不是那個意思。

  他現在知道,他家這位鐵達尼號都撞不沈的冰山美人是怎淪陷的了。隨隨便便一句話,就撩得他妹粉頰羞紅,流露出小女人嬌態。

  撩妹高手,果然名不虛傳。

  雖然他還沒弄懂,這件T恤到底有什點,廣受各方青睞,但女人應該很吃這套,悅耳情話,誰不愛聽?看他妹的反應就知道了。

  回想起來,他那時是怎回江晚照的?

  到底毀了我對你有什好處?

  然後她聽完,就是上網再去多買兩件,並且收件人名字寫「我是超帥的趙先生」來挑戰他的羞恥心。

  看看餘善謀,他難得自我檢討起來。

  她會不會,羡慕之荷?那幸福小女人的嬌甜姿態,一直在腦海中盤旋不去,餘善謀很懂得討妻子歡心,營造生活中的小情趣,相形之下,他一整個嘴賤又機車。

  他不說好聽的話、不會花心思去哄江?照開心、女人想要的浪漫情趣他很缺乏……想想好像真的有點過分。

  江晚照泡好養生茶,進到書房來時,他正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桌前,桌上攤著公文來,但顯然並不受寵,它的主人正神遊太虛,尚未歸位。

  「哈囉,眼前這位帥哥,給不給搭訕?」

  男人回神,仰眸淡淡地朝她瞟去一眼。「給。」

  她輕笑,遞出手中的保溫杯。

  他手接過往桌上擱,探手摟上她腰際,她順勢偎來,坐在他腿上。他雙臂圈攏腰際。

  懷裏的重量比以往略沈些,腰身粗估寬了半寸……但他剛剛才檢討完自己,下一秒就白目很缺乏誠意,於是沒說出口,就算那從來都不是挑剔的意思。

  他的審美觀很彈性,完全以她?標準來調整,但過往經驗說明,誠實的下場並不會太好,有些時候真的不用太實話實說。她只要知道,他喜歡抱著她,懷裏的重量,讓他感到踏實,這樣就可以了。在她身邊,他不是強者,他可以卸下防備以及所有武裝,流泄屬於平凡人的脆弱與疲憊,有她收容。

  於是微微側首,枕上纖肩。

  屬他的,溫柔港灣。

  她親昵地捏捏他的耳、撫弄發尾,溫聲關懷,「很棘手嗎?」

  他想了下,領悟她指的是之荷那件事。「沒。」至少他處理得來,就不算麻煩。

  「那這是?」柔軟指腹輕點他微蹙的眉心。

  他從來不會跟她說太多,無論是工作上的事,還是私人的情緒,那並不是將她當外人,只不過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獨自承擔人生苦樂,他孤單太久了,還不習慣有人分享。

  每每想到這裏,心總是泛疼。

  「又要守護妹妹的婚姻、妹婿的自由,又要當孩子們的守護神,那你呢?你自己要什?」

  「你。」只要她在身邊,就夠了。

  「這簡單啊?」「這不簡單。」他比誰都清楚,要求一顆心的持恒不變,有多難。

  她歎息。「你是真的不知道嗎?」

  「什?」

  「這樣的你,有多少人搶破頭想要。」

  如今的他,已經不一樣了,他變得更柔軟、更有溫度,一個溫暖懂愛的男人,有多教女人夢寐以求,?什還會擔心,守不住她?

  「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嗎?」好得讓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沈溺,發現原來愛,可以比多,還要再更多。

  以?是極限了,但他永遠能挑戰更極限,讓她領略,那種喜歡到心口發疼的感覺。

  「你已經讓我開始害怕,以後沒有你的話,怎辦?」

  「那就留下來,留在我身邊。」如果他真有她說的那好,就永遠不要放開他的手,只要她不走,他會一直都是她的。

  「多久?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一輩子。」待到她不想待。

  「話別說太滿。」男人像酒,愈陳愈香,女人卻恰恰相反,韶光逝,色易衰,恩愛馳。她幾乎可以預見,他就算五十歲過後,依舊充滿熟男魅力,對異性的吸引力只會有增無減,不用靠財力都能讓年輕美眉傾心,那個時候,他還會一心一意,眼中只看著她嗎?

  「不會。」兩個字,簡潔了當,想再挖更多的甜言蜜語也沒了。

  而後,傾前吻她。

  她了然微笑,迎向前,應承他的吻。

  這就是趙之寒風格,沒有多餘的花稍言語,只有簡單幾句——

  不。

  我是你的。

  就這樣。

  但是她懂。

  一如他的吻,堅定,專一,深刻。?了她,他一直都有在改變,努力想成?一個更值得她愛的人,那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要更真,更誠。

  吻完,抵著她的額心,淺淺輕啄,綿綿溫存。

  「你呢?你對我有什要求?」他照顧到身邊每一個人,卻似乎輕忽了她的。

  「沒有啊。」顧家愛孩子、疼她讓她、下班準時回家、有應酬一定報備、有他在的地方必有她的位置、潔身自愛不惹無謂的桃花債……想要的他都給了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好要求的?

  「是嗎?」他口氣帶一絲質疑。「但我嫌你買的衣服。」

  「再怎嫌你還是會穿啊。」

  對,這倒是真的。

  她的品味是很讓人嫌棄沒錯,但是有一個人願意幫他打點生活起居,時時惦記在心思考他需要什,這分心意他從頭至尾都很珍惜,所以不管她買什、煮什,他都會默默地吞下。

  「這樣就夠了。」他說不出情侶裝那種瞎話。

  「是啊,這樣就夠了。」

  他很認命。「那你買吧。」雖然她選衣服的品味,已經接近毀容等級。

  她悶悶低笑。「你難道不好奇,那些衣服哪里吸引人?」

  「也是。那你願意分享嗎?」連趙之荷那種有時尚品味的人都喜歡,害他都忍不住自我質疑,其實是他的審美觀有問題吧?

  「那是,女人的小心機。」

  「喔。」既然是女人心機,那他最好不要問太多,地球很可怕,有些事不要知道會比較幸福。

  「笨蛋……」她笑斥。

  她的男人,當然只能地給她看啊。

  這人看起來聰明果斷、洞悉人性,卻對幽微細膩的女人心思很不解。

  可就算這樣,還是阻絕不了方圓五百公尺內,對他有企圖的女人。她在他身上貼的標簽,還不夠清楚明瞭嗎?

  可惡,這人到底什體質,這招桃花。

  她泄忿地揉亂他的發,怒吻他幾口,存心吻腫他的唇,這樣要還有女人湊上來就真的是白目了。

  「晚,會疼。」太用力,牙齒嗑到了。

  啊!她趕緊退開,歉疚地親了又親。「對不起。」

  趙之寒盯視她半晌,傾前在她領口親吮,烙下的痕印,很快由紅轉深。「這樣?」

  她笑開。「好啊。」恭敬不如從命,立刻埋頭在他頸窩多吸幾口。

  他雙臂圈攏,縱容她在自己身上親昵撒野。

  原來這就是女人的佔有欲。好像也沒那可怕,心房泛著一絲軟綿綿的滋味……形容不出來,但感受不差。

  綿密擁抱,交頸纏綿,吻與吻的間隙,她含糊吐聲:「嗯,對了,你周末有空嗎?」

  「看情況。」所謂看情況,就是看什人、什事,來決定他有沒有空。

  「我買了情人套票,要不要跟我去住情人湯屋,吃星光?餐?」其實是小舞在揪團購,她就幫忙湊個人頭,想想他們也真的好一陣子沒有單獨約會了。

  「小寶呢?」

  「我跟他分析了一下,他果斷決定要?棄你去加入樓下的露營團,並且覺得跟姑丈他們去烤土窯比泡湯好玩多了。你呢?要不要跟我私奔?」

  「好。」完全沒第二句話,他很有空。

  她輕笑,撩逗著從下巴一路啃啃啃到唇心,調戲道:「這好拐,真的可以嗎?」

  「是你就可以。」語畢,密密貼上她帶笑的粉唇。

  誰撩誰,那不是重點,重要的是,他們有自己的生活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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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三:趙家日常

  之一 哥哥

  上完今天的教學進度,距離下課時間還剩一點時間,餘善謀合上書本,利用最後的十分鐘與學生交流,通常是閒聊模式,話題不拘,有時聊時事、也聊流行、聊感情、聊生活……天南地北無所不聊。

  「教授,師母會很強勢嗎?你們在家,是你聽師母的,還是師母聽你的?」突然有學生問了這一句。

  餘善謀淺笑,四兩拔千斤。「你們覺得呢?」

  「欸……我說了你不要生氣喔!當然我還是覺得你們郎才女貌很登對啦,但是師母條件真的爆好的啊,家世一流、氣質一流、?值一流!客觀來說經濟條件也比你強,你都不會覺得被『壓落底』嗎?」

  「我說同學,」余善謀淡掃一眼,半調笑地回應:「軟飯要吃得優雅有深度,也是很講究身段跟學問的,等你練到我這個級數你就知道了。」

  「對耶,師母真的超漂亮的,能娶到這種女神級的,還讓她情有獨鍾,教授超強的!到底女神要怎把,傳授兩招來聽聽啦!」

  「你們?請先把書讀好讀滿再說。」至少他可以肯定,腦袋空空絕對把不到女神。

  「小器耶,都不教!」底下一群男同學噓聲四起。

  一群屁孩,終究還是太嫩了。「你們知道,我老婆最迷戀我什嗎?」他笑哼,食指輕點腦門。「這裏。書中自有?如玉,懂沒?」

  他也是後來才發現,原來之荷是有類型偏好的。她對事業有成的都會精英沒好感,討厭功利市儈、一身銅臭的商人,倒是對那種充滿書卷味、學識豐富的文青型才子特別偏好——雖然她從不承認。

  「呴,又閃我們——」

  餘善謀失笑,瞥見廊上的身影,唇畔笑意更深,「下課,我要去會我的?如玉了,至於你們的,請到書中找。」

  利落地收拾好物品,跨出教室門口,佳人隨後迎來,伸手要幫他分反手上的物品,被他微微側身避開。「書很重。」

  今天幾乎滿堂,課本加上學生交的報告,有點重量。

  「我要拿!」趙之荷不悅地瞪他。

  「好好好,要拿讓你拿。」立刻投降,讓她分去手上一半的重量,單手捧抱課本,感覺妻子的手伸來,默默去勾他空下來的右手。

  餘善謀差點笑出聲。

  原來是要牽手。直說就好了啊,生什氣呀!

  他這老婆,在外人看來,是冰山女神,在職場上,也是個幹練女強人,只有他才知道,之荷骨子裏根本就住著一個女孩,每天一定要抱抱他,會自己來牽他的手。

  想歸想,倒是識相沒真笑出來,輕輕彎指與她交握,步行走向停車場。「鑰匙?」

  她微微側身,意思很明顯——自己拿。

  他探手摸了摸,從風衣口袋撈出車影,開了車門,將手中的物品擱到後座,關上車,一轉身,冷不防被抱住。

  他有些意外,垂眸睇視。「之荷,這裏是學校,會被學生看到。」

  「要看就看。」固執地將自往他懷裏塞,緊緊圈牢腰際。

  他們家女王任性起來,可不輸他的寶貝小公主。

  他沒轍地笑歎,輕輕拍撫纖背。「心情不好?」

  貼在胸臆間的腦袋靜止一秒,而後輕搖了搖。

  餘善謀審視她的神情片刻,再道:「那先回家好不好?你不是買了烤鴨?我聞到香味了。」

  趙之荷想了一下,總算勉?其難同意,鬆開手。「晚上去哥那裏吃。」

  「好啊。」

  回程路上,他開車,她坐副駕,兩相靜默。

  妻子本就不是話多的人,餘善謀也不急著打破沈默,放在推檔杆上的左手移向她,輕握了握,享受這種無聲勝有聲的溫存默契,當她想說的時候,自然就會開口。

  只是他沒想到,她要說的會是這一句。

  「我們再生一個好不好?」

  他差點手滑開去安全島。「你說什?」

  「你不想嗎?」生了女兒以後他開始做避孕措施,至今七年了,看來並無再生第二胎的傾向,她猜測過,他或許沒那喜歡小孩,但是看他對女兒寵愛有加,都快寵成小女王,爬到他頭頂上了,真的不像不喜歡小孩的樣子。

  再不生,就要成高齡?婦,生不出來了。

  余善謀索性將車靠邊停,面對面與她詳談。「怎會突然想再生第二胎?」

  「不是突然,一直都想。」只是看他避孕措施一直有在做,就說不出口了。

  見他靜默不語,她試圖猜測,「你真的不喜歡小孩?」她沒有忘記,第一個孩子,是她有心設計而來的,他只是配合她。

  「不是不喜歡,是有點心理陰影。」他歎了口氣,輕撫妻子失落的臉容,「你忘了生第一胎的時候,你痛了一天一夜都生不出來,最後還是剖腹才把菡菡生下來。那個時侯,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這種心理煎熬,我不想再來一回,你難道都不怕嗎?」

  女人生?的痛到底有多痛,那是男人想象不來的,最悲劇的是,她還是那種麻藥不麻的體質,剖腹時叫聲之淒厲,他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那一次的陪?經歷,見她痛到最後,連喊的力氣都沒有,意識恍惚,氣若遊絲,要她再去承受第二次,太殘忍,他也捨不得。

  豈料,她卻回他:「不怕」

  他微訝。「所以,你真的想生?」到底哪來的勇氣?

  「想。」她想生一個小善謀,複製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聰明的腦袋……當然,再來一個小公主也很好,她很喜歡聽女兒嬌聲嬌氣甜嗓喊把拔的聲音,還有女兒耍賴時,被纏到無力招架的模樣,一左一右夾攻應該更有趣……她想看那樣的畫面。

  凝視她柔化下來的神情,嘴角帶笑,眼睛裏滿滿都是水一般溫軟醉人的波光……他在心底暗歎口氣,輕吻她前額。「好,你想生我們就順其自然,努力看看。」

  難得見她露出如此夢幻向往的神情,如果這是她想要的幸福,他怎捨得說「不」?

