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夕之間就下堂
卓正俏身著大紅喜服坐在百子床上,紅綢蓋面,雙手捧著一顆象徵平安的紅色蘋果,靜靜等候吉時到來。
天色漸暗,嬤嬤燃起了紅色的喜燭。
沒成過親不知道,成親,居然這麼累。
而且這還是最輕鬆的部分,更身心俱疲的還在後面—— 她的丈夫……她根本不認識,見也沒見過。
說來,這是一樁非常荒腔走板的婚事。
卓老爺子年初跟年輕時的舊友在佛寺重逢,兩人相談甚歡,你有孫子,我有孫女,唉呀,都到了年齡還沒訂親呢,那好,我們兩老朋友,親上加親,舊友跟方丈也是熟人,想著日子好,就請方丈給兩邊寫了婚書。
卓老爺子後來回家說起時,卓家上上下下都傻了,卓正俏的親娘許氏更是不管一切就扯著公公的領子,「您都沒見過對方,就給大妞定了親?」
一著急,連孩提時的乳名都喊了出來。
她的寶貝丫頭,親親大妞,怎麼可以嫁給一個品貌都不知道的人,萬一對方吃喝嫖賭樣樣來怎麼辦?萬一又不懂得疼人怎麼辦?萬一太好色,房中已經滿滿是姨娘那怎麼辦?公公怎能如此糊塗。
面對媳婦的反應,卓老爺子一臉不好意思,「一時高興,忘了要先回來問問你們。」
這下卓正俏的親爹卓大富也忍不住了,「爹,您怎麼不問清楚,我就俏兒一嫡女,總不能糊裡糊塗嫁了。」
卓大富跟許氏是表兄妹,青梅竹馬長大,感情深厚,雖然有妾室,但那也是為了傳宗接代不得不收房,許氏體弱,就只生了這一個女兒,夫婦對卓正俏疼惜有加,沒早早訂親,就是想著慢慢挑,挑好一點的,沒想到家裡的老爺子一趟佛寺行,就把婚事定下,還連婚書都有了。
許氏著急,當場就哭出來,卓大富見妻子哭,心裡疼,馬上溫言安慰,「我立刻派人去問問這言家什麼來頭,要是不行,就花點錢賠給他們贖回婚書,我們俏兒的夫婿,無論如何不能這樣隨便,莫哭,眼睛哭腫,晚上又要不舒服了。」
許氏一臉梨花帶雨,楚楚可憐,「表哥可別騙我。」
「當然不會。」
這時,卓正俏的庶弟卓正濃連忙道:「祖父可別給孫兒訂親事,孫兒喜歡小舅舅家的表妹,將來要娶她,祖母也同意的。」
這下卓老爺子面子掛不住了,他堂堂一個祖父,也不能給孫女作主婚事?媳婦揪他領子,兒子頂嘴,現在連孫子都讓他別多管,難不成他會害自己孫女嗎?
