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恩那《許卿長安》


出版日期:2023/06/20

  一起長大的換帖兄弟,突然變成女兒身?
  還撲倒他就逃跑,竟不給本世子一個名分……
  安王世子傅靖戰沒想到謝馥宇會對他「始亂終棄」,
  住對門的他倆從小一起長大,比親兄弟還親昵,
  誰知這謝家的獨苗嫡孫一夕變成女兒身,
  和他春風一度後一逃七年,躲在東海漕幫中樂不思蜀,
  七年後重逢,現在的他面容俊美、武功高強,有權有勢又守身如玉,
  可這女人卻故技重施,再度睡了他就跑,
  在她眼中,他是不是還不夠好?到底要怎麽做,才能讓她為他停留…
  謝馥宇當了十八年的鎮國公府「謝小爺」,
  有朝一日竟因身上鮫人血脈發作「擇身」成女子,
  祖父鎮國公當她是怪胎,不僅失去繼承人之位,還有家歸不得,
  而她離家出走前意外把好兄弟安王世子傅靖戰「吃乾抹淨」,
  七年後重逢,本以為對方是來尋仇,他卻說「我是為你而來」,
  甚至不惜有損壽元,七年間默默為她承擔「擇身」之苦,
  如今她想通了,想待他好,想順從他的心意,想他一生長安……

許卿長安:victory: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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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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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記那子亂亂談——雷恩那

  哈羅,讀者朋友們大家好,那子來也——

  很開心能有新故事跟大家分享。

  那子的上一本書《兔妻要吃窩邊虎》,男主角的身分是山君,是老虎大妖,而本書的男主角則回歸凡人,不過女主角的屬性就比較奇特一些些。

  女主角的體內有一半鮫人族的血脈,既是人類也是鮫人,可以在陸地上生活也能在水中悠遊,所以算是「海陸兩栖類」的物種。XDDD

  以前讀過有關鮫人族的描寫,都說剛出生的鮫人是沒在分男女性別,全都是「中性」,然後在成長過程會隨著本性自然而然地選擇性別,這一點真的有夠酷,如果人類也能進化成這樣的物種,那「LGBTQ」族群就用不著為自個兒的身體和性向煩惱了,凡事順心而為自由自在,皆大歡喜啊!(人類我族加油,快快進化!)

  覺得鮫人族從「中性」依循「自我本性」變化的這一點很酷很有趣,所以才有了《許卿長安》這個故事,只是「性轉」的痛苦過程最終還是為難女主角了,作者本人在書中有用力彌補,努力讓女主角過得痛快。

  這個題材是頭一次創作,可能是頭一次,就覺得格外有興趣,尤其在寫男女主角面對「擇身性轉」的這件事上頭,兩人的心境變化很可以細細去想。

  男女主角對彼此的愛其實很純粹,他們不愛男的,不愛女的,只愛對方這樣一個人,就只是這樣而已,可以按著想法寫完這個故事,那子無比開心中。

  創作心得談完啦,來聊聊近來的生活吧。

  本人近來一樣有得吃就吃,有得喝就喝,有得玩就玩,有得睡就睡飽飽,日子沒什麽大波瀾。

  以前年輕氣盛兼之滿腔熱血,總想讓自己幹出一番大事業,不屑安逸平凡的生活,只想著滿世界走跳,闖蕩出精采人生,但......真的有所覺悟,平凡安逸也是命中之大幸啊!

  然後在疫情解封後,那子身邊的朋友們一撥撥搶著旅遊,俺卻一點想去玩的心情都沒有,這對我來說也是新體悟,總覺得外國好亂,疫情仍在持續,再加上嚴重的罷,—潮和持續許久的難民潮等等,感覺待在咱們的這座島上會安全也務實許多。XDDD (不要理我,想玩想闖蕩世界的人們就勇敢踏出去吧!)

  不過因為俄烏戰爭的關係,加上有關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的電影要上映,那子突然對曾遭受原爆攻擊的廣島市很感興趣,最近動不動就在捜尋關於廣島的旅遊資訊,等到天氣變涼爽些,也許會去走走看看。

  但那子跟著親朋好友們玩了不少地方,桃竹苗加上南投、台中、雲嘉和花蓮,還有離島小琉球等等,臺灣真的也挺好玩,小小的海島卻山勢險峻,上山下海都有樂趣,重點是各地都有好吃的食物,這個非常厲害也十分重要啊,哈哈哈。

  今年,自己覺得在寫作上的時間調配比去年順很多,當然希望還可以再順一些,總之自我期許起來,能把內心故事一個個寫出來跟讀者朋友們分享,得到大家的應援,那子感恩在心。

  咱們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有夢最美,希望相隨啊!

  甘溫再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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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睡也在笑》(許卿長安番外特典)

  注:番外共一萬0六百字。

  年關已過,開春,百業開工,京畿再次活絡起來。

  天朝帝京在春天降臨的美好時節迎來一場皇族婚禮。

  這一場婚事可說未演先轟動,皇上指婚的聖旨一下,滿帝京待字閨中的大小姑娘們就沒有一個不心碎的。

  皇帝老兒大手一揮,竟為安王府與鎮國公府牽起姻緣線,這鴛鴛譜上,一位是龍章鳳姿、英俊高大的安王世子爺,一個是英姿颯爽、俊俏灑脫的謝家小爺……

  呃,儘管謝小爺後來變成女兒身被封為東海縣主,那身姿和風采依然能把女兒家撩得春心蕩啊蕩。

  嗚嗚,如今帝京的兩大「美人」皆名草有主,不管是高門閨秀或是小家碧玉頓時全沒了指望,哪能不傷心?

  但傷心歸傷心,待收到安王世子爺與東海縣主兩人大喜請帖的人家,就沒有誰不痛快大笑、春風滿面,畢竟婚事雖隆重,但新人們無意大肆操辦,兩家的長輩亦順著小輩的意思,最終僅宴請了幾桌賓客,能收到請帖的必然都是兩家極重視的至親摯友。

  這是皇上指婚,金口欽定,內廷派人來送禮祝賀,就連東宮太子賢伉儷都親自到場觀禮,能受邀出席的女兒家們便也不那麼傷心了。

  帝京的婚事甫辦妥,東海縣主便攜自家的世子爺夫婿回了趟東海。

  一雙新人事先都已講好,在帝京辦完婚事後還得回東海再辦一回,畢竟她謝馥宇在東海的親朋好友有一大蘿筐,不好讓大夥兒丟下手邊要事遠道而來、趕著進帝京吃她這一頓喜酒,只好由她回東海大辦一場。

  更何況,東海這兒還有她家娘親呢,總得讓娘親親眼見她出嫁、送她出嫁。

  只是凡事即便定下,難免有變數,以為接下來就是在東海再好好成親一次、享受甜蜜生活的兩人,最後還是被俗務給攪擾。

  此時兩人在漕幫大船上,船行江面走得甚快,約莫再過半日便能返抵漕幫在東海的大本營海滄城。

  大船船艙中,結為連理還未滿月的一雙璧人臨著窗邊一坐一立,兩兩相望。

  「我陪你去。」傅靖戰眉峰微攏,俊臉雖受大把天光親吻著,那英俊輪廓和坐姿卻繃得甚緊,怕遭拒絕般一手探去揪著妻子的衣袖。

  「不成不成。」簡直是堅心如鐵,謝馥宇咬牙搖頭,輕聲勸道:「咱們離開帝京,宜縣父母官派出的人都追著把信送到我手中來,即表示縣裡的這件官司當真不好擺平,他就小小一個九品地方官,官司涉及宜縣兩個大戶人家,護著哪一邊都不妥,我仔細斟酌過了,這官司還非得我這個縣主出馬不可。」

  「所以讓我同你一塊兒去。」男人抓緊她衣袖。

  謝馥宇再次咬牙。「就說不行啊!」

  宜縣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的屬地,距離海防大城海滄城策馬疾馳的話僅需兩個時辰,小小宜縣的人口也有上萬之數,上任甫滿一年的年輕縣丞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平時處理縣內的大小政務、訴訟糾紛亦都頗為上手且斷案分明,可如今都求到她這裡來了。

  沒辦法啊,此次官司與地方民俗有所關連,牽扯到人情風俗更難斷案。

  宜縣至今還保留著「三月三、搶親歡」的習俗,也就是在每年三月三日百花節的這一晚,宜縣未婚的兒郎們可以把自個兒心儀的待嫁女子搶回家,只要姑娘家當晚沒能逃脫,那這樁婚事便如鐵打一般定下來。

