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當一個人歹命到某種境界時,便會漸漸變得很沒骨氣。
江筱戀終於在她離鄉八年,廿五歲的這一天,落魄氣潦倒的返回家鄉。
她花了六十萬認清什麼叫做友誼,而這六十萬是她從學生時代打工到畢業後工作三年,所存下的全部財產——就這樣被拐跑了,啥都沒了。
借錢人跑、跟會會倒,而更倒楣的是,幾星期前她還和同事們,浩浩蕩蕩的拉白布條上街抗議,因為公司已經三個月沒發放薪水了!
恨呀!氣呀!這世上到底有沒有天理呀!
倘若真有天理,就保佑她這趟回家能污到一筆錢。
因為她目前的身價只消打開皮夾即可清算——二仟一佰一十一塊,意思也就是說,現在的她已經離窮光蛋不遠了。
隨著無奈嘆息而放慢的腳步,忽然一頓。江筱戀彷彿瞬間失了魂,目不轉睛的望向遠方——
只見一座造型西式、佔地甚廣的龐大建築物——觀海大飯店,靜靜聳立於夕陽餘暉之中。
那裡,有著她最深、最難忘的往事……
唉,算了吧!說是她最丟臉的往事還差不多。
一想到這兒,江筱戀無端惱火了起來。「都是你們害的!」
她念念不平的對著空氣咆哮:「害我丟了面子、賠了初戀,現在就算叫你們拿點錢出來給我也是應該的!」
她口中的「你們」指的正是她那死愛錢的父母。
哼!走著瞧,這下換我回來坑你們的錢了。
※※※※
這白癡究竟在做什麼?
廿五歲雖不算老,但一個「上了年紀」的女人獨自在沙灘上又蹦又跳,外加大吼大叫,實在難看的可以。
因為距離的關係,展洛霆倒是聽不見她吼叫的內容。
再度燃起一根菸,他倚靠著車身,緩緩吐出一團白霧,維持不變的姿勢繼續冷眼旁觀。
十分鐘前,他由台北辦完事返回飯店的路上,意外發現了這個流連在沙灘上的女人。
江筱戀,妳可終於回來了。他冷笑。
望著不時在沙灘上蹦跳、幾乎和八年前沒多大改變的江筱戀,她柔軟的髮絲迎風搖擺,露出粉撲撲的臉蛋,他又不禁失了神。
還記得每當她說話的時候,總喜歡噘著那潤紅小巧的唇瓣,習慣性的皺皺鼻子,一雙生動靈活的大眼就這麼望著對方眨啊眨的,上下輕搧的睫毛如排扇般纖長美麗,燦爛的笑容就連陽光也不禁失色了……
不!他不能再對她動心了。他硬生生扯回自己一時迷亂的心神,告訴自己——
他恨透這該死的女人!
當年她是怎麼對他的,她……她……太可恨了。
江筱戀……
他終於在八年後的今天等到她了!
這時候的江筱戀當然還不知道她是回來自投羅網的。
※※※※
家鄉海風熟悉的味道依舊,但這時竄入窗戶的熱空氣,卻濕黏的教人難忍,就像在火裡添了熱油——
一觸即發!
「筱戀啊!妳不能什麼都不管,妳不能走啊!」江母哀嚎連天的拖住早已怒火中燒的女兒。
「我管?我怎麼管?!我自己都快窮死了還能管得到你們嗎?」江筱戀怒吼。
「筱戀,妳就幫忙想想辦法嘛!」江父苦著一張臉,只差沒跪下來求女兒。
「我有什麼辦法可想?我……我……」她氣得渾身都發抖了。
她現在終於完完全全、徹徹底底的知道了,原來這就叫自投羅網!
污不到錢就算了,這下竟還莫名其妙的冒出一筆五佰萬的債務?!
