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映徽《浪子不放浪》[情人不壞之一]


出版日期: 2012-11-20

無父無母的薩君飛自小被師父收養,習得一身功夫,
他率性而為,像個飄忽不定的浪子,不受掌控,
不料師父臨終前卻告知他其實是知名富商的私生子,
還說他爹死前為了彌補他,決意将家業交由他繼承,可笑!
既已抛棄了他,現在還來談什麽補償?
他無意繼承一切,但仍是答應了師父會回家一趟,
豈知爹的遺孀态度太過惹人厭,對他尖酸刻薄至極,
再加上她一心想占家産,他突然便不想順了她的意!
某日他到附近的山林去透氣時,意外遇見一名姑娘,
她不僅有着絕美容貌,身上還散發一股脫俗的氣息,
他以為自己遇見了墜入凡間的林間仙子,
後來才發現原來她是在尼姑庵裏帶發修行的姑娘,
明知不該去招惹這麽個單純善良、靜心修行的女子,
可他卻難以遏抑地想靠近她,甚至想永遠獨占她……

3Q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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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朱映徽

人與人的相遇,真的很微妙,有時候,早一分鐘、晚一分鐘,一切就會有不同的結果。

為什麽會突然有此感慨呢?那是因為前兩天,我到附近買早餐時所發生的一段意外巧遇。

那一天,我比平時還晚一些出門,而且還先到便利商店買了一杯熱咖啡,才去早餐店打算買飯團。(好啦,我知道飯團配咖啡是有點另類的組合,尤其我吃的還是甜口味的飯團……)

那間早餐店的生意很好,時常需要排隊,那一天也不例外。

當我排在某個男性顧客的後頭,正靜靜地等待的時候,後面又來了一位女性顧客。

她在我身後問了句「請問你有在排隊嗎?」,于是我就稍微回過頭,簡短地答了句「有」。

其實我走在路上時,一向很不注意路人甲乙丙的模樣,因為我覺得兩眼直盯着陌生人瞧,實在有點奇怪也不太禮貌。

也因此,當時我根本連對方長什麽樣子也沒注意,正打算回頭繼續排隊的時候,忽然被對方拉住,還發出詫異的驚呼。

這個舉動吓了我一大跳,仔細一看之後,也不禁發出驚呼,原來她是以前曾經共事過的一位同事!

為什麽我們兩人會這麽的驚訝呢?那是因為她已嫁去紐約多年,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據說,這次她是為了小叔的婚禮才回來一個禮拜,能夠因為買個早餐而遇上,真是太巧了!

驚訝欣喜之餘,我們趕緊互相留下E-mail等資料,約好了以後要保持聯系,希望這份曾經中斷的友誼可以再延續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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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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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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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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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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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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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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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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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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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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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七年後

江南蘇州,擁有得天獨厚的美景,蒼翠的山巒倒映在明鏡般的湖面上,美得如夢似幻。

此刻正值向晚時分,落日餘晖在大地上灑下了一層金粉,讓這片秀麗的景致更顯耀眼奪目。

近郊的山林間,一抹飛影在樹林間迅疾掠過。

倘若只是驚鴻一瞥,恐怕會以為那是某種體型龐大的鳥禽,但其實那是一抹勁瘦俐落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襲黑色的衣袍,以頂尖的輕功在山林間飛掠,那旋風般的飛影,快得幾乎讓人的視線都追趕不上。

在此同時,一名身着灰袍的白發男子,正伫立在一株大樹下。

從外貌上來看,他是個約莫六十來歲的老者,然而他的氣色十分紅潤,雙目炯炯有神,身軀更是站得挺直,沒有半點老人家氣虛體弱的模樣。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着林間那一抹迅疾飛掠的身影,眼中閃動着欣慰與贊賞的光芒。