  在旁人看來這全然是有利於男方的陋習,但對於當地人來說卻不一定,多是兒郎與女兒家早有默契,那麼女孩兒當夜遇到對方來「打包袱搶親」便也不會太慌張,可這是在彼此心知肚明事先說好的狀態,倘若真遭到陌生的男方突如其來的襲擊,那女兒家真真百口莫辯,慘到一生都可能盡毀。

  宜縣縣丞急急送到謝馥宇手中的這一份案件,說的正是縣內三月三某家女子突遭搶親的官司,「搶親」的男方與「被搶親」的女方雙方皆是宜縣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家占著由來已久的習俗非要強娶不可,另一家則直接告上官府,說自家女兒遭對方擄劫拘禁一整晚。

  宜縣的年輕縣丞思來想去真不知如何斷案,畢竟牽扯到當地舊有習俗和兒女親事,感覺認同哪一邊都不對,最後只得把這一顆燙手山芋拋給位在最最上位的人接手——此人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謝家小爺無誤。

  她謝馥宇絕非是個怕事的,接手就接手,只是內情複雜難斷,她必得親自跑一趟宜縣才行,如此一來,自個兒與傅靖戰在海滄城的婚事怕是得延後,斷無法如期舉行。

  「長安,你明知道的,我不能拖著你到宜縣去啊……」謝馥宇低歎一聲,深吸了口氣道:「皇上義父哪裡肯輕易放你快活?還有東宮太子傅書欽那傢伙,他爺兒倆有事全往你這兒推,咱們離開帝京還不過十日,皇上的密令便追著你來了,把東海這兒的海防要務全壓在你肩頭上,這皇差想退都不能退,你有自身的任務要忙,就別管我了,我自行去宜縣能把事辦成的。」

  「我並非質疑香香的辦事能力,你當然能把事辦好辦妥,我僅是……」

  「那你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去啊!」她截斷他的話。

  傅靖戰驀地一臉陰沉,既倔強又沉鬱,澀聲再道:「不管是皇上的密令抑或是香香注重的事兒,我皆能顧及……讓我隨你去。」

  謝馥宇驀地捧住他的臉蛋,把他的一張俊臉抬得高高,「我說不成就不成!長安說自個兒能顧及周全,可上一回你辦完皇差卻連著昏睡兩日,叫都叫不醒,害我急得跳腳,都快把南宮御醫的鬍鬚扯個精光,試問,哪還能由著你?」

  傅靖戰急聲道:「香香信我,我真的能唔唔……」嘴巴被一隻有力的柔黃陡地搗住。

  「我沒有不信你,是長安也該信我。」她堅毅道:「我往宜縣辦事,你趁機辦妥皇差,咱倆各司其職,任務達成後就回來海滄城成親宴客,屆時我哪兒都不去,就等著你,這樣不好嗎?」

  傅靖戰從頭到尾都覺得不好,但實際狀況掐得他不得不直面一切。

  尤其六百里加急的那一封禦令書信此時就擱在臨窗茶几上,他不想接這一份突如其來的皇差,但誠如妻子所言,遠在帝京的皇帝老兒不會輕易放過他,無論他跑得再遠,都能緊盯不放並加以利用。

  雖說食君之祿就得忠君之事,道理是這樣沒錯,可礙著了他與香香的事就令人大大不痛快。

  「好了,就這麼說定。」謝馥宇一鎚定音。

  此際船艙外響起清亮亮的叫喚,是漕幫少主裴元擘在喊她——

  「謝小宇,哥哥來接人啦,你跟你家世子爺還要溫存到何時?再不出發天都要黑了!」

  「老裴你別吵!」謝馥宇往外頭回嚷一聲,隨即垂首拍拍傅靖戰的面頰,快聲道:「瞧,我還有漕幫的兄弟助拳,人多好辦事,很快就能回來。他們都在等我,那我走了。」

  傅靖戰這會兒沒再攔人,謝馥宇很快鑽出船艙,他則一臉鬱鬱跟在她身後步出。

  外邊,裴元擘的船早已靠近,兩船之間搭上木條板,謝馥宇撩起春綢衫襟俐落地從原本這艘船跨到裴元擘所在的船上。

  謝馥宇攜自家世子爺回東海,乘坐的是漕幫從帝京城外大碼頭出發的順風船,兩艘船上的皆是幫中兄弟,在水道上遇見了,隔空不是一番寒暄就是相互笑駡,要不就是高聲嚷嚷說渾話互懟。

  收起搭在兩船之間的木條板,謝馥宇轉身朝傅靖戰揮揮手,後者靜佇在船舷邊動也不動,目光深邃,一直定定注視著。

  裴元擘一聲令下,船很快將謝馥宇帶遠了去,她看不清傅靖戰的面容,只覺他依然站在那處甲板上,不知因何那抹身影瞧著竟倍感淒涼。

  欵,為什麼搞得好像她不要他似的?

  兩人在帝京都成親了,還是她求皇上義父指婚,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怎麼他對她就是難以安心?

  「別鬧了,這離情依依的是怎麼回事?遠遠相望還能看出萬丈光輝,毀欵,哥哥我這雙眼睛都快被閃瞎。」裴元擘在一旁狂搖首,簡直看不下去。

  謝馥宇終於收回視線,哼了他一聲,道:「打著光棍兒過日子的人自然不懂。」一副「跟你說再多你也無法體悟」的高高在上姿態。

  裴元擘這會兒可不樂意了,驀地挺起胸膛自個兒拍兩下,「我會不懂?咱啥都懂好嗎?那個……雖說目前還是光棍兒獨一個,咱也是跟姑娘家山盟海誓過的。」

  謝馥宇雙臂交叉盤在胸前,皮笑肉不笑。「是閣下想與那姑娘山盟海誓,可人家姑娘的心裡頭其實沒那般想過吧?」

  「啊你……你、你你你……」裴元擘陡地按住心窩,一顆鮮熱跳動的心被無形的刀子狠戳,戳得他五官糾結,腳步倒退再倒退。

  「他姥姥的,算你狠!」痛極啊!痛得他還得扶住船舷才能穩住虎軀。

  「原諒我實話實說,你自身多保重。」謝馥宇兩手一攤,聳了聳肩,上前憐憫般拍拍他的肩頭,然後輕鬆寫意地走開。

  ☆☆☆

  這一天風和日麗,宜縣迎來自家的東海縣主。

  也不知是地方父母官的授意抑或是百姓們自個兒的主意,小小縣城到處張燈結綵,紅錦飄揚,薰香彌漫,搞得像大過年似的,謝馥宇一行人策馬緩緩進入那座小城門時,城牆上竟還有人負責撒花瓣。

  首次來到自己的封地,謝馥宇一開始就沒打算低調造訪,畢竟她是來解決問題的,而問題出在何處已十分明顯,無須她私下再三查探,卻需要她頂著「天子義女」、「東海縣主」的頭銜,以絕對的權勢輾壓所有的不公不義。

  被請進縣衙大堂,無論縣丞或打官司的兩個大戶人家,大夥兒都曉得她因何而來,自是當著她的面又一頓臉紅脖子粗的撕扯。

  謝馥宇懶得聽男女雙方的長輩在那兒掰扯,抓起驚堂木「啪啪啪」拍得山響,直接丟出一句——

  「去把侯家二小姐給本縣主請來。」

  侯二小姐正是這起搶親案的「被搶者」,至於「搶親」的林家大少一開始就在大堂上,且兀自忙得團團轉,一會兒擋著自家長輩不讓人跟侯家起衝突,一會兒又護著自家長輩躲著侯家人的拳頭,看來身上已挨了不少下狠拳。

  東海縣主要見受害者侯二小姐,侯家長輩先是一愣,隨即撲跪在地上大聲泣訴,說自家閨女兒自從三月三被強搶拘禁了一晚,整個人都不對勁,此時要閨女兒上縣衙大堂來面對林家逼迫,根本是要她的小命。

  謝馥宇倏地起身,大袖一揮,把春綢輕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皺褶作勢揮了去。

  她道:「侯二小姐不能來,無妨,本縣主自去尋她。」

  說風就是雨,她丟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人事物大步朝外頭走去。

  跟在一旁的裴元擘清清喉嚨配合著道:「稟報縣主,那侯家的大宅子就位在宜縣縣衙的正對面,很近的,咱們的人也早早往裡邊開出一條道來,小人這就領您過去,包您一路通行順暢無比。」

  「哇啊啊!等等……等等啊!縣主大人、縣主殿下,這、這不太好啊!」侯家長輩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又連滾帶爬地撐起身子欲追過來,卻被同樣回過神來的林家長輩猛地攔住。

  林家老爺惡聲惡氣道:「這樣才好,這樣才對,把你家閨女兒請出來問一問、審一審,審個清楚明白了,咱們誰也別冤枉誰,這『三月三、搶親歡』的事兒她也是認了的!」

  侯家老爺氣得山羊胡都卷翹起來,一把推開林家老爺,而林家大少又急著擠過來欲擋開兩家近乎肉搏戰的衝突,場面一下子再度亂起來,連那位年輕縣丞也不得不靠過來幫忙格擋。

  就在此際,一抹纖細的女兒家身影直直沖進縣衙開敞的大門內,她踉蹌地跑啊跑,驀地撲跪在謝馥宇跟前。

  「民女侯靜芳,宜縣侯家二女,跪求東海縣主作主,讓民女能與林家大少爺結為連理。」

  哇啊啊啊,現下是怎樣?