於是啪的一聲放下碗筷,「言兄是我年少知交,他教出來的孫子又怎麼會不好。」
卓正濃不怕死,「祖父您都二三十年沒跟他聯絡了,指不定現在言家沒落,姊姊嫁過去要吃苦的怎麼辦?」
卓老爺子這下真忍不住了,一拍桌子,「總之,婚約已經定了,我說不許改,誰敢鬧,那就是不孝。」
許氏一呆,突然又哭了起來。
卓正俏連忙過來安慰母親,「娘,別哭,女兒還沒嫁呢。」
心裡又奇怪,祖父平常也是有商有量的,這次怎麼說風就是雨,這樣定了她的親事,連問都不給問。
一方面,自己也擔心,嫁人可是一輩子的事情,她也不求如意郎君,人品過得去,可以相敬如賓,這樣就很不錯了。
許氏嗚咽,「俏兒……」
「放心。」卓大富這下也來氣了,他好好一個如花似玉的嫡女,幹麼嫁給一個來路不名的小子,「總之,我說話算話,最多捨點金銀註銷這樁婚事,也不會讓我們俏兒隨便亂嫁出去。」
卓老爺子簡直太沒面子了,大吼,「什麼叫做隨便亂嫁?」
「不認識對方,不知道人品,那不叫隨便亂嫁?」
鬧烘烘中,卓老太太開口,「那個言家,是不是老爺子以前說過的好朋友,言光宗?家裡做茶葉的?」
卓老爺子氣呼呼,「就是。」
「如果是這個言家,我瞧著還行。」
卓大富跟許氏一臉錯愕,倒是卓老爺子得意,「看吧,你們娘也說行。」
卓老太太放下筷子,拿出手絹擦擦嘴,「最近在給俏兒說親,跟幾個媒婆倒有往來,說起茶葉商行不得了,有戶人家連續五次得貢,祖籍馨州,算算已經是十幾年皇商資歷,我便當聽故事,覺得那言家倒很像老爺子以前說過的言光宗,正想著跟老爺子提一提,沒想到他倆先在佛寺遇到了,也是緣分。」
卓正濃十分好奇,「祖母,您是說姊姊要嫁入皇商家裡?」
卓老爺子一臉來氣,「不然我怎麼可能隨便定下親事。」
還在安慰妻子許氏的卓大富一想,皇商?可以啊,他們卓家雖然富裕,但也不到皇商那等級,俏兒要是嫁入言家,那算高嫁了,一想不禁埋怨,「爹,您既然知道對方是皇商,怎麼不早說,害我跟俏兒的娘白緊張。」
「你們有給我時間說嗎?一個兩個像是我就是老糊塗一樣。」
許氏含著兩泡眼淚,「就算是皇商,萬一人品不好怎麼辦?」
「言兄的長孫的確人品不好,可我說的是第二個孫子,才十八歲,已經替言家南南北北打點生意了,房中也沒人,又有能力,又自愛,這種人有什麼不好?」
許氏一聽,停止哭泣,好像還行。
卓正俏一想不行啊,她娘倒戈了,這是要定下來了?
她,她都還沒見過對方呢。
卓正俏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她連未來夫婿的名字都不知道。
然而,婚事不是她可以作主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啊,只能安慰自己,說不定言家會毀婚呢,畢竟他們卓家都反彈了,言家可能不反彈嗎?到時候說不定是言家給他們一筆銀子說婚事作罷啊。
妙的是,等著等著,竟等來了媒婆跟禮單,言家人居然上門提親了!
交換庚帖後,終於知道對方名字:言蕭。
卓正俏不禁腹誹,言蕭啊言蕭,我是女子沒辦法,你堂堂男子漢,覺得這樣盲婚啞嫁沒問題嗎?你怎麼不跟你家說不想娶個沒見過面的人。
言家是很給面子,聘禮給了三十六抬,而且都是好東西,名瓷玉器,香料首飾,放的尖尖滿滿的,卓老爺子十分得意,看,我就說這是一門好親事吧。
卓正俏雖然迷茫又無奈,還是被動的開始備嫁。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終於到了八月初十這個好日子,她在鞭炮鑼鼓聲中,出嫁了。
* * *
婚禮是一個冗長的過程。
卓正俏又餓又累,她已經端坐超過一個時辰,背好僵硬,正好坐在一顆蓮子上的屁股好痛。
