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也在笑》(許卿長安番外特典)
注:番外共一萬0六百字。
年關已過,開春,百業開工,京畿再次活絡起來。
天朝帝京在春天降臨的美好時節迎來一場皇族婚禮。
這一場婚事可說未演先轟動,皇上指婚的聖旨一下,滿帝京待字閨中的大小姑娘們就沒有一個不心碎的。
皇帝老兒大手一揮,竟為安王府與鎮國公府牽起姻緣線,這鴛鴛譜上,一位是龍章鳳姿、英俊高大的安王世子爺,一個是英姿颯爽、俊俏灑脫的謝家小爺……
呃,儘管謝小爺後來變成女兒身被封為東海縣主,那身姿和風采依然能把女兒家撩得春心蕩啊蕩。
嗚嗚,如今帝京的兩大「美人」皆名草有主,不管是高門閨秀或是小家碧玉頓時全沒了指望,哪能不傷心?
但傷心歸傷心,待收到安王世子爺與東海縣主兩人大喜請帖的人家,就沒有誰不痛快大笑、春風滿面,畢竟婚事雖隆重,但新人們無意大肆操辦,兩家的長輩亦順著小輩的意思,最終僅宴請了幾桌賓客,能收到請帖的必然都是兩家極重視的至親摯友。
這是皇上指婚,金口欽定,內廷派人來送禮祝賀,就連東宮太子賢伉儷都親自到場觀禮,能受邀出席的女兒家們便也不那麼傷心了。
帝京的婚事甫辦妥,東海縣主便攜自家的世子爺夫婿回了趟東海。
一雙新人事先都已講好,在帝京辦完婚事後還得回東海再辦一回,畢竟她謝馥宇在東海的親朋好友有一大蘿筐,不好讓大夥兒丟下手邊要事遠道而來、趕著進帝京吃她這一頓喜酒,只好由她回東海大辦一場。
更何況,東海這兒還有她家娘親呢,總得讓娘親親眼見她出嫁、送她出嫁。
只是凡事即便定下,難免有變數,以為接下來就是在東海再好好成親一次、享受甜蜜生活的兩人,最後還是被俗務給攪擾。
此時兩人在漕幫大船上,船行江面走得甚快,約莫再過半日便能返抵漕幫在東海的大本營海滄城。
大船船艙中,結為連理還未滿月的一雙璧人臨著窗邊一坐一立,兩兩相望。
「我陪你去。」傅靖戰眉峰微攏,俊臉雖受大把天光親吻著,那英俊輪廓和坐姿卻繃得甚緊,怕遭拒絕般一手探去揪著妻子的衣袖。
「不成不成。」簡直是堅心如鐵,謝馥宇咬牙搖頭,輕聲勸道:「咱們離開帝京,宜縣父母官派出的人都追著把信送到我手中來,即表示縣裡的這件官司當真不好擺平,他就小小一個九品地方官,官司涉及宜縣兩個大戶人家,護著哪一邊都不妥,我仔細斟酌過了,這官司還非得我這個縣主出馬不可。」
「所以讓我同你一塊兒去。」男人抓緊她衣袖。
謝馥宇再次咬牙。「就說不行啊!」
宜縣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的屬地,距離海防大城海滄城策馬疾馳的話僅需兩個時辰,小小宜縣的人口也有上萬之數,上任甫滿一年的年輕縣丞是個勤政愛民的好官,平時處理縣內的大小政務、訴訟糾紛亦都頗為上手且斷案分明,可如今都求到她這裡來了。
沒辦法啊,此次官司與地方民俗有所關連,牽扯到人情風俗更難斷案。
宜縣至今還保留著「三月三、搶親歡」的習俗,也就是在每年三月三日百花節的這一晚,宜縣未婚的兒郎們可以把自個兒心儀的待嫁女子搶回家,只要姑娘家當晚沒能逃脫,那這樁婚事便如鐵打一般定下來。
在旁人看來這全然是有利於男方的陋習,但對於當地人來說卻不一定,多是兒郎與女兒家早有默契,那麼女孩兒當夜遇到對方來「打包袱搶親」便也不會太慌張,可這是在彼此心知肚明事先說好的狀態,倘若真遭到陌生的男方突如其來的襲擊,那女兒家真真百口莫辯,慘到一生都可能盡毀。
