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提親」李子淵被好友的話嚇得手中一杯茶險些灑了出去。
他有沒有聽錯?
挖了挖耳,他又問了一次,「你是說,你要派人到柳家提親?要娶柳飛雪?」
「嗯。」展少鈞品著手中的上好龍井,輕頷首。
「你瘋了不成」李子淵這下可不管茶灑了沒,急忙扔下瓷杯,沖到展少鈞身旁的紫檀木椅坐下,「你沒忘了今兒個在醉茗樓聽見的話嗎?那樣的女人哪還能娶?」
「有何不能?」放下白玉瓷杯,展少鈞好整以暇的看著他。
「什麽你—」李子淵強壓下翻白眼的衝動,深吸了口氣,好好的、平和的重複他們倆今日上醉茗樓用膳時所聽見的話。
「那柳家姑娘為了情郎私奔的事傳得滿城風雨,她不僅在私奔當夜慘遭拋棄,還被自幼訂下親事的趙府給退了親,這樣的女人就算不是殘花敗柳也沒了名節,更何況她還瘋癲了,你就行行好,別去蹚這池渾水吧。」
柳飛雪,一個兩年前在杭州城敗壞門風、讓父母顏面掃地的女人。
據說她五官清麗而精緻,膚白細嫩猶勝雪,身段曼妙玲瓏,眼波流轉柔如春江,除此之外,這位江南第一美人還氣質出塵,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刺繡女紅亦然。
打從她及笄,登門提親的媒人就從未間斷過,上至皇親權貴、下至富賈貴族,無一不想摘下柳家這朵嬌花,若不是柳老爺早已為女兒和趙府大公子趙仁貴訂下娃娃親,恐怕柳家門檻早被前來說媒的媒婆們踏為平地。
誰知就在趙府即將過門迎娶的前三日,柳飛雪竟失蹤了。
大婚在即,新娘子卻平空失蹤,這讓柳家二老著急得愁容滿面,要家僕們日夜不眠地趕緊找人。
還怕這事傳到趙府會壞了兩家的情誼,也怕壞了女兒清譽,柳老爺便下令對外散佈女兒染上風寒,臥病不起的消息,藉此緩下婚事,並讓府中眾人對女兒逃婚一事三緘其口,不得洩露。
誰知,這秘密在某日清晨教人給揭了。
找著柳飛雪的,是一對每隔數日便會上山砍柴的老夫妻。
他倆在行經山神廟時,發現了昏厥在地的柳飛雪。她渾身滾燙、高燒不退,老夫妻趕緊將她送下山救治。一路上柳飛雪雖然昏迷,卻不時逸出囈語,口齒不甚清楚的喊著「為什麽?為什麽你沒來接我……」諸如此類的話語。
柳家小姐天仙般的姿容誰沒見過?加上當日發現她時,她手中緊抓的包袱及不斷重複的話語,不僅讓柳老爺的謊言被戳破,更意外發現柳飛雪並非單純逃婚,而是打算與情郎私奔。
這消息一傳出,在杭州城揚起了軒然大波,百姓議論紛紛,柳飛雪登時從大家閨秀淪為不知廉恥的女人,而趙府也因此派人退了這門親事。
這事帶給柳家極大的打擊,不僅影響到柳飛雪的閨譽,還波及柳家家業,那陣子柳老爺心力交瘁、疲於奔命,急著挽救產業,也急著為女兒再覓良緣。
可名聲敗壞的女子,就算面貌再嬌美動人也無人願意娶為正妻,只肯讓她入門當妾,然而就在柳老爺好不容易又說得一門親事時,柳飛雪卻突然手持刀刃出現在廳堂裡,揚言寧可一死也不願嫁任何人,話畢,刀一揚,便朝自個脖子抹去,當場血流如注,嚇壞了一廳子的人,若不是及時救治,恐怕早已香消玉殞。
自此,無人敢再上柳家求親,而柳飛雪已經夠慘的名聲也又添上一條瘋癲。
這雖是兩年前的事,但今日是當初和柳家結為親家的趙府大公子娶妻之日,所以這樁陳年往事才又被眾人翻出來嚼舌根,恰巧讓南下杭州的展少鈞聽個正著。