  這輕易就同意了?趙之荷仰眸,確認他臉上無一絲勉強,慢吞吞地說:「所以……我們家真的是我說了算嗎?」

  他聞言,低笑出聲。「你聽到了?」

  「你不介意嗎?」

  「介意什?吃軟飯嗎?其實還滿美味可口的——」

  「你沒有吃軟飯!」她生氣地瞪他,該承擔的家庭責任,他沒有比她少擔一分一毫。

  「奇怪,我都不生氣了,你是在氣什?」

  餘善謀笑啄她一口,「夫妻還分什你我,誰養誰不都一樣?你四哥還大方承認被包養呢!日子是我們在過的,何必管別人怎想。」能夠被女人養得神清氣爽、無比滋潤,也是種無上的成就。

  趙之荷想了想,點頭,一秒被說服。

  對,當初他們也是這樣說的,他去做他喜歡的事,有沒有成就、社會地位高低都無妨,她來養家。

  這七年,他過得如魚得水,重拾屬於餘善謀該有的自信風采,他是真的喜歡如今的生活。

  自己的男人,自己顧。這點最低限度的幸福,她趙之荷,寵得起。

  聽到開門聲,人在廁所的趙知禮,急急忙忙拎著褲子出來。

  「叔叔你要去哪里?」

  「便利商店,幫你媽寄東西。」一腳已經跨出大門的趙之寒回眸,視線往下一掃,小小寶正曝露在空氣中跟他SayHello。

  「等我等我,我也要去!」

  小寶很黏他,不知是要彌補之前的聚少離多,還是最初那四年不敢肆意親近的缺憾,現在簡直黏緊緊,走到哪跟到哪,完全成了他的小影子。

  「帶件外套。」怕晚些會冷,不忘出聲叮囑。

  確定叔叔沒有要偷跑,趙知禮穿好褲子,用最快的速度跑回房間拎了外套出來,自己蹲下來穿鞋,然後把薄外套綁在腰上。

  「這樣比較帥。」

  「……」到底帥點在哪?

  算了,你高興就好。趙之寒決定口下留情不吐槽。

  走出電梯,趙小寶仰頭,手伸高高,肢體語言明確。

  趙之寒眯眸,慢半拍想起——「你剛剛有沒有洗手?」

  「欸……呵呵……」憨笑。「忘記了。」

  「……」伸高高的小手好像沒有要收回的意思,趙之寒糾結了兩秒,勉?其難分他一根小指頭,小孩也不貪心,一根小指就被打賞得很知足,五根小爪子握牢牢,仰首沖著他討好地笑,彷佛天涯海角跟定他。

  一同步行到附近的超商,印完寄件單到櫃檯交寄包裏,想到還有一件包裏要領,但是這一件,他每每來都拿不出勇氣去領。

  事情是這樣的。

  他家裏那個,以前還有點良心,敗家時會自己先付清款項,總不好意思讓人幫她領包裹還兼買單吧?想當然耳,取貨不付款,一定得遵守實名制度核對身分,沒得作怪。

  然而現在,她完全沒在客氣,直接都用貨到付款,而這種要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自然沒有被盜領的疑慮,管你名字要寫東港金城武還是南港陳奕迅。

  於是乎,他只要伺侯不周,惹得老佛爺鳳心不悅,她就會拿這個來玩他,不但要?某人的敗家買單,還要被調戲,非常的吃人夠夠。

  而這一次的——

  「請問先生大名?」超商店員笑容親切地問。

  「……」他說不出口。用盡一生的恥力也說不出口,這次的有點over……

  張口、閉口了幾次,眼角瞄到一旁的兒子,趕緊抓來當替死鬼,彎身附在耳旁低語幾句。

  「我是超帥的趙先生。」七歲稚童尚不知羞恥心?何物,愉快地大聲複誦了一遍。

  他發誓,他真的有看到店員嘴角抽動了一下。「好的,超帥的趙先生。」

  「我是。」少了兩個字。

  「好的。」

  羞恥地領完包裹,趙小寶喊餓,於是他們繞了點路,去買附近一攤小寶很愛的雞蛋糕。

  「先生,方便耽誤你幾分鐘嗎?」

  等待雞蛋糕的期間,有人走過來攀談,這種開場白,不是填問卷就是搞推銷。

  花了三分鐘,總算弄懂是推銷羊奶的。

  他不喜羊奶,於是低頭問:「小寶,你想喝羊奶嗎?」

  要嗎?趙小寶歪頭想了下。「不想。」

  「抱歉,我們家不喝羊奶。」

  「沒關係,那可以拾我你的名字和手機號碼嗎?留個Line也可以……」青春嬌俏的銷售小姐笑容依舊,甜甜地對他放電。

  趙之寒總算後知後覺接收到隱藏訊息。

  不是吧?他都已經穿海綿寶寶T恤跟夾腳拖出門了,還隨身攜帶忒顯眼的「小拖油瓶」來擋桃花,還要他怎樣?

  「我可以給你我老婆的電話,家裏的事她作主。」

  「呃……」甜美笑容略略轉?尷尬。

  趙知禮小歸小,雷達倒是敏銳,感受到所有物遭覬覦,反身抱牢牢,像只護食小幼獸,臉蛋埋在趙之寒腹間,只露?兩顆大眼睛,悄悄審視外敵。

  香噴噴的雞蛋糕出爐,趙之寒付錢,拿了一袋,沒多理會對方便轉身走人。

  趙小寶乖乖跟在後頭,不住地仰眸偷瞄,被趙之寒逮到,順手打賞那包雞蛋糕,一如既往先串供:「回去別跟媽媽說。」

  「好。」吃人嘴軟,應得很乾脆。

  想想不太信任豬隊友,補充說明:「是被要電話這件事不能說,不是吃雞蛋糕不能說。」

  不指望七歲孩童懂這其中的利害關係,在他的世界裏,大概只有吃麥當勞、甜甜圈、珍奶炸雞排這種,才叫虧心事。

  「被要電話是壞事嗎?」

  「我沒給就不算。」

  「那?什不能說?」

  「你媽情緒化什時候有給過我正當理由?」他也很冤,並且不想明天再跑一次超商,對店員說「我是一堆爛桃花的趙先生」。

  「喔。」所以叔叔被女生要電話,是一種不要理由就可以生氣的事。趙小寶領悟力高,瞬間秒懂,並且很快?諸腦後,天大地大不比吃雞蛋糕重要。

  「叔叔也吃。」

  「我才不要。」閑不下來的手,順勢揩去小寶嘴角的面餅屑,忍不住感歎「養小孩真是全世界最虧本的生意」。把屎把尿,幾乎投入畢生的財力和心血,一個不小心還有可能血本無歸。

  「我長大會孝順你!」

  「省省吧。」這種話就跟菡菡說「我長大要嫁給把拔」一樣,兒童世界裏的官方語言,聽聽就好。

  悠閒的步伐踱至小區大門口時,身後傳來聲短促的喇叭聲,他回眸,不遠處的車影緩緩駛近,駕駛座上的男人降下車窗,探頭喊了聲:「哥,今天沒上班?」

  完全不想應聲。

  他跟趙之荷才差六個月好嗎?這男人十二生肖都大他半輪了,這聲「哥」還真有臉喊,某人堅持,這是中國人固有的美德,長幼有序,論輩不論歲。

  這人是真的很疼他妹,看在這一點的分上,他可以勉強忍耐對方厚?裝嫩這件事。

  餘善謀快速地將他由頭到腳掃一輪。「你就穿這樣出來?」

  「不然呢?」

  「很……嗯,居家。」海綿寶寶T恤,抽繩棉褲,夾腳拖,再加上標準配件——小萌娃一枚,身著同款系列服(俗稱父子裝),活脫脫就是在身上貼實「國民老公,已死會」的標簽,一身宅氣滿到溢出來。

  萌娃跑過來,捏了塊雞蛋糕,好康道相報。「姑丈,分你吃。」

  「謝謝。」以前有好料的,都是第一個想到他心愛的小叔叔,老在人面前上演恩愛父子喂食秀,難得小傢夥今天良心頗大顆居然會想到他,受寵若驚之餘,自是賞臉地給它張口咬掉。

  「他剛剛尿尿沒洗手。」某人在後頭涼涼地捅刀。

  難怪他不吃……

  餘善謀下顎石化了三秒,木然地咀嚼吞咽。沒關係,童子尿養?美容……

  「姑姑要嗎?」捏了另一隻小魚造型,朝副駕駛座遞去,熱情又好客。

  「姑姑不餓,謝謝小寶。」有老公身先士卒了,她當然不餓。

  一時大意被暗算,余善謀平復好心情,再道:「哥,待會有空嗎?」

  「沒空。」想都沒想,一點都不想再被「物盡其用」,身體力行去刷新此人還可以多無恥的新境界。

  餘善謀挑眉。「忙什?」看上去明明就很閑。

  「遛小孩。」反正無論如何,就是不想說「有空」。

  上一回被問到這句話,是兩家一同出遊,點頭的下場,是夜裏被當託兒所,理由還相當充分——適度的性生活,有助夫妻情感維持。

  「……」那他就不需要兩人世界、不需要性生活嗎?

  「不一樣,你是駱駝。」

  有沒有這種道理?幫人帶小孩,還要把他往死裏虧。

  前些年,與江晚照還處在妾身未明的曖昧中,沒名沒分,總不能吃了再吃、吃了還吃、吃不完再打包帶走吧?未免欺負人欺負得過分了。

  因此,女方不來撩他,他也會安安分分、一年半載不不吃不喝,餓到受不了才開吃,吃一次又可以撐很久,被餘善謀戲稱這是「駱駝人生」。

  「但我不是,正常人是需要時常補充養分的。」

  「這種事不必告訴我。」他一點都不想瞭解妹妹的性生活頻率!

  有一回被趙之荷聽到,奇怪地問她老公:「?什是駱駝?」

  「沒什,男人的低級笑話。」兩人異口同聲一致對外宣稱。

  趙之荷淺笑,來回打量他們。「你們感情真融洽。」默契十足呢。

  誰跟他感情融洽!活見鬼。

  現在跟某人對話都要時時提高警覺,避免一個不留神又被坑。

  「幹這樣?我只是想去蹭頓晚飯而已。」餘善謀一臉無辜又無害。

  趙之寒質疑地斜瞄他,確認表情誠懇無欺,毫無陷阱,這才道:「晚晚在家,你們直接過來。」

  「OK。」

  「我要吃涼拌苦瓜。」坐副駕那位得寸進尺,蹭飯蹭到直接點餐,還要求打包:「多煮一點,皓皓要帶便當。」

  「女兒賊!」

  所謂女兒賊,意指潑出去的那盆水,還三天兩頭往娘家蹭吃騙喝。

  趙之荷沒反駁,嘴角甚至淺淺上揚。

  娘家,是嫁出去的女兒背後的靠山、最後的退路,在夫家受到委屈、遇到難關,能夠回頭去訴苦,?她出頭的地方。

  對她而言,這裏才是她的娘家,真正能讓她倚仗的所在。

  這一聲女兒賊,等同承認她,承認自己是她的娘家。

  父子倆回到家時,女主人正在廚房準備晚餐。

  「再弄個涼拌苦瓜吧。」

  江晚照偏首,奇怪地問:「你不是不喜歡吃苦瓜?」

  基於飲食均衡的健康概念,苦瓜偶爾會煮,次數不多,他也會配合吞食,但原則上是抱著能不煮最好的心態,更別提主動要求。

  他沒好氣地哼了哼,「那盆潑出去的水要吃的。」

  江晚照聽懂了,了然微笑。「我說你,別老用這種態度對之荷。」

  「哪種態度?」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什態度。

  「你很煩,沒事不要來打擾我的態度,久了對方也會受傷的。」

  有嗎?他有擺出「沒事少煩我」的樣子?趙之寒蹙眉思索。

  他並沒有那個意思,只是擺不出太溫軟的表情,從小到大,在趙家那種環境裏,最完美的武裝就是冷漠,久了已成保護色。

  然後遇到江晚照,讀的是他的內心世界,不因那層保護色而卻步,再來是小寶,無論他的表情再冷淡,都會自己靠過來討親討抱,他從來都不必擔心的保護色會傷害到心愛的人。

  哥哥要怎當?手足該如何相處?他是在活了二十八年後,才開始學習這件事,在心上時時提醒自己,有個叫妹妹的親人要保護。

  他的步調很慢,還在學習哥哥該有的模樣,他看過的範例,大抵就是妹妹被欺負時?她出頭,把對方更慘地欺負回去,他以?這樣就夠了。

  原來,是不夠的嗎?

  虛寒問暖實在不是他的路線,光想都覺煩躁,原來哥哥這難當,「嘖,麻煩——」

  轉身,不防看見靜立在身後的趙之荷,心下一突。

  她……聽見了嗎

  他張口,還在思索該從何說起,她已輕巧地越過他,拎著手中的紙袋進廚房忙。

  「嫂,我買了烤鴨,菜不用煮太多。」

  「是你哥喜歡的那家嗎?」

  「那家生意很好,外帶都要排隊很久呢。」

  這句應該是故意說給他聽的。好啦,他會檢討一下自己的態度。

  這個妹妹嚴格來說,其實還不差,雖然時不時來蹭飯當女兒賊,也會懂事地提早過來幫忙弄飯菜,會點他不愛吃的苦瓜,也會記得帶上他愛吃的烤鴨,買菡菡的東西時,從來不會忘記也給小寶帶點什,她送的禮物,小寶都很喜歡。

  他說的話,她多半溫馴應「好」,對他很是尊重。

  其實不只他,她也同時在學習,如何當個貼心可人的好妹妹。

  那日?餐過後,趙之荷在廚房洗碗,孩子們在書房做功課。

  趙知禮小哥哥當得有模有樣,耐心教導妹妹寫作業,菡菡遺傳到爸爸,腦袋精明,但似乎也因?這樣,思緒動得快,有點古靈精怪,加之正義感泛濫,不平則鳴,過往那些個捉弄惡鄰、闖闖小禍諸如此類的,都有她余肖菡小姐的分。

  小寶愛護妹妹,不舍她受罰,往往跳?來替她背黑鍋,其實大人都知道,不說而已。

  菡菡不見得誰都服,但她很聽哥哥的話。

  趙之荷總是教孩子,哥哥要保護妹妹,妹妹要敬重哥哥。也或許是在投射他們曾經錯失的那些時光,未曾實現的童年藍圖。

  那便是她夢想中,兄妹該有的樣子吧?