宜縣縣丞急急送到謝馥宇手中的這一份案件,說的正是縣內三月三某家女子突遭搶親的官司,「搶親」的男方與「被搶親」的女方雙方皆是宜縣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一家占著由來已久的習俗非要強娶不可,另一家則直接告上官府,說自家女兒遭對方擄劫拘禁一整晚。
宜縣的年輕縣丞思來想去真不知如何斷案,畢竟牽扯到當地舊有習俗和兒女親事,感覺認同哪一邊都不對,最後只得把這一顆燙手山芋拋給位在最最上位的人接手——此人正是她這位東海縣主謝家小爺無誤。
她謝馥宇絕非是個怕事的,接手就接手,只是內情複雜難斷,她必得親自跑一趟宜縣才行,如此一來,自個兒與傅靖戰在海滄城的婚事怕是得延後,斷無法如期舉行。
「長安,你明知道的,我不能拖著你到宜縣去啊……」謝馥宇低歎一聲,深吸了口氣道:「皇上義父哪裡肯輕易放你快活?還有東宮太子傅書欽那傢伙,他爺兒倆有事全往你這兒推,咱們離開帝京還不過十日,皇上的密令便追著你來了,把東海這兒的海防要務全壓在你肩頭上,這皇差想退都不能退,你有自身的任務要忙,就別管我了,我自行去宜縣能把事辦成的。」
「我並非質疑香香的辦事能力,你當然能把事辦好辦妥,我僅是……」
「那你就讓我自己一個人去啊!」她截斷他的話。
傅靖戰驀地一臉陰沉,既倔強又沉鬱,澀聲再道:「不管是皇上的密令抑或是香香注重的事兒,我皆能顧及……讓我隨你去。」
謝馥宇驀地捧住他的臉蛋,把他的一張俊臉抬得高高,「我說不成就不成!長安說自個兒能顧及周全,可上一回你辦完皇差卻連著昏睡兩日,叫都叫不醒,害我急得跳腳,都快把南宮御醫的鬍鬚扯個精光,試問,哪還能由著你?」
傅靖戰急聲道:「香香信我,我真的能唔唔……」嘴巴被一隻有力的柔黃陡地搗住。
「我沒有不信你,是長安也該信我。」她堅毅道:「我往宜縣辦事,你趁機辦妥皇差,咱倆各司其職,任務達成後就回來海滄城成親宴客,屆時我哪兒都不去,就等著你,這樣不好嗎?」
傅靖戰從頭到尾都覺得不好,但實際狀況掐得他不得不直面一切。
尤其六百里加急的那一封禦令書信此時就擱在臨窗茶几上,他不想接這一份突如其來的皇差,但誠如妻子所言,遠在帝京的皇帝老兒不會輕易放過他,無論他跑得再遠,都能緊盯不放並加以利用。
雖說食君之祿就得忠君之事,道理是這樣沒錯,可礙著了他與香香的事就令人大大不痛快。
「好了,就這麼說定。」謝馥宇一鎚定音。
此際船艙外響起清亮亮的叫喚,是漕幫少主裴元擘在喊她——
「謝小宇,哥哥來接人啦,你跟你家世子爺還要溫存到何時?再不出發天都要黑了!」
「老裴你別吵!」謝馥宇往外頭回嚷一聲,隨即垂首拍拍傅靖戰的面頰,快聲道:「瞧,我還有漕幫的兄弟助拳,人多好辦事,很快就能回來。他們都在等我,那我走了。」
傅靖戰這會兒沒再攔人,謝馥宇很快鑽出船艙,他則一臉鬱鬱跟在她身後步出。
外邊,裴元擘的船早已靠近,兩船之間搭上木條板,謝馥宇撩起春綢衫襟俐落地從原本這艘船跨到裴元擘所在的船上。
謝馥宇攜自家世子爺回東海,乘坐的是漕幫從帝京城外大碼頭出發的順風船,兩艘船上的皆是幫中兄弟,在水道上遇見了,隔空不是一番寒暄就是相互笑駡,要不就是高聲嚷嚷說渾話互懟。
收起搭在兩船之間的木條板,謝馥宇轉身朝傅靖戰揮揮手,後者靜佇在船舷邊動也不動,目光深邃,一直定定注視著。
裴元擘一聲令下,船很快將謝馥宇帶遠了去,她看不清傅靖戰的面容,只覺他依然站在那處甲板上,不知因何那抹身影瞧著竟倍感淒涼。
欵,為什麼搞得好像她不要他似的?