「無論她是殘花敗柳也好,是瘋癲也罷,柳飛雪我是娶定了。」墨黑雙瞳閃著堅定無比的光芒,展少鈞宛如立誓般的宣告。
「你—」李子淵張口結舌,看著毫無懼色的義兄,彷佛瘋癲的人是他,而不是柳飛雪,「大哥,你真瘋了嗎?」
「我沒瘋。」斜睨他一眼,展少鈞開始翻閱手中帳本,「明日一早我就上柳府提親,我要柳飛雪成為我展少鈞唯一的妻。」
「妻?你要娶她為妻」又是件讓他五雷轟頂的消息,李子淵這次真被嚇壞了。「你有沒有搞錯呀?你要納她為妾我都覺得不妥了,現在還要娶一個瘋癲女子為妻,讓她當怒風堡的堡主夫人,這點我絕對不能接受!」
在北方擁有上萬駿馬和牛羊的怒風堡,是展少鈞一手創立的,靠著他的經商頭腦及慧眼獨具的天賦,讓他在短短五年間成了北方第一霸主。
怒風堡專精馬匹的培育與販賣,一匹上品良駒要價千兩至萬兩間,養育出的馬匹健壯神氣、體態優美且溫馴聽話,可謂行中翹楚,無人可及。
除了販馬之外,怒風堡也由西域引進絲綢、瑪瑙、流璃等上等物品販賣,但真正與馬匹齊名的,則是皮草。
由展少鈞親自率眾上山狩獵,所得的皮草件件色澤滑亮、毛色均勻,堪稱極品。想當然耳,這樣一件得來不易的皮草要價不菲,除了進貢朝廷外,沒有千兩身家,可是連一件次等狐毛披風也買不起。
在短時間內崛起的展少鈞年僅二十五,身材頎長,面如冠玉,一雙濃眉斜飛入鬢,雙眸炯炯如煦日,鼻樑高挺,厚薄適中的唇無時無刻不揚著笑,看似文弱實則隱含霸氣,渾身散發的威嚴教人心生敬畏。
光是俊逸非凡的外貌便可招來滿坑滿谷的姑娘投懷送抱,更遑論他那富可敵國的雄厚資產,就連當今聖上也頻頻暗示要將自家女兒許配於他,沒想到他多次婉拒皇上美意,推稱無意太早娶妻,卻在行經杭州城時,決定迎娶一個瘋婆子
這會不會太離譜了?
「記住,若是沒你口中的瘋癲女子,也不會有今日的展少鈞。」展少鈞自襟懷拿出一方手絹,眸光泛柔。
雪白手絹繡著色澤嫩綠的柳枝,柳枝下方則用銀線單繡了個雪字,若不是因為手絹用金線綴成的邊緣微微破損,教人瞧出歲月的痕跡,恐怕沒人會說它是條舊手絹,由此可見主人對它的愛惜。
「什麽」看著義兄愛憐的目光,李子淵臉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半晌才把話問出口,「你是說……當初救你一命的女人,就是柳飛雪?」
「沒錯。」收起手絹,他繼續查看手中帳本。
「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
沒想到十年前救了展少鈞一命、讓他心心念念至今的女子竟會是柳飛雪?如果是這樣,那他便沒了反對的立場,就算柳飛雪真是個瘋女人,他也得認命的喊聲嫂子了。
唉聲歎氣之際,李子淵也想起件事,一雙濃眉倏地攏起,「等等,就算你非娶柳飛雪不可,但也不該在此時,你明知道怒風堡近來不太平靜。」
怒風堡最近遭到恐嚇,飼養的牛群及羊群接連遭人毒害,損失超過千兩,使得堡內人心惶惶,就怕水井也讓人下了毒,終日不得安心。
雖然下毒者很快被查了出來,但抓著的不過是些小嘍羅,不是牙一咬自我了斷,便是在關進牢房的次日教人殺害,換言之,這些不過是被雇用的殺手,在幕後主使者未揪出之前,怒風堡是一日也脫離不了這些倒楣事。
他們這趟南下是私下出堡,若他執意在這時期迎娶,不但自曝行蹤,還有可能引來殺身之禍。