  趙之寒凝思著,緩步渡向廚房,拿起幹抹布,就著洗好的碗,慢慢擦拭起來。

  好半晌,慢吞吞地品:「我不是那個意思。」

  「嗯?」趙之荷不解,偏頭瞧了他一眼,過幾秒才領悟他指的是稍早那句話。

  她沒想到他會記在心上,甚至特地來向她解釋。

  「我不是說你麻煩。」他又強調了一遍。他覺得麻煩的,是自己心境上的調適,從來沒有顧慮過別人的感受,以往在趙家,誰不是唇槍舌劍往死裏捅,突然要顧慮自己一句話一個冷眼會傷了誰,覺得有點困擾而已。

  「我知道。」她沒有那玻璃心。

  趙之寒這個人,從來都不是看表面,而是要看他實際做了什。

  他在籌備新居時,自己有的不忘也給她留一份,送上億豪宅像扔棵白菜一樣隨意,滿滿有錢人就是任性之妹妹就要這樣寵的路線。

  這些年,父親的刁難一次又一次被他擋了下來,有眼睛都看得出來,那是明擺著宣告「趙之荷是我罩的」。

  思及此,她仰眸,問道:「你今天沒上班,跟昨天的事有關嗎?」

  「這件事交給我,你不用管了。」

  「你要做什?」

  「?售股權,退出趙氏。」

  「你在開玩笑?!」

  「不是。爸若一意孤行,我會這做。」

  「爸會被你氣死。」

  趙之寒冷笑。「你以?,我會關心他是死是活嗎?」

  話是這說沒錯,但……「就?了我這點小事……玩得太大 了。」

  「這不是小事,它已經影響到你的婚姻了。既然他對你老公如此念念不忘,身?貼心的好兒子,我可以大方讓賢,我倒要看看,他是留我還是堅持要打餘善謀主意。」

  老頭順風順水,得意了太久,身邊每一個人,都在估量其價值,可以利用的就絕不放過,連兒子都只是他振興事業版圖的棋子,更遑論女婿,心裏曾有過父子情?幾曾考慮過女兒的婚姻和諧?眼裏看到的,永遠只有利益。

  但,這世間不是所有人,都能任其操弄的,總要有人,教會趙恭這一點。

  他不是沒有本事去打自己的天下,也從來就沒有什振興家族的神聖使命感,會留下來順了老頭的意,讓趙氏深耕壯大,只不過是想用最不麻煩的方式賺兒子的奶粉錢,老頭若至今還以?自己雄才大略,只手能掌天下,妄圖操弄人心,真的會讓人生厭到無法忍耐,他不介意稍稍走複雜一點的路線,讓老頭重重跌上一跤。

  「哥……」

  「沒事。」他淡淡安撫。「我玩得起,可爸玩不起,他自己很清楚這一點。這一次,我會讓他徹底閉上嘴巴,從此不再拿這件事煩你。」

  「謝謝哥。」趙之荷心房一暖,滿滿的窩心,她這個哥哥,雖然不夠親切,不會講好聽話,但總是用行動扞衛她,築起強勢的保護網,昭告世人——誰欺負我妹,我讓他舉家不得安寧!

  就算那人是他們的父親。

  餘善謀說得對,有哥哥疼,真的很好。

  非常、非常的好。

  稍晚,接近就寢時間,餘善謀拎著一手啤酒來按門鈴。

  「還沒睡的話,聊聊吧?」明顯是睡不著,來撈酒伴的。

  你人都來了,我說我想睡的話,你就會乖乖回去嗎?

  趙之寒沒好氣地側開身,讓他進門,兩人一前一後移步到樓上的露天花園。

  餘善謀將啤酒開瓶,遞去,被對方推拒,舉起手中的保溫杯。「我有這個。」

  養生茶。

  真難想象,這是過去那個陰暗厭世、靡爛又放縱的男人。

  曾經,覺得世間沒有太多的美好,這人生長得令人生厭,因而恣意揮霍生命。如今,覺得世間太多美好與眷戀,怕人生倉促、不及一一體驗,因而珍惜生命。

  ?了多活一秒,他戒掉所有會耗損生命的事物,連酒都不碰。

  「人生得意須盡歡。你這樣太無趣了。」

  「請盡歡。你要是比之荷早死我會跟她說,不用守寡。」這年頭又沒有貞節牌坊,守給誰看?

  「……」突然覺得入喉的酒液有點苦,金善謀默默擱下啤酒罐。他已經可以想象,那位超聽哥哥話的呆萌小妹,乖巧點頭說「好」的畫面了。

  這句話的深層翻譯,應該是希望他能多保重自己,真愛一個人,就別讓對方承受孤零零被遺留下來的痛苦。明明是疼惜妹妹,好好的句話,?什要滿嘴毒牙?

  餘善謀笑歎。跟這對傲嬌兄妹磨,心臟真的要很大顆,命不夠長,熬不到懂他們的那一天。

  趙之寒坐在懶骨頭躺椅上,輕啜養生茶,悠閒仰望星空。「工作怎樣?」

  「很好啊。」這學期剛通過評鑒,升等?教授,明眼都看得出來,他混得有多如魚得水,眉眼間的愜意與自在,是裝不來的,他投入、並且享受這樣的生活。

  「不覺得可惜嗎?午夜夢回,有沒有想過,曾經那個自己?」只要他想,願本可以爬到別人想象不來的高度,睥睨腳下萬千紅塵。

  即便是現在,以他過去數年深耕于政商兩界,手中握有太豐富的人脈資源,莫怪老頭子不捨得放掉這條大魚。

  「有啊。」餘善謀坦然承認,「一身冷汗嚇到醒來。你不會卻道,我有多慶倖自己及時抽腿上岸。」若不然,半身陷入泥沼的他如今已然滅頂,吞沒良知,也許一身污穢,也許變成像趙恭那樣麻木不仁、眼中只有利益的活死人,之荷不會喜那樣的他,他也不會。

  「……抱歉。」這句話,一直想說,總說不出口。

  他不曾忘記,餘善謀那雙手所染上的污穢,有一道是?他而沾的,當時?了保護最重要的那個人,他別無選擇,因?他們都清楚,當對手肮髒,你只能比他更髒,擺無謂的清高身段,必敗無疑。

  餘善謀微訝。「?什道歉?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不管是當年、還是現在,我自己選擇的路,走了就不會後悔。更何況,我現在很好,做了一直以來最想做的事,將一棟棟小苗雕塑成材,那比將一塊錢在掌中翻?一百萬更有成就感。」

  趙之寒側首,盯視他眉間的飛揚神采,開始有點懂之荷的堅持了,懂她?何拼著跟老頭翻臉,都要?丈夫守住最後一塊淨土。

  對餘善謀而言,工作不僅僅是工作,更是帶給他自信與成就、肯定價值的所在。

  每個人的追求不同,他是天生的教育者,不是牟利的生意人,放在不對的地方,他不會快意。

  雖然說了,他必然會?之荷而妥協,但那樣的他,無法發光發熱,丈夫不快樂,之荷又怎會快樂?這樣的婚姻,又如何能美滿?

  「好,我懂了。」確認了對方的意向,他就知道自己該怎做了。

  餘善謀回視他,「這跟之荷近來的心情不好,有關係嗎?」

  這才是今晚來「聊聊」的主因吧?「從哪里看出之荷心情不好?」

  「言行、表情、動作,還有情緒起伏……各方面。這不好形容,只是一種感覺。」兩個人相處久了,一個眼神、一點幽微的情緒轉折,都能感受到,那是一種互動頻率的接收。

  「怎不直接問她?」

  「之荷不想說。」甚至覺得她有點刻意在掩飾,不想讓他知道,不然若在以往,早就自己賴上來討抱了。

  「既然她不想說,問我幹?」他看起來有這大嘴巴嗎?

  「所以你真的知道。」餘善謀點頭,大致有點底了。「是跟我有關的事吧?」

  「也沒什不能讓你知道的。」以前是懸而未決,他跟之荷都不願把餘善謀拖進趙家這池爛泥垃裏,犧牲掉自己的人生願景,如今既然已經打定主意要連根剷除,此刻不說餘善謀早晚也會知道。

  「我家那顧人怨的糟老頭,打壓之荷,一再給她使絆子,目的就是要逼你出來。」自己人玩自己人,這老頭真是好風範,他不有樣學樣仿著點,怎對得起前人教導有方。

  餘善謀蹙眉。「而她咬牙一聲不吭忍了七年?」什也不跟他說?

  「這次玩過頭了,她被逼到丟辭呈,我也就順勢表態與她同進退。」蹺個幾天班在家玩小孩,瞧趙小寶多開心。

  「難怪。」今天來學校接他時,就感覺她情緒悶悶的,賴抱上來的力道,比以往緊了些,像是在承諾他:我會對你很好、我會守護你的夢想、我會當個全世界最棒的妻子,讓你不後悔選擇了我。

  無論再辛苦,都想替他生第二胎。

  無論受多少刁難,都不想委屈他去過不想過的日子。

  傻瓜。他最大的夢想,是妻子的笑容。

  「你們不用?難,我回——」

  「我沒打算讓你回來。」完全知道他要說什,趙之寒淡淡打斷,「倒是你女兒,我還比較有興趣一點。」

  「什?」

  「你以?,現在的我,還能任人擺布嗎?」有句話是怎說的?「你會老,我會大」,他用了七年在壯大自己,只要他一抽腿,趙氏少說也得垮半壁江山,現在的趙恭,已經玩不過他了,他壓根沒看在眼裏。

  餘善謀又何嘗不知?他只是沒想到,他會願意?妹妹做到這地步,他原在可以很安逸的執掌江山,加之自己的助力,對他只是有益無害——這樣說也不對,趙之寒本就不是利益取向的人,當年缺乏感情根基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出賣之荷,如今疼入心了,又怎可能坐視她受委屈?

  不過——「這又關菡菌什事」

  趙之寒斜瞄他。「你沒發現嗎?你女兒是塊料,不當奸商可惜了。」枉他作育英才,都沒發現自己的女兒是株好苗子?

  「我以?,你會想培訓小寶接班。」子承父業,不是理所應當?

  趙之寒搖頭。「小寶不適合。」他這兒子心性正直,固守仁義道德,這種個性適應不了詭譎多變的商場,從商只會被坑殺到死。

  菡菡不一樣。她有母親的正直,也遺傳到父親那足智多謀的靈巧思路。「上個月,他們學校有個三年級的學姐發生車禍,撞到人的駕駛肇事逃逸,祖孫倆相依?命,環境清苦付不起高額的醫療費用,你知道你女兒怎做嗎?她知道這件事後,先是報告師長,尋求校方資源的協助,在學校發起募損活動,搞得有模有樣的。」而,他們余肖菡小姐,年僅七歲,就已經展現出十足的行動力,統籌、計劃、執行,條理分明,儼然領導者風範。

  小寶回來跟媽媽說這件事,要捐自己的壓歲錢。

  菡菡也回家,跟媽媽說要損她一個月的零用錢,同時問她爸爸:「我都捐了,你不用表示一下喔?」

  於是餘善謀就去問他老婆:「我一個月的零用錢是多少?」他老婆?此掏了十萬塊大洋出來。

  見鬼了,他怎不知道自己一個月的零用錢有這多?

  「菡菡腦筋轉得快,不會拘泥於小節,設定好目標,就會統合身邊所有能利用的資源,完完全全的物盡其用,坑人祖宗八代不手軟,說不准連自己的老子都照坑不誤。」

  她老子苦笑。「是啊,這不就坑掉我一個月的雯用錢了。」連她哥都不放過,皓皓同樣是被敲了一個月零用錢的苦主。

  「如果我說,她舅舅也被她坑殺成功,這樣有讓你好過一點嗎?」

  這不是什大事,但已足夠讓大人看清兩個孩子本質上的差異。

  小寶耿直,看的是自己有多少能力,在自己能承擔的範圍內付出,壓根不曾想自己身邊就有一尊閃亮亮的大金主,這種級數還想當敗家子,差得遠了。

  小寶愛讀書,也喜歡跟著姑丈學書法修身養性,認認真真把每一個字寫得端端正正,不知是書法的熏陶還是近朱者赤、倒慢慢透出幾分秀逸的書生氣來了。

  「從某些角度來看,菡菡確實比小寶更具有企業家兒女的霸氣,也許你沒走的那條路,你女兒會走得無比精采。」

  「是啊。」孩子有孩子的人生路,沒有哪條路一定是最好的,端看自己怎走,而?人父母,所能做的只是陪伴、認同、以及支援,用最沈穩的步伐,陪伴他們走過生命裏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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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趙小寶成長隨記

  之四 約定

  趙之寒出差了一周。

  趙知禮每天都在問:「叔叔什時候回來?」

  以前,可以一連幾個禮拜不見,住在一起後,習慣了每天見面、一起吃早餐、讓那個人牽著手送他上學……才幾天不見,已經異常想念。

  趙之寒出差的第六天,趙小寶夜裏突然發燒、腹痛如絞,緊急送醫。趙之寒是在住院後的第二天才被告知此事,等趕到醫院,已經是住院第三天的。

  三天來,一直表現得無比乖巧溫順,叫他吃藥就吃藥、叫他打針就乖乖伸手臂,被醫生護士一致封?模範病人的趙小寶,看到他的瞬間,突然情緒失控,放聲大哭。

  「哇——」還是驚天地泣鬼神的那種哭法,眼淚用噴的,邊哭邊伸長了手。

  趙之寒間傻眼。

  讀出「抱抱」的肢體語言,很識相貢獻出怪抱,讓人把眼淚鼻涕全往他身上招呼。

  「我以?我會死掉……」

  「不是還沒死嗎?」

  下場是換來對方更淒厲的大哭。「嗚——你希望我死掉——」

  「……」明明就是你自己說的。

  「我差點就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嗚……」

  「……」什鬼啦!趙之寒一臉無奈地回望一旁的孩子他娘,無聲詢問:他最近是看了哪出連續劇?