兩人在帝京都成親了,還是她求皇上義父指婚,都是板上釘釘的事兒,怎麼他對她就是難以安心?
「別鬧了,這離情依依的是怎麼回事?遠遠相望還能看出萬丈光輝,毀欵,哥哥我這雙眼睛都快被閃瞎。」裴元擘在一旁狂搖首,簡直看不下去。
謝馥宇終於收回視線,哼了他一聲,道:「打著光棍兒過日子的人自然不懂。」一副「跟你說再多你也無法體悟」的高高在上姿態。
裴元擘這會兒可不樂意了,驀地挺起胸膛自個兒拍兩下,「我會不懂?咱啥都懂好嗎?那個……雖說目前還是光棍兒獨一個,咱也是跟姑娘家山盟海誓過的。」
謝馥宇雙臂交叉盤在胸前,皮笑肉不笑。「是閣下想與那姑娘山盟海誓,可人家姑娘的心裡頭其實沒那般想過吧?」
「啊你……你、你你你……」裴元擘陡地按住心窩,一顆鮮熱跳動的心被無形的刀子狠戳,戳得他五官糾結,腳步倒退再倒退。
「他姥姥的,算你狠!」痛極啊!痛得他還得扶住船舷才能穩住虎軀。
「原諒我實話實說,你自身多保重。」謝馥宇兩手一攤,聳了聳肩,上前憐憫般拍拍他的肩頭,然後輕鬆寫意地走開。
☆☆☆
這一天風和日麗,宜縣迎來自家的東海縣主。
也不知是地方父母官的授意抑或是百姓們自個兒的主意,小小縣城到處張燈結綵,紅錦飄揚,薰香彌漫,搞得像大過年似的,謝馥宇一行人策馬緩緩進入那座小城門時,城牆上竟還有人負責撒花瓣。
首次來到自己的封地,謝馥宇一開始就沒打算低調造訪,畢竟她是來解決問題的,而問題出在何處已十分明顯,無須她私下再三查探,卻需要她頂著「天子義女」、「東海縣主」的頭銜,以絕對的權勢輾壓所有的不公不義。
被請進縣衙大堂,無論縣丞或打官司的兩個大戶人家,大夥兒都曉得她因何而來,自是當著她的面又一頓臉紅脖子粗的撕扯。
謝馥宇懶得聽男女雙方的長輩在那兒掰扯,抓起驚堂木「啪啪啪」拍得山響,直接丟出一句——
「去把侯家二小姐給本縣主請來。」
侯二小姐正是這起搶親案的「被搶者」,至於「搶親」的林家大少一開始就在大堂上,且兀自忙得團團轉,一會兒擋著自家長輩不讓人跟侯家起衝突,一會兒又護著自家長輩躲著侯家人的拳頭,看來身上已挨了不少下狠拳。
東海縣主要見受害者侯二小姐,侯家長輩先是一愣,隨即撲跪在地上大聲泣訴,說自家閨女兒自從三月三被強搶拘禁了一晚,整個人都不對勁,此時要閨女兒上縣衙大堂來面對林家逼迫,根本是要她的小命。
謝馥宇倏地起身,大袖一揮,把春綢輕衫上根本不存在的皺褶作勢揮了去。
她道:「侯二小姐不能來,無妨,本縣主自去尋她。」
說風就是雨,她丟下一堆亂七八糟的人事物大步朝外頭走去。
跟在一旁的裴元擘清清喉嚨配合著道:「稟報縣主,那侯家的大宅子就位在宜縣縣衙的正對面,很近的,咱們的人也早早往裡邊開出一條道來,小人這就領您過去,包您一路通行順暢無比。」
「哇啊啊!等等……等等啊!縣主大人、縣主殿下,這、這不太好啊!」侯家長輩回過神來,七手八腳又連滾帶爬地撐起身子欲追過來,卻被同樣回過神來的林家長輩猛地攔住。
林家老爺惡聲惡氣道:「這樣才好,這樣才對,把你家閨女兒請出來問一問、審一審,審個清楚明白了,咱們誰也別冤枉誰,這『三月三、搶親歡』的事兒她也是認了的!」
侯家老爺氣得山羊胡都卷翹起來,一把推開林家老爺,而林家大少又急著擠過來欲擋開兩家近乎肉搏戰的衝突,場面一下子再度亂起來,連那位年輕縣丞也不得不靠過來幫忙格擋。
就在此際,一抹纖細的女兒家身影直直沖進縣衙開敞的大門內,她踉蹌地跑啊跑,驀地撲跪在謝馥宇跟前。
「民女侯靜芳,宜縣侯家二女,跪求東海縣主作主,讓民女能與林家大少爺結為連理。」
哇啊啊啊,現下是怎樣?