緊盯帳本的展少鈞動作一頓,抬眸看向他,「我知道,但我無法看她繼續被那些流言蜚語傷害,早點迎她過門,對她而言是最好的保護。」
敗壞門風的柳飛雪若一躍成為北方霸主展少鈞之妻,就算想嚼舌根也得看惹不惹得起怒風堡。
「就算是為她著想,也要顧全大局。別忘了,這魚兒好不容易才上勾,可別為了一名女子而攪亂湖水、嚇跑了肥魚。」李子淵提醒。
那主謀狡猾非常,要是讓他得知展少鈞為了此事而查到杭州來,恐怕會連夜逃命,魚線也就這麽斷了。
「別操心,我保證,他非但不會跑,還會自己露出馬腳。」闔上帳本,他神色一凝,掛在嘴邊的和煦笑意轉瞬間變得冷酷無情。
看他變了臉,李子淵這才鬆開緊擰的眉頭,問道:「你查出是誰了?」
「是。」展少鈞執杯啜了口涼透的茶水,又什麽也不說了。
「喂,別跟我賣關子。難不成真讓他毒害這次要出貨的馬匹?」李子淵沒好氣的瞪著他。
怒風堡這次接到的恐嚇信,內容張狂的要求他們必須退了與雷家堡的交易,否則就要殺光那一千隻的上等好馬。
「那些馬一匹也不會少,他若不怕死就儘管來下毒,只要他敢來,我便有法子逮他。」負手站起,眺望著窗外斜暉,他自信的說。
「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細碎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嚴喜樂沿途喳呼著狂奔。
圓潤的身子轉過彎彎曲曲的長廊,直奔至與水榭相連的亭閣,毫無意外的找到她家小姐。
「小姐,糟、糟糕了!」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哪知她家小姐一雙美目仍然直望前方,壓根沒聽見她的呼喚。
嚴喜樂著急的伸手拉了拉她,「小姐呀,別發愣了。」
被這麽一扯,柳飛雪渙散的目光這才慢慢回神,如夢初醒般看著眼前焦慮的圓臉,「喜樂?怎麽跑得滿頭大汗,有事嗎?」
「有,而且是天大的事!」
嚴喜樂擦擦汗珠,吱吱喳喳的說著她方才不小心偷聽到的大事,「小姐,前廳來了一票人,說是來向小姐提親的,老爺不允,沒想到那媒婆也不離去,正在前廳說服老爺呢。」
柳家上下仍對兩年前柳飛雪自刎一事心有餘悸,尤其柳老爺更為自責,心疼難受了好些時日,自此後別說是沒人再上柳家提親,就算有,他也會回絕,以免憾事重演。
誰也沒料到久未有人來府中走動的柳家,今日竟又來了媒婆,後頭還跟著一大票人馬,拉著一車又一車的綾羅綢緞、黃金珠寶等豐厚聘禮,一路由城東來至城西的柳府。
這陣仗可嚇傻了不少路人,人人都當這貴重的聘禮該是送到城內有錢有勢的王縣令府中,給王家千金提親之用,孰料竟是送往家道中落的柳家,而且還是向柳飛雪那瘋婆娘下聘。
「提親?」粉唇輕掀,柳飛雪訝異問道:「他是外地人嗎?」
只要是道地的杭州人,無人不知她柳飛雪的爛名聲,更何況這陣子因為趙仁貴娶妻之事,她那些不堪之事也再度被傳得沸沸揚揚,就算是外地人,也該多少耳聞了她的「輝煌事蹟」。
換言之,正常的男人都不會上柳府提親,除非那人是個傻子。
「據說派人來提親的是怒風堡堡主,雖然是外地來的,卻是個土生土長的杭州人。」嚴喜樂毫不吝嗇的把僕人之間的小道消息分享給小姐聽。
「怒風堡?」柳飛雪蛾眉輕顰。
怒風堡的大名她是知道的,只是這樣的大人物,怎麽會看上她呢?