  看來眼前這出爛戲終於尋到一個能美好落幕的時機了嗎?

  既然雙方當事人都在,謝馥宇自能問個水落石出。

  問過之後才曉得,原來林、侯兩家的小輩因幾次不經意的偶遇,私底下早已看對眼,糟糕的是雙方長輩早年結了仇——林家老爺與侯家夫人李氏曾是竹馬青梅,侯家老爺當年算是橫刀奪愛,強行介入,最後即便抱得美人歸,一想到自家夫人與對方的年少情誼,每每還是酸得胸口發疼。

  所以三月三出了那樣的事,侯家閨女兒被林家少爺給「打包袱搶親」,對侯家老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之後又得知閨女兒其實是願意的,侯家老爺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侯二小姐之後被父親拘禁在府中嚴加看管,今兒個是侯家夫人李氏忍不下去了,不願見侯、林兩家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加上有裴元擘安排的人手強行進府相幫,終於尋到機會將閨女兒放出來。

  只是侯二小姐這麼不管不顧地攤牌,侯家老爺登時氣暈過去,於是扶人的扶人,請大夫的趕緊請大夫去,縣衙大堂上又鬧了一頓亂。

  大亂之後到底迎來大事底定的安靜,謝馥宇一雙耳朵只聽侯二小姐的意思,很乾脆地替她作了主,由著女兒家想嫁誰就嫁誰。

  至於侯家老爺最後願不願意想通,肯不肯放下心結,她管不著也懶得管,此次沒治他一個「誣告」的罪名已夠心慈手軟。

  但話說回來,「三月三、搶親歡」這麼一個習俗根本早該遏止。

  謝馥宇不禁思忖,此次的案件實屬萬幸中的萬幸,因為男女雙方彼此相互喜愛,只要有愛,一切皆能搞定,而「打包袱搶親」便成為一種「決心」和「認定」,義無反顧往前直沖,不管兩家長輩有何恩怨,只管兩人將來一輩子的相守。

  然,倘若發生女兒家遭到陌生男子或厭惡之人強行搶親拘禁,那後果必是慘不忍睹,不僅僅名節不保,很多名節受損的女兒家就得認命嫁予施暴的對方,與施暴者共度一生……這般結果,她謝馥宇絕對無法接受。

  這世間,女兒家就如同朵朵嬌花,每一朵都值得珍惜對待。

  於是咱們的東海縣主在替侯家二小姐作主後,即刻命令年輕縣丞發佈一道公告,並把內容寫成淺顯易懂的白底黑字大字縣報,張貼在各個城門入口處以及最熱鬧的大街看板上,寫著——

  三月三,搶親歡,能不搶就別搶,大家好好求歡。

  倘若非搶不可,女兒家讓你搶,你才能搶。

  女兒家不讓你搶,你硬搶,本縣主剁你命根子加子孫袋,當眾閹了你。

  本縣主一言既出騎馬難追,想試的儘管來。

  每一份發出的大字縣報上皆加蓋「東海縣主」的玉印,朱紅落印落得清晰無比,再再彰顯這份公告的鄭重和嚴重性。

  宜縣縣丞的師爺是個丹青好手,就著這份縣報配上幾格線條簡易的圖畫,竟非常傳神地表現出「剁命根子和子孫袋」以及「當眾閹了你」的極度羞辱感和恐怖感,謝馥宇看了哈哈大笑鳳心大悅,還特意包一份紅封作為獎賞。

  短短兩日,該辦的事皆已辦完,謝馥宇承諾了宜縣縣丞和侯、林兩家,待過幾日將會攜夫婿安王世子重返宜縣,來喝一杯侯、林兩家的喜酒,屆時也會好好逛逛這座臨海小縣城。

  一行人離開宜縣後,走水路回海滄城,一顆心比別人多生好幾個竅的裴元擘越看越覺得古怪,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是說,你這小奸小惡的表情兼之時不時發出的嘿嘿怪笑聲,謝小宇,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又想作怪了是不?」

  「嘿嘿、嘿嘿嘿……」

  裴元擘驚恐大叫,「拜託你別這樣笑,很嚇人啊!你說你說,是不是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麼把漢子綁上大街,五花大綁定在街心,然後由你親自操刀割了人家那一副命根子加卵蛋?」

  謝馥宇捧著臉蛋揉了揉,沒能把心緒外顯的表情揉掉,乾脆頭一甩,瀟灑道:「老裴,我想通了!」

  「你想通啥呀你?」忽覺胯間有詭異疼痛感,不由得瑟縮夾緊。

  謝馥宇道:「我想通了該如何展現我滿滿的情意。」

  「呃?」什麼鬼?裴元擘直接定住。「……情、情意?滿滿?」

  謝馥宇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記,眉心皺起,不滿道:「這有什麼不好懂?當然是對我家安王世子爺的滿滿情意啊。」

  「你還真敢講!」

  「有什麼好不敢講?我只怕你這個光棍兒徒長一雙耳朵不敢聽!」

  噗——噗噗噗——

  裴元擘真覺胸中氣血翻湧,一股灼熱血腥味彷佛已湧至喉頭,鮮血隨時都有可能嘔將出來。

  是的,對了,沒錯,他面對的原就不是尋常人,她謝小宇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懂!都懂啊!

  於是他吞咽口水,調息再調息,小心翼翼問:「所以你打算如何展現?」

  謝馥宇雙手驀地握成拳頭,充滿鬥志一般。「我要去『打包袱搶親』!」

  這是從哪顆石頭蹦出來的混帳玩意兒?比他裴元擘還要混的混帳東西啊!

  「搶、搶……搶誰啊謝小宇你搶誰的親啊?你他姥姥的都成過親了還想搶誰?咳、咳咳——」一時太過激動,被自個兒口水嗆到。

  謝馥宇再次大力拍他肩膀,更不滿反問:「你說啊,我還能搶誰?」

  「不是啊,你這樣……然後又那樣……咳咳咳——」不成啊不成,沒好好咳個痛快他心氣會不順。

  突然——

  「所以你得幫我『打包袱搶親』。」某人說得斬釘截鐵。

  裴元擘聞言陡地往前撲倒,幸得雙手反應夠快,及時抓住船舷才沒一頭栽進江裡。

  咳得眼眶都泛淚了,他回首悲情嚷嚷。「為何我得幫你?憑什麼要我幫你幹那種不入流的活兒啊?」

  謝馥宇再次拍他肩頭,用的力道小小的輕輕的,充滿溫情的感召,「欵,因為你是我款血為盟的好兄弟啊這位好哥哥。」彎彎的眉眸笑出一臉人畜無害的誠摯模樣。

  ☆☆☆

  傅靖戰此次接到的皇差其實不難辦,不過是因東海的海防同知新官上任,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不按舊規行事,皇上遠在帝京鞭長莫及,而他在此際陪著香香回來,恰能成為皇上的眼線,暗中私訪一番。

  這回他並未動用河道水師和地方官府的兵力,僅憑皇上撥調給他的幾名皇家隱衛,三天內已把走馬上任才三個多月的海防同知在東海此地的行事以及所接觸的人事物査了個底朝天。

  他將所查結果擬成一份彙報,封上蜜蠟,交由隱衛們快馬送回帝京。

  正事甫辦妥,胸中突然生出空落落之感,彷佛瞬間失去目標,茫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不對!接密令辦皇差根本不是正事,他之所以來到東海是為了陪在香香身邊,但他們各自被突發的事務給耽擱。

  那日她躍上另一艘船與他分開時,看起來心情似乎毫不受影響,不像他內心兀自糾結,湧起深深落寞。

  兩人之間,顯然是他在乎她多些,但無妨的,他就是萬般心悅於她,如今能結為連理並肩走在同一條人生大道上,他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欣喜,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種「被遺留下來」的慌亂感偶爾會襲上心頭,如此而已。

  ……只不過如此而已。

  該學著克服的人是他,該學著擺脫夢魔的人亦是他。

  深深呼吸吐納,整理著心緒和思緒,欲踏出房門外吹吹夜風,傅靖戰這一腳甫跨過門檻,襲擊當面而來!