看來眼前這出爛戲終於尋到一個能美好落幕的時機了嗎?
既然雙方當事人都在,謝馥宇自能問個水落石出。
問過之後才曉得,原來林、侯兩家的小輩因幾次不經意的偶遇,私底下早已看對眼,糟糕的是雙方長輩早年結了仇——林家老爺與侯家夫人李氏曾是竹馬青梅,侯家老爺當年算是橫刀奪愛,強行介入,最後即便抱得美人歸,一想到自家夫人與對方的年少情誼,每每還是酸得胸口發疼。
所以三月三出了那樣的事,侯家閨女兒被林家少爺給「打包袱搶親」,對侯家老爺而言不啻是晴天霹靂,之後又得知閨女兒其實是願意的,侯家老爺想殺人的心都有了。
侯二小姐之後被父親拘禁在府中嚴加看管,今兒個是侯家夫人李氏忍不下去了,不願見侯、林兩家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加上有裴元擘安排的人手強行進府相幫,終於尋到機會將閨女兒放出來。
只是侯二小姐這麼不管不顧地攤牌,侯家老爺登時氣暈過去,於是扶人的扶人,請大夫的趕緊請大夫去,縣衙大堂上又鬧了一頓亂。
大亂之後到底迎來大事底定的安靜,謝馥宇一雙耳朵只聽侯二小姐的意思,很乾脆地替她作了主,由著女兒家想嫁誰就嫁誰。
至於侯家老爺最後願不願意想通,肯不肯放下心結,她管不著也懶得管,此次沒治他一個「誣告」的罪名已夠心慈手軟。
但話說回來,「三月三、搶親歡」這麼一個習俗根本早該遏止。
謝馥宇不禁思忖,此次的案件實屬萬幸中的萬幸,因為男女雙方彼此相互喜愛,只要有愛,一切皆能搞定,而「打包袱搶親」便成為一種「決心」和「認定」,義無反顧往前直沖,不管兩家長輩有何恩怨,只管兩人將來一輩子的相守。
然,倘若發生女兒家遭到陌生男子或厭惡之人強行搶親拘禁,那後果必是慘不忍睹,不僅僅名節不保,很多名節受損的女兒家就得認命嫁予施暴的對方,與施暴者共度一生……這般結果,她謝馥宇絕對無法接受。
這世間,女兒家就如同朵朵嬌花,每一朵都值得珍惜對待。
於是咱們的東海縣主在替侯家二小姐作主後,即刻命令年輕縣丞發佈一道公告,並把內容寫成淺顯易懂的白底黑字大字縣報,張貼在各個城門入口處以及最熱鬧的大街看板上,寫著——
三月三,搶親歡,能不搶就別搶,大家好好求歡。
倘若非搶不可,女兒家讓你搶,你才能搶。
女兒家不讓你搶,你硬搶,本縣主剁你命根子加子孫袋,當眾閹了你。
本縣主一言既出騎馬難追,想試的儘管來。
每一份發出的大字縣報上皆加蓋「東海縣主」的玉印,朱紅落印落得清晰無比,再再彰顯這份公告的鄭重和嚴重性。
宜縣縣丞的師爺是個丹青好手,就著這份縣報配上幾格線條簡易的圖畫,竟非常傳神地表現出「剁命根子和子孫袋」以及「當眾閹了你」的極度羞辱感和恐怖感,謝馥宇看了哈哈大笑鳳心大悅,還特意包一份紅封作為獎賞。
短短兩日,該辦的事皆已辦完,謝馥宇承諾了宜縣縣丞和侯、林兩家,待過幾日將會攜夫婿安王世子重返宜縣,來喝一杯侯、林兩家的喜酒,屆時也會好好逛逛這座臨海小縣城。
一行人離開宜縣後,走水路回海滄城,一顆心比別人多生好幾個竅的裴元擘越看越覺得古怪,終於忍不住問出口,「……是說,你這小奸小惡的表情兼之時不時發出的嘿嘿怪笑聲,謝小宇,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又想作怪了是不?」
「嘿嘿、嘿嘿嘿……」