過了一會兒,那飛掠的黑色身影似是感覺夠暢快了,才朝着白發老人而來,不過轉眼的工夫,已在老者的面前落定。

「好!真是好輕功!即便是師父年輕時,怕也是追不上你。」雷東江望着愛徒薩君飛,眼底有着滿滿的驕傲。

薩君飛笑了笑,答道:「師父過獎了。」

今年二十三歲的他,有着一張陽剛俊朗、輪廓分明的面孔。

除了擁有俊朗出色的外貌之外,他更有着挺拔偉岸的身形,黑袍底下是經年累月習武的精實身軀,一頭黑發則随意地束于腦後,即便有幾绺不聽話的發絲垂至眼前,他也不予理會,而那為他增添了幾許灑脫不羁的氣息。

自幼,他就像一頭不馴的獸,生性狂放灑脫,不喜受到束縛,唯有在師父的面前,他才會收斂一些,畢竟師父對他有着救命以及教養之恩,這份恩情在他的心裏大過于天。

二十三年前,師父是一名雲游四海的俠士,某日在追捕一個惡名昭彰的盜匪時,在一間破廟外撿到了甫出世就遭到遺棄的他。

從那時起,他就一直跟在師父的身邊,一面随着師父四處行俠仗義,一面由師父教導他讀書、識字和習武。

這樣的日子過了二十多年,終于在去年有了改變。

由于感嘆體力大不如前,師父于去年決定結束雲游四海的日子,并且開立了一間武館,收了十多名徒弟。

盡管對他而言,現在的日子遠不如以往那般逍遙自在,但是他也沒有半句怨言,畢竟師父确實已經年邁,不适合再過着以往那樣四處為家的日子。

說起來,蘇州這個地方還真是挺好的,不僅熱鬧繁華、景色優美,風和日麗的氣候更是适合老人家居住,感覺得出師父這一年來過得挺開心的,只不過……相較于以往的輕松愉悅,這兩日師父似乎有些心事,不時陷入沈思之中,甚至偶爾還會發出唏噓的輕嘆。

這樣的情況實在太不尋常,讓他不免有些擔憂。

半個多時辰前,趁着今日授武結束、送走師弟們之後的空檔,他正想探探師父的口風,師父卻先開口邀他到近郊走走,那欲言又止的神情,顯然真有什麽重要的事情要說。

來到近郊之後,他本欲等師父自己開口,師父卻又一直沈默不語。

或許事情真的太過棘手,師父才會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于是他索性在林間練練輕功、活絡活絡筋骨,順便也給師父更多一點獨處思考的時間。

只不過……

薩君飛瞥了眼即将沒入山後的夕陽,在心裏輕輕一嘆。再這樣下去,天色都要黑了哪!

不如,還是由他先開口吧!

「師父這兩日似乎為着什麽事情而煩心,莫非出了什麽事嗎?」

雷東江聞言深深望了薩君飛一眼,神情顯得有些複雜。

又沈默了半晌後,他才終于以喟嘆的語氣說道:「自從師父開始将你帶在身邊的那一天起,轉眼都已經二十三年了……」

聽師父又提起這兩年時常挂在嘴邊的年紀,薩君飛忍不住輕笑了聲。

「呵,師父莫不是又要感嘆自己年邁體衰了吧?師父其實比武館裏大多數的小夥子還要身強力壯許多,就算師父還想要繼續行走江湖三、五年,肯定也不成問題的!」

聞言,雷東江搖頭淡淡一笑。

「怎麽不成問題?師父都已經六十好幾了,終究還是得服老啊!」語畢,他悠長一嘆,随即又一陣沈默,神情像是陷入某個久遠以前的回憶。

眼看師父再度露出心事重重的神态,薩君飛也斂去了臉上的笑意,就在他忍不住想直截了當地問個分明時,雷東江再度望向他,神情像是經歷過一番掙紮之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君飛,師父今日确實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那是……關于你的身世。」他神情嚴肅地說。

薩君飛聞言先是一怔,随即不甚在意地揚唇一笑。

「身世?我哪有什麽身世可言?不就是個從小遭到遺棄、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嗎?」他的語氣平靜,聽不出半點怨怼。