  真真是對準他而來的攻擊,對方蜂擁而上,他避無可避!

  此地是漕幫位在海滄城外的一處貨棧,離碼頭區甚近,與謝馥宇分開的這些天他就落腳在這裡,一邊辦差一邊等著妻子回來。

  貨棧這兒的守備雖說沒有皇宮大內那般森嚴,但也絕非說來就來,說闖就能闖的,此際這一群人竟能闖進後院不動聲色地打埋伏,且發動突襲就是一窩子人影一起沖上來……等等!這如何估量都不對勁!

  漕幫貨棧的守備絕非尋常人能無聲擺平,就連那幾個撥給他的皇家隱衛都得事前打過招呼方能自由來去,莫非……動手襲擊他的人其實是漕幫幫眾?是他們自己人?

  思緒急轉,無奈傅靖戰來不及看清楚那夥人的模樣,腦袋瓜已被套入黑抹抹的頭套中。

  他憑著本能出招,可恨被先發制人,加上對方人多勢眾,有誰一把逮住他的雙腕,下一瞬已有麻繩細了下來,又有誰按住他的雙腿,同樣很快被牢牢緬綁,一夥人的行動配合起來可說天衣無縫、行雲流水。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傅靖戰不禁怒問。

  「世子爺,咱們也是被逼的,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怪罪,真要怪罪就怪宇姊一個就好,咱們全都受她指使,才會對您幹下這一番天理不容之事。」

  「大順,咱們現下是綁匪,不能跟肉票交談,這樣才有綁匪的格調。」

  「戈子你閉嘴,格調個頭啦!宇姊說這叫『打包袱搶親』,才不是『綁肉票』,世子爺被宇姊『搶親』,咱們幾個幫忙『打包袱』。」大順嚷嚷。

  「哇啊啊——就說不可以喊彼此的名字,都被聽了去啊!」

  「那你剛剛也喊我大順了呀!」

  「嗚嗚,我、我那不是一時情急嘛……」

  動手的果然是漕幫的人。

  傅靖戰尚不明白他們的意圖,忽聽他們提及謝馥宇,還說這件事的主謀其實就是她……什麼亂七八糟的?

  終於終於,他聽到裴元擘出聲道:「世子爺,咱說你還是認命吧。」語帶歎息。「誰教你偏偏被她看上,她滿眼都是你,滿滿的情意只能如此表現,欵啊欵啊,算你可憐。」

  傅靖戰才想問話,卻聽到一聲清脆的彈指,遭到五花大綁的身軀立時被五、六個人橫著扛上肩頭。

  他們要帶他去哪裡?

  「走,交差去!」既粗獲豪邁又信誓旦旦。

  聽著裴老大一聲令下,眾家好手齊齊應聲——

  「好,交差去!」

  ☆☆☆

  傅靖戰儘管被兜頭罩臉弄得什麼都看不見,卻也察覺得到自個兒被抬進一輛馬車裡,直接送進海滄城內。

  雖說入夜城門早已關上,又有兵丁輪班看守,身為最大地頭蛇的漕幫欲拉車進城根本也輕而易舉得很,雙方僅寒暄般交談幾句,守城門的兵丁連問都沒問馬車裡載著什麼便很快放行。

  而後更是通行無阻,自他遭「綁架」到被扛上馬車又抬下馬車,再被送進某個所在平穩放下來,以他的估計約莫才過去小半個時辰。

  等到漕幫那些人的腳步聲全數消失,他能感覺現場僅餘一人。

  他捕捉到那輕盈俐落的足下之音,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響,突然間他心口跳得怦怦作響,熱氣從膚孔蒸騰而出。

  謝馥宇解開他頭上的黑布頭套時,映入眼中的恰是一張雙頰泛紅的男性俊臉,當真好看得不得了,既英俊又可人意兒,能把某位姑娘家……兼居心叵測的謝小爺給看癡了。

  「噢……」謝馥宇微張著嘴,眼看嘴角都要垂涎而下。

  傅靖戰眨了眨長目,認出自己身在何處,這地方是妻子位在海滄城內的小宅,他就在她的閨房中,正四平八穩地躺在她的大榻上。

  一時間,遭人五花大綁的怒火滅掉大半,再見到妻子那一副癡態後,殘餘的怒火頓時煙消雲散。

  他就喜歡香香著魔般凝望他,喜歡她眼中盡是他。

  「香香不是趕赴宜縣解決『三月三搶親』的案件嗎?怎麼回頭把我給搶了?」

  他問聲徐沉,神態平和,抬了抬被細住的雙腕。「還束縛著不讓活動,香香是不是該好好解釋一番?」

  謝馥宇陡地回過神來,這會兒換她紅了臉蛋。「唔……也沒有不讓你活動,咱們先把話說開,要動再來動,那、那……」

  坐在榻緣邊的她俯視著自家的世子爺,許是他紅著臉,可能她也臉紅心跳到不行,於是怎麼看就覺得他怎麼可愛,簡直可愛到「令人髮指」的境地。

  她渾身顫慄,背脊竄上陣陣酥麻,捧著他的臉,俯身下去就是一通亂親亂吻。

  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歎道:「誰讓你那天擺出那一張臉,露出那種表情,好像我又對不住你,又把你拋下不管似的,可我明明沒有啊,但長安當時那模樣……我一想起心口就疼得不行,都快沒法子喘息呢。」傅靖戰抿抿唇,略沙啞地問:「所以香香就來對我下手,為什麼?」

  謝馥宇撓了撓精緻秀顎,難掩靦腆地答道:「在宜縣處理侯、林兩家的搶親案件時,我私下問過搶親的林家少爺,明明與人家姑娘兩情相悅,好好請媒人上門提親難道不好嗎?非得鬧出那麼一場才甘心……」

  略頓,「那位搶親的林家大少回答我——『就是得切切實實搶上一番,如此破釜沉舟把事情做絕了,方有一線生機,方能表達內心滿溢而出的愛慕情意。』」

  傅靖戰聽得有點入迷,眉宇間又被她謝小爺落下一吻。

  「所以說啊長安,我也得破釜沉舟幹出點兒什麼來,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撫你的心,這人世間,除了我家娘親外,我最最喜歡、最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是我放在心尖尖兒上的那一個,少了你,像少了一部分的自己,長安若不在了,咱怕是已難獨活,即便活下來,應該也命不久長,因為心裡定然空空的……長安,你可明白自個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傅靖戰頰面上的霞暈明顯染紅了眼尾,怔怔然的目光忽轉朦朧。

  謝馥宇被他盯得更加臉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低頭下來又一陣瘋吻。

  今晚原就是「搶親」加「拘禁」之夜,得把生米煮成熟飯才叫大功告成,儘管他倆老早「大功告成」許多回了,此際身心俱動,神魂震顫,哪裡還能把持?

  「你別動,我來就好,長安……長安啊……」

  她不住輕喚,安撫般喚著,細綁他身軀和四肢的繩結太過牢固,徒手實難解開,迫使她只得拔出靴內的銀匕將其一一割斷,替他擺脫束縛。

  結果擺脫的不僅是一身的繩索,連他身上的衣物也一併卸載了去。

  更加居心不良的是,她劃斷他身上束縛,卻獨獨讓他雙腕受縛,其心可議啊可議!

  放落兩邊床幃,小小天地春光無限,謝馥宇把親愛的人兒脫了個精光,自個兒也踢掉靴襪扒了個赤條條。

  她爬上他強健光滑的身軀,跨坐其上一遍遍愛撫,流泉般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搖擺飄湯,揚起獨屬於她的發香和體香。

  「長安……你這麼好看,總是……這樣好看……」跨坐在他腰間上下起伏時,她淚眼汪汪,滿身泛紅,動情的模樣無比誘惑人心。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覺得她才是最最好看的那一個,這毫無道理的一生一世,感覺她總會凝望著他將他看癡。

  如此,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在她內心的重量嗎?