裴元擘驚恐大叫,「拜託你別這樣笑,很嚇人啊!你說你說,是不是滿腦子都在想該怎麼把漢子綁上大街,五花大綁定在街心,然後由你親自操刀割了人家那一副命根子加卵蛋?」
謝馥宇捧著臉蛋揉了揉,沒能把心緒外顯的表情揉掉,乾脆頭一甩,瀟灑道:「老裴,我想通了!」
「你想通啥呀你?」忽覺胯間有詭異疼痛感,不由得瑟縮夾緊。
謝馥宇道:「我想通了該如何展現我滿滿的情意。」
「呃?」什麼鬼?裴元擘直接定住。「……情、情意?滿滿?」
謝馥宇用力拍了他肩膀一記,眉心皺起,不滿道:「這有什麼不好懂?當然是對我家安王世子爺的滿滿情意啊。」
「你還真敢講!」
「有什麼好不敢講?我只怕你這個光棍兒徒長一雙耳朵不敢聽!」
噗——噗噗噗——
裴元擘真覺胸中氣血翻湧,一股灼熱血腥味彷佛已湧至喉頭,鮮血隨時都有可能嘔將出來。
是的,對了,沒錯,他面對的原就不是尋常人,她謝小宇就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他懂!都懂啊!
於是他吞咽口水,調息再調息,小心翼翼問:「所以你打算如何展現?」
謝馥宇雙手驀地握成拳頭,充滿鬥志一般。「我要去『打包袱搶親』!」
這是從哪顆石頭蹦出來的混帳玩意兒?比他裴元擘還要混的混帳東西啊!
「搶、搶……搶誰啊謝小宇你搶誰的親啊?你他姥姥的都成過親了還想搶誰?咳、咳咳——」一時太過激動,被自個兒口水嗆到。
謝馥宇再次大力拍他肩膀,更不滿反問:「你說啊,我還能搶誰?」
「不是啊,你這樣……然後又那樣……咳咳咳——」不成啊不成,沒好好咳個痛快他心氣會不順。
突然——
「所以你得幫我『打包袱搶親』。」某人說得斬釘截鐵。
裴元擘聞言陡地往前撲倒,幸得雙手反應夠快,及時抓住船舷才沒一頭栽進江裡。
咳得眼眶都泛淚了,他回首悲情嚷嚷。「為何我得幫你?憑什麼要我幫你幹那種不入流的活兒啊?」
謝馥宇再次拍他肩頭,用的力道小小的輕輕的,充滿溫情的感召,「欵,因為你是我款血為盟的好兄弟啊這位好哥哥。」彎彎的眉眸笑出一臉人畜無害的誠摯模樣。
☆☆☆
傅靖戰此次接到的皇差其實不難辦,不過是因東海的海防同知新官上任,所謂新官上任三把火,有些不按舊規行事,皇上遠在帝京鞭長莫及,而他在此際陪著香香回來,恰能成為皇上的眼線,暗中私訪一番。
這回他並未動用河道水師和地方官府的兵力,僅憑皇上撥調給他的幾名皇家隱衛,三天內已把走馬上任才三個多月的海防同知在東海此地的行事以及所接觸的人事物査了個底朝天。
他將所查結果擬成一份彙報,封上蜜蠟,交由隱衛們快馬送回帝京。
正事甫辦妥,胸中突然生出空落落之感,彷佛瞬間失去目標,茫茫然不知接下來該做什麼。
不對!接密令辦皇差根本不是正事,他之所以來到東海是為了陪在香香身邊,但他們各自被突發的事務給耽擱。
那日她躍上另一艘船與他分開時,看起來心情似乎毫不受影響,不像他內心兀自糾結,湧起深深落寞。
兩人之間,顯然是他在乎她多些,但無妨的,他就是萬般心悅於她,如今能結為連理並肩走在同一條人生大道上,他有著說不完、道不盡的欣喜,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種「被遺留下來」的慌亂感偶爾會襲上心頭,如此而已。
……只不過如此而已。
該學著克服的人是他,該學著擺脫夢魔的人亦是他。
深深呼吸吐納,整理著心緒和思緒,欲踏出房門外吹吹夜風,傅靖戰這一腳甫跨過門檻,襲擊當面而來!