  想歸想,有過一次教訓,深知此時最好不要隨便亂「頂嘴」,很識相地管好自己的嘴巴。

  江晚照白眼已經快翻到後腦杓。

  趙小寶,你戲很多耶。

  這招打他還是小小時就很會,每次「撲騰」一下跌倒了,第一時間會先左右張望,把拔不在就自己拍拍屁股爬起來,要是剛好趙之寒人在案發現場,一秒立時放聲大哭。

  實在很想吐槽,但看他哭得悲悲切切、真情流露,說出來顯得有點狼心狗肺。

  也是啦,從小健康寶寶,連感冒都難得染上幾回,更別提住院,他當下可能真的以?自己會死掉。

  住院這兩天,他乖巧地不哭不鬧,知道媽媽一個人照顧他很辛苦,所有積壓在心裏的恐懼、委曲,見到他時,整個大爆發,將所有任性、耍賴、孩子氣的一面,全倒給他。

  趙之寒也知道自己活該,誰教他在孩子身心靈最脆弱時,沒能陪伴在身邊,被埋怨例幾句只是剛好而已。

  使性子,是知道對方能包容,恃寵而驕的先決條件,是知道誰是會寵他的那一個。

  孩子在向他撒嬌。

  待哭聲漸弱,趙之寒抽面紙幫他擦眼淚、鼻涕。「我人在外地?差,又不是故意不回來。」

  「?什要出差?出差比我重要嗎?」配合地用力擤出鼻涕,不忘表達對「出差」二字的不滿。

  「出差是?了賺錢,不趁現在多賺一點,以後哪來的家產讓你敗?」

  「那我敗少一點。」叔叔是不是就可以少出差,多陪他。

  「……」你已經決定好要走敗家子路線了嗎?

  「以後去那裏都要跟我講,我的電話都要接,不可以讓我找不到。」

  「……好啦。」

  「真的喔?」

  「真的。」就連「努力賺錢讓人敗」這種不平等條約,他都能欣然接受了,還有什能再嚇到他?對於兒子癌這件事,他早就放棄治療了。

  胡天胡地哭一場,身體虛弱的小祖宗窩在他懷裏,蒼白的臉蛋看起來還真有幾分小可憐模樣。「欸,趙小寶——」

  「唔。」

  「說好了,今天的事,不能記恨知道嗎?」

  「好。」看在他割地又賠款的誠意上,小祖宗大方赦免了他。

  於是,在往後的許多年裏,趙之寒信守承諾,不曾有過一回,讓孩子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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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趙小寶成長隨記

  之三 新居落成

  要上小學的那一年,他們搬家了,搬到一棟很漂亮的新房子,媽媽說,那是叔叔蓋的,要給他們的家。

  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媽媽眼睛柔柔的,閃著像星星一樣的光,嘴角有笑。他想,搬家這件事,應該有讓媽媽很開心,他也很開心,他們一家人終於可以在一起了。

  新居落成的第一晚,趙之寒坐在主臥床上,環顧室內一圈。

  屋裏的一切,大至裝潢、小至一道擺飾,都是江?照親手打點,花了很多時間與設計師討論,挑選家具,看得出來極用心在打點這一切。

  「喜歡嗎?這是我們的家。」她走到他面前,彎身笑問。

  「你喜歡就好。」那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

  他仰陣,與她相視。「你沒得後悔了。」

  七年來,他給過她太多的機會,她都沒有離開,是她自己選擇走入他的世界,今天過後,他不會再給她任何機會,從他身邊走開。

  「你,是我的。」

  「我要求比照辦理。」

  他淺淺揚唇,看得出心情不錯。「慶祝新居落成,來點入厝小儀式吧。」

  「例如?」

  明知故問。

  他直接探手,將她拉坐在腿上,額心相抵,傾前輕掠一吻。「你說呢?」

  江晚照也不跟他裝蒜,雙臂大方地攬上他脖頸,回啄他一口。

  得到正面應許,趙之寒銜吮柔唇由淺到深吻,一手挲撫嬌軀,正欲探往衣內——

  敲門聲響起。

  動作一頓,兩人相視一眼,在房門開時,有默契地一秒迅速分開。

  「叔叔。」趙知禮抱著他的小被被,怯怯地探進頭來。

  「幹?」沒好氣地應聲。

  「我睡不著。」

  「怎會睡不著?」

  「我不習慣一個人睡,而且這裏跟舊家不一樣,我會怕……」

  「所以?」

  「我可不可以跟你們睡?」那雙肖似於他的深亮大眼,好期待地仰望著他。

  趙之寒本能地回頭看她。

  「一家之主,你說了算。」她退開一步,表現得非常之溫良恭儉讓。

  最好是。

  分明袖手旁觀看好戲。

  趙之寒覺得,自己一定要硬起來,不能每次都被她瞧扁,於是雙手盤胸,決定跟孩子曉以大義。

  「趙知禮,我們當初是怎約定的?」一家之主是吧?讓你看看什是家之主的高度!

  「搬到新家以後要自己睡。」乖乖複誦

  「很好,你還記得。所以做人可以說話不算話?」

  「不可以。」

  「所以呢?」

  「所以要自己睡。」趙小寶聽得懂人話,很識相地介面,不用人趕,自己拖著他的貼身小被被往外移動。

  邊走,邊回頭偷?他。「那我回去了……」多此一舉地再次聲明。

  「恭送大駕。」

  拖著小尾巴,走兩步不忘回頭再看一眼,「要到門口了……」

  我有眼睛,不用GPS定位回報。

  「叔叔?安……」一步一回首,神情好落寞、好淒清。

  趙之寒一點都不想配合這套路滿滿的小劇場,冷眼看著小寶孤零零拖著牛步回房,簡直棄兒似的,暈黃燈光映照在小身板上,說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等等!」不及深思,已脫口喊出聲。

  趙小寶停步,吸了吸鼻子,眼角帶著可疑的水光斜瞄他。「幹?」

  霸氣側漏。「三天。我給你三天的適應期,之後你得照約定走,不許再拿任何理由跟藉口來跟我討價還價,如果做不到,現在就立刻回你房間。」

  意思是可以留下來了嗎?

  小傢夥眼神一亮,火速撲向大床,相准中間的好風水,並迅速分配好床位,拍拍左右兩側熱情邀約。「快點,叔叔睡這裏,媽媽睡這邊。」

  「……」最後還是軟掉了——各種層面而言。

  完全不想看女主人的表情,一臉厭世地癱向?他劃分的左邊地盤,趙小寶自動自發把被子拉高高,快樂地說:「叔叔晚安,媽媽晚安。」

  然後不到三分鐘,那個自稱失眠睡不著的某傢夥,不但秒睡,還睡得四翻八仰,一個翻身直接趴到他身上來。

  明明他該抱的,不是軟玉溫香嗎?

  無語了片刻,還是認命地收攏臂膀,輕輕拍撫。

  更早那幾年,還聞得到孩子身上淡淡的乳香味,漸漸地,奶娃味淡了,再過些年,進入彆扭的青春期,怕是也難再如此撒嬌親近,現在還願意賴著他的每分每秒,他都萬分珍惜。

  「我賭,下次你還是會讓他進來。」有人淡淡預言,鐵口直斷。

  「……」被人看得很扁,而他還反駁不了。

  「你真的被他吃得死死的耶。」隨隨便便擺個小可憐表情,他就撐不住了。

  「我承認男人真的是在當了爸爸後,才開始學習怎當爸爸。」每每抱著這具小小軟軟的身子,心房便會不由自主地發軟,什原則、什堅持、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通通都可以?舍,他甚至不知道,原來自己體內有這多源源不絕的愛可以給。

  「你懂這種感覺嗎?他出生的時候,那小、那軟,在我懷裏哭得小臉紅通通,我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嘹亮哭聲撞擊著心臟的感覺。從護士手中把他抱過來時,我在心裏告訴自己,要把一切最美好的都給他,盡全力讓他一生安穩。雖然那時,我還不知道該怎愛他,但他的的確確是我心頭的一塊肉,掐緊了會疼。」更或者,他只是想補償前些年的冷落與虧欠、補償他曾經想割捨這塊肉,就算小寶不知道,但每每想起,自己曾想不要他,便是滿心的疚悔。

  所以只要是小寶想要的,他都會百依百順,無限度地滿足對方,理智面知道這樣不對,但就是沒有辦法悖逆本心,不捨得看他的孩子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後,輕聲歎息。「如果他被寵壞、長歪了,你可以怪我。」完全知道自己正走在一條敗家子的養成道路上。

  江?照並未對此多作評論,靜靜偎來,上他掌背,與他一同承擔,生命的重量。「你現在,還怕嗎?」

  「我只知道,現在的我完全無法想象,這世上沒有小寶會是什樣子,他是我的命。」命好命壞,都是自己的,舍不了,捨不得。

  「我陪你。」是好是壞,他們一同承擔。

  趙知禮始終沒有讓他們知道,那一晚,他其實沒有完全睡著。

  他後來想了又想,他沒有恃寵而驕,被養成不知天高地厚的富三代,或許就是因?,那個人給的愛,太多太滿,讓他連一丁點變壞的空間,都沒有。

  每當想做虧心事時,想起那些話,就什壞念頭都不留了,一路以來,約束著自己,半步也不敢行差踏錯,怕媽媽怪他,怕那人承擔寵壞他的罪責。

  因?,他也很愛、很愛對方——那道自小以來,最堅定仰望的精神信仰。

  搬進新家的第一個清晨,趙之寒難得小賴了一下床。

  趙小寶生活習慣被媽媽教得很好,起床會自己整理床被。他沒看到人,只看到某人的小被被折整齊擺在旁邊,擺明瞭今晚還要繼續賴在這裏。

  再往旁邊看,女主人的位置也是空的,視線繞了半圈,在梳粧檯前尋獲。

  「醒啦,早安。」江晚照目光由鏡面與他相接。

  從未在清晨,與某個女人一道醒來,共迎晨露,在他身旁妝點姿容,感覺頗新鮮。他調整姿勢,枕著手臂,好整以暇地觀看。

  「那什?」他很有求知欲。

  「這個嗎?」她看了看手中的物品,「遮瑕膏啊,用來遮蓋臉上的斑點痘痘等小瑕疵,然後再用粉餅均勻地拍上去。」最近忙搬家沒睡好,黑眼圈需要遮一下。

  他點頭,很能舉一反三。「就是先補土,再油漆的意思。」

  「……」詭異的一陣靜默。

  她現在知道,?什有句話會說,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了。

  女人的邏輯男人不懂,男人的觀點,其實女人也是滿臉黑線。

  她一點都不想讓她的男人目睹她的「施工全過程」,然後在心裏腦補刮壁癌、粉刷、挂窗簾等等畫面同步轉換,她已深深明白,這男人不是「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的那塊料了。

  於是,他在下一秒被趕出房門。

  在搬入新家後的第一天,還被上來蹭早餐的妹婿見證這歷史性的Mom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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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趙小寶成長隨記

  之二 傷癒

  趙小寶五歲。

  這一天下課,從娃娃車下來,跟老師揮手道別走進家後,看見停在庭院的車,立刻以零到二百加速只須三秒的性能奔進屋,找到在廚房挑菜的。

  「叔叔來了嗎?」他已經兩個禮拜沒看到叔叔了。

  「噓,叔叔在房間睡覺,他最近工作很多,不要吵醒他。」

  「我不會、我不會!」趙知禮聲保證,話尾方落,人已一溜煙消失在廚房口。

  打開房門,確認心心念念的那人就在床上安睡,趙小寶踮著腳尖慢慢靠近,爬上床,蹲在男人身旁,捧著頰眼巴巴看著。

  蹲得無聊了,開始在床上玩起翻滾遊戲,自得其樂地玩耍,等他心愛的小叔叔睡醒。左三圈,右三圈,一個不小心,就滾進男人懷裏。

  「啊!」撞到了。

  趙小寶捂嘴,心虛地仰頭看了看,確認男人依然熟睡,小手拍拍胸口。好險好險——

  他蠕動坐起,摸摸男人下巴新生的胡渣,又摸摸赤裸上身那幾條已經很熟悉的舊疤,細數,這條是?了救爸爸,這條是奶奶、這條是媽媽的……

  那些都很淺了,可是有一條好深,看起來就很痛的樣子。

  他仰起頭,往手臂那條像蜈蚣一樣的舊疤吹氣,呼呼完,再度窩回男人身旁,攤開男人的臂膀,躺上去,再圈起來,擺弄完畢,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趙之寒睜眸,瞥了眼臂彎蜷臥的小傢夥,才一會工夫,已經愉快地找周公伯伯玩耍去了。孩子就是孩子,沒煩沒惱,好吃好睡。

  距離晚餐應該還有一段時間,他收攏臂膀,閉上眼睛,決定陪孩子再睡一會。

  當晚。

  趙之寒洗完澡,裸著上身坐在鏡臺前,默然凝思。

  江晚照把洗好的衣服送進來,看了他一眼。

  「發什呆?」

  他沒回頭,手撫上左臂那條舊疤。「我想去做個美容手術,把這條疤磨乎。」

  她笑了笑,拿手巾走到他身後,溫柔地擦拭濕發,「怎突然在意起外表來了?」

  「不想你跟小寶看了不開心。」每每碰觸到這道疤時,她指尖的力度總會放得特別輕,明知不會疼,可就是一種潛意識的反應,她自己都沒留意。

  一直到今天,才突然意識到,那叫憐惜。

  他自己不在乎,可是在乎的人,看到會難受。

  他從來都不想讓她與小寶難受。

  江晚照一頓,仰眸,目光在鏡中與他相遇。

  她不發一語,傾身環抱住他,下巴擱在他肩上,頰容相貼,溫存依偎。

  「好嗎?」他又問了一次。

  她笑了笑。「不重要了。」

  那道傷,從來都不在身上,而是心上。

  他親手劃下那一道時,表達的是對生命的厭棄、對身世的痛恨,以及對她的罪疚。

  那道疤的存在,一如他對自己的定義,扭曲、病態而又極其醜陋。

  然而現在的他,會想?了她、?了他的孩子,珍惜自己,成?一個更好的人,他的小太陽,暖暖照亮了生命裏的陰暗。

  那道傷,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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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二:趙小寶成長隨記

  之一 相愛相殺

  趙小寶兩歲這年——

  又熬到一個周末,可以回家了。

  收拾疲累的身心返家,打開客廳大門時,看見裏頭的不速之客,好心情不翼而飛。

  「你來做什?」

  不速之客——趙之航,有趣地挑眉。「你的口氣聽起來很像男主人。」

  他不確定,這裏頭是否有嘲弄意味。

  說穿了,他同樣什都不是,論情論理,已逝的男主人是趙之航的親哥哥,來探視兄長遺孀合情合理又合法,他完全沒有立場趕人。

  於是冷著臉,轉身上樓。

  江晚照端著水果從廚房出來,與他擦身而過,困惑地問:「他怎了?」臉色這臭。

  「沒事。」趙之航笑笑起身,隨後跟上去。

  趙之寒進到起居室,扯開領帶,將自己摔進沙發裏,看見隨後而來的人,沈下臉。

  「你又要幹?」現在連回到這裏,都甩不掉趙家那些鳥人鳥事了嗎?