言家的親戚當然都來看新娘子—— 言家是皇商,卓家不過幾間收租鋪子跟幾頃地,比當然不能比,於是有些女眷就露出打量與不屑的神色,不過有言家的老嬤嬤坐鎮,倒是也不敢說什麼難聽的話。
據說言太太對這婚事很不滿意,但言老爺子親自替孫子定下的,她這個媳婦又不能說什麼,只能操辦起來。
天黑了,外頭席面已經開,那些女眷都走了。
從卓家帶來的全嬤嬤悄悄塞給她半塊芙蓉糕,卓正俏連忙接過,餓死她了。
終於,外頭一陣喧鬧聲。
全嬤嬤一喜,「姑爺要來了。」
卓正俏緊張,深吸一口氣。
外頭一陣年輕男孩子的嚷嚷,興奮得不行。
「言蕭,我出個猜謎,對了才放你進去,『愚公之居』,打一個成語。」
一個溫和的嗓子說道:「開門見山。」
「那再猜猜,『十全欠兩味』。」
還是那個溫和的嗓子,「八珍。」
「怎麼什麼都猜得到,那多沒意思,我來選個難的,等等,你們攔住言蕭,別讓這傢伙這樣輕鬆進去,讓我想想……」
卓正俏想,好,鬧洞房,再鬧一鬧,反正她也還沒準備好,不過看樣子言蕭腦子可以啊,聲音也不錯,也不求長得多好看,端端正正就行。
「二公子,二公子。」遠遠傳來老嬤嬤慌慌張張的聲音,「不好了,趕緊去老爺的房裡,快點。」
「我的老姊姊,今天是二公子大喜之日啊,新娘子還在裡面等著掀蓋頭呢……」
「真的大事不好,說我們貢上去的茶有霉,二公子快點去老爺那邊,宮裡的人還在等說法。」
卓正俏傻眼,這啥?
就聽得外面一下子安靜下來,人瞬間走光的感覺?
那天晚上,很晚了才有一個嬤嬤過來,說自己是二公子的奶娘,姓黃,要她先睡,不用等了。
卓正俏心想,不是睡不睡的問題,她已經嫁入言家,就跟言家榮辱與共,怎麼可能裝沒事啊,「黃嬤嬤,妳老實跟我說,事情可嚴重?」
「老奴不知道。」
「黃嬤嬤。」
黃嬤嬤恭恭敬敬的回話,「二少奶奶,老奴是真的不知道,這等大事,主子怎麼會跟老奴們說。」
「那妳家二公子呢?」
「二公子連夜南下了,宮裡那邊是已經安撫下來,不過給了期限,要調查出這茶怎麼會發霉,我們言家的茶,這幾年都是二公子在處理,所以不能耽擱,畢竟商譽要緊,二少奶奶千萬別怪二公子。」
「我又不是不懂事情的小姑娘,怎麼會為了這種事情怪他。」
「那就好。」黃嬤嬤一臉放心,「二公子也是很期待婚事的,可遇到這事情也沒辦法,宮裡願意給期限,已經是大恩了,總不能說還要等完洞房花燭夜。老奴服侍二少奶奶沐浴,吃點東西後便睡吧,二少奶奶今日一大早起來,應該也累了。」
那天晚上,卓正俏睡得很香—— 她也不是不擔心,但感情上真沒辦法馬上把言家當成自己人,累了一天,她是真的倦了。
隔天早上,又是黃嬤嬤把她叫起來的,梳妝,打扮,雖然沒有圓房,丈夫也不在,但還是要去奉茶。
就在梳妝完畢時,一個年輕大娘子來帶路,自稱姓池,說要帶她去見言太太,也就是她的婆婆。
池娘子對她的神色十分憐憫。
卓正俏心想,沒關係,只不過沒跟丈夫見到面而已,真沒什麼啦,反正來日方長,不用那樣看我。
言家花園很大,石徑兩邊擺了一盆又一盆的菊花,雖然不是什麼名貴品種,但這樣放上一路,也是夠厲害了。
除了黃澄色的大菊外,沒見到其他花種,但是常綠灌木卻很多,如果不是天氣微涼,根本像夏天的院子,青青翠翠,看得十分舒服。
約莫走了半炷香,到了一個院子,紅瓦白牆,兩邊有漏窗,都是蝙蝠,桃子之類的吉祥圖案,進去兩邊延伸是抄手遊廊,前庭頗大,還有涼亭跟小池塘,沿著牆壁種了兩牆木芙蓉,粉色的花開得十分茂盛。
進得花廳,池娘子道:「二少夫人稍等。」
很快的有小丫頭上茶,上果子。
卓正俏覺得很奇怪,怎麼會帶來婆婆的花廳,應該是在大宅的大廳啊,一個一個奉茶,一個一個給紅包,至少她知道的婚禮是這樣的。
不一會,一個富貴太太走了出來,卓正俏見過她一面,就是下聘那日。
想敬茶,又覺得奇怪,怎麼沒人拿蒲團,也沒人拿茶盤給她。
言家還有老太爺,老太太,言蕭也有大哥大嫂,八個姪女,還有兩個妹妹,一家至少十餘口人,怎麼都不見了?