真真是對準他而來的攻擊,對方蜂擁而上,他避無可避!
此地是漕幫位在海滄城外的一處貨棧,離碼頭區甚近,與謝馥宇分開的這些天他就落腳在這裡,一邊辦差一邊等著妻子回來。
貨棧這兒的守備雖說沒有皇宮大內那般森嚴,但也絕非說來就來,說闖就能闖的,此際這一群人竟能闖進後院不動聲色地打埋伏,且發動突襲就是一窩子人影一起沖上來……等等!這如何估量都不對勁!
漕幫貨棧的守備絕非尋常人能無聲擺平,就連那幾個撥給他的皇家隱衛都得事前打過招呼方能自由來去,莫非……動手襲擊他的人其實是漕幫幫眾?是他們自己人?
思緒急轉,無奈傅靖戰來不及看清楚那夥人的模樣,腦袋瓜已被套入黑抹抹的頭套中。
他憑著本能出招,可恨被先發制人,加上對方人多勢眾,有誰一把逮住他的雙腕,下一瞬已有麻繩細了下來,又有誰按住他的雙腿,同樣很快被牢牢緬綁,一夥人的行動配合起來可說天衣無縫、行雲流水。
「你們……這是要幹什麼?」傅靖戰不禁怒問。
「世子爺,咱們也是被逼的,您大人有大量千萬別怪罪,真要怪罪就怪宇姊一個就好,咱們全都受她指使,才會對您幹下這一番天理不容之事。」
「大順,咱們現下是綁匪,不能跟肉票交談,這樣才有綁匪的格調。」
「戈子你閉嘴,格調個頭啦!宇姊說這叫『打包袱搶親』,才不是『綁肉票』,世子爺被宇姊『搶親』,咱們幾個幫忙『打包袱』。」大順嚷嚷。
「哇啊啊——就說不可以喊彼此的名字,都被聽了去啊!」
「那你剛剛也喊我大順了呀!」
「嗚嗚,我、我那不是一時情急嘛……」
動手的果然是漕幫的人。
傅靖戰尚不明白他們的意圖,忽聽他們提及謝馥宇,還說這件事的主謀其實就是她……什麼亂七八糟的?
終於終於,他聽到裴元擘出聲道:「世子爺,咱說你還是認命吧。」語帶歎息。「誰教你偏偏被她看上,她滿眼都是你,滿滿的情意只能如此表現,欵啊欵啊,算你可憐。」
傅靖戰才想問話,卻聽到一聲清脆的彈指,遭到五花大綁的身軀立時被五、六個人橫著扛上肩頭。
他們要帶他去哪裡?