「小姐,該怎麽辦啊?對方執意要娶你,老爺好說歹說都推不了,那媒婆像是鐵了心要說定這門親事,和老爺僵持了一個上午呢。」想起前廳那情景,她忍不住皺起圓圓的臉蛋。
她是唯一知道小姐兩年前私奔內情的人,也明白那事帶給她家小姐多大的傷害。小姐沒瘋,只是太愛一個人卻遭到背叛,繼而不願再付出真心,寧可終生不嫁,也不願再嚐情愛。
「我明白了,走吧。」沉吟了會,柳飛雪站起,率先步出亭閣。
「咦?」嚴喜樂傻愣愣的看著那搖曳生姿的背影,不明所以的追了上去,「小姐,你要去哪呀?」
「到前廳。」柳飛雪步伐輕盈,悠然的轉過長廊。
「前廳」嚴喜樂嚇得瞪大眼,腳步急促起來,想擋住她的去路,卻又沒那膽量,只好在後頭急嚷。「小姐到前廳做啥?你、你可別亂來呀……」
「放心,我只是去瞭解情況,不會再犯傻了。」柳飛雪輕聲安撫,明白她在操什麽心。
她雖知自己不是個聽話的女兒,卻也不能不孝。在見過爹娘為她自刎一事傷心欲絕後,她便立誓,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做出惹爹娘傷心的事。
「那就好,這樣喜樂就放心了。」嚴喜樂這才松了口氣。
不一會柳飛雪便走出花園,步出長廊直朝大廳走去。
「我說了不允就是不允,就算你說破嘴也是沒有用的!」
才踏進內廳,就聽見爹爹嚴厲的拒絕。她躲在珠簾後頭,探出螓首偷瞧大廳狀況。
只見坐在主位上的父親,正和穿著大紅衣裳的媒婆僵持不下。
「柳老爺呀,柳小姐都十九了,已經是個老姑娘了,再不嫁,恐怕這輩子就嫁不出去嘍。」媒婆不嫌累似的,持續遊說眼前頑固的老頭,「可咱們展堡主不但不介意她的年紀與過往,願意迎她為妻,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喜事,你該滿足了,別再推三阻四的。」
說實話,她也實在不懂那展少鈞為何非娶柳飛雪不可。一個閨譽盡掃的瘋女人,哪裡值得他這般對待,不僅要娶她為正妻,還派人送來豐厚聘禮?
要不是看在他付了大筆媒人禮給她,交代她非說成這門親事不可,她才不願上柳家找穢氣。
「女兒是我的,就算我要養她一輩子也不幹你們的事!」柳老爺面色鐵青,只差沒叫人拿掃帚來趕人。
「話不能這麽說,先別提貴府這兩年來所經營的酒肆、布坊接連關門大吉,就算柳老爺有能力養女兒一輩子,也要想想您二老百年之後該怎麽辦吧?姑娘家終究還是得嫁人,將來就算沒了爹娘,也還有丈夫能夠依靠啊!」
她說的可是實話,一個婦道人家不嫁人還能做啥?而且還是柳飛雪這樣的殘花敗柳,有人肯娶就該偷笑了,哪還有拒絕的道理?