實在奇怪,但想著自己是晚輩,還是先行禮吧,「媳婦見過母親。」
言太太皮笑肉不笑的,「坐吧。」
卓正俏依言坐下。
就見言太太皺著眉,對她十分不滿意的樣子,「其實,我並不滿意這樁婚事,我心裡另有人選—— 」
果然。
「不過公公交代了,我這媳婦又能怎麼辦,只能操辦起來,妳應該也感覺得到,言蕭也對這婚事不敢興趣,我們母子只不過是不想忤逆老太爺。」
卓正俏想,有必要跟她說這些嗎?
當初有點膽子跟言老太爺發難拒絕不是很好,現在當她的面說她不好,沒資格,這算怎麼回事。
言太太繼續說:「老太爺早上又出門了,老太爺一出門,沒兩三年不會回來,我想,也是老天給我機會,當然也是給妳機會,這休書妳就拿了吧,我這個母親替兒子休了妳,以後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互不相關。」
卓正俏傻眼,啥?
休書?
她是說休書嗎?
自己昨天才過門,今天就要拿休書?
言太太一個眼色,池娘子就把桌子上的小盒子拿過來放在她手裡,一臉同情,「卓小姐收好吧。」
竟是連稱呼也改了。
卓正俏火了,她是沒這麼想嫁入言家,但她既然嫁入了,也不會任人掃地出門,要她來就來,要她去就去,她算什麼?不帶這樣欺負人的。
正要發難,就見池娘子好聲好言勸說,「卓小姐聽奴婢一聲勸,好來好走,卓小姐昨天才進門,我們言家就有了是非,十幾年貢茶都沒問題,偏偏昨晚出了事兒,這可是給皇宮的東西,有了瑕疵,弄不好全家都要下獄,難不成要我們到處說卓小姐帶災嗎?」
居然還要汙衊她是災星,臥草……可是,古代人很迷信—— 沒錯,她是穿越來的。
嬰兒穿。
在卓家安安穩穩的被呵護長大,對於今生,她沒什麼不滿,要說有啥不如人意,就是太過重男輕女,太過迷信。
譬如說,鄰家兒子病重,給他娶了妻子沖喜,沒想到沒熬過,鄰家不怪天,不怪地,怪新入門的媳婦,說她剋夫,一進門就把丈夫剋死了。
卓正俏就奇怪了,那兒子從馬上摔下,本就半死不活,用人參吊著命,怎能怪那新媳婦,可是世道如此,千錯萬錯,都是女人的錯。
就像卓家祖父也不喜歡母親許氏,覺得她不能生兒子,常常說她沒用,卻不知道生兒生女不是女人決定的。
現在這言家是打算給她蓋一個災星盆子,逼她走就是?
她如果就這樣走,那算什麼事?
她又沒做錯事情,連丈夫的面都沒見到就要走?