「走,交差去!」既粗獲豪邁又信誓旦旦。
聽著裴老大一聲令下,眾家好手齊齊應聲——
「好,交差去!」
☆☆☆
傅靖戰儘管被兜頭罩臉弄得什麼都看不見,卻也察覺得到自個兒被抬進一輛馬車裡,直接送進海滄城內。
雖說入夜城門早已關上,又有兵丁輪班看守,身為最大地頭蛇的漕幫欲拉車進城根本也輕而易舉得很,雙方僅寒暄般交談幾句,守城門的兵丁連問都沒問馬車裡載著什麼便很快放行。
而後更是通行無阻,自他遭「綁架」到被扛上馬車又抬下馬車,再被送進某個所在平穩放下來,以他的估計約莫才過去小半個時辰。
等到漕幫那些人的腳步聲全數消失,他能感覺現場僅餘一人。
他捕捉到那輕盈俐落的足下之音,那是再熟悉不過的聲響,突然間他心口跳得怦怦作響,熱氣從膚孔蒸騰而出。
謝馥宇解開他頭上的黑布頭套時,映入眼中的恰是一張雙頰泛紅的男性俊臉,當真好看得不得了,既英俊又可人意兒,能把某位姑娘家……兼居心叵測的謝小爺給看癡了。
「噢……」謝馥宇微張著嘴,眼看嘴角都要垂涎而下。
傅靖戰眨了眨長目,認出自己身在何處,這地方是妻子位在海滄城內的小宅,他就在她的閨房中,正四平八穩地躺在她的大榻上。
一時間,遭人五花大綁的怒火滅掉大半,再見到妻子那一副癡態後,殘餘的怒火頓時煙消雲散。
他就喜歡香香著魔般凝望他,喜歡她眼中盡是他。
「香香不是趕赴宜縣解決『三月三搶親』的案件嗎?怎麼回頭把我給搶了?」
他問聲徐沉,神態平和,抬了抬被細住的雙腕。「還束縛著不讓活動,香香是不是該好好解釋一番?」
謝馥宇陡地回過神來,這會兒換她紅了臉蛋。「唔……也沒有不讓你活動,咱們先把話說開,要動再來動,那、那……」
坐在榻緣邊的她俯視著自家的世子爺,許是他紅著臉,可能她也臉紅心跳到不行,於是怎麼看就覺得他怎麼可愛,簡直可愛到「令人髮指」的境地。
她渾身顫慄,背脊竄上陣陣酥麻,捧著他的臉,俯身下去就是一通亂親亂吻。
好一會兒她才抬起頭歎道:「誰讓你那天擺出那一張臉,露出那種表情,好像我又對不住你,又把你拋下不管似的,可我明明沒有啊,但長安當時那模樣……我一想起心口就疼得不行,都快沒法子喘息呢。」傅靖戰抿抿唇,略沙啞地問:「所以香香就來對我下手,為什麼?」
謝馥宇撓了撓精緻秀顎,難掩靦腆地答道:「在宜縣處理侯、林兩家的搶親案件時,我私下問過搶親的林家少爺,明明與人家姑娘兩情相悅,好好請媒人上門提親難道不好嗎?非得鬧出那麼一場才甘心……」
略頓,「那位搶親的林家大少回答我——『就是得切切實實搶上一番,如此破釜沉舟把事情做絕了,方有一線生機,方能表達內心滿溢而出的愛慕情意。』」
傅靖戰聽得有點入迷,眉宇間又被她謝小爺落下一吻。
「所以說啊長安,我也得破釜沉舟幹出點兒什麼來,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安撫你的心,這人世間,除了我家娘親外,我最最喜歡、最最在意的人就是你,你是我放在心尖尖兒上的那一個,少了你,像少了一部分的自己,長安若不在了,咱怕是已難獨活,即便活下來,應該也命不久長,因為心裡定然空空的……長安,你可明白自個兒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傅靖戰頰面上的霞暈明顯染紅了眼尾,怔怔然的目光忽轉朦朧。
謝馥宇被他盯得更加臉紅,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低頭下來又一陣瘋吻。
今晚原就是「搶親」加「拘禁」之夜,得把生米煮成熟飯才叫大功告成,儘管他倆老早「大功告成」許多回了,此際身心俱動,神魂震顫,哪裡還能把持?
「你別動,我來就好,長安……長安啊……」
她不住輕喚,安撫般喚著,細綁他身軀和四肢的繩結太過牢固,徒手實難解開,迫使她只得拔出靴內的銀匕將其一一割斷,替他擺脫束縛。
結果擺脫的不僅是一身的繩索,連他身上的衣物也一併卸載了去。
更加居心不良的是,她劃斷他身上束縛,卻獨獨讓他雙腕受縛,其心可議啊可議!