對于這樣不幸的身世,他從小就很坦然地接受。

孤兒又如何?反正他生性狂放,像個灑脫不羁的浪子,少了親情的牽絆更加無拘無束、自由自在。

「不,你并不是。」雷東江說道。

「什麽?」薩君飛愣了愣,一時間不太明白師父的意思。

「君飛,你……」雷東江頓了片刻,才終于又再度開口。「其實……你并不是個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薩君飛的俊顏一愕,腦中有一瞬間的空白。

盡管師父說的每一個字他都确實聽清楚了,可他卻彷佛聽見了某種他無法理解的語言。

「師父是在開玩笑吧?」他怎麽可能不是親生爹娘不詳的孤兒?

還記得十多年前,他約莫六、七歲大的時候,由于已逐漸懂事,見到其他的孩童都有爹有娘,便疑惑地向師父詢問他爹娘的事——

「師父,怎麽都不見我爹和娘?他們人呢?」

「君飛,其實……你是師父在一間破廟外撿到的孩子。」

「撿到?是我爹娘不小心把我弄丢了嗎?那他們肯定很着急地想找我吧!」

「唉……師父曾試着要幫你找到親生爹娘,卻沒有任何的消息,也沒聽說哪戶人家正在找孩子……」

「……所以他們是故意把我丢掉的?他們不要我?我是個孤兒?」

「也許你爹娘有什麽難言之隐,才會不得不如此吧……」

師父當年的那番話,對原以為自己也有爹娘疼愛的他不啻是當頭棒喝的打擊,所幸他自幼的個性就灑脫不羁,在失落了幾日之後,他就徹底将這件事抛到腦後,繼續和師父一面習武、一面開開心心地雲游四海了。

逍遙自在地當了二十多年的孤兒,這會兒師父卻突然改口,說他其實并非親生爹娘不詳,這究竟怎麽回事?

雷東江望着他那一臉錯愕的神情,忍不住又是一嘆。

「唉……這個秘密,我已經保守了二十多年,本以為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可是現在……卻是非告訴你不可的時候了。」

薩君飛皺起了眉頭,思緒仍是一片混亂。

他知道師父不是個會随便亂開玩笑的人,尤其這種關系重大的事情,更不可能會信口開河,但……這怎麽會?怎麽可能呢?

沈默了片刻後,他開口,嗓音聽起來顯得有些緊繃。「那麽……師父一直知道我親生爹娘是什麽人?」

雷東江點了點頭,眼底多了幾分愧疚。

「沒錯,我一直知道。」

聽見這個肯定的答案,薩君飛的喉頭一緊,宛如有一只無形的手,正使勁地扼住他的咽喉。

半晌後,他笑了。

盡管笑聲顯得有些幹啞,但他終究還是笑了,用他過去面對任何事情時一貫的潇灑态度,彷佛只要這麽做,天大的事也能變得無足輕重似的。

他聳了聳肩,用不甚在乎的語氣說道:「無所謂,我并不在意,也不是很感興趣,師父不必跟我說這些的。」

沒錯,他不想聽,也不想知道關于親生爹娘的一切。

既然二十多年前他們無情地抛下了他,那麽如今他又何必在乎他們?早在當年他被遺棄的那一刻起,他們已與陌生人無異。

「天色已逐漸暗了,咱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見他轉身要走,雷東江開口道:「你親爹已經死了。」

薩君飛腳步一頓,挺直的身軀顯得有些僵硬。

雷東江嘆道:「兩個月前,他因病去世了。」

薩君飛抿着唇,沒有開口答腔,而雷東江也沒有再多說什麽,四周陷入一陣短暫的沈默。

最後一絲夕陽餘晖沒入山後,黑暗逐漸籠罩大地。薩君飛那張輪廓分明的俊臉,在陰影下看不清表情。

半晌後,他才又再度開口,盡管語氣沒有什麽強烈的起伏,但過度緊繃的嗓音卻透露出他的刻意壓抑。

「他是死是活,又有什麽差別?對我來說,他在今日之前從不曾存在過,往後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明明不想在意的,可胸口卻有股情緒在翻湧,話說到最後,不僅語氣不自覺地上揚,就連拳頭也在不知不覺中握了起來。