  「聊?」

  「我跟你有什好聊?」

  「這個。」遞出手中的檔案夾,待對方接過審閱,淡淡地接續:「我知道這個案子還在草擬階段,尚未公開招商。」

  「這叫什?走後門?」趙之寒淡嘲。

  「對。」承認得很坦然。

  有沒有搞錯?「我跟你有這熟?」

  他怎不知道,他們交情有好到可以當人家的後門了?

  「別這樣,寒。不看僧面看佛面,你這樣二嫂夾在中間也難做人。」

  趙之寒容色一沈,「什事沖著我來,不要打擾她。」他不去公司,也不去趙家,而是來這裏找他,潛在語言很明顯了,不就是想利用江晚照來對他隱性施壓。

  這群姓趙的是夠了沒?到現在還不放過人家。

  「我沒有那個意思。」趙之航輕歎。

  純粹就是探視嫂子的近況,當然也因?知道他在這裏,順道提一下公事而已。

  之寒對他,防備心很重呢。

  趙之寒正欲開口,視線被門外的小小身影拉過去,「要幹?」

  「喝ㄋㄟㄋㄟ」小孩一手抓奶瓶,一手揪著母親縫給他的兔寶寶布偶。

  「媽媽呢?」

  小寶搖搖頭,閉嘴不再吭聲。

  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

  看來應該是在忙,泡好牛奶直接放養到他這裏。

  「過來。」

  小寶移步過去,先把奶瓶遞給他,再把小兔兔放到沙少發上,然後嘿咻嘿咻自己手腳並用爬上來,找到舒服的方位窩好,抱牢小兔兔,趙之寒這才將奶瓶湊上,讓他自己捧著慢慢吸啜。

  早已造就一手辦公、一手奶孩子的功力,搞定了小的,再將注意力拉回來,重新拿起企劃書重閱。

  「這案子由你全權負責?」看也知道這是誰的手筆,能挖來這知名的設計師,在業界沒有一定的人脈和手腕辦不到。

  「是啊。」愉快應聲。

  皺眉。「所以我接下來會很常看到你?」

  「寒,你這表情好傷我的心。」

  趙之寒皮笑肉不笑,「好幾年前,大家在瘋狂搜集麥當勞的Hellokitty娃娃,沒人幫我集我也好傷心。」

  「言下之意,我傷心你要負責嗎?既然我的傷心不歸你管,你傷不傷心又幹我屁事?」

  他將檔案夾扔回去,「預算再往下砍四成。」

  四成?趙之航苦笑。「非得這狠嗎?」

  「這替她的荷包著想?我不曉得這年頭,被包養還要兼顧金主生意興隆,財源廣進?不是只要伺候得金主身心舒爽就好?」

  「寒,你這樣說就淺了,難怪你無法被包養。」

  「謝謝,我沒這高遠的志向。」

  「這跟做生意的道理是一樣的,秉持長遠合作、雙方互惠的理念,金主好,大家都好。」何況他簽的是終身契,名曰「結婚證書」,金主混不好他也得跟著吃土。

  所以就回來挖自家的磚?你是一回生二回熟是吧?

  這年頭,不止有女兒賊,連兒子都很賊。

  「我就這個價,不要拉倒。」

  「你不會還在記恨吧?」

  提到這個就來氣。「要不是?了賺小寶的奶粉錢,我會這樣任你擺佈?」那種被算計的感覺,超級不爽。

  「我已經有報應了,現在換我要?奶粉錢看弟弟的臉色。」講得好生悲情。

  趙之寒聽出語意,微訝地陣。「我以?你是不打算生小孩的。」

  雖然他嘴裏不說,但前妻流?而亡的事,應該有在他心裏造成一定程度的陰影。

  歎氣。「就當來不及射牆上吧。」女人若想生,男人一點辦法都沒有。

  「兩成,這是我的最底限。」

  趙之航了然淺笑。

  嘴硬歸嘴硬,這個弟弟心裏還是顧念他的。

  小寶牛奶喝完,把空奶瓶「督」給他,揉揉眼,一臉愛困。

  趙之寒中途便放輕音量,手覆在孩子耳上,另一手不自覺輕輕拍撫。

  看小寶蜷臥懷中,在那圈起的小小天地中安穩入眠,彷佛全心相信,這個人能?他擋風遮雨,不受侵擾。

  趙之航暖暖微笑,「如果連你都當得成好爸爸,沒道理我會辦不到,對吧?」

  趙之寒一點都不想跟他分享溫馨的爸爸經,他們從來都不是能談心的物件。「你的目的達到,可以滾了。不要吵我家小寶睡覺。」

  趙之航這次沒抗議他下的逐客令,離開前說:「其實,換個角度想,多個人來疼小寶,不好嗎?」

  離開時,江晚照出來送客,在門口話別。

  「又被臭臉?」她已經很習慣這對兄弟相愛相殺的另類相處模式。

  趙之航笑了笑。「很正常。」

  對之寒而言,他同樣被歸類在最灰暗失溫的記憶裏,同樣沒有及時溫暖他。

  「慢慢來吧,至少他接受之荷了。」

  「那不一樣。」之荷的狀況是,我本來就不理你,你也不理我,後來覺得好像還可以相處,幹是嘗試彼此靠近,培養情誼。

  可他不是。當初之寒是有心親近的,那情況比較像是,我想跟你玩,你不理我,現在我也不要跟你好了。

  之寒對他,心裏或多或少是有怨懟的。

  可那不是恨,他知道,只是一個缺愛的小男孩,在跟哥哥撒嬌,想索要多一點點的關注與包容,來確認自己是被在乎的。

  他的愛,來得太遲,說抱歉太矯情,就像之寒臂上那道疤,已經存在的創傷,只能設法撫平。這些年,他釋出的善意相信對方都感受得到,只不過還不足以化解那層層武裝起來的防備。

  「慢慢來吧,我不急。」撫了撫掌下的檔案來,淺笑。「一次不夠,就試第二次;兩次不夠,我還有第三個腹案。」自家兄弟,總是有法子親近的。

  過後的幾天,趙之寒在公司收到一個超大紙箱的包裹,打開一看,差點爆青筋,尤其幫忙拆箱的秘書,表情十足怪異。「總經理,您喜歡這個?」

  「……」丟臉死了!

  可惜這不是橘子,無法在他手中捏爆。

  五爪緊握,一度想怒摔在地,叫秘書有多遠扔多遠,但——

  指掌松了松,最終還是搬回箱內,甚至在下班後,莫名地抱著這一箱子「詭物」回江?照這裏。

  他們家安靜孤僻自己玩、而且似乎有一點學到他「臭臉」的小小孩,放下手中的玩具,小屁股一點一點蹭過去,好奇地探頭往紙箱裏瞧,仰眸看他,臭拎呆的奶娃音問:「四誰的?」

  讀出小孩喜歡又不敢討要的傲嬌語言,順勢答:「你的。」

  小寶只有一隻媽媽縫給他的小兔布偶,睡覺的時候一定要抱,以前覺得有點娘炮,後來覺得,無關乎娘不娘,就是一種孩子所尋求的安全感,畢竟他們家小孩也才兩歲,也許大一點,會脫離對這種絨毛玩偶的依賴,但現在,他很喜歡。

  「全部嗎?」

  「對,全部。」

  小寶愉悅得幾乎要爬進箱子裏滾,與各種不同造型的Hellokitty作伴。

  好吧,至少它有一點實質貢獻了,他很難得看到小寶這開心。

  晚上睡覺時,小寶不讓人幫忙,很堅持要自己親手一隻只擺到床頭排排站,每天翻牌欽點一隻侍寢。

  兒子睡著後,他看著純淨滿足的天使睡?良久,想起趙之航的話,多個人來疼小寶,不好嗎?

  孩子在成長的過程中,無時不在仰望追隨著父母的形象與腳步,小寶的眼睛,會看著他,看他的待人處事、看他的氣度襟懷,而他希望,給小寶看見個什樣的他?

  無論如何,至少不要是一隻對手足不友善的刺蝟,尖銳防備地豎起芒刺傷害周遭每一個想靠近他、對他釋出善意的人。

  趙之航有心善待,以及這些年的忍讓,他不會感受不到。雖然當初算計他接掌公司,是自身想脫離趙家這是非之地,但若不是真心?他著想,太可不必將實權下放給他,在當時那樣的情況之下,?了江晚照,他怎樣都會吞忍。

  趙之航若是夠聰明,就該留一手,保留實力以便未來能制衡於他。

  可是沒有,那個笨蛋幾乎是淨身出戶,把所有資源都留給他,讓他能夠有足夠的實力與趙家一幫人抗衡,包括自己的父親。

  他不是不知道,那是趙之航不言于外的兄弟情義,比起父親,甚至更偏護周全於他。

  回來賺奶粉錢?這種鬼話也扯得出來,他猜,就算他預算直接對半腰斬,對方最後還是會吞吧?

  緩步回到房中,打開擱在桌上的小卡,那是今天下午拆箱時,附在裏頭的。

  還傷心嗎?

  他當時簡直想爆粗。

  趙之航你腦殘嗎?我那是嘴炮你聽不出來?知道就說我想搜集9999純金十二生肖金牌。

  當下本想傳訊去罵他,但覺得這樣寫只會讓他隔天再收次包裹,而且可能性極大。

  他不是嶽飛,不用收到十二道金牌,都要當爸爸的人了,養小孩很燒錢,不需要這樣玩人家。

  他其實知道,對方想表達的點。

  任他予取子求,是對方表達虧欠及寵愛的方式。

  當年來不及給的,今天補給你。不管他要什,只要開口,對方真的會去做,就算只是句玩笑話。

  他想了想,拿起手機,打下一句:東西收到了。

  對方應該正在忙,沒立即讀訊,他識疑了下,又補上兩個字:謝謝。

  當初小寶的滿月禮,某人包很大一包,他也該好好思考,八個月後的滿月禮要怎包才不失禮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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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篇一:一個人的戀愛

  第一次見到那個男人,是在兄嫂的婚禮上。

  婚禮前,大夥忙亂成一團,新秘發現婚紗公司送錯禮服,不過還好,那套是送客時穿,於是她自告奮勇跑腿去一趟婚紗公司換禮服。

  ?飯店大門後,拐向一旁的通道,這家飯店的無障礙空間設計得不太友善,轉彎時輪椅不慎卡在欄杆死角,她試了幾次,無法順利脫困。

  她再嘗其他脫困角度,一面眼搜尋附近可供求助的人選,目光鎖定在斜坡下倚著欄杆扶手講電話的男子。

  帥哥耶!她本能讚歎,還是天菜級的。

  帥哥就是養眼,隨隨便便往旁邊一站,都是一幕渾然天成的美景。

  但是養眼歸養眼,她還沒被迷到花發癡跑去亂搭訕,對方明顯走的是高冷路線,還聽到他對電話另一端說:「沒事別找我。」

  「……」她默默同情了一下電話那頭的罹難者,並且不想成?下一個。

  只猶豫一秒,就決定放棄求助,倒是對方仰眸,目光與她對上,主動移步朝她走來,握住輪掎把手,微施力解決了她的窘境,還順手推她下坡道。

  原來是面冷心熱的暖男來著?好感度再往上提升一咪咪。

  她無聲點頭致謝,不知電話那頭的人問了什,舉步欲離的男人頓了頓,回眸掃她一眼。

  「我想我看到人了。」

  然後,挂電話,走回她面前。

  「你是趙之荷的小姑?」

  「呃,對,我是。」她一時不太反應得過來,直覺便想到,二嫂有說會讓司機在飯店接送她,可這男人的氣質……不太像司機,反倒比較像慣於發號施令的那種人,渾身散發著教人馴服的強大氣場。

  「我是新娘的哥哥,她托我送你去婚紗店。」

  「喔,那就——麻煩你了。」

  男人淡淡頷首,沒多說什。

  去婚紗店的路上,氣氛安靜到連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見

  這實在很不像她,就算是初識的人,她都有能耐炒熱氣氛,絕不冷場,但她現在,臉熱心跳,腦袋空白,找不到適當話題。

  她不確定,這是不是就叫一見鍾情?這男人完完全全就是她的菜。

  「那個……我叫餘善舞。」她試圖打破沈默。

  第二次冷場。

  「之前訂婚好像沒看到你?」再接再厲。

  這還是第一次見面,以前聽二嫂說過,兄妹感情不親,所以連訂婚都沒露臉,她也不敢問太多,怕戳心。

  「工作忙。」

  再度冷場。

  好吧,這次冷場真的不是她的錯,這男人好難聊。

  換完婚紗,男人將她送回到飯店。雖然是一個難聊的句點王,但男人照護她上、下車的舉止體貼周全,堪稱紳士。

  完了,心好快。

  近距離看,這男人的美色,簡直妖孽等級,帥到沒朋友的那種。

  尤其眼睛,深邃中蘊著一抹淺淺的藍,像顆磁石,帶著引人沈淪的迷魅誘惑,讓人無法久視,彷佛下一秒就會被吸入,萬劫不復。

  太犯規了!

  她移開視線,心跳得又快又急,唯恐對方就要聽見……

  之前還笑二哥膚淺,單憑一眼、十幾分鐘的執傘之緣,就心心念念惦記了二嫂多年,結果到頭來,自己根本半斤笑八兩。

  原來心動,真的沒有邏輯可言。

  將她攙回輪椅,送到飯店門口,男人取出一物,交給她。「我就不進去了,這個請幫我轉交給之荷。」

  她不解地仰眸,只來得及目送男人遠去的背影。

  回到新娘休息室,她把禮服和哥哥的祝福一起送到。

  二嫂打開首飾盒,裏面是一條光看就很閃很貴的鑽石項鏈,二嫂立刻就把它戴上,說要帶著哥哥的祝福迎向婚姻。

  她有點沒跟上劇情,舉手發問。「你們兄妹感情真的很不好嗎?」

  男人看起來,不像連妹妹的婚事都不上心的樣子耶,真忙,怎還有閒工夫她跑婚紗店,還挑選結婚禮物送她?