更別說柳家的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因為柳飛雪那些不堪的過往教人不齒,沒人肯到柳家經營的產業光顧,讓曾經富賈一方的柳家沒落到僅剩一些地租可收,最後的一間絲綢坊也已如風中殘燭,照這情景看來,恐怕撐不了多久,到時別說是養女兒一輩子了,可能連糊口飯吃都有問題。
「你—」柳老爺氣得拍桌站起。
「爹。」柔嫩嗓音突然揚起,柳飛雪掀開珠簾自後廳走了出來。
聽見女兒的叫喚,柳老爺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些,「飛雪,你怎麽來了?」
「聽說有人來提親,女兒便出來看看。」輕掃了眼地上數十箱的稀世珍寶,她來到父親身旁,幽幽地看著他。
她發現爹爹老了,白髮橫生、皺紋滿面,以往總是和藹可親的面容,不知從何時開始變得沒有笑容,眉間也總是攏著深刻的痕跡,雙眼佈滿憂愁。
是她吧。是她害了爹娘,也害了柳家,因為她的緣故,才讓爹娘被人恥笑而抬不起頭。
「沒,沒人來提親,爹爹早拒絕了。」大手一揮,柳老爺示意家僕趕人。
女兒自刎一事歷歷在目,即便已過兩年,她那佈滿淚痕的臉龐仍讓他心裡發顫,就怕舊事重演。
這念頭一起,花白的眉擰得更緊了,聲音也變得急促。「來人,把這禮給我扛出去,退了。」
「柳老爺,這—」
「等等。」
媒婆焦急的大嗓門和柳飛雪輕柔的嗓音同時響起,制止了拿著木棍準備趕人的家僕們。
「飛雪?」柳老爺不解的看著女兒。
柳飛雪拍拍爹爹的手,抬眼看著媒婆柔聲道:「請回去轉告展公子,這聘禮柳家收下了,大婚的日子就勞他挑選了。」
三日過後,柳飛雪出閣,風風光光的嫁給展少鈞,成為怒風堡的少奶奶,也重新成為杭州城茶餘飯後的閒聊對象。
門窗上,貼著大紅喜字,床上,鋪著鴛鴦枕和龍鳳繡被。
一身鳳冠霞帔的柳飛雪靜靜坐在喜被上,美目無神的盯著眼前的一片紅,心緒飄忽,彷佛今日成親的並不是她。
陪嫁至展府的嚴喜樂也靜靜站在一旁,一張圓臉皺得像顆包子。
今夜是她家小姐大喜之日,她卻是半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
「小姐,你為何要嫁?」憋了許久,她終於問出自己整整想了三日的問題。
即使小姐端坐著不動分毫,但她仍可輕易猜出小姐此刻的漫不經心。
明明不想嫁,卻執意要嫁,這矛盾的心態任她想破了頭也猜不出。
「女子終究得嫁人不是嗎?」隔著紅蓋頭,柳飛雪淡淡的說。
這話,是說給丫鬟聽,也是說給她自個聽。
這兩年來她想了很多,不再一逕地沉溺於哀傷裡,自私的認為被拋棄的她是這世上最可悲的人。
她的無知與自私已帶給柳家太多困擾,爹娘就她這麽個女兒,她不該再讓他們操心。
她出嫁,對柳家而言是件好事,不但有豐厚的聘禮得以重整柳家產業,也能斷了那些蜚短流長,讓爹娘能抬起頭做人。
「話是這麽說沒錯……可小姐能忘嗎?忘了沈公子?」
嚴喜樂一直知道小姐沒忘記沈昱修,那個慫恿小姐私奔,卻又讓她癡等一夜的男子。
可即使那男人拋棄了小姐,小姐卻仍沒法子忘了他,就算小姐不說,她也知道小姐還在傻傻的等待,等待一個不要她的男子回來接她。
聞言,柳飛雪身子一晃,蔥白的纖指揪緊,嗓音略帶淒苦的說。「忘不了又能如何?我終究還是嫁了人。」
是啊!就算她真的忘不了又能怎麽辦?對一個棄她於不顧的男人,她還能奢望些什麽?
「小姐……」嚴喜樂為她的癡心及執著心疼不已。
「別提了,都過去了,今兒個是我的大喜之日,你怎麽哭哭啼啼的?」柳飛雪輕斥,不願回想那絞痛她心的往事。
「沒錯。」嚴喜樂連忙抹去淚水。
「今夜是小姐……不,是夫人的洞房花燭夜,咱們不說那些惹人心煩的事。」
洞房花燭夜……
這話提醒了柳飛雪,她成親了,由今夜起,她的床,將會多出一個人。
思及此,總是淡然的心瞬間緊繃起來,出閣前,娘親教導的閨房之事躍上腦海,讓她惴惴不安。
喀咿一聲,喜房的門猝然被人推開,來者正是身穿紅蟒袍的新郎官。
嚴喜樂伸長了頸子朝房外探了探,發現除了展少鈞外,並無他人,當然也沒有前來鬧洞房的賓客。
怪哉,這麽靜悄悄的,婚娶當夜不該是最熱鬧的嗎?