「但,你爹在臨終前留下了遺囑,将所有的家産全給了你。」

聽見這番話,薩君飛再度笑了,這一回,笑聲充滿了諷刺。

「他要給那是他的事,我又為什麽要收下?」

不論「那個人」的家産有多少,他都不在乎!他寧可繼續當個爹娘不詳的孤兒,也不想知道自己當年是如何被無情地遺棄!

雷東江嘆了口氣,邁開步伐走近薩君飛,伸手輕按着愛徒的肩。

「君飛,你先聽我好好地說吧!」

當肩頭被師父一按,薩君飛的身軀微微一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控,立刻咬牙壓抑住胸口那股翻湧的情緒。

他施展輕功,躍上一旁的大樹,颀長的身軀随意地躺在粗壯的樹枝上,那姿态瞧起來雖一如既往的潇灑,不同的是,此刻有一股比天色還要陰郁的氣氛将他整個人籠罩了起來。

雷東江望着徒兒的身影,心中有着無限的感慨。

他知道突然之間被告知這麽重大的事情,心裏受到的沖擊必然不小,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必須說出來。

「你爹名叫薩忠明,經營布疋買賣,是京城頗有名氣的一個商賈,至于你娘……她并非是薩夫人呂麗萍,而是夫人的遠房表妹李如兒。你娘出身低微,家境貧困,由于雙親皆亡,她便千裏迢迢的到京城投靠遠房表姊,因而認識了你爹。」

薩忠明?李如兒?

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宛如一根尖針,狠狠地刺進薩君飛的胸口,泛起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疼痛。

他不吭聲,繼續沈默地聽下去。

「薩夫人是個性情潑辣又善妒的女子,即便李如兒是自己的遠房表妹也不見容。她不許你爹納側室,就連沒名沒分地待在薩家也不容許。她将當時已懷了身孕的表妹趕出去,揚言若是你爹敢将她接回來,就要與他們玉石俱焚,将事情鬧得京城人盡皆知,讓你爹連生意都甭做了!你爹無奈之下,也只能暗中差人找了間小屋子安頓你娘。」