放落兩邊床幃,小小天地春光無限,謝馥宇把親愛的人兒脫了個精光,自個兒也踢掉靴襪扒了個赤條條。
她爬上他強健光滑的身軀,跨坐其上一遍遍愛撫,流泉般的長髮隨著她的動作搖擺飄湯,揚起獨屬於她的發香和體香。
「長安……你這麼好看,總是……這樣好看……」跨坐在他腰間上下起伏時,她淚眼汪汪,滿身泛紅,動情的模樣無比誘惑人心。
所謂情人眼裡出西施,他覺得她才是最最好看的那一個,這毫無道理的一生一世,感覺她總會凝望著他將他看癡。
如此,難道還不足以證明他在她內心的重量嗎?
傅靖戰一身熱火朝天,胸中漲滿難以言喻的激情與溫情,她所給予的一切盡是珍寶,他戀之慕之惜之愛之,再不會有一人像她這般深駐他心中,他倆是彼此的業障更是彼此的救贖。
一響貪歡啊……
之後,傅靖戰仍陷在酥酥麻麻的暈沉裡,身軀彷佛漂浮在溫暖流域。
不知過去多久,他中間似乎小睡過去,直到細著雙腕的繩索被解開,他才慵懶地掀開眼皮,就見側臥在身邊的人兒正捧著他的手,溫柔地替他揉捏著。
他聽到她頗為不滿地低聲碎念——
「就交代了老裴和那一幫孩子不能細得太緊,瞧,都勒出大片青紫來了,倘若把長安勒壞,誰賠?瞧著都要心疼死……」
揉啊揉著,最後湊唇來親,以為只要被雙唇啄吻過,就能吻去那些青紫紅痕似的,於是她表情格外虔誠。
然傅靖戰雙腕上的瘀青痕跡全是他自個兒使勁扭動與本能地繃緊肌肉給弄出來的,沒辦法,誰讓他被束縛住,行動一旦受到限制,感官上的感受便會隨之放大,心愛的人兒對他上下其手、親近再親近,如火熱情在體內翻騰,他卻無法回抱將其擁緊,才會在掙扎中勒得一雙手腕青紫遍佈。
但他什麼都不在乎,什麼都無所謂了。
遭人「綁架」也好,被壓落底「夫綱不振」也成,只要香香心疼著他,眼裡都是他,就怎樣都好。
傅靖戰在驀然間反握妻子雙手,一個翻身覆在他家香香的嬌軀上。
原以為他半夢半醒,突然間遭「反擊」,謝馥宇這會兒不由得愣了愣,眨眨雙眸,忽聽到她家長安鄭重且低沉道——
「香香,我明白了。」
「……什、什麼啊?你在說什麼?」謝馥宇更用力眨眼。
傅靖戰這會兒也徐慢眨了眨漂亮雙目,但笑不語,那神態瞧著還真有半夢半醒的模樣。
這一邊,謝馥宇甫張嘴欲言,雙唇即被封吻。
不同于情欲高張、欲念橫生的熾吻,是如細水長流般的柔情之吻,深深淺淺纏綿著,唇齒間織就出情意綿綿。
電光石火間,一瞬的醒悟如醍醐灌頂,謝馥宇驀地明白過來,原來傅靖戰所謂的「明白了」,是在回應她先前的問話。
她家長安終於明白過來自個兒對她有多麼重要。
欵,明白就好明白就好,總得要她哄著,她哄著他就是,她願意啊。
輕歎出一口氣,她在瞬間放鬆身心,由著他擁她入懷,親昵相依偎。
然後男人掩睫徐徐吐納,終於讓連著三日都沒能好好安眠的心魂潛入睡夢中。
「長安……長安啊……」輕撫著他的胸口,感覺那心跳漸漸平穩,她下意識呢喃他的名,揚睫去看,見睡著的人嘴角微微翹,好似沉睡了也在笑。
她也笑了,順遂欲望,生出萬般憐惜,於是傾身親了親開在他嘴角的那一朵笑花,帶著萬般憐惜……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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