池娘子見狀,「卓小姐,奴婢也知道您委屈,可是家裡太太決定的,那是萬萬不能更改,您前腳入門,後腳官府的人就來了,的確也是不祥—— 」
「就是。」言太太身邊一個美貌少女道:「要不是姑祖父一時,一時……怎輪到妳這個小商戶的女兒撿這便宜?不過有幾間鋪子就想嫁入言家,也太小看言家了。」
卓正俏沒好氣,「妳哪位?」
「我?給本姑娘聽好了,本姑娘叫做汪嬌寧,言太太是我親姑母,言蕭表哥是我青梅竹馬,要不是姑祖父,今日我早大紅喜服嫁入言家,成為言二少奶奶了,哪會便宜妳這個普通的小蹄子。」
面對汪嬌寧的不客氣,卓正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哦,妳就是說言蕭對妳沒好感,所以晾著這麼多年都不跟妳提親的意思嗎。」
汪嬌寧大怒,「妳胡說八道些什麼?」
「我說的難道不是實話,言蕭若是中意於妳,又是青梅竹馬,還從小認識,哪用等到十八歲還沒訂親,他會寧願娶個外人,不就是心中沒有妳?」
汪嬌寧一張臉漲得通紅,想也不想就拿起茶盞往卓正俏身上扔,卓正俏一個側身,避過了,茶盞落在青磚地上,摔了個粉碎。
卓正俏雖然沒見過言蕭,但這下也同情起他來了,這表妹這樣蠻橫跋扈,看來平常也沒少讓他頭疼。
言太太不悅,「嬌寧,有話好好說,動手動腳成什麼樣子。」
「姑母,您看這小蹄子,這樣講我。」
「好了好了,都別說了。」言太太今日帶著汪嬌寧,原本想讓卓正俏看看,有這樣一個美人兒,妳就知難而退,別奢想,沒想到汪寧嬌潑婦似的,幾句話就摔東西,一點儀態也沒有—— 不過弟弟早死,只有這個女兒,她這姊姊一定要護這姪女周全。
想想,恢復神色如常,「我東瑞國規矩,父母可以替兒子寫休書,妳就算不願,我也能去官府辦理手續,妳下午收收東西,就把嫁妝拉回去,不然我就到處宣揚妳有多能招惹是非,才入門,我家就出事,太不祥,妳底下還有弟弟妹妹要成親,上面爹娘祖父祖母也要做人,妳是要我把事情鬧大,灰頭土臉的回家,還是現在靜悄悄的走人,自己選一個吧。」
* * *
卓正俏回到卓家時,全家又傻眼了。
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昨天才出嫁,今天就綰著婦人髮式回來了?距三日回門還早呢,嫁妝都在後面,這是怎麼回事?
等陪嫁的全嬤嬤一邊罵一邊說完,許氏就暈了,卓大富又跟他親爹卓老爺子吵了起來,卓正俏不想理,直接去院子看她親娘。
白嬤嬤正用藥油掐許氏的人中,又捏又揉的,許氏這才迷迷糊糊睜開眼睛,一見到女兒擔心的樣子,忍不住又哭了,「大妞,娘的女兒,娘的寶貝女兒,這都什麼事啊……」
卓正俏勸道:「娘,別哭了,哭多了身子不好。」
「那該死的言家,居然這樣對妳,嗚……不行,不能這樣算了,」許氏掙扎的要下床,「我要去討個說法。」
卓正俏把她娘又摁回床上,「娘,算了。」
「怎麼能算了,女子名聲多重要,妳這樣就算再嫁,也嫁不到太好的人家……」
「言太太鐵了心要休我,我不乖乖走,就會在眾人的罵聲中走,想想,那還不如前者,我現在都懷疑那個宮吏是不是被買通了,怎麼就那麼剛好來了。」
「那女婿都沒說什麼嗎?」