哼!好個敢做不敢當,只擔憂家中生意做不下去的自私家夥!薩君飛的黑眸燃起了火焰,在幽暗中灼灼發光。

雷東江又繼續說道:「不幸的是,你娘在分娩時因為失血過多去世了,礙于無法将你接回府裏照顧,你爹在別無選擇之下只好将你托給了我……這一轉眼,就是二十多年了……」

聽完了這些話,薩君飛久久不語,過了許久才終于開口打破沈默。

「師父和……『那個人』是舊識?」他不願說出「爹」這個字,在他的心裏,那個當年遺棄他的男人根本配不上這個稱謂。

「是啊,我與你爹是至交好友。」雷東江說道。

約莫三十年前,他有一次中了數名惡人的埋伏,身負重傷,差一點就命喪黃泉,所幸當時薩忠明正好經過,對他伸出了援手。

基于這份情義,再加上兩人氣味相投,因而結為好友,因此,當薩忠明在別無他法之下将甫出世不久的孩子交托給他時,他便毫不遲疑地一口答應。

過去二十三年來,他帶着薩君飛雲游四海,總不忘暗中差人捎訊息給薩忠明,因此薩忠明很清楚他們的行蹤,更知道他們自從去年起便落腳于蘇州。

幾天前,他收到薩忠明在臨終前托一名忠仆捎來的信,那是薩忠明在生前拖着病體所寫。

信中,薩忠明表明自己病重,将撒手人寰,為了不增添好友的麻煩,命仆人在他去世兩個月、喪事全辦妥了之後,再将信件送交給他。

除此之外,薩忠明還告知,已決定将偌大的家産全給予兒子薩君飛,而這也是雷東江為什麽會在保守這個秘密二十多年之後,将一切全說出來的原因。

「既然他當年作出那樣的決定,如今又為何突然要将家産全給我?這不是太荒謬了嗎?」薩君飛冷哼了聲。

雷東江輕嘆地道:「你爹的心裏其實一直對你很愧疚,他也知道這麽多年來,實在太委屈你了,所以想要在臨終前對你做一點彌補吧。」

薩忠明偶爾捎來的信中,字裏行間總是流露出濃濃的愧疚,因此他會在臨終前作出這麽重大的決定,雷東江的心裏其實并不太訝異。

愧疚?彌補?

聽見這幾個字,薩君飛差點又忍不住諷刺地笑出聲。

「愧疚?過去這二十多年來,我可從來不曾感受到他的半點愧疚!」他毫不領情地哼道。「即便他的心裏真的曾經有過一絲一毫的愧疚,如今他作出這樣的決定,無非也只是不想帶着心裏的罪惡感死去罷了。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讓他自己的良心能夠好過一些,我又為什麽要接受?不論他的家産究竟有多少,我都沒興趣,他的錢,我一文也不要!」

雷東江沈重地嘆了口氣,灰白的眉頭皺了起來。他雖能理解徒弟所受到的沖擊以及湧上心頭的憤慨,但也為逝去的好友感到無限哀傷。

他語重心長地開口嘆道:「君飛,無論如何,他總是你的親生爹爹,即便只是當作聽從師父的吩咐也好,你就随師父上京城一趟,至少……到他的墳前上一炷香吧!」

薩君飛抿緊了唇,好半晌一個字也不說。

要到「那個人」的墳前上香?

光是這個念頭閃過腦海,就讓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抗拒,然而卻又有股說不出的矛盾情緒漲滿了胸口。

沈默了許久許久之後,他才終于開口。

「我知道了,就照師父的吩咐吧!」他的嗓音比天色還要陰郁低沈,就連自己也分不清此刻究竟是怎麽樣的複雜心情。

薩君飛在心裏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會答應上京城一趟,純粹只是基于師父的吩咐,至于「那個人」的家産,他還是那句話——他一文錢也不要!

戌時将盡,夜色早已全黑。

一彎下弦月高挂于天際,月色昏暗朦胧,周圍沒有半點星子的點綴,顯得多麽寂寥。

薩君飛無聲無息地立于一棵粗壯大樹的枝幹上,茂密的樹葉和昏暗的天色,讓他的身影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經過幾日的路程,他和師父已于今日傍晚來到京城,在一間飯館用過晚膳之後,投宿于城裏的客棧。

由于時候不早,師父打算明日上午再到薩家去,可他一個人在客房裏心煩意亂,忍不住出來透透氣。

本來他只是打算在京城附近随意晃晃,然而心裏卻莫名地對薩家在意起來。想着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地方?不知道那裏頭住着什麽樣的人?他的胸口便有種強烈的情緒湧動着,讓他按捺不住地想來一看究竟,而在向一名路人打探過位置之後,便獨自前來。

這裏,就是「那個人」的家?

薩君飛眯起了黑眸,居高臨下地俯瞰腳下的一切,就見這間府邸十分寬敞氣派,有着假山池泉的偌大庭院裏花木扶疏,而雕梁畫棟的樓閣更是充分顯露出屋主的富裕闊綽。

哼!就算坐擁金山那又如何?連個甫出世的親生孩子都狠心遺棄了,還能期望「那個人」是個品德高尚的商賈嗎?

薩君飛在心底冷哼的同時,看見一名婦人從回廊的另一頭走了過來。

定睛一瞧,那婦人約莫四十來歲,從她的衣着打扮以及身邊跟着丫鬟來看,該是師父口中的薩夫人——呂麗萍吧?

即使「那個人」已經下葬了,說起來離他去世才不過兩個月的光景,然而從薩夫人的神态卻瞧不出半點悲凄,她身上甚至佩帶了許多珠花首飾,顯然還挺有梳妝打扮的心思嘛!