  傅靖戰一身熱火朝天,胸中漲滿難以言喻的激情與溫情,她所給予的一切盡是珍寶,他戀之慕之惜之愛之,再不會有一人像她這般深駐他心中,他倆是彼此的業障更是彼此的救贖。

  一響貪歡啊……

  之後,傅靖戰仍陷在酥酥麻麻的暈沉裡,身軀彷佛漂浮在溫暖流域。

  不知過去多久,他中間似乎小睡過去,直到細著雙腕的繩索被解開,他才慵懶地掀開眼皮,就見側臥在身邊的人兒正捧著他的手,溫柔地替他揉捏著。

  他聽到她頗為不滿地低聲碎念——

  「就交代了老裴和那一幫孩子不能細得太緊,瞧,都勒出大片青紫來了,倘若把長安勒壞,誰賠?瞧著都要心疼死……」

  揉啊揉著,最後湊唇來親,以為只要被雙唇啄吻過,就能吻去那些青紫紅痕似的,於是她表情格外虔誠。

  然傅靖戰雙腕上的瘀青痕跡全是他自個兒使勁扭動與本能地繃緊肌肉給弄出來的,沒辦法,誰讓他被束縛住,行動一旦受到限制,感官上的感受便會隨之放大,心愛的人兒對他上下其手、親近再親近,如火熱情在體內翻騰,他卻無法回抱將其擁緊,才會在掙扎中勒得一雙手腕青紫遍佈。

  但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了。

  遭人「綁架」也好,被壓落底「夫綱不振」也成,只要香香心疼著他,眼裡都是他,就怎樣都好。

  傅靖戰在驀然間反握妻子雙手,一個翻身覆在他家香香的嬌軀上。

  原以為他半夢半醒,突然間遭「反擊」,謝馥宇這會兒不由得愣了愣,眨眨雙眸,忽聽到她家長安鄭重且低沉道——

  「香香,我明白了。」

  「……什、什麼啊?你在說什麼?」謝馥宇更用力眨眼。

  傅靖戰這會兒也徐慢眨了眨漂亮雙目,但笑不語,那神態瞧著還真有半夢半醒的模樣。

  這一邊,謝馥宇甫張嘴欲言,雙唇即被封吻。

  不同于情欲高張、欲念橫生的熾吻,是如細水長流般的柔情之吻,深深淺淺纏綿著,唇齒間織就出情意綿綿。

  電光石火間,一瞬的醒悟如醍醐灌頂,謝馥宇驀地明白過來,原來傅靖戰所謂的「明白了」,是在回應她先前的問話。

  她家長安終於明白過來自個兒對她有多麼重要。

  欵,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總得要她哄著,她哄著他就是,她願意啊。

  輕歎出一口氣,她在瞬間放鬆身心,由著他擁她入懷,親昵相依偎。

  然後男人掩睫徐徐吐納,終於讓連著三日都沒能好好安眠的心魂潛入睡夢中。

  「長安……長安啊……」輕撫著他的胸口,感覺那心跳漸漸平穩,她下意識呢喃他的名,揚睫去看,見睡著的人嘴角微微翹,好似沉睡了也在笑。

  她也笑了,順遂欲望,生出萬般憐惜,於是傾身親了親開在他嘴角的那一朵笑花,帶著萬般憐惜……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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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許一生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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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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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誰也不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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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思念實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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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擇身與定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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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老實交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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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重返國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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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帝京落腳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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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隨我回帝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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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所以就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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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醉得夠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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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為你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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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究竟誰救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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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被留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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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頭一回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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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少年兒郎們

  洛玉江北,天朝帝京,安王府。

  匠心獨具的安王府第雖位在江北,府中「綺園」講究的卻是江南精巧雅致的風情,湖光與天雲互應,當中疊山掇峰、造景攬翠,動觀與靜觀的對景頗有意境,小橋流水、亭臺樓閣,處處展現出南方園林才有的細膩。

  綺園顧名思義確實很美,尤其在這三春降臨的美好時節更是繁花錦簇、蝶舞蜂喧,但謝馥宇此刻無心欣賞也不太懂得欣賞,一來他僅是個甫滿十歲的娃子,二來他真心覺得安王府的綺園造得著實「娘氣」了些,還是自家鎮國公府的宅子前有練武場、後有馴馬場如此大氣開闊才合意。

  那兩條較同齡稚子結實的小長腿邁著流星大步,謝馥宇有意無意地將衫擺揚得獵獵作響,張揚著想教誰聽見似。

  安王府內的下人們皆識得這位鎮國公府的嫡長孫小公子,畢竟安王府與一品鎮國公府當真是門當戶對的「對門鄰居」。

  鎮國公府的這位小公子和安王府的小世子爺又同年,兩孩子打小就玩在一塊兒,親密無間,簡直比親手足還親。

  此際謝馥宇如入無人之境直闖安王府的後花園,府中護衛與僕役們早已司空見慣紛紛讓道,甚至將他視作主子般恭敬地退至一旁,垂首行禮。

  這一邊,謝馥宇從抄手回廊上翻身越過成排的鏤刻矮欄,小小身軀落在園子內,他立時鑽進一座由疊石堆砌而成的假山中。

  綺園中的疊山堆石講究「奇特」二字,石上疊石、洞上添洞,營造出與眾不同的山形體態,謝馥宇從一個外觀毫不起眼的洞口鑽進,裡邊卻是蜿蜒曲折,有著隨山勢或上或下的通道。

  此座石室內的通道有的是「明不通而暗通」,有的是「大不通而小通」,有些是空洞,亦有置石桌石凳之處。

  總歸石室的內部因石、因地、因景而變化,然這些巧思滿滿的變化全然不影響謝馥宇邁步朝「目標」而去。

  他太熟悉這座安王府了,儘管覺得綺園的江南風情太柔弱,卻甚是喜歡園中這座巨大的假山,喜歡裡邊錯綜複雜的佈局,他造訪過無數次,四面八方的「通」或「不通」早都了然於心。

  忽地一個轉彎,映入眼中的是一處小小石室。

  疊石而成的牆面,石與石之間出現縫隙,燦爛的春光從隙間固執滲進,投落在那一抹席地而坐的小身軀上。

  那男孩兒雙臂抱膝、臉蛋埋在屈起拱高的雙膝中,美好春光令男孩身上披麻帶孝的素衣顯得格外突兀,彷佛春絲遊蕩的心緒瞬間被揪扯落地,一口氣登時噎在喉間。

  然,鎮國公府嫡長孫小公子的性情一向橫慣了,既傲且驕,他若不允誰失落難受,誰也別想在他面前擺出頹廢樣兒。

  「傅長安,你幹麽這樣?」

  高呼一聲,腳狠狠一跺,謝馥宇朝那披麻帶孝的小子沖了去,一屁股落坐在對方身側,跟著曲起單邊手肘狠頂了對方上臂一記,明擺著要吸引注意。

  在假山石室中獨處卻遭攪擾的十歲男孩姓傅,此為天朝國姓,男孩名靖戰,小名長安,正是安王府的小小世子爺。

  「傅長安,你別哭,有什麽好哭?」謝馥宇更用力又頂他一記,終於令對方抬起頭望了來。

  那是張俊秀面容,五官模樣雖未定型,眉眼間已若清風明月,只是此刻染上點兒朦朧氤氳,眼眶瞧著有些泛紅。

  「我沒哭……」傅靖戰輕啞地駁了一句,眼神直直。

  巨大假山中的這處石室,疊石堆砌而成的石牆外緊鄰人工湖,疊石間的隙間滲進清光,亦傳進一陣陣的誦經聲,那如吟如泣的聲音從前廳傳遞至此儘管已模糊難辨,仍有穿透人心的餘韻。

  明擺著對方是在睜眼說瞎話,謝馥宇喉頭卻噎了噎。

  好一會兒他才撇撇嘴道:「安王妃病故……唔,你娘都病了那麽多年,我見過她犯咳疾時的模樣,當真要把整副心肺咳將出來似的,瞧著都心疼不已……還有後來皮膚上長出的鬱結和紅疹,那些鬱結不小心弄破便要血流不止,而紅疹……都說那些疹子跟毒蛇似,只要環繞人的身體長滿一圈,即便努力想活也要活活痛死——

  「傅長安,你娘如今是解脫了,不會再痛了,你別哭。」

  石室中一片沉默,兩孩子相視的眼睛倒是明亮,誰也沒挪開。

  這座王府宅第的主母於昨日離世,傅靖戰沒了親娘,他這個在人前總端持有方的小小世子爺再如何老成持重,也是會躲起來掉眼淚。

  謝馥宇想著今兒個上門弔唁,安王府從前門到前院,再到前廳正堂和後頭的綺園,入目皆是白幡飄蕩,門邊和廊簷下的彩繡燈籠全換上素白顏色,靈堂上誦經聲不斷,漫進鼻間的焚香和燒金紙的氣味兒彷佛揮之不去……

  他想著傅長安這小子會是怎樣的心情,想對傅長安說些安慰的話,他們可是好兄弟呢,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有他一起來分攤傅長安的傷痛,那傅長安也就不會太傷心難過。