  二嫂顰眉,似在思考要怎回答這個問題。「以前不好,現在——我也不知道算好還是不好,有事他會幫我,但叫他來參加婚禮,他會說——沒事別煩我。」

  原來那句話是這樣解讀的——沒事別煩我,但有事可以。

  這對兄妹要不要這傲嬌啊。

  「有時,我也搞不太懂這個哥哥。」怕惹人心煩,不敢靠太近,這當中的距離,拿捏得有些苦惱。

  可是真正有事的時候,他已經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置身事外,冷眼旁觀。

  她的婚事,在談的過程不像外界看到的那順利,父親有意無意暗示,要善謀以回公司作?允婚條件。

  這事在她這裏就擋下來了,沒有傳到餘善謀耳裏。

  對待女兒尚且如此,更遑論女婿,父親不可能放權給他,不過想利用餘善謀來拓展事業版圖,更何況他早已志不在此,她也希望他能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這事一度陷入僵局。

  而後,趙之寒不冷不熱地表態:「父親若覺?難,無法公開支援之荷的婚事,不如我來牽她走紅毯吧。」

  聽起來頗貼心孝順?父解憂好兒子,三言兩語,就將死了父親一局。

  內行人的翻譯其實是:拿女兒當肉票的行?真的很低級,你哪邊涼快哪邊閃,沒有你的祝福我們一樣過得很好,你要不怕削了面子,就繼續當個惹人厭的糟老頭吧!

  趙家千金出嫁,牽她走紅毯的是小哥而非父親,老子可還沒死呢,他自己老臉若挂得住,他們絕對沒意見。

  他這是掐准了父親的死穴,心裏也知道,父親的退讓是暫時的,可他說——無妨,你嫁你的,爸要玩,我陪他玩。

  一句話,讓她莫名安心,好似天塌下來,都有兄長?她頂著。

  「好帥。」餘善舞聽完,已經完全切換到迷妹模式。

  基於一定程度的戀兄情結,她對那種跟她哥一樣會保護妹妹的男人,特別有好感。

  懂得疼妹妹的男人,壞不到哪去。

  是說,既然人都來到婚宴現場了,?什不進來?

  隱隱約約,似有什模糊地閃過腦海,她沒準確抓住,直到新秘進來幫新娘補妝,通知準備第二次進場。

  「一起來。」二嫂握了握她的手。

  她笑笑,回道:「我整理一下,一會就去。」

  所有人都移往會場觀禮去了,一個人待在空蕩蕩的新娘休息室時,她忽然間懂了。

  他……也是嗎?

  跟她一樣的那個原因?

  婚顧曾經叮嚀過幾項婚俗禁忌,家中成員若有生肖屬虎要儘量避開,兄嫂不曾跟她提過這件事,可她既然知道了,在婚禮的流程中就會不著痕地避開,也許有人會笑她迷信傳統,但是?了生命中最愛的那個人,寧可迷信也不願冒一丁點會讓至親不幸福的風險,她是這樣的心情。

  只不過,她與二哥感情太好,需要技巧性地掩飾一下,趙之寒與二嫂原本就不親,連遮掩都不必。

  但,他是真心望二嫂幸福的。

  這男人……外表冷硬,卻有一顆很溫暖的心。

  領悟了這點,她心房柔軟得一塌糊塗。

  後來,她旁敲側擊,由二嫂口中問出了這件事。

  他未婚,沒有女朋友,但,有伴。有伴。

  很微妙的用詞。

  她開始不懂,二嫂也不願多談。有一天,陪二嫂逛育嬰用品店,看到一款音樂風鈴,二嫂聆聽把玩,愛不釋手,突然冒出一句:「這個小寶應該會喜歡。」

  一時興起,便提著採買的育嬰用品,去探視她剛生?完的嫂子。

  她們到的時候,按門鈴沒有人在,隔壁鄰居出來看見,告訴他們,每天的這個時候,趙先生都會來陪她,一起到公園散步,去那裏應該找得到人。

  人是找著了,也是那個時候,她才懂二嫂口中的「伴」是什意思。

  趙之寒推著嬰兒車,身旁伴著那個人在公園緩緩步行,不時地傾耳聆聽對方所表達的一言一語,即便是很家常的瑣事,也會認真回應。

  那時候的他,一身冷意消融,不若記憶中那個高冷難近的男神,那一步、一步,走的彷如人生路,相依相陪。

  因此趙之荷不會將她定義于「妻子」,也不是「情人」,那太世俗。

  他們沒有名分,也不須世俗的任何定義,就只是單純地,彼此?伴。

  他們看起來,如此契合,完全沒有旁人插足的餘地,所以她沒有不識趣地打擾,就只是隔著距離遠遠觀望。

  說來好笑,在這之前,她談過三次戀愛,如今回想起來,談的不是愛,而是年少的風花雪月,一分手就什感覺都沒了,不曾上心,也沒什好忘卻。

  而這個,她甚至不曾與他交往,卻在她心上,留下最深刻的痕,讓她領略,何謂忤然。

  就情感面而言,這才是真正的,生平第一場「初戀」。

  但是愛,不一定要納入懷中,兩個人的喜歡,是愛情,一個人的喜歡,也是愛情。

  只不過,兩個人的愛情,要承擔的是雙方的悲喜,一個人的愛情,只要承擔她自己的情緒就夠,只要她承擔得來,安靜地,不打擾任何人,又有什不可以?

  這場一個人的戀愛,她談了很久,沒有人發現,獨自品嘗著愛情裏的酸、甜、苦,辣,一個人會心微笑,也一個人酸楚落淚。

  他們見面的次數不算少,獨處的機會卻不多,而她會悄悄地,將這些屬於他的有限記憶,點滴收藏在心中,在接下來漫長的時光裏,一次次反復回味。

  第一年,他的妹妹嫁給她二哥,婚宴會場外的短暫接蝕,一見鍾情,芳心怦然。

  後來,聽聞他與寡嫂不倫?子,那時的她並不確定,背負這樣的社會眼光與道德壓力,他真的能幸福嗎?

  她與二嫂同去探視?婦,他一直都侍在一旁,悉心照拂,不曾稍離。那個初生的小男娃好像他,那眉眼、那清秀五官、那靈動討喜的模樣……她抱著瞧著,也跟著心房酸軟。

  再來年,他向趙之荷介紹一位名醫,據說醫術醫德兼備,手術紀錄幾乎完勝,院長很是推崇,他們家討論過後,決定動手術,?她這雙腿再做點努力。

  從入院、手術、到出院,院方關照有加,院長美其名是趙家姻親,但說穿了,賣的是趙之寒的情面,而趙之寒會費心安排,也不見得是待她有多上心。

  而是妹妹嫁入余家,她好,趙之荷也會好。

  但是單就這樣的愛屋及烏,她已經很知足。

  勤於複健,終見成效,她已能離開輪椅行走,之後或許還會更好,但——無論她能走多遠,也無法走到他身邊,只能隔著這樣的距離,遙望。

  一年、又一年,他身邊始終是那個人,不曾動搖心念。

  有一年,忘了是誰起意,中秋約在江晚照家中烤肉聚餐。

  青椒烤完了,她進屋去拿,行經客廳時,不覺放緩步伐,側眸望去。

  趙之寒背靠沙發,盤腿坐在地板上,身畔的江晚照倚著他。螓首枕在他肩側,凝神細瞧,「不對,這裏要這樣針……咦,小舞,你需要什嗎?」

  「青椒。我看到了。」說是這樣說,步伐還是移不開。「你、你在幹?」

  她的眼睛一定壞掉了!

  趙之寒對上她錯愕的目光,淡回:「學十字繡。」

  很明顯,有眼睛都看得到好嗎?問題是——

  「你學十字繡幹?」

  那種拈針刺繡、溫婉賢淑的形象套在他身上,超違和的!

  「這樣我接急件單的時候,他就可以幫我了。」江晚照代回,把經手就是數千萬生意的經理級人物當成女紅小幫手差遣,說得超理所當然。

  然後那個女紅小幫手還點了一頭,表示認同。

  「……」她默默到廚房,洗她的青椒。

  「不對啦,你這裏又轉錯針了……欸,你學習能力退步了喔。」以前明明學什都快,忍不住合理怪疑——「你在扮豬吃老虎呴?」

  趙之寒側首,與肩畔秀容對視數秒,微微扯唇,唇心似有若無地拂掠芳唇——「我什都不用扮也能吃。」

  「……」居然反駁不了。「你再講,明天就等著吃紅蘿蔔!」最極致的反擊,也只剩這個了。

  果然,男人默默轉回頭,低頭繼續繡。

  這大概是世上最討厭吃紅蘿蔔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臉埋在他肩窩,聳著肩膀無聲偷笑。

  眼睛有些許刺痛,她收回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熱,專注將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總有些霧裏看花,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溫和眉目、那放鬆姿態,原來他也可以像個單純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設防,在這個女人身邊,領受不曾有過的寧靜喜樂。

  那樣的寧馨契合,溫存氛圍,只要不瞎,都看得見。

  他們如此相愛,如此相惜。

  她終於明白,只有在這個位置,才能讓他擁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與他,正如此刻的距離,不遠不近,是她愛他最好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中,看著他幸福,看著他完滿。

  當?,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裏她起來喝水,看見起居室還有燈光,緩步走近。江晚照在燈下研究食譜,而那個男人,枕在她腿上睡著了。

  留意到門口的她,對方仰眸望來,「還沒睡?」

  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可是又不知道,該怎說,未及思索,話已飄出唇畔:「你很幸運。」能得到這個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與眷愛。

  江晚照一頓,順著她的目光,睇視眼上沈睡的男人,指尖溫存拂掠發梢,眸光柔淺。「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沒有人,有資格批判他人的選擇,趙之寒會選擇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認?不配、不該,她還是相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他所認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給不了,只有江晚照能給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選擇。

  只要他所選擇的那個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她,那樣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回來,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幾年來,投入最多人力與成本,很受好評的建案,兄長?她預留了一戶,就在他樓下。

  若在以前,她或許會搬,但是那個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那道佔據在心房許久的身影,只能往心底更深處藏。

  一天翻開雜誌,看見一則他的專訪。

  他在介紹建案特點時,是這說的——

  這是我對家所構築的藍圖,既然是家,就沒有成本的考慮,沒有預算的上限,它必須是我給家人最安全的堡壘,我用這樣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發現國內無障礙設施的設計,對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會過度留意這部分,但因?身邊有親友曾經長年的不良於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許我們應該再更善待他們一些。

  聽見他說這些話,填了內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記過她的,不是毫無意義的路人甲,這樣就夠了。

  又過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門子,離開時,在電梯外遇到剛回來的趙之寒,不曉得?什,那時一股子衝動,便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他一頓,偏首望向她。

  她萬分感激,他願意停下來聽她把話說完,沒有轉頭就走,她曾目擊同大樓的芳鄰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這種待遇。

  她抿抿乾澀的唇,補上幾句:「應該說,我曾經喜歡你、喜歡了很久,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也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很專注地停留在??身上,她的情緒起伏你都能敏感察覺,但是對於滿周身的桃花,卻從來都是麻木無感。」

  「?什?」不是問?什會喜歡他,而是問?什要說。

  她沒有選擇花好月圓、燈光美氣氛佳的場合,而是在人來人往的電梯對他告白,心裏應該也是清楚,不會得到任何回響,既然這些年可以掩飾得不露痕,?什突然想說了?

  「有個人告訴我,如果我不真正去面對它,永遠都放不下。我想了想,或許他是對的,我大概只是不甘心愛了這久,對方卻什都不知道——好吧,可能還扯上一點點的疑問,想要個明白。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今天的結果會有所不同嗎?」

  趙之寒想了一下,搖頭。「我不知道,也無法想象。」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是連想象都無法。

  無法想象,身邊除了那個人以外的風景。

  自認還算懂他的餘善舞,聽懂了。他不說謊,也不虛應她,而是選擇用最不傷人的方式回應,所謂說話的藝術,就是不損人?面,而又能清楚表態。

  本是抱著被徹底拒絕、然後放下的心情,卻沒料到,他會照顧到她的情緒。

  「你這個人……」總是在殘忍中,深埋讓人難以察覺的溫柔。

  放下是真放了,卻沒有預期中自作多情的難堪。

  她輕輕笑了,再次開口時,已然雲淡風輕。

  「我想,如果沒有意外,你這輩子應該就是晚晚了吧!今天對你說這些話,沒別的意思,只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曾經有個女人,真心地愛過你,你比你自己以?的還要好,一個不值得的人,我不會浪費這多年青春,?他鍾情懸念。」

  他靜了靜,好半晌,吐出一句:「謝謝。」

  她聽得出來,這聲謝,是真心的,他從來都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說違心之論,矯情應酬。謝她,願意花這多年來愛他。

  謝她,認?他值得。

  謝她,愛得如此有高度。

  一名單戀者最極致的成就無非也就是這一句感謝,真心認?能被她所愛是一種榮幸。

  「不客氣。」她笑了笑。「對了,我剛去樓上串門子,看到晚晚買了一、大、袋的紅蘿蔔喔,你最好快點想想自己又哪里惹毛她。」

  「……」

  「自作孽,白目到我都不想救你了。」揮揮手,要他從容就義去,恕不相送。

  趙之寒瞧了她一眼,沒再多言,默默走進電梯。

  這種場面,其實也不必多說什,正如她所言,只要讓她看見他的,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就是對她最好的回報。

  餘善舞一直看著電梯門合上,看著他淡出她的視線,輕輕地,吐出一句:「再見」

  再見,我的單戀。

  七年懸念,徹徹底底放下。

  轉過身,將那場從未得到過回應的單戀,留在身後,那段屬於青春的歲月足中,不再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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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樓雨晴

  大家好,我是樓雨晴。感謝在豆豆小說網閱讀我的作品。

  這是詐騙。

  從書名開始就是一場騙局。

  自己先自首,我寫完後,非常有自覺。

  《意遲》——從字面上拆解,就是誰的心意來得很遲這一類的。這時,我猜觀已經在心裏腦補八百種我愛你你不愛我苦苦守候八百年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之或暗戀或明戀或苦戀之大仁哥路線……

  不怪你,一開始我也這覺得。

  好,如果看到這裏,你還沒開始看這書,作者本人是個善良小天使,提前給您個心理建設,請作好準備,這是一本你覺得應該會發展圈圈圈路線,然後下一章,它突然神展開跳到叉叉叉路線,接著你接受了它的叉叉叉路線之後,它又突然跳到點點點路線的故事。

  前五章,我一邊寫都邊覺得,這個走向應該會讓大家很錯亂兼崩潰吧?到底要不要照戲劇邏輯好好發展一下啦。

  好的。相信大家都非常的靈巧聰慧,一定很能舉一反三,理解在這種思維下的《意遲》絕對不會是你心中預設立場的那個套路。

  以上,心理建設完畢,接下來會有點小劇透,天干物燥,生人回避。(咦?這句是這樣接的嗎?)