哼,也是,「那個人」對自己的親生骨肉都能如此無情無義了,又怎麽配得到身邊人真心誠意的對待?

這一回,薩君飛不只在心底輕哼,甚至還忍不住冷嗤出聲。

一名有些功夫底子的家仆隐約聽見了那聲響,疑惑地轉頭察看究竟。他瞪大眼睛打量了好一會兒,才在幾乎以為是自己錯覺的時候,赫然驚見立于樹上的那抹挺拔身影。

「什麽人?!」家仆立刻大聲問道。

附近的幾名下人聽見這叱喝,全都聚了過來,而呂麗萍也停下腳步,防備地瞪向樹上的薩君飛。

逆着月光,他們沒辦法瞧清他的臉容,只能隐約看見一抹颀長勁瘦的身影。

「哪來的大膽竊賊?還不快點束手就擒!」

大膽竊賊?束手就擒?呵,有趣!

薩君飛冷笑了聲,俐落地一躍而下,昂然矗立在衆人面前。

他沒有蒙面,也沒有試圖閃躲或遮掩,更沒有半點侵入者被發現的狼狽或心虛,那昂然無懼的神情,反倒比一旁神态緊張的衆人更像主子。

面對他渾身散發出來的強大氣勢,下人們的心底都莫名打了個冷顫,一個個僵立在原地沒有動作。

呂麗萍見狀,不禁咬牙氣罵:「你們在發什麽愣?還不快點把這個大膽竊賊抓起來!」

盡管眼前這名男子看來不像省油的燈,可是仗着府裏家仆衆多,她也不覺得有什麽好怕的。

在她的叱令下,五、六名家仆總算回過神,謹慎地邁開腳步,緩緩朝薩君飛圍靠過去。

薩君飛依舊文風不動,冷冷地道:「你們若是膽敢動主子一根寒毛,就等着滾出薩府,回家吃自己吧!」

主子?!

這個出乎意料的稱謂,讓所有人都驚疑地愣住了。

薩君飛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直視着呂麗萍,那神情看起來帶了點嘲笑,甚至還隐約帶着一絲挑釁。

「倘若我的消息沒有錯,此刻薩家的家産全都歸我所有,而你們此刻正待在我的地盤上。」

他并沒有改變主意,依舊不打算接受「那個人」的一切,此刻他之所以會這麽說,只不過是想瞧瞧呂麗萍的神情罷了。

呂麗萍如此善妒跋扈,連自己的表妹都不見容,如今結缡了數十年的夫婿,臨終之際竟決定将所有的家産全部贈與夫婿與表妹的私生子,她的心裏肯定極度不甘吧?

聽了薩君飛的話,呂麗萍的神情一變。她眯起眼,重新以一種充滿防備與敵意的眼神打量他。

「你……難道你是……」

「薩君飛。」他大大方方地報出自己的名字。

聽見這三個字,呂麗萍的反應果然如薩君飛預料中的精彩。

她狠狠地倒抽一口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表情甚至變得有些扭曲了。

震驚過後,呂麗萍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目光憤恨地瞪着薩君飛,尖銳地提出質問——

「你怎麽證明自己的身分?還有,誰說老爺要将所有家産全給你了?」

她當然知道薩忠明那個老糊塗在臨終前,決定将龐大家産全送給當年他和她遠房表妹李如兒的私生子,這件事讓她氣得幾乎咬斷銀牙。

盡管自己過去并未為薩家生下半個男丁,但卻有個女兒薩蘋兒,已于幾年前嫁給城裏一名經營茶葉買賣的商賈。

幾個月前,老爺染上重病,她心想将來家中的一切理所當然的該由女婿來繼承,想不到那老家夥竟然擅自作出讓她憤恨不平的決定!