  「瞧啊,咱倆若要比慘,我定是比你可憐百倍,你一出生有娘疼,被疼愛整整十年,而我卻連娘的面都沒見過。」謝馥宇聳了聳尚顯單薄的雙肩,皺起巧鼻故意扮怪相。「傅長安,小爺我這麽可憐都沒哭,你也莫哭了。」

  傅靖戰自是聽聞過鎮國公府的事,知曉眼前這位國公府的嫡孫公子爺甫出生便失怙恃,全賴身為祖父母的國公爺和國公夫人拉拔長大。

  可是他謝小爺將自身悲慘的事說出時一臉賴皮樣,傅靖戰一時間都不知該擺出何種面孔對應。

  石室中再次陷進沉靜。

  謝馥宇低唔一聲,用手背摩挲鼻子,以為安慰之計大失敗,遂垂頭喪氣又搖頭晃腦,一會兒想好了忽又揚眉道:「好吧,既然如此,傅長安,你想哭就哭,別憋著,咱們男子漢大丈夫,痛痛快快哭一場,咱們提得起放得下,你哭,我誰也不告訴,大不了小爺陪你一塊兒哭。」

  傅靖戰在溜進這隱蔽的石室時確實想哭,也確實哭過,但忽然來了一個鬧騰的謝小爺,兩人性情根本天差地別,卻自小玩在一塊,如此投契。

  被謝馥宇一鬧,他想哭的心情全沒了,至少此際胸中暖暖,嘴角不禁淡揚了揚。「我沒哭,香香。」

  謝馥宇,馥漫寰宇,小名兒「香香」,此為祖母國公夫人對嫡長孫的愛寵昵稱,謝小爺本不欲人知,但到底紙包不住火,某天還是被住在對門的安王小世子爺聽了去。

  果然此昵稱一出,謝小爺渾身陡顫,表情糾結。

  換在平時,謝馥宇早跳起來拳打腳踢拿他過招,今日是見他可憐只得咽下這口氣,但還是得發洩一下不滿。

  「『香香』是我家老人喊的,你沒事別亂喊!」驟然一個躍起,謝馥宇半身壓在傅靖戰背上,一臂勒住對方脖頸。

  小名太娘氣,就怕一個不小心傳得滿帝京皆知,墜了他謝小爺的威風。

  這一邊,傅靖戰並未費勁掙脫,僅以單手架住橫在頸項上的小臂,讓自身得以呼吸吐納,惹惱了謝家小爺,他微斂的雙目似爍光點點。

  謝馥宇猶勾勒著他不放,另一手五指成爪試圖撓亂傅靖戰的頭髮,後者眼明手快倏地擋下,一攻一守間將哀傷的心緒暫且淡化。

  謝小爺低聲嚷道:「你說你沒哭,那好啊,沒哭最好,男兒漢流血不流淚,你娘親是不在了,可你還有一個未滿周歲的親妹子得照看,往後不管這府裡誰掌中饋,你安王世子爺的身分誰也奪不走,將來承襲爵位走路有風,絕對能成為一棵供親人倚靠的大樹,傅長安,你確實沒什麽好哭。」

  安王爺雖稱不上好女色,但除正妃外,府中亦納有兩名側妃以及三位貴妾,正妃所出的子嗣除了嫡長子傅靖戰外,還有一名去年初冬才誕下的女娃兒,兄妹倆差了整整十歲。

  也許安王妃正因年近四旬還執意要生下這個女娃,才導致她原就需要長期調養的身子加速虛敗,在大齡之年艱難誕下孩兒後終至香消玉殞。

  此刻,聽到謝家小爺提及自家親妹妹,傅靖戰驀地反掌掙開束縛。

  他倆一邊是掙得甚巧,另一邊則放得頗快,謝馥宇並未變招再攻,而是老老實實退回原位,肩並肩挨著對方盤腿而坐。

  「傅長安啊傅長安,有親妹子可以疼,真香啊是不?」擠眉弄眼的,謝馥宇毫不吝嗇地流露出豔羨表情。

  傅靖戰年歲雖小,卻也知鎮國公府的謝小爺鬧的是哪門子譜。

  一會兒要他莫哭。

  一會兒要他痛痛快快地哭。

  一會兒又說他沒什麽好哭。

  謝馥宇這是存心鬧上門,要他哭不得、笑不得,要他看明白儘管逝者已矣,生者卻還等著他的照料,要他這個小小的安王世子爺立定心志,昂首大步,勇往前行。

  好似再如何艱難的世道,都有容他們一闖再闖的機運。

  於是見那人咧嘴笑開,傅靖戰回以誠摯淺笑,神情難掩寂寥卻也淡然頷首,「你說得對,還有妹妹呢。娘親不在了,妹妹還需我照看,她……她連娘親的模樣都記不得,我得幫她記好,往後再慢慢說與她聽。」略頓。「我得好好護著她,護她一輩子。」

  「嗯。」謝馥宇小腦袋瓜贊同般一點,拍拍好友肩膀笑道:「你這個當兄長的自當護著妹子一輩子,但女兒家在家靠父母兄弟,出嫁就得從了夫婿,你想護她,就得睜大眼睛幫她選一門好親事是不?」

  傅靖戰腦子再好使,小小年歲的男孩一時間對於親妹子的姻緣哪裡想得周全,他驀地怔住,俊秀五官透出幾分無辜。

  謝馥宇哈哈大笑,一臂攬上他的肩頭搖了搖。「有什麽好擔心?我這兒現成一個乘龍快婿不是嗎?往後小妹長大了,你就作主把她嫁給我,嫁進我鎮國公府來享福,我讓小妹吃香喝辣天天快活,誰也欺負不了她,我同你一塊兒護著她不就得了?」

  傅靖戰氣息明顯一頓,俊目瞬也不瞬直瞅著近在咫尺的那張小臉蛋。

  那是一張容貌過分細緻的臉蛋兒,杏眸瓊鼻配上墨眉朱唇,頰面宛若染了紅澤的梅腮,一頭烏亮長髮高高束起,垂蕩而下的是如白瀑下千尺一般的灑然。

  「不成……真不成的……」傅靖戰下意識喃喃。

  聞言,謝馥宇雙眉扭起一臉惡狠。「你說啥不成?我……不成?怎麽?你是怕咱護不了你家親親小妹嗎?」豈非太小看他!

  結果傅靖戰緩緩搖了搖頭,落在謝馥宇臉上的目光依舊無比專注,像要將他看個通透似。

  靜默對視了好半晌後,謝馥宇終於聽到他語重心長啟聲——

  「香香這模樣太精緻嬌美,簡直比女兒家還像女兒家,我家小妹倘若許了你,有你這樣的夫婿專美於前,婦容堪憂,時時都要被你比下去,我家妹子即便生得再端莊秀雅也得心累,所以真不成。」

  「絕交!傅長安,小爺今兒個跟你割袍斷義!」謝馥宇怒聲嚷嚷,跳起來又一臂勒住對方頸項。「什麽比女兒家還嬌美,你明知小爺最聽不得這樣的話還故意說,你不講道義不懂武德啊,小爺要跟你絕交!絕交!」

  嚷著要割袍斷義,謝馥宇身上的衫袍仍好好的沒有一絲破損,就只是故技重施地勒頸兼拿上半身的重量壓人。

  遭「暴力」對待的男孩彷佛聽慣了那「絕交宣言」,表情不但不慌無亂,在格擋對方臂膀的同時還悄悄牽唇了。

  「傅長安你別不信,小爺這會兒認真了,跟你絕交到底!」非常信誓旦旦。

  傅靖戰僅是笑,默然噙笑,一顆心卻似在溫暖流域蕩漾。

  無數遍嚷著要絕交的傢伙從未離開傅靖戰的生命。

  男孩們長成十六歲少年的這一年,一樣玩在一起、混在一塊,一樣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而這些年來他倆習武進學,十二歲時請了同一位出身鏢局的天朝武狀元指點武藝,十三歲時一同考進國子監,兩少年眼界是開闊了,玩在一塊兒、年齡相仿的夥伴自然也變多。

  國子監為天朝最高學府。

  對讀書人而言若想考取功名,大多會選擇參加科舉,但是能進到國子監且表現優異的學生,卻能通過廷試或吏部考試直接晉為官身,所以能進到國子監讀書就意味著離仕途不遠了。

  不過對於從小玩到大的兩少年來說,一個是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安王世子,一個是一等鎮國公家的寶貝長孫,進國子監求學從沒想過「當官」二字,更沒有什麽將來定要「出人頭地」、「魚躍龍門」的遠大抱負,僅純粹為了讀書,順帶交往幾個趣味相投的同窗好友罷了。