  如果你已經看完這本書,一定會覺得——這兩隻根本從第一章開始就互相吸引了啊,哪來的意遲?哪來的意遲啊?!到底哪來的意遲啊啊啊。給觀裝肖維!

  再來,裝肖維事件二: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這種感覺,女主從一開始就很明顯在撩我們家開開,使勁地撩,往死裏撩(不愧是上屆撩妹王的妹妹,有得到她哥的真傳),結果男主角被撩到了,她卻突然神來一筆:「我有喜歡的人喔!」

  男主:「嘎拎杯裝肖維!」翻桌走人。(以上是作者貼心的白話翻譯:男主有偶包,說得比較文雅一點)

  緊接著,裝肖維事件三:女主住院,男主親力親?,事事照拂,虛寒問暖樣柱不缺,照顧老娘都沒那上心,說你沒在追人家,觀都不信。

  結果這回換男主說:「@#%*…」

  女主:「嗄拎鄒罵裝肖維!」摔杯走人。

  對,大概就是這樣,整個不照劇本來的亂演節奏,每次覺得他們應該差不多要好好開始演下戀愛戲了,他們就突然跳畫風。

  前五章的節奏有點快,差不多就是閃個神,或頁碼掉個一頁,就不知道他們演到哪了,這樣的進度,我個人是覺得,可以把它當「前傳」看待,關於男主角動心動情的前傳。

  基本上如邵雲開這樣的男人,我認?他是很難心動的,就像小舞說的,他心雷根就住著一個入定老人,進入超凡脫俗的境界了,連自身的不公平待遇都能看淡,還有什能激起他心湖的漣漪?

  小舞幸運的是,她在最佳的契機點切入,並且完完全全正中靶心地射中了他的點,接下來的第六章開始,密密填滿他生命中的那個缺口,完整他的人生,一個懂他、並且能讓他領略何謂快樂的女人,除了「愛到卡慘死」外,他沒有第二條路可以走了。(男主,你家心上路吧)

  對了,順帶解釋一下書中出現的特有辭彙。

  「蝴蝶效應」大家應該都很熟悉,就不多作解釋了,「六度分隔理論」比較不常見,也許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附帶說明一下。

  六度分隔理論,指的是只要透過六個步驟,就能將兩個看似完全不相關的人,精准地連結在起。當然不一定是剛好六個啦,它的主旨在說明,這個世界就像個超大蜘蛛網,串聯著每一個人,透過六度分隔,你會發現,原來我們距離如此地近。

  舉例,小舞與雲開,原是沒有關聯的兩個人,但是只要透過二嫂趙之荷→趙之寒→呂院長→下一步就能連結到雲開了,活生生的六度分隔實例。

  說完本書二三事,接下來如無意外,這系列人物應該就此封存了,那些敲碗小寶的傢夥,因?我有點抗拒讓男女主角全數變老的畫面,寫短篇番外時就覺得好痛苦了,暫時真的還不想讓我心目中的魅力男變成老公公,所以還是先把碗收起來好了,不給敲。

  然後啊,其實有一本書的構想,在我腦海裏熬好久了,大概從兩、三年前就想寫了吧,但後來二十周年,被楊叔魏插了隊,再後來又被趙家兄妹連續插(這句怎感覺歪歪的),最後被雲開插時,我想它已經被插到麻木兼習慣了。

  於是我深深覺得,這樣被插下去也不是辦法,決定使出殺手,在邀這本《意遲》的封面稿時,直接順道邀了被插的那個。

  因?我深深覺得,再這樣被插下去,八成要胎死腹中了,邀封面就是一種——嗯,造就既定事實的概念,連封面都有了,如果我不寫,就會浪費一張封面錢,這樣。

  至於是什稿子如此難搞,讓我寧願被神經病搞都不想被它搞?嗯,是這樣的,它對我來講,算是滿特殊的一種嘗試,有點偏單元劇的那種形式,然後串連起這一個個單元劇小故事的主人,自然也在這些小故事中慢慢挖掘?那些埋藏在時空洪流中屬於他們的千年情緣……大概就是這樣的結構體裁。

  聽起來沒有很難?不,我覺得超難的呀呀呀!(抱頭)

  這種單元劇,我要想很多、很多的哏耶,光想就好可怕,我覺得我寫不成的機率高達五十趴……(直接滅自己威風)

  反正我如果沒被那本古代奇幻稿整死的話,下一本應該就是它了,咱們下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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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三: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不大快樂。

  這家店位於醫院附近,他跑業務時,因地緣之便,時常跟客戶約在這裏談事情,因此很常看到那對情侶。

  不知從幾時起,他開始注意到那個女人。

  她有時,一個人,有時跟她的男人一起,點的餐很固定,幾乎都是套餐配白飯沒太大的變化,而且不吃甜點或正餐外的雜食,是個自律、不會放縱口腹之欲的人。

  這種人最無趣了,嚴肅,死板,生活一成不變。

  他以前這覺得,女人是朵嬌花,情趣則是滋養她們的養分,知情識趣的女人才會嬌滴滴惹人憐,他以往交往的女人,都很有情趣,這個看起來就不是他的菜。

  可是不知道從幾時起,他開始注意她、研究她。

  大概是有一次,他就坐在他們後面那桌,那時他們的斜前方有一對情侶,靠得很近,甜膩膩大玩恩愛喂食秀。

  她在用餐其間,曾經掃了一眼,淡淡評論:「我不明白?什要把房間裏的事搬到公場合供人觀賞。」

  她男人聽了,微微一笑。「那是人家的自由,你不喜歡我們不這樣做就是了。」那對情侶是有點太over了沒錯,時不時就要啾對方一口,很惹人注目,大概全店的來客沒有人不掃上一眼。

  因?她不喜歡那種曬恩愛引人側目的行徑,所以她男人幾乎不會在公共場合,對她有太親密的言行舉止。

  不會在行進時牽她的手,因?走路不方便,而且有突發狀況時也不好應變。

  ——可是他卻看見,她有時會看向窗外,牽手走過的情侶。

  也不會任性地向她男人要求:「這個我不要吃,你那個看起來好好吃。」

  他們總是規規矩矩地應付自己的餐盤。

  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很難?都什時代了,男女平權,男朋友沒義務要當你的廚餘桶。

  可是他是男人,做這種事也沒覺得當了誰的廚餘桶啊,這是一種身?護花、惜花人的嬌寵欲,就雄性的生物面而言,他也覺得被滿足了女人做這種要求時,也不見得在乎的是入口的食物,而是被疼愛包容的感受,那只是一種表達兩性親密互動的方式,如果要分得那清楚,那男女朋友與一般朋友,又有何區別?

  她不會對她的男人,做超出合理範圍的要求。

  她不任性、不撒嬌、不依賴、不要求她的男人擱下手邊的事務陪伴她。

  即使,她真的很寂寞。

  他原先覺得,這女人是奇葩,獨立、自主、理性、講道理、完全不用人哄、不用人疼,甚至不會用自己個丁點的情緒,去造成另一半的煩擾。

  當她的男人也未免過太爽了吧。

  那男人完全不需要花心思討好她,反正情人節,她不需要花和禮物,那是商人促進經濟的花招,男人工作忙的時候,她自己吃飯,不用人陪……

  可是!她真的不想要嗎?

  他看到,她一個人吃飯時,曾呆看窗外笑鬧著共吃一個甜簡的高中情侶走過。

  他看到,她在情人節那天微笑揮手要她男人去忙,說她待會也要去忙了,可是卻一個人孤孤單單坐好久。

  他看到,她其實不快樂。

  她男人是笨蛋,看不出來她很想要人陪、她很羡慕那些偶爾做點幼稚行徑的笨蛋情侶、她也想要任性地撒撒嬌嗎?

  那些她口中不以?然的一切,不是真的不以?然。

  這句話聽起來很有邏輯問題,但其實不難理解,就像當父母的,嘴裏會叨念子女:「買什禮物,浪費錢。」一邊卻笑得合不攏嘴,直向外人炫耀:「我孩子好孝順!」差不多就是這種意境。

  女人有些時候,會口是心非,她說的不要,不見得是真的不要。

  她被自己的框框給框死了,不曉得該如何向她的男人表達她想要的甜蜜、愛寵、以及關注,她其實不是不要,是不曉得怎要。

  愈是深入觀察她,愈?她感到心疼、憐惜。

  這很危險,他知道。這女人是有主的,沒他介入的餘地。

  可是他移不開目光。

  他於始主動出擊,向她搭訕。

  這不難,他是藥廠業務,各式各樣的人都接觸過,察言觀色他很會、舌粲蓮花他也會、死皮賴臉他更會。

  那女人開始有些困惑,看完他遞的名片,正色告訴他:「進藥事宜不是我管的。」

  她以?,他在向她拉業績?

  真的很不解風情。

  不過這至少套到一點,他最初的猜測沒有錯,她真的在那家醫院工作,而且是管理位階。

  也是,這對情侶看起來,走的就是精英路線,智慧線很長,戀愛天線很短的那種。

  遞名片只是一種自我介紹,讓她認識他而已,不過他沒有解釋,因?這合理化了他接近她的動機。

  他時時守株待兔,如果她男人也在,他會自己閃得遠遠的;如果她一個人,他就會靠過去找各種話題與她攀談,她趕不走他,表情有些困擾,幾次婉轉暗示她想一個人,被他裝聽不懂,她就沒轍了。她輸在教養良好,說不來太失禮的話,而他臉皮夠厚。

  反正磨著、磨著,磨久了鐵樹也能開花——這是他當業務的不二法則。

  有一次,他很不要臉地她:「欸,我長得應該也滿帥的吧?你看都不看我一眼。」不是他自誇,他在女人堆裏算很吃得開,好歹也是公認的帥哥,她是第一個,讓他閉口羹吃很足的女人。她審視了他下,回道:「雲開比較好看。」

  雲開,她男人的名字。

  那不是敷衍,她回得認真,是真心這覺得。

  他心狠狠揪了一下,酸得快滴出汁來。

  「有什用?他根本不明白你要什。」

  「他只是——」她凝思了會,替她男人找藉口開脫:「不太懂女人的心思,他談的戀愛沒你多。」

  在他死賴上來的自我介紹裏,連交過七個女朋友都告訴她了,身家報告都沒他誠懇,她居然還不知道他在幹。

  「他不是不懂女人心,他不懂的是你的心。」大概有一點不服氣,他當下拆了她的台,當一回小人,戳破現實讓她看明白。

  她愛她的男人,不管是看著他用餐、還是目送他離開,眼裏寫滿了依戀,他知道也看得出來,可是她男人不愛她,看她時的眼神沒有熱度。

  他們之間沒有火花,她不快樂、不幸福,所以他才會介入。

  他給了自己數不清的藉口,不在乎自己多卑劣、不在乎自己的行?就是十足十的小三、不在乎當個搬弄是非挑撥離間的小人,只要她肯看他一眼,他什都不在乎。「你信不信?若他遇到真正感興趣的女人,什戀愛情趣、什女人心,我打包票他要多懂有多懂!」

  她瞪著他。

  瞪什瞪。再瞪他也要講。

  「他不愛你,你比誰都清楚,他會不懂是因?對你不感興趣,你燃不起他的熱情,如同小孩子拿考不好當藉口不愛讀書是一樣的道理,追根究柢就是沒興趣、不喜歡,所以才會考不好,可是人往往都是在考不好後,牽拖讀書太難。」

  「你這個人很討厭。」這大概是她,能對人說的最極致的重話了。

  像被針戳了一下,胸痛痛的,也明白自己是真的徹底被討厭了。

  之後怎纏她,她都不肯再跟他說一句話。

  他超級後悔,後悔到想咬爛自己的舌頭。幹要這白目,硬往人家的痛處踩,她不想面對就算了啊,他可以跟她一樣,一直當個睜眼瞎子,大家瞎成一團嘛。

  他說了很多次的對不起,她理都不理會,正苦於無法打破僵局時,上天幫了他一把。

  那天他跟客戶應酬,她也正好在同一間餐廳與人談事情,本來是不會遇到的,但她那頭的包廂鬧騰出些許動靜,他剛好從走道經過,目睹爭執場面,本能地挺身護她,莫名便陷入一場混戰,他挨上一刀,被送進醫院急診室。

  她後來有解釋,是幾個素質不佳的文化流氓,他們開醫院的,在管理與醫療上有太多機會讓人作文章,這種事通常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處理就儘量處理。

  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聽,也不確定她這是不是在怪他壞事的意思?

  「你……」

  蛤?意識恍惚了下,沒聽真切。

  「你想要什?」

  原來挨一刀就可以跟她談條件?早說嘛,他半夜都跑去挨。

  他笑了開來。「可以給我你的電話嗎?」

  她蹙眉。他捂著傷,血從指縫裏流,然後說要她的電話?

  「不然……跟我看一場電影?一次就好。」

  「我不懂。」她看著他,一臉困惑,不像是裝蒜。

  他在她身邊磨了這久,她還真不知道他在做什。

  「你是沒談過戀愛嗎?」他在追她啊,這明顯,瞎子都看得出來。

  「我結婚了。」

  「所以咧?」不過就是一個結了婚,但沒談過真正戀愛的菜鳥,她簡直清純得可以勾起全世界男人的憐愛,連異性單純的示好,都看不懂。

  最後她還是沒有答應跟他看電影,她很堅持,她結婚了。

  那又怎樣?他一點都不在乎,結了婚可以離婚,不離也無妨,他還是可以一直一直地糾纏她。

  她男人不懂她,可是他懂,他知道她想要什,他可以讓她很快樂,做那些她不敢任性向她男人要求的事,他可以扮演任何一個她想要他扮演的角色,或談心或朋友、或床伴、或類比戀愛角色、或空虛寂寞的替代品……什都可以。

  她需要的時候再找他,平常不用管他也沒關係,他真的會很乖很乖。

  他說了很多,不確定是哪一句打動了她,也或許,只是被他纏得煩了,脫口問他:「你到底喜歡我什?」

  誰知道?