更惱人的是,薩忠明肯定知道她會反對到底,竟瞞着她親筆寫下內容相同的三份遺囑,其中一份在他斷氣後,由總管德叔遵照他生前的囑咐當衆宣讀。

至于另外的兩份,其一已由某個下人送去給薩君飛,另一則已交給了與薩忠明頗有交情的官府章捕頭,據說還同時附上了一封書信,表明倘若她不肯将家産交給薩君飛,屆時将請章捕頭出示他那份遺囑,強制執行他的遺願。

這樣的安排簡直防她像防賊似的,事先對她的保密功夫更是做得滴水不漏,叫她怎不惱恨萬分?

盡管她的娘家財力豐厚,在京城近郊更有一幢屬于她的別館,即便她不靠薩家的家産,也能過上不愁吃穿的日子,然而,要她眼睜睜看着龐大的家産被李如兒那個賤人的私生子給獨占,她如何能甘心?

面對呂麗萍尖銳的質問,薩君飛的神色不變。

「要證明?那還不簡單?」他從身上取出一封信函。「這是『那個人』親筆立下的遺囑,總不會有假。」

這封遺囑是師父前兩日轉交給他的,他明明有股沖動想要将它撕得粉碎,卻不知為什麽一直帶在身上,而這會兒正好拿出來堵住呂麗萍的嘴。

看見那信函,呂麗萍的目光一閃,驀地出手想要搶奪,然而薩君飛卻快一步地将它收了起來。

「想要撕毀?可沒那麽容易。」薩君飛冷哼了聲。

呂麗萍瞪着他那惱人的笑臉,心底恨極了。

「不拿過來瞧瞧,誰知道那信裏頭寫的是什麽?說不定只是一張白紙,又或者只是你自己寫的幾個字!光憑一封來歷不明的書信,就想要奪取薩家龐大的家産,你未免也想得太簡單了吧!」

「那還不簡單?請官府的人來比對字跡,自然能夠有個評斷。」

一聽見「官府」二字,呂麗萍的臉色更難看了。

她的心裏很清楚,若是真鬧上了官府,對她可沒有半點好處,畢竟若總管德叔所言不假,這會兒還有一份遺囑在章捕頭的手裏呢!

可惡!沒想到李如兒所生的孽種竟然這麽難對付!但……難不成偌大的家産全都要平白送出去?

呂麗萍愈想愈不甘,而再想到這一切全都是薩忠明一手造成的,心底更是憤恨難消。

那個男人當年背着她和李如兒好上,如今又将原本該屬于她和女兒、女婿的一切全送給李如兒所生的孩子,實在是太可惡了!

「不管那裏頭寫些什麽,我都不承認!老爺因為染了重病,臨死之前根本已經神智不清,腦子錯亂了才會寫出那樣莫名其妙的東西,根本不能算數!偌大的家産怎麽可能眼也不眨地送出去?真是太荒謬了!薩家的一切該給的是我的女兒和女婿,你這個賤人生的雜種休想來分一杯羹!當年我容不下你那無恥犯賤、勾引人夫的娘,如今更別想要我承認你這個孽種!」

聽着這番惡毒刻薄的攻讦,薩君飛的黑眸泛起了森冷的光芒。

原本他是真心不屑薩家的一切,也确實沒打算拿任何一分不屬于他的錢財,不過此刻,他突然有了別的想法。

眼前這女人實在太惹人厭,那猙獰咒罵的嘴臉讓人看不過眼。

他生平最厭惡嚣張跋扈、尖酸刻薄的人,尤其呂麗萍又是當初害他當了二十多年爹娘不詳的孤兒的始作俑者,倘若他就這麽一分不取地離開,豈不是順了她的意嗎?他豈能讓她如願?

光是為了和呂麗萍作對這個理由,他就偏要待下來!

「這可由不得你了。」他勾起嘴角,冷冷一笑。

「你——」

薩君飛不再理會呂麗萍,他環顧衆人,用所有人都能聽得一清二楚的嗓音道:「明日,我就會來正式接收屬于我的一切。」

那些金銀財寶大不了他接收了之後,再全數捐出去造橋鋪路、接濟窮人,他一樣一文錢也不拿,而他相信這麽一來更能将呂麗萍氣得七竅生煙!