「老爺。」她彎身行禮。雖然困惑,但還是為兩人盛滿酒,又要人送上甜湯、甜糕及飯菜,而後準備為小姐卸下鳳冠與嫁衣。
「可以了。」展少鈞手一揮,示意她退下。
嚴喜樂呆了一會兒,「老爺,奴婢必須給夫人更衣。」
「我來就行。」醇厚溫和的聲音裡有著絕對的權威。
嚴喜樂一怔,隨即臉一紅,不敢違逆,匆匆福身行禮便告退離開。
貼身婢女離去的腳步聲讓柳飛雪更緊張,擱在腿上的雙手不自覺纏握得更緊。
只剩兩人的喜房沉寂無聲,僅有沉穩的腳步聲緩緩朝床榻靠近。
一步接著一步,終於,在足音停止的同時,遮掩著柳飛雪容貌的蓋頭也被來人揭下。
一直低著頭的柳飛雪望著落在眼前的錦鞋,幾乎是屏著氣息將目光上移,隨即對上那兩潭幾不見底的深泓。
這就是她的夫君嗎?
先不論他的品性如何,光是這般出眾的外貌就足以令她震撼不已。
他五官輪廓很深,如刀削斧劈,眼神蘊含光華、神采飛揚,厚薄適中的唇,在燭光搖曳之下泛著淡淡淺笑。
一身紅袍的他就這麽站在她面前,身上隱隱散發出的氣度教人心折。
這樣非凡的氣質,令她十分詫異。
在未見著他之前,她一直以為娶她之人若非身上有缺陷,便是容貌異於常人。
她並非以貌取人,而是認為像他這般出色的男子,斷不可能會向她提親,畢竟自己的身價在哪,她極有自知之明。
展少鈞的黑眸裡滿是眷戀,鎖著眼前美麗動人的容顏,見著了久違的柔美臉龐,令他心中激昂不已。
纖細精緻的五官上鑲嵌著一雙翦水大眼,細如凝脂的肌膚柔白賽雪,挺直小巧的俏鼻、鮮紅欲滴的櫻唇以及彎彎黛眉……
十年的時日使她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一如他心中想像的嬌豔絕美。
唯一不同的,是那雙美目不再盈滿天真,而是攬著令人心疼的輕愁,兩頰邊的淺淺梨窩亦不再深陷,從前總是揚著大大笑靨的唇角也變得毫無笑意。
她仍是他認識的柳飛雪,卻陌生得像是換了個人,就像少了靈魂,徒剩柳飛雪樣貌的空殼子一般。
「飛雪,我的娘子。」他嗓音嗄啞的說。
天知道這一刻對他而言是多麽的珍貴,因為他的退讓,讓心愛的女子憔悴至此,慶倖的是,現在她還是成了他的妻,讓他有彌補她的機會。
一聲娘子讓柳飛雪渾身一震,狠狽的斂眉垂睫。
一直以來她都認定這聲娘子只有一人能喚,從沒料想這親密的稱謂竟會由第二個男人口中喊出。
即便不想,但木已成舟,她柳飛雪終究成了別人的妻。
「相公。」她低著嗓輕喊,兩個字,包含了她的怨和悲。
怨恨她心底那男人的拋棄,悲淒她心底仍放不下對那男人的想念。
聽出她語中的冷淡與漠然,展少鈞不以為意,拉著她略微冰涼的小手來至桌前,端起斟好的酒杯放在她手中,接著勾起她的手率先飲下。
柳飛雪呆了一會,才匆匆跟著喝下手中的交杯酒。
「咳咳!」入喉的那股辣勁嗆得她輕咳出聲,一張雪白臉蛋迅速染紅。
「餓嗎?」男人的大手輕緩的替她拍背,愛憐的問。
柳飛雪身子一僵,因為背上那即使隔著衣裳也能輕易感受到的熱燙,她抑著閃躲的念頭,搖搖頭,「我不餓。」
看著她紅豔的臉龐,展少鈞抬手摘下她頭上鳳冠,眸中閃著深沉的慾念。