「他根本不知道,他當夜就南下了,言家那老太婆隔天才讓我去花廳給休書,她答應我,只要我乾脆點,她也不會跟來往的太太說我的是非,反正現在就是說卓家祖母身體不好,所以我回來盡孝道,後來當然就是我自請下堂,雖然尷尬,但雙方都保住面子就好,我總不能真的讓她到處散布消息說我剋夫,所以一進門就惹官非,後來再來誣賴我不事翁姑,我要真的因七出被休,我們卓家都不用做人了。」
在一個重男輕女的世界,一個女人犯了七出,那是家族都要蒙羞的。
光是想著左鄰右舍的指指點點,卓正俏都受不了,她是做錯了什麼,她的家人是做錯了什麼,要被人戳著脊梁骨罵。
卓家就是一般的商戶,離大富大貴還很遠,沒想過,也不求,只希望大家平平安安過日子,她總不能因為自己而讓家中不安生。
許氏淚眼汪汪,「怎麼會這樣……」
「女兒就覺得奇怪,怎麼言家人都不抗拒這門莫名婚事,原來打這主意,不好意思反駁言老爺子,所以來個陽奉陰違,言老爺子喝了喜酒便又遠遊去了,沒個兩三年不回來,只要言蕭在這兩三年成親生子,老爺子看到曾孫也只會高興,哪會說什麼。」
「好狠毒的言家人。」
白嬤嬤勸道:「太太別生氣了,小心氣壞身子。」
「這言家欺人太甚,我一定要讓他們好看。」
「娘,算了。」卓正俏都數不清楚自己今天晚上說了多少次算了,「言家說不定跟官府都有來往,我們怎麼鬥得過,反正就當累了一天就好,女兒已經想開了,娘也想開些。」
許氏正想再說些什麼,突然胸口一痛,皺起眉,白嬤嬤連忙從抽斗倒出藥丸來,化在水中,然後服侍許氏喝下。
那藥有放鬆之效,許氏喝下,不多久倦意湧上,卓正俏伺候母親直到睡著,又吩咐白嬤嬤好生照應,這才悄悄退出房門。
* * *
倒在自己床上,卓正俏還是很不敢相信—— 昨天早上被大丫頭花好挖起來的時候,還下定決定要做個賢婦,不讓爹娘擔心,但才一天,一天,就變成下堂妻,找遍東瑞國,一定沒有像她這樣的,成親隔天就被休。
這到底算什麼?
唉,不對,她怎麼會答應休妻,要也應該是和離啊,她又沒錯,憑什麼是休妻?
卓正俏一下從床上彈起來,豬腦袋,居然現在才想到。
一個被休的女人,跟一個和離的女人,那可是大大、大大的不同。
但現在要回言府把休書換成和離書,言家那老太婆肯定不同意的,有什麼方法可以讓自己的將來好過一點……
大丫頭月圓端來一碗紅豆蓮子湯,「小姐喝點吧,這可是最後一批新鮮蓮子了,再要吃到鮮蓮子,就得等明年夏天了。」
「妳小姐我現在不想喝。」
月圓急了,「小姐今天才只有早上一碗粥,午飯也沒吃,再不吃身體會扛不住的。」
「月圓啊,妳說我怎麼這樣傻,是不是昨天睡太少,今天迷糊了,怎麼會答應拿休書,我應該可以拿和離文書的。」
休書,是代表女子有錯。
和離,則是雙方都無過。
至於男子錯怎麼辦,重男輕女的世界,男人做什麼都對啦,就算男人打老婆,那也一定是老婆欠揍。
月圓道:「不如我們回去找言家說說看?小姐已經如他們的意出門了,他們也該退一步,讓小姐名聲好一點。」
「那肯定不行,言家不講道理。」
花好突然說:「不如寫信給那個言二公子,讓他寫一封和離書,小姐於這樁婚姻無錯,他應該不會拒絕的吧。」
卓正俏想,從言蕭那邊下手?