「你們之中倘若有人不能接受我将是未來薩府的主子,盡管可以離開。至于你嘛……」他總算再度将目光移向呂麗萍。「倘若你能拿出對當家主子應有的尊重态度,或許我可以考慮讓你繼續待下來,不攆你出去。」

「你……你……」呂麗萍氣得一口氣差點提不上來。

薩君飛冷眼看着她憤怒鐵青的神情,說道:「喔,對了,你休想趁夜将家中的錢財搬走,倘若讓我發現該屬于我的一切有任何短缺,即便只是少了一文錢,咱們就官府見吧!」

撂下話後,他便施展輕功揚長而去,颀長的身影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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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時序遞嬗,秋去冬來。

位于京城北方的一座小城,飄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柔和的晨曦中,細若柳絮的白雪,随着陣陣清風漫舞于天際,将近郊的山林妝點得更加美麗。

山腰處,有一大片竹林,一間名為「慈雲庵」的尼姑庵就座落于此。

由于位置稍微偏僻了些,這兒的香火并不怎麽鼎盛,卻也因此多添了幾許清幽靜穆的氣息。

通常在天剛亮不久的時候,山林裏只聽得見清脆悠揚的鳥啼聲,然而此刻卻有一陣嬰孩的啼哭聲,随着清風回蕩在山林間,打破了此刻的寧靜。

或許是聽見了這不尋常的哭聲,一名慈眉善目的師父出來察看,赫然發現了一只大竹籃,就擱在庵門口。

竹籃裏,躺着一個正在嚎啕大哭的嬰孩。

妙慧師父驚訝地一怔,趕緊上前察看嬰孩的情況,幸好這娃兒看起來氣色紅潤、精神飽滿,可能是剛被擱在此處不久,并未着涼受凍。

「阿彌陀佛,究竟是哪位施主将孩子置于此處?」妙慧師父四下張望,卻不見任何人影。

由于此刻正飄着雪,這脆弱的小生命若是在外頭待得久了,後果恐怕不堪設想,她也只得先将這一大只裝着嬰孩的竹籃帶回庵裏。

進入庵裏,幾名師父仔細地察看,發現這是一名女嬰,而竹籃裏并沒有放置任何的書信,僅在女嬰的身下發現一只玉镯,但光憑那只玉镯,根本無從辨認女嬰的身分。

「住持,現在該怎麽辦呢?」妙慧問道。

住持師父望着竹籃中的女嬰,睿智的雙眸中閃動着溫柔與憐憫的光芒。

「阿彌陀佛,既然這孩子被擱在庵門外,咱們也不能不管,就暫且讓她在庵裏待下吧!或許過幾日,這女嬰的家人感到後悔,就會前來尋回。」

就這樣,女嬰在「慈雲庵」裏暫時住下,由幾名師父輪流照料。

她們本希望女嬰的家人能夠前來将她領回去,然而過了大半個月,并未有任何人前來尋嬰,而庵裏的師父也曾托前來上香的香客在城裏幫忙打探消息,也都沒有結果。

在沒有更好選擇的情況下,這女嬰也只得長久在庵裏住下了。

「住持,既然要讓這孩子待下來,可要讓她出家修行?」妙慧問。

住持師父望着女嬰,平靜地道:「阿彌陀佛,這孩子才幾個月大,什麽都不知道,還是等她長大之後,再自行決定吧!」

幾名師父都紛紛點頭,內心贊同不已。

「既然這孩子将繼續住下,住持是否為她取個名字?」妙慧又問。

住持稍微思忖了片刻後,開口道:「就暫以『慈雲庵』的『雲』作為她的姓氏,而既然她是在今年的第一場雪中被發現的,那麽就叫她『初雪』吧!」

雲初雪。

從這一刻開始,這個被遺棄的女娃兒有了屬于她的名字,自此在這座清幽雅靜的「慈雲庵」住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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