  感情本來就是盲目的啊,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魔,全世界只看得到她的身影,他這輩子從來沒有對個女人如此狂熱又如此卑微,?卻道德廉恥,不惜把自己擺進塵埃裏也要追逐她,就像飛蛾追逐著光。

  「那如果我真的離婚了,你想跟我在一起嗎?」

  當然想啊,他連當沒名沒分見不得光的小三都無所謂了,離婚當然是卯起來追。

  她又問:「那如果我離婚又懷孕了呢?你還是想跟我在一起?」

  想。如果她有意願開放名額讓他爭取孩子的爹這個角色,他還是會卯起來追。

  最後,她真的離婚了。

  然後陪著他,去看了一場欠他許久的電影。

  又過了一段時間,她男人……不對,應該說,她的「前男人」也交了女朋友,她生?住院時,對方有來探望過一次。

  那女人走後,他哼了哼,對她說:「長得沒你漂亮。」邵雲開眼光也不怎樣嘛!

  她淡睨他。「那是你的想法,在雲開眼裏,她或許是世上最美的風景。」

  這大概就是所謂的「情人眼裏出西施」吧!反正他還是堅持——「你真的比較漂亮。」

  她眸底,閃過一絲絲柔軟的情緒,聲音輕輕淺淺,對他說:「你好像——也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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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二:余小妹撩夫秘技

  之一 Kiss me

  余家二嫂很苦惱。

  一次的家庭聚會中,姑嫂倆在房裏聊女人的私房話,聊著聊著,便問起——

  「男人要怎撩?」

  「你不會?」也是,她這二嫂是雷龍級的,被撩了可能都還要三天後才能意會過來。

  趙之荷顰眉,頭搖了搖。

  她也是前幾天,聽丈夫不經意笑歎了句:「真不解風情。」才猛然意識到,她好像太缺乏這方面的情趣與身段了。

  被一個結婚七年多的女人問到怎營造夫妻情趣,感覺超微妙的。餘善舞「……」了幾秒,眼角餘光瞄到從門口走過的男人——

  「用說的不清楚,我示範。」

  說來就來,完全不用擬腳本,當下頭髮一撩,輕移蓮步出房門,攔住洗完碗無辜路過的白老鼠——咳,她老公。

  撩功基本款——壁咚。

  活到這把年紀第一次被咚的邵雲開,一臉複雜地看向她撐在牆面的手,「你幹?」

  「你都沒發現我今天有哪里不一樣嗎?」

  這是不是傳說中的「沒結婚前我露個小腿你也會興奮半天結了婚我在你面前裸奔你都能視而不見叫我別擋著你看球賽果然娶到手就不珍惜了巴啦巴啦」系列的前奏?據說人妻念怨一落下,可以讓她在天橋下說書說三年都還不見得會放過你。

  邵雲開非常有危機意識,並且一點也不想挑戰太座大人的說書功力,「嗯,你戴了瞳孔放大片。」

  「並沒有,本姑娘天生麗質,明眸大眼就是這閃亮深邃。」

  睜眼說瞎話。趙之荷忍不住想吐槽,因?那個瞳孔放大片就是廠商送給她,她用不到轉送給小舞的,她還知道廠牌。

  難?邵雲開脾氣好,居然沒拆臺,長指柔柔地輕撥她發尾。「那,是頭髮短了一公分。」

  「對,我修了髮屋,但那是昨天的事,我問的是今天。」

  這也知道?趙之荷對那位人夫只剩滿滿的敬意。

  邵雲開上下掃了她幾眼,投降。「好吧,我真的看不出來。」

  「我換了護唇膏,之前是用修復款,今天是用保濕款。」

  「……」他默了默。

  「你都沒感覺我今天的唇有比較水嫩豐潤嗎?」她嘟了嘟嘴。

  還真沒感覺。趙之荷只感覺到拳頭有比較硬。

  接收到電波的邵雲開,很解風情地傾前,下唇輕蹭她唇心。「嗯,好像有一點。」

  「好像?」

  「可以再更確定一點。」他輕笑,結結實實給了她一記深吻。

  三分鐘過後——

  餘善舞回來補唇膏,涼涼地問:「悟了沒?」

  「沒。」趙之荷誠實回答:「我剛剛只覺得好想打你。」

  餘善舞很沒大沒小地嘖了她嫂子一聲,「你還不懂嗎?這就是重點。撩人的跟被撩的,就是一種願者上的關係啊,願意上的,?出去的釣餌再白爛,會跳上來咬的就是會咬,反之,那種撩不動的,整個就是在奸屍,在對方的冷感狀態下,再高昂的火都燒不起來。」

  趙之荷似懂非懂地點頭。

  「是說……」我覺得你其實比較適合扮演屍體耶,有點無法想象屍體反攻活人的畫面,又不是在演屍速列車。

  突然一陣惡寒,那畫面簡直不要太美。

  睡前,邵雲開收到他妻舅傳來的訊息:「管管你老婆,不要亂教我老婆!」

  他苦笑,回了句:「你覺得我管得了?」

  餘善謀:「……」

  之二 人妻系列

  邵雲開下班回來,打開家門,一室靜悄悄。

  小舞還沒回來?

  玄關櫃上擱著她的米老鼠鑰匙圈,她出門前穿的外套正扔在沙發上,他帶著內心的小疑惑往樓上走,在踏上第二階時,踩到她脫下來的上衣,再然後樓梯的轉角處是裙子,最後在房門口撿到撩人遐思的性感內衣。

  小舞生活習慣並不差,這種情形還沒有發生過。

  走進房門,看到床上沈睡的女主人,第一直覺便是上前關切,伸手探探額溫。

  她幽幽醒來,一雙霧濛濛的迷離雙眼睞向他。

  「小舞,你哪里不舒服嗎?」

  「你是誰??什進來我家?」

  蛤?你睡傻啦!

  他直覺想回,她一臉清純又無辜地拎了拎被子,虛虛地掩在光裸的胸前:「我、我睡覺沒在穿衣服的,你怎可以進來……」

  邵雲開終於跟上劇情了。

  自從成?人妻後,她的尺度完全解放,一點包袱都沒有。他真的很好奇,她的下流幻想到底有沒有極限?

  然而,哭笑不得的同時,注意力也被她曖昧的言語引到那個點上。

  被子底下,什都沒穿!

  順著裸肩一路看向薄被底下曼妙起伏的曲線,似有若無的視覺感,比全裸更教人遐想無限。

  他當下,非常地有感覺!

  沒多浪費一秒,他開始脫衣服,直接撲上去。

  「啊——」她驚呼,被他壓在身下,意思意思地掙扎兩下。「請不要這樣,我結婚了,我老公他快回來了……」

  還玩?!

  邵雲開被她撩得渾身是火,竟也鬼使神差地回她一句:「我會在他回來之前完事。」

  「不要……」她弱弱地掙扎,兩人之間那條薄被,恍如人妻道德矜持的最後一塊遮羞布。

  以前聽到這聲「不要」,他還會本能地停下來,結果得到的是她一記白眼,於是他後來慢慢地突破心理素質,明白這種情況下,「不要停」才是正解。

  「居然……這硬,你到底要對我做什……」

  這種時候還能做什?我才想問,這種雷到突破天際的對白,你到底是怎想出來的?理智上很嫌棄,生理上卻又被那種情境營造出來的催情氛圍挑惹得渾身火熱。

  「不要……我不可以對不起我老公……」她扭動身軀,蹭著兩人貼合的下身,他被撩得熱血沸騰,一個挺身撞進深處。

  「啊——」她嬌喊出聲,哀哀悲吟,「你是我老公的朋友,怎可以對我做這種事!」

  不是闖空門的陌生人嗎?現在又變老公的朋友了?我到底是誰?你要不要趕快決定一下?他對劇本素質有著滿滿的吐槽,但這無損對她身體滿滿的高昂興致,熱烈地撞擊嬌軀,看她在身下起伏承歡,纖臂軟軟地攀在他肩上,似拒還迎,細緻麗容微泛紅暈,既享受又抗拒,在甜美而罪惡的欲望深淵中載浮載沈……那當下,他居然真莫名有了一絲與人妻偷情的禁忌快感。

  「是我好?還是你老公好?」他居然也跟著向下沈淪了……

  「當然是……我老公……」

  「是嗎?」他重重地頂了她一記。

  「啊……太深了……」她承受不住地哭了出來。「求求你,不要這樣。」

  空氣似有一秒鐘的凝結,他頓住,沒有動作。

  瞬間軟掉,興致全消。

  「怎了?」她揚起淚睫,不解地望向他。

  邵雲開歎氣,掌拂拭她眼角一抹淚意。「你都哭了,我怎做得下去?」又不是畜生。

  無論何時,他永遠做不到無視她的眼淚。

  「啊?」她摸摸臉頰。「真的耶,不小心太入戲了。」

  這爛的劇本你還能入戲?

  他只能無語,默默從她身上下來,翻身躺平,順勢將她摟了過來。

  「誰教你要說我老公不好!」她戳戳他肩膀,軟聲抱怨。聽到就是覺得好委屈,好想哭喔,她老公誰都不准批評!

  邵雲開微笑不語,指掌柔柔地輕撫她的發。

  身邊認識他們的人都說他有濃濃的妻奴屬性,寵妻無極限,但他們不知道,其實小舞骨子裏極度護大。

  「嘖,這次好像有點小失敗,明天來試下一個題材!」

  還有下一個?!「你到底寫了多少劇本?」

  「很、多、喔!

  「有多多?」

  「嗯——」她沈吟了下。「你不妨叫它人妻系列吧!」今天的就叫「人妻系列之闖空門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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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篇一:東窗事發

  每次大掃除,總有新驚喜。(或驚嚇?)

  上一次,他找到一張舊的SIM卡,這次是假日用吸塵器打掃時,余妃滿屋子上跳下竄,從床底咬出某樣物品。

  他怕餘妃亂咬,誤食不該吃的東西,趕緊上前去,從它嘴邊挖出來。

  是一個未拆封的保險套。

  保險套怎會塞在床底下?

  他想來想去,也想不出自己幾時手殘掉下去的,倒是包裝上有些細小的孔洞,那不是餘妃的牙能咬出來的細孔,反而比較像是針孔……針?

  模糊的記憶,瞬間追溯到某一天,小舞說要縫扣子,但怎看都覺行可疑,多問一句就噴他煩。

  當她理直時,氣不一定會很壯,但是理虧時,倒很容易惱羞成怒,先聲奪人。

  這是他與餘善謀,對她一致的評論。

  她那天,明顯就是理很虧的表現。

  餘善舞倒完垃圾回來,他也剛好打掃完,拎著那玩意去問她:「你要不要解釋一下,這是什?」

  「保險套啊。」她一臉「你傻囉」?

  「我是說上面的孔洞。」

  「……」她安靜一秒,立刻轉頭道:「我說餘妃,不是我要念你——」

  「少來!」他直接截死後路。「就是它向我告發的。」堂堂中宮表率,竟有臉栽贓嫁禍,她羞不羞?

  「你這個背骨仔——」她咬牙。這年頭,都不只養老鼠會咬布袋了。

  「?什要這樣做?」不給她機會模糊焦點,直搗話題核心。

  「……」她咕噥幾句,語意含糊不清。

  這還要問嗎?都做得那明顯了,難不成是手賤玩戳戳樂?

  「小舞,我不想要孩子,我們現在的兩人世界不是很好嗎?人生都過一半了,不要再自尋煩惱。」

  「才怪。」換她吐槽。「你心裏根本不是這樣想的。」

  他才不會不想當爸爸,還記得蓁蓁剛?生時,他指著保溫箱那個小小的娃兒,對她說,那是他的女兒,那眸底的光采、初?人父的喜悅驕傲……

  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蠢到想去跟他的前世情人爭寵,因?那是無解題。

  沒能在女兒身邊陪伴她成長,是他心底很深的遺憾,因?他還必須顧及到前妻的家庭,不能造成對方的困擾。

  她知道他是一個好父親,也想當一個好父親。她一直想給他一個孩子,讓他能時時刻刻陪伴孩子長大,不用再壓抑滿腔父愛。

  「你知道你現在懷孕,算是高齡?婦了嗎?」女人生小孩是很大的身體負擔,高齡?婦更是艱難,他想都不敢去想,她會有多辛苦。

  這才是他真正的顧慮。

  「若嬙生第二胎時,也是我這個年紀,更別提她身體比我差。」她整個人頭好壯壯,從小健康寶寶一個,更加沒什好怕。

  「那是因?她很愛——」一頓,沒了話尾。

  「對,很愛。」她輕輕接續。「我也很愛我的男人,想?他生小孩,有什不對?」

  若嬙可以不必冒那個險,她丈夫都願意?她結紮了,可是她還是想生,不惜拿命去搏,聽起來很傻,但那不只是?了討婆婆歡心、?了家庭和諧,更?了愛。

  若嬙很愛她的男人,想?丈夫養兒育女,經營婚姻,她完全能夠理解,因?她也是。

  邵雲開沒再多言,默默抱了上來,憐惜地輕吻她發心,「你確定?」

  爭論也沒用,她骨子裏倔得很,決定好的事,不能跟她硬杠,他可不想她背著他,去做些奇奇怪怪的事,反而吃更多苦頭。

  「很確定。」她用力點頭。

  之後,他們再也沒有針對這個話題討論過。

  又過了一陣子,她將某樣東西給他,他接過來看了一眼,當下沒有多說什,可是那天晚上,他數度起身,拿著那東西,反復看了好幾遍。

  只是一支驗孕棒而已。

  看完,擱回床頭,躺回她身側,一手擱在她腹間,將她摟進懷裏。

  「老婆,謝謝。」

  他憐惜地,輕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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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 傾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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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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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守得雲開見月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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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亡羊補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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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情深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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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六度分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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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最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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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恐怖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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