「沒有五佰萬也沒關係,那……一佰……就一佰萬,好不?」江父眼巴巴的望著女兒。「只要先還一佰萬,咱們家就可免於被查封的命運了。」
江筱戀的火氣完全不因五佰萬降至一佰萬而有所消退。
「你……你……你們兩個是昏頭還是老糊塗了?那些傢伙是什麼東西?又是什麼背景?你們跟人家很熟嗎?說投資就投資,連唯一的一間店面也押出去借錢,你們沒腦子是不?」
江筱戀胡亂大罵一通,連同自己近來所受的氣一起發洩個夠。
「投資度假小屋?你們懂投資嗎?你們有這方面的常識嗎?什麼都不懂就把錢全砸下去,簡直是瘋了!」
她氣的想哭,腦袋裡亂糟糟的。
這麼久沒回家,沒想到一回來就——早知道會遇上這種事,她寧可一輩子都不回來。
「筱戀,我們不過是希望有機會多賺一點嘛……妳想想,我和妳爸從年輕到老就守著這間小吃店,最多賺個零頭,勉勉強強地拉拔大妳和妳弟弟,要說想發財,那可比登天還難了。」江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泣訴。「說到底還不是為了你們兩姊弟好?我和妳爸要是能發點小財,將來也不用靠孩子養老,拖累了你們……」
「哇!還想把責任推到我和小龍身上?」江筱戀激動到連眼淚都自動縮了回去,旋即又中氣十足的開罵。「現在叫我想辦法替你們還債就不算拖累嗎?」
瑟縮在角落的小龍不禁嚥了嚥口水。
完了,老姊這下真的發火了,連爸媽都快招架不住了,豈有他說話的餘地呢?
但,他不能不說啊,這已是眼前唯一可行的辦法,他非提出不可。
他之所以猶豫,是有預感此話一出,鐵定會被老姊砲轟的……
小龍才想開口,只見江父又是緊捉女兒的手不放,因為這是他最後一線希望了。
「筱戀,妳幾年來都沒向家裡伸過手,一定是混的很不錯,現在就當爸跟妳借……」
望著父親天真的眼神,江筱戀哭笑不得。「你們以為我在台中挖金礦還是印鈔票?五佰萬耶!五佰萬是隨手一抓就有的嗎?」
幾年來她沒向父母伸手要錢,不是她孝順、不是她獨立,而是因為她對父母「懷恨在心」。
遲遲不願回家是因為——
她直到失去才知道痛、才明白什麼叫悔不當初。
遲遲不願回家更是因為——
害怕再見故人……
「老實告訴你們吧!我現在也是窮光蛋一個,我這次回來就是要找你們拿錢的,沒想到你們比我更慘。」江筱戀乾脆把話全說開了。「你們聽清楚,我很窮,而且是非常非常的窮,還債的事千萬別找我。」
看來不唱哭調是不行了——
二老又是一陣慘叫。「不行啊,筱戀,妳就這麼不管的話,叫我和妳爸怎麼辦?難道妳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們兩個老人家無家可歸、淪落街頭嗎?」
年少時的筱戀既沒脾氣又沒主見,意思也就是說,她做人沒啥原則,當然很好講話;但離家以後的筱戀已經變了,除了脾氣不佳之外,處事上也不怎麼有耐性。
她變了,她再也不是過去那個溫馴到近乎「白癡」的女兒了。
而這改變自然是拜八年前那檔事所賜。
父母又哭又叫,江筱戀聽的好煩,忍不住負氣叫道:「那我去搶銀行好了,別說幾佰萬了,看要多少就有多少!再不然你們就把我推入火坑,但先別高興的太早,像你們女兒這種可比乾扁四季豆的身材,絕對賣不了好價錢的。」
「不用……姊,真……真的不用推入火坑……」
始終一語不發的小龍忽然開口了,微弱的聲音帶點兒顫抖、帶點兒畏怯。
「什麼意思?」江筱戀大大的眼兒一瞪,小龍冷汗冒了一身。
「我……我是說……妳是爸媽的女兒、我的姊姊嘛!我們怎麼忍心把妳推入火坑呢?」小龍只好抓抓頭,衝著她猛傻笑。
「你無聊!都什麼時候了,只會說些毫無建設的話。」這弟弟真沒用,都要當兵了還像個長不大的孩子。
小龍連忙澄清。「不,我不是無聊,我……我是……」他很緊張,支支吾吾,連一句話都說不好。