不如……好像……還是……她去找他討和離書好了,順便玩一玩。
對了,就是這樣。
卓正俏的腦袋彷彿亮起燈泡,她可以藉著討和離書的理由光明正大出遠門,先去找了言蕭,跟他說明事情經過,他既然南來北往做生意,一定能講道理,她已經自請下堂,給個和離書不過分。
到時候她就拿著和離書,一路遊山玩水回京城。
天哪,太好了,卓正俏,妳真是小聰明,這麼厲害的主意都能被妳想到。
讚讚讚,好好好,哎,出生在京城卓家,爺爺奶奶疼,爹娘也是捧在手掌心,家裡幾個姨娘都乖得鵪鶉似的,也不做妖,還有一個可愛的弟弟跟可愛的妹妹,她真是很滿意了,要說有什麼遺憾,就是身為女子不太能出門。
平均下來,一個月才能出門一趟,真悶死她了。
她雖然現在是下堂妻,但將來肯定還要再成親,到時候更是出門無望,不趁著現在這大好時機走走,要等什麼時候。
她想在山頭騎馬,想去打獵,還想租一條小船,在夜間的湖面蕩漾,當然,一定要女扮男裝去青樓見識一番,嘿。
怎麼辦,光想就很高興……
「小姐想到什麼了?」月圓一臉好奇,「奴婢見小姐好像很高興。」
「不是很高興,是非常高興。」
「小姐想到方法了?」
「是啊。」卓正俏露出笑容,「我打算南下一趟,親自去找言蕭要和離書,然後一路遊山玩水回京城。」
月圓興奮起來,「奴婢可不可以一起去?」
「當然可以。」
花好連忙撲過來,「奴婢也要一起。」
「一起一起。」
花好跟月圓互看一眼,都喜孜孜的跪下來,「多謝小姐。」
太好了,可以出遠門。
* * *
卓大富難得的鏗鏘有力,「不行。」
「爹。」
「妳還知道要叫我一聲爹,這麼餿的主意是誰想的?花好是不是妳?還是月圓?讓我知道誰的餿主意,立馬趕出去。」
花好跟月圓馬上又跪下,一句都不敢說。
卓正俏作手勢讓她們退下,又跟自家親爹說:「是女兒的主意。」
「妳知道自己是女兒就好,聽爹的。」
「爹,我這不是為了弟弟妹妹,為了卓家嘛。」
「妳自己愛玩,扯什麼卓家。」
雖然被戳穿心思,卓正俏卻十分鎮定,「其實呢,您想想就明白了,讓新媳婦回家伺候身體不舒服的祖母,怎麼想都很奇怪,明明家裡有太太,有姨娘,還有孫女,怎麼會讓一個成親的孩子回來,這說法禁不起推敲,女兒得消失個半年一年,然後再說自請下堂,這樣就合理了。」
「合什麼理?」
「爹您想想,一個女子成親後馬上回自己娘家長住,那有多奇怪,怎麼都說不通的,我們卓家就算不是高門大戶,但也要面子,女兒這方法最好了,一方面此事不宜讓太多人知道,所以我親自去最好,二來我就順勢消失,別人會以為我在言家,言家會以為我在卓家,沒人看見,自然就沒得閒話。」
卓大富皺眉,好像有點道理。
說來說去就是他們跟言家門戶差太多,才會被人壓著打,如果今日卓家是官戶,他就馬上把言家那死婆子抓來打三十大板,一邊打一邊問她,休不休,休不休?
卓家是小,但面子還是要有。
女兒這樣出門,他雖然心疼,但也煩惱著要怎麼見人,卓家的親戚,妻子那邊許家的親戚,老太太那邊趙家的親戚,都要交代,哪交代得完?
「但妳這樣上路,爹擔心妳有危險。」
見親爹鬆口,卓正俏連忙說:「女兒打算帶花好月圓一起去,三人路上有伴。」
卓大富哼的一聲,「那兩丫頭除了跟著妳胡鬧,還能幹麼。」
「爹別怪她們,都是女兒的主意。」
「不行,我看妳還是扮成男孩子,反正妳個子高,扮起來還能像樣。」
卓正俏實在不想穿男裝,但為了爭取親爹同意,只好點頭,「女兒知道了。」
想想又覺得挺高興,不管怎麼說,爹同意了,娘肯定也沒意見,爺爺好商量,奶奶什麼都聽爺爺的。
太讚啦,她就要出遠門了。
啊,傳說中的水鄉江南,我來啦。
言家的老太婆,我現在也不恨妳了,要不是因為成了下堂妻,我還不能去江南玩這一趟呢,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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