  但,即使是已同窗三年的好友,還是可以說吵架就吵架。

  「謝馥宇,今兒個你要是條漢子就把咱的衫子和褲子還來!」漲紅臉怒吼的少年郎蹲坐在溪水中不敢上岸。

  他光裸著肉乎乎的雪白上身,儘管還套著一條底褲,薄薄的綢緞料子浸濕後,依然能使胯間包裹住的玩意兒「原形畢露」。

  春暖花開的時節,今日是國子監「甲字班」生員們一年一度的春遊。

  春遊的立意十分美好純良,主要是為了增進同班同學們的感情,要學生們在埋首苦讀作學問之際亦不忘同儕間相互交流。

  今年春遊之處選在帝京東郊十裡外的百花溪穀。

  進溪穀得走一段山路,抵達目的地便是繁花盛開、蝶鬧蜂喧的景致,潺潺溪水清音悅耳,不僅能洗滌俗塵之心,更讓一干十六、七歲的少年郎童心大起,紛紛脫掉衣鞋下水餃般一個個往溪水裡跳。

  謝馥宇正是帶頭往溪裡沖的那一個。

  甲字班中就數他最鬧騰,而這種愛鬧愛玩、課業卻名列前茅兼機靈善辯的學子常是夫子們眼中的頭痛人物,但也常是同學們馬首是瞻的物件。

  於是少年兒郎們光著膀子和大腳丫子打起水仗,還分了兩邊人馬對戰,玩得渾身濕透不亦樂乎。

  之後玩累了,一個個上岸來,大夥兒各自拾回衣物鞋襪,唯獨工部趙侍郎家的小兒子趙團英放置在岸邊大石上的衣物不翼而飛。

  「是說趙團子,小爺我是不是條漢子跟還你衫子褲子有啥干係?」謝馥宇接過傅靖戰遞來的一方乾淨棉布,邊擦臉拭身邊無奈問道。

  進國子監讀書謝馥宇從來不帶小廝,因不習慣有人跟前跟後照料,覺得累贅,不過傅靖戰身邊倒跟著一個。

  此際安王府的小廝遞茶水、遞淨布伺候自家世子爺,後者卻都接過來「伺候」謝馥宇這位國公府家的小爺了。

  這一邊謝馥宇把用過的棉布還回去,喝了一大口溫茶,對著趙團英又問:「你自個兒東西不見卻來尋我討要,憑什麽?只因前些天咱倆幹架,你小子認為這是結下樑子了,所以一有事就直接賴我頭上,是嗎?」

  趙團英鼓起腮幫子嚷道:「你那天打壞我整盒的蓮蓉酥餅都沒道歉,那酥餅是我娘親親手做的,專程為我做的,你沒道歉,是你不對!」

  結果話題扯回前些天那場幹架。

  謝馥宇兩手一攤,表情更無奈。「拜託,你根本沒給我道歉的機會啊!那整盒蓮蓉酥餅一散落地上你頓時就瘋了,尖叫著撲過來朝我揮拳,我當然打回去,難道還傻傻任你揍嗎?」

  「那、那都說打人不打臉,你還打我臉了,瞧,顴骨上烏青一塊兒還沒完全消散呢。」趙團英抬高圓圓臉容指控。「害我這些天都得躲著我娘,怕她覷見了要心疼,所以姓謝的,你幹麽打我臉?」

  「趙團子,那你還撩陰呢!」謝馥宇雙手做出護住胯間之舉。「我鎮國公府就我這麽一根獨苗兒,你那時下黑手我都沒同你置氣,以為咱們打了那一架便揭過篇了,結果你家小廝沒幫你保管好私人之物,竟來究責小爺我嗎?」謝馥宇實不想拖趙家的下人落水,但趙團英實在太不可理喻。

  在一旁的趙家小廝早已抖若篩糠,顫著嗓子道:「……少爺,小的……小的只是去林子裡撒了泡尿,回來一看,少爺那堆衣物就都不見……小的認真找了,就是找不到,明明只離開一會兒的……」

  好幾個同窗在謝馥宇遭趙團英指控時已套好衣裳,此刻都在幫忙尋找趙團英消失的衣物,連岸邊兩處及人小腿高的草叢也沒放過。

  這一邊,傅靖戰抓著謝馥宇用過遞回的棉布迅速整理好自身之後,徐慢道:「适才不是有一陣風刮過嗎?好些人都打噴嚏了,大夥兒才想著該上岸。」略頓。「看來是那陣風把擱在岩石上的衣物吹落水,以此小溪流動之勢,趙同學的衣物怕是已順溪而下不復返了。」

  他此話一出,立時得到附和——

  「是啊,長安說的沒錯,方才咱們大打水仗時,真有一陣大風吹來。」

  「咱們渾身濕透,被那陣風一吹當真冷得直哆嗦,然後不知是誰先打了個噴嚏,跟著接二連三的,好幾個都打噴嚏。」

  「哎呀呀,看來真如長安所說那般,團子的衣物是掉進溪裡了,團子啊,這會兒是你錯怪小香香了呀。」

  語帶戲謔作此結論之人名叫傅書欽,年十七,是甲字班中年紀最長的學生,與傅靖戰同為皇親國戚,不過傅書欽的身分更尊貴一些,他是當朝聖上的十一皇子。

  關於皇子讀書,宮中本有一套進學制度,亦有大學士們進宮為皇子們講學,但傅書欽打小就不喜歡被拘在宮裡,費了番心力才求得父皇點頭讓他出宮就學,十五歲時他得以搬出宮外並有自個兒的府第,賜封號「昭王」。

  傅書欽這話根本是一錘定音,一切都是風的錯,於是少年們轉而安慰趙團英,勸他別怕羞快上岸——

  「反正大家都是男的,胯下那二兩肉在場的每個人都有,誰愛看你的?」

  「團子你再不上來,等會兒太陽西下溪水更寒涼,要凍出毛病來怎麽辦?」

  「咱這兒有多出的褲子,可能小了些,團子你將就將就吧。」

  某位同學春遊的小包袱裡除了吃食外還多帶一條乾淨褲子,正取出來要給趙團英暫且「遮醜」,更有人吩咐趙家小廝趕緊將自家少爺帶上岸。

  形勢驀然一變,還了謝馥宇清白,但他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雙臂盤胸,他微眯雙眼斜睨著一旁的傅靖戰,後者一臉清風明月,嘴角似有若無勾揚著。

  突然,一雙雪白闊袖分別搭上他倆的肩頭,傅書欽擠進兩人之間。

  「來,給哥哥瞅瞅,咱們小香兒沒受委屈吧?」說著就把俊臉往謝馥宇面前湊。

  「我是能讓自個兒受委屈的人嗎?你……昭王殿下,請別再喊我小名,那是吾家老長輩才能喊的。」嘴上雖尊稱對方,謝馥宇下手卻無遲疑,一把推開湊得太近的小白臉。

  在謝馥宇動手的同時,傅靖戰也動手了,先是掙開肩上那只闊袖,隨即一個巧勁兒將傅書欽整個人扯過來,拉開對方與謝馥宇之間的距離。

  「請王爺自重。」傅靖戰平靜神態未變,語氣略沉。

  傅書欽並不覺得被冒犯,當年爭取進國子監求學,其願望之一便是希望能得一群可以恣意打打鬧鬧、玩在一塊兒的同窗好友。

  他咧嘴笑開,展臂重新搭上傅靖戰的肩膀,哥倆好般拍了拍。「哪兒不重呀?我覺得自個兒挺重啊。話說回來,我跟你可是親親堂兄弟,為何長安喊『香香』就沒事,我喊就不成?」

  傅書欽抬頭看向謝馥宇,笑問:「香香,難不成咱們家長安也是你鎮國公府的老長輩嗎?」

  這笑話半點也不好笑,謝馥宇都想翻白眼了。

  他不禁腹誹,這一切都要怪傅長安!