「你到底要說什麼?」江筱戀一臉不高興。「限你三秒鐘說出來,不然就給我滾回房間去。」
「好,我說、我說……」他喊了口水,勉強鼓起勇氣。「有一個人……他可能是我們家的救星。」
救星?!誰?在場的六隻眼睛當下緊黏著他不放。
小龍已做好隨時落跑的準備——
他真怕老姊話沒聽完就衝過來掐死他了。
※※※※
「借錢?!我為什麼要借錢給你?」
展洛霆冷冷一笑,很傲慢的。
「可是……可是你……」小龍呆愣一下。「你剛才問了我這麼多,我以為你……」
「既無交情又不知對方來歷——你父母就這樣被人拐跑一大筆錢?」展洛霆語帶諷刺。「這事最近成了全鎮出名的笑話,我當然好奇。」
小龍面紅耳赤的垂下腦袋,狼狽的不知該說什麼好。
若說「認識」和「交情」非但不足以劃上等號,而且兩者的距離還相當遙遠;那麼,在他們之間,「認識」和「厭惡」的距離,似乎又稍嫌近了些。
唉,誰教自己的父母先做了惹人厭的事。能怪誰呢?
正當小龍認命的摸摸鼻子離去時——
「等等……」展洛霆忽然喚住他。
「要借錢,也不是完全沒得商量。」
小龍再次愣住。
「我不懂你的意思……」已經被人給嘲笑了,小龍縱使再天真也樂觀不起來。
男人微微沙啞的嗓音說道:
「回去叫你姊姊親自來跟我借。」
※※※※
小龍一面說、一面不安的撫著自己的脖子。
還好……還好老姊沒衝上來掐死他。
因為此時的江筱戀已經呆到靈魂出竅了。
倒是江父江母帶頭歡呼了起來,想不到老天竟安排好活菩薩來拯救他們。
「筱戀,既然如此,妳也別跟人家客氣了……」江母一開口,江筱戀像被人狠狠地戳了一針,當場跳了起來。
「不要!」她大吼。「為什麼叫我去?我才不要!」
「他指名要妳去借的啊!」小龍一臉無辜。「我是看你們想來想去好像也想不出什麼辦法,所以就……就把這事說出來讓你們參考一下。」
「唉響,甭參考了,就這麼說定啦。」江母笑的眼歪嘴斜。「八成是展少爺對咱們筱戀餘情未了——搭個有錢的就這點好處,以備不時之需……」
江筱戀一聽,更是怒火攻心,歇斯底里的大吼:「什麼餘情未了!什麼好處!妳怎麼不想想自己當年登門大吵大鬧的樣子?現在妳要回過頭來跟誰要好處?」
「說大吵大鬧多難聽呀!也許人家展少爺根本不把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妳給我閉嘴!」
「筱……」江父才說一個字即慘遭女兒無情白眼,連忙又將話給喊進肚裡。
二老的視線不約而同的落在兒子身上。
小龍猛地一震,拚命的搖頭。
顯然的,父母在向他求救。
但,他有啥能耐勸服老姊呀!雖然他發現父母的求救目光漸漸地變成了威脅瞪眼。
你這兔崽子!叫你說你就說!小龍彷彿在父母臉上看到這幾個字。
沒辦法了。
「姊,那妳現在到底是……是去……還是不去?」小龍怯生生的問。
「廢話,當然不去。」她重哼一聲。
江母又激動了。「不成呀!咱們就靠妳了,妳可別說不去……」
毫不意外的,她又引來女兒一陣怒罵了。
「用膝蓋想也知道,展家簡直當我們是死要錢的,人家很瞧不起我們呀!妳還好意思開口借錢?是不是嫌臉沒丟夠?」
「哼,都是妳這個死老太婆,誰不好得罪,偏要得罪展家。」江父忍不住責怪起老婆了。
「唉喲!你這是在怪我嘍?」江母扯尖了嗓門叫,活像殺豬似的。「忘恩負義的死老頭!你別忘了,當年是為了替你還六合彩的賭債,我才會利用筱戀的事硬跟展家拗來五十萬,要不是你老婆我聰明,你早被人丟到海裡餵鯊魚啦!」
五十萬——
沒錯,江筱戀的初戀最後以五十萬劃下句點,簡直荒唐得悲哀。
「妳聰明?我看妳是掃把還差不多。」江父也不甘示弱。
「我掃把?!你說我掃把?沒良心的死老頭,老娘今天跟你拚了……」
二老大戰正式開火——
筱戀和小龍互望一眼,姊弟倆很有默契的就地解散,任這對疲勞父母去自相殘殺個夠。