隨著鳳冠卸下,柳飛雪僵硬一天的雪頸也終得放鬆,但心卻重重一沉。
看著他將鳳冠放至妝前,起身解開衣袍,一件接著一件,腰帶、紅袍、鞋襪……直到他黝黑精壯的體魄緩緩顯露在燭火下,她才意識到他們等等要做的事。
小手緊抓衣角,她驚慌的撇開目光。
天,這便是男人的身軀嗎?這樣的高大,這樣的懾人。
「啊—」身子突然騰空讓柳飛雪驚叫出聲,雙手急忙攀上對方,「你、你要幹麽?」
「圓房。」他說。
吹熄了燭火,他抱著她,筆直朝床榻走去。
柳飛雪粉臉嚇得慘白一片,整個人僵直成木,環在他頸項的十指又繞成了麻花卷。
她沒有拒絕的理由,卻也沒有新嫁娘的喜悅,有的只是一片茫然與不由自主的排斥。
展少鈞將她輕放在軟榻上,脫去了她的紅繡鞋與羅襪,放下紅紗帳,大手探向她胸上的繡扣—
「等等!」身子一縮,柳飛雪十指緊抓身上嫁衣,臉色惶恐。
他俊眉微挑,收回撲空的掌,詢問的望著她。
咬著唇瓣,她語帶懇求,「可、可不可以不要?」
她知道不該這般請求,但她真的沒辦法和一個她不愛的男人裸裎相見。
盯著她局促不安的小臉,展少鈞不意外聽見這樣的請求。他沒回話,僅以行動答覆,大手拉下她微顫的手,開始脫去她身上繁重的衣物。
望著身上一件又一件的衣物被拋落在地,柳飛雪的一顆心隨之蕩到穀底,被他輕壓至喜被上的手握成了拳,強忍著想推開他逃跑的慾望。
不一會,她身上只剩一件小得可憐的兜衣和褻褲,粉潤的肩、纖細的腰、修長的腿全暴露在月光下。
她雙手環胸,不知心底一閃而逝的情緒是羞憤抑或不甘,只知即便她雙眸閉得死緊,仍可輕易感受到那兩道熾熱非常的目光正注視著她。
展少鈞俯身以唇輕刷過她細滑的肩,這突來的觸碰引發身下人一陣輕顫,嬌軀更在刹那成了石塊。
她的反應讓他掠奪的動作一頓,幽幽的凝視身下那佈滿紅霞的驚恐臉龐。
他知道這反應絕不是害臊,也明白她雖點頭下嫁,並不代表她心甘情願,她的心還擱著一個人,在她心底只容得下一人的位置,而那人,不是他。
傾身在她光潔的額烙下一吻,展少鈞拉起喜被覆在兩人身上,翻身躺至她身旁,輕道:「睡吧,今日你也累了,早點歇息。」
溫熱聲息拂過她耳畔,他擁著身邊人僵硬的柳腰,深凝了她好一會才閉上雙眼,掩去眼底的那抹苦澀。
柳飛雪不禁錯愕。
就這樣不是說要圓房嗎?
即使心中百思不解,她也沒笨到問出口,只是靜靜躺著,直到吹拂在她眼睫上的溫熱氣息變得和緩,她緊繃的身子才鬆懈下來。
她一點一點的睜開雙眸,那近在咫尺的俊雅容顏果真正斂目入睡,一動也不動。
看著他熟睡的面容,柳飛雪暗籲口氣,心裡揚起逃過一劫的慶倖。
成親的第一夜,她很開心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度過,雖說不應該,但她真希望往後的每個夜晚,都如同今夜一樣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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