  就是有一回傅長安脫口而出喊他小名,當場被許多同窗聽了去,傅書欽正是其中一個,其他同窗礙於他謝小爺的拳頭敢笑不敢言,但傅書欽卻是揍不怕似,竟然香香長、香香短地喊上癮。

  可惡!若非不想家裡兩位老人又被請進宮裡「聽訓」,他都想一拳往這位昭王殿下的腦袋瓜卯下去。

  但真要問為何能允傅長安喊那個糗死人的小名,他也萬般無奈啊,就是從小被喊到大,如何糾正抗議都無用,後來聽著、聽著也就習慣。

  謝馥宇沒打算回應傅書欽戲謔嬉笑的問話,才想無視到底,一陣驚呼驟起,叫得最響亮的恰是剛被小廝帶上岸的趙團英。

  「呀啊啊!有人偷看!有人偷看啦——」

  「少爺您先遮遮,沒事沒事,沒被看去太多!」趙家小廝這會兒機靈了幾分,手中一條濕棉布趕緊圍住少爺的圓腰,迅速幫趙團英掩住下半身。

  一群少年郎不約而同望向溪穀入口處,尚未定睛,已嗅到蕩開在微風中的甜甜薰香,比野地花香多出三分雅致、七分風情,動人心弦。

  待少年郎們能定睛去看了,下一瞬卻又眼花撩亂。

  那是十來名衫裙繽紛、容色姣美的妙齡女子,為首的那一位女郎體態格外優美,眸光尤其明亮,正笑吟吟地接受兒郎們的注目。

  「原來是國子監甲字班的公子爺們,奴家明錦玉這廂有禮了。」女郎嬌聲言語,優雅地屈膝一禮,她身邊的姑娘們亦跟著作禮,每張嬌顏皆帶笑,柳眼梅腮逸春情。

  女郎一自報姓名,少年郎們好幾個倒抽一口氣,沒有動靜的則是老早已驚呆。

  明錦玉,金玉滿堂樓的鎮店頭牌,琴棋書畫詩酒花樣樣皆精,連續三年奪得「帝京花魁」的名號,未滿雙十芳華已名動帝京。

  明錦玉笑著又道:「奴家與幾個姊妹今兒個出來郊遊踏青,已準備回程了,恰路過百花溪穀才彎進來探探,不料打擾到各位公子爺。」

  少年郎們下意識搖了搖頭,動作十分一致,連趙團英也跟著搖頭,圍在腰上的棉布要掉不掉。

  明錦玉眸光輕蕩,最後落在謝馥宇身上,後者並未回避那盈盈注視,卻是拋下傅靖戰和傅書欽兩人,筆直朝對方走去。

  女郎們見一漂亮好看的公子走來,紛紛相互推搡,臉紅嬌笑。

  少年郎們見狀全瞠圓招子,不知道謝小爺有何意圖,唯獨傅靖戰面無表情,傅書欽倒是一臉趣意昂然。

  「瞧那模樣是老相識,姑娘家一來就知道咱們是國子監甲字班的學子,那肯定是甲字班裡有她相識之人……嘿嘿,沒想到咱們家香香人脈這麽廣。」傅書欽雙臂盤胸,手肘頂了靜佇不動的傅靖戰一記。

  傅靖戰毫不理會,僅淡淡望著那個正跟明錦玉相互作禮的修長身影。

  謝馥宇確實識得這位帝京花魁,但算不上老相識,只不過是幾面之緣。

  這一邊,兩人寒暄幾句後,謝馥宇直接便問:「錦玉姑娘今日出遊,不知是否備有吃食?都說金玉滿堂樓的糕點其精緻和口味為帝京一絕,其中又以白玉芙蓉糕最受好評,可惜糕點師傅一日僅能做出二十份,有錢可不一定吃得到。」

  明錦玉身邊一名可愛女郎噗哧笑出,連忙掩唇笑道:「謝公子沒來過咱們金玉滿堂樓,對樓裡的事倒也清楚呢。」

  另一名甜美女郎也笑道:「今兒個出來玩,咱們這麽多人,自然是備了不少吃食點心,謝公子會這麽問……莫非是肚餓了,來跟咱們討食?」

  謝馥宇歎了一聲,摸摸肚腹,不怕羞道:「確實是肚餓,也確實來討食,就不知各位姊姊們有無剩餘,肯不肯賞點兒?」一揖到底。

  眾位女郎被他逗得又是一陣嬌笑,笑得當真花枝亂顫、美不勝收。

  「哪裡捨得讓公子肚餓。」明錦玉一個眼神示意,兩個女郎便跑回馬車那兒捧來兩盒糕點,直接送進謝馥宇手中。

  「還挺沉呢,剩這麽多?」謝馥宇不禁挑眉。

  明錦玉指了指身旁一群女郎。「個個都在鬧節食,怕腰肢變粗,胃口小得跟小鳥似的。」

  八成覺得眼前這位貴公子俊俏友善又有趣,被明錦玉指到的女郎們好幾個還故意挺胸扭腰,謝馥宇雖被鬧得臉紅紅卻也大方笑開。

  再次道謝,目送眾位女郎離開,謝馥宇甫轉身過來就被一干同窗包圍。

  傅書欽眼明手快直接幹走他手中的一盒糕點,打開盒蓋一瞧,簡直嘴角都要笑咧到耳根,各色點心鋪排其中,連白玉芙蓉糕也留了好幾塊。

  「都別問、都別吵!」

  謝馥宇遭少年郎們連番追問,問他金玉滿堂樓的事,問他跟明錦玉的事,問他跟那一群女郎們的事,問他剛剛都說了什麽事,問他怎麽把女郎們逗樂的事……

  他大喝一聲,護著一盒糕點沖出「重圍」,此時還得慶倖傅書欽那小子搶走另一盒糕點幫他引走好幾個同窗,不然很可能擺脫不掉這團團圍困之局。

  他大步沖到傻愣愣望著他的趙團英面前,遞去手中的糕點盒,朗聲道:「趙團子,那日弄翻你一整盒蓮蓉酥餅,確實是我不小心,是小爺我不好,那盒蓮蓉酥餅既然是你娘親手做的,外邊根本買不到,我沒法兒賠你一模一樣的吃食,這一盒賠給你,你可願接受?」

  「團子,很好粗(吃)喔,好粗(吃)極了……」傅書欽嘴中塞滿糕點,話都說不清了,少年郎們回過神來趕緊撲過去搶食,一下子鬧成一團。

  這一邊,趙團英的目光來回落在糕點盒和謝馥宇臉上,最後訥訥反問:「你、你要賠我的?一整盒都給我?」

  「是。」謝馥宇用力點頭。「小爺我一人作事一人當,賠給你了。」

  趙團英終於把糕點盒接過來,看到擺放在裡頭的各色小食,忽地扁了扁嘴又吸吸鼻子,一副感動到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謝馥宇……咱那天不該先動手打人,我也有不對之處,還有……今兒個的意外,我不該隨意指控……」邊說邊歉疚地垂下頭。

  謝馥宇對他擺擺手,又拍拍他的肩頭。「那就這樣,趙團子,那咱倆之間沒事啦,你趕緊把自個兒裹好,不然真要得風寒。」

  擺平兩人之間的恩怨後,謝馥宇沒空理那群圍著糕點盒「吃相難看」的同窗,他直直朝從頭到尾皆靜佇在原地的傅靖戰走去。

  「隨我來。」撂下一句,他扯著傅靖戰的衣袖直接拖走。

  傅靖戰相當配合,不但沒讓小廝跟來還由著謝小爺擺佈,兩人走進溪谷邊的林子裡,確定其他人聽不到他倆說話謝馥宇才放開他。

  「傅長安——」謝馥宇突地轉過身來,直勾勾平視對方的眼睛。「是你幹的對吧?」

  傅靖戰嘴角微微一翹,也沒反問什麽事是他幹的,就僅是望著雙臂叉在腰上、正審視著他的這個人。

  他感覺到愉悅,好像事情無須言明,眼前這人都能懂得。

  謝馥宇刻意壓低嗓音道:「我知道你整弄人是想幫我出氣,如今我跟趙團子兩清,你是親眼看見的,我跟他沒事了,你可別再為難他。」一頓,突然記起什麽似又道:「話說回來,小爺今天險些被你害了,你要弄趙團子時機也太不對,我才跟他幹過架,一出事果然賴小爺頭上。」

  傅靖戰臉上的笑意略略加深,終於出聲。「這一點確實疏忽了,下一次定然多用心。」

  「還有『下一次』?」謝馥宇聲調突然拔高,又連忙壓下來。「長安啊長安,咱倆是好兄弟你挺我到底我明白,但咱們多少還是要有點同窗愛嘛,趙團子的事就到此為止了,可好?嗯,可好啊?」

  傅靖戰的笑耐人尋味,卻不言語,頓了兩息後他轉身朝林子外步去。

  「哇啊——傅長安,你敢不聽小爺的話?」謝馥宇高嚷一聲,大步追上。

  他使出從小用到大的慣用伎倆,長臂一探勾住傅靖戰的頸項,兩人身長差不多高,他一得手就把上半身的重量往對方背上施壓。「說!你聽不聽話?聽不聽話?」

  脖子被勾勒住,傅靖戰卻笑出聲來。

  謝馥宇拚命往他背上壓,他乾脆矮下身將人背起,像小時候玩騎馬打仗那樣背著人跑,他願意當他謝小爺的馬,馱著他載著他,心甘情願,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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