※※※※
展家經營旅館,有地亦有財,是全鎮首富。
其旅館又位處知名海濱,遊客一年四季絡繹不絕,且展家的觀海別苑經營有道、生意興隆,每每假日更是一房難求。
隨著業績壯大進而擴展規模,觀海別苑已於多年前正式更名為觀海大飯店。
除了基本的客房外,擁有各項完善設施的觀海大飯店,儼然成為多數遊客投宿飯店的最佳選擇。
江筱戀無聊的踢著白色細沙,以沉重的腳步往遠方那座燈火通明的建築物走去。
非假日的海邊人煙稀少,只見夜幕點點星斗,這般冷寂好似她此刻的心情。
「唉……」她不禁嘆了口氣。
如果說借錢難,那麼,向一個曾與自己結下樑子的男人借錢更難。
掙扎了三天,最後她還是屈服在父母的老淚縱橫之下。
做人就是不能太善良,會沒好下場的。「江筱戀,妳有這種父母真是前世造孽啊。」她有感而發的喃喃。
真不想理他們,偏偏她又狠不下心一走了之。
「有夠倒楣……」她苦著臉,口中繼續唸唸有辭。「為什麼要叫我去?我這一去豈不等於自取其辱?」
她忍不住抱頭呻吟,痛苦的要命。
展洛霆那雙燃滿怒火的眼,她永遠也忘不了……
明明是兩情相悅,結果卻硬生生給人冠上了侵犯未成年少女的罪名,展洛霆能不氣不恨嗎?
她當年實在太蠢了,完全沒考慮到事情的嚴重性,竟就這麼傻呼呼的被母親牽著鼻子走。
那時的江筱戀只有十七歲,展氏夫婦知道此事若不盡快擺平,兒子恐有麻煩。於是,即刻順了江母的勒索,付出五十萬遮羞費。
不過展氏夫婦也有要求,為免日後再生糾葛,江家收了錢必須將女兒送走。
就這樣,江筱戀被母親帶到台中友人家中寄住,直到學業完成後才搬出,獨自租屋而居。
「洛霆到現在一定還很恨我吧……」她努努小嘴兒嘟嚷著。「我該用什麼立場去見他?老情人?」
這三個字一說出,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但,她自己比誰都清楚,她始終忘不了他。
這麼多年了,她甚至沒正眼看過其他男人,縱有追求者,她也無法做開心胸接受新戀情。
想到此,她不禁苦笑著搖頭嘆息。「我看是老仇人還差不多。」
然而,她卻也是困惑的。「奇怪,他為什麼要特地找小龍說這些話?」
不懂,她不懂他為何要這麼做。眉心緊皺,她一臉不解。「這其中一定有詐——起碼從他指名要我出面來看,就不太像是以德報怨的樣子……」
愈想愈煩、愈是不安。「他不把我綁起來毒打一頓就不錯了,還以德報怨咧……唉,當年誣陷人家是色狼,如今一見面就要借錢,我哪開得了口?」
不管她開不開得了口,觀海大飯店已近在眼前了。
她猛地止步,鼓不起勇氣繼續往前走。「慘了,我……我好怕見到他……我……我不敢去……」
她撫著自己發涼的面頰,惶恐焦慮的喃喃自問:「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啊……」
無法平靜的心一下子也拿不定主意,她只能像熱鍋上的螞蟻,不停的在原地胡亂踏步。
「唉,算了,反正現在都九點了,還是等明天再說吧。」她替自己找了一個很駝鳥的藉口。
人就是這樣,遇到解決不了的難題,便會很自然的想落跑。
從白天拖到晚上、從今天拖到明天,她在一整天的猶豫中重覆做著同一件事——猛打退堂鼓。
可有決定總比沒決定好。她現在只要轉身、走人、回家睡覺,什麼天大的問題都留給明天吧。
明知窩囊,但她還是很自欺欺人的有種又逃過一劫的幻覺,放下的心頓時變得輕鬆。要說落跑她可是比誰都乾脆,連想也不必想,旋即轉身——
咚!她一頭撞進一堵人牆。
搞什麼嘛,哪有人走在人家後頭像他這樣緊緊跟著的?沒聽過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嗎?真是沒禮貌的傢伙,害她撞得鼻尖都痛了。
她摸著鼻子,不耐煩的掀起眼皮……
呃?
不……不會這麼巧吧……
江筱戀瞬間瞪大的眼珠當場血絲爆增。
「啊……啊……」喉嚨像哽了塊石頭,想叫卻叫不出來。
「啊!」她終於叫出來了!
尖叫、慘叫、連滾帶爬的落荒而逃,她的反應簡直就像撞見鬼了。
見狀,展洛霆可火大了,憤怒的跨步追了上去,伸手一撈——
「啊……痛!痛……」江筱戀的尖叫立刻轉為哀嚎,整個頭皮和腦袋差點慘遭分家。
可惡!他竟然拉她的頭髮!痛死她了。
展洛霆一心只想捉住她,哪知隨手抓去,就抓著了她因跑步而輕揚飛舞的髮絲。
這方法雖說「野蠻」了點,但挺管用的。既然知道痛,還怕她會不乖乖站住嗎?
「放……放手啦……」江筱戀低垂著腦袋懇求,像是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敢。「你這樣拉我頭髮……很……很痛耶……」
「妳不跑我就放。」他冷冷的聲音響起。
「我不跑了。」
「確定?」
「確定。」
他果真鬆開了手。
當她感覺自己的頭髮重獲自由的當兒,立刻不認帳,拔腿就跑!
她不跑才怪!都什麼時候了,難道還搶當君子不成?
在還沒做好面對他的心理準備之前,她寧可做個食言背信的小人。
她膽敢耍他!
展洛霆半瞇的眼彷彿正噴出火焰,直勾勾的盯著這不守信用女人的背影……
他沒追她,他不會再為一個不守信用的女人浪費體力了。
「江筱戀,別說我沒警告妳,妳現在跑了就永遠別來找我!」他相信「恐嚇」這一招對此刻的江筱戀肯定管用。
想也知道她是為了借錢才來找他——縱使這理由現實的教人憎厭,但他更不願錯過「乘人之危」的大好機會。
果然,江筱戀原本忙著逃跑的雙腳倏地煞車。
永遠別來找他?這怎麼成?他是她目前唯一可供「融資」的對象耶!
咬咬唇,她毅然轉身,將八年來始終藏存在她心底的影子看個仔細——
他一如過去般高大修長,濃密的黑髮短而剛勁、俐落有型,神氣的劍眉之下是一雙明亮生動的眼,深邃且炯炯有神,和那高挺的鼻梁、優美的薄唇,組合成一張出色十足的面孔。
他一點也沒變——
不,江筱戀感覺得出來,外貌如常並不代表一切,他確確實實是變了……
記憶中那個活躍、輕狂不羈的大學生,已在歲月的洗禮下褪去了年少,一抹成熟的魅力,正隱隱散發。
他明亮的眼不再熱情,取而代之的是冷漠和鋒利,緊抿的薄唇亦顯出幾分不耐。
真的不一樣了。
她永遠記得,他總是用一雙燃滿熱情的黑眸凝視著她,但現在……
然而,她自己呢?她不也變了嗎?
如果不是認識展洛霆、如果不是初戀慘遭陣亡,她也不至於性情大變。
尤其當一個人經歷過什麼叫萬念俱灰……是不可能不改變的。
是的,就是萬念俱灰。
若非尚有三分理智存在,十七歲的江筱戀很有可能在一時衝動下跳樓自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