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野櫻《澡堂小娘子》[轉行做貴妻之三]


出版日期:2018-04-13

想當初若非澡堂老闆娘好心收留,她這穿越女可能早成了路邊凍死骨,
所以留下來當個小員工,報恩又能賺錢有何不好?雖然依照古人的標準,
澡堂龍蛇混雜,對姑娘的名聲也不好,但她覺得做服務業,沒什麼,
只是最近有個男客人剛好是她最討厭的那種類型,長得帥卻不牢靠,
而且老是帶著一身粉味,又喜歡跟她開無聊的黃色笑話,
還常要她小心另一個親切的常客大叔,說什麼知人知面不知心,
呿!他怎麼不先檢討一下自己啊?可是當他知道她想開間包子店,
他馬上帶她去買齊了器具,還私下幫她找了間租金便宜的小鋪子,
她被常客大叔下迷藥差點被性侵,也是他及時救了她,
她曾懷疑他無事獻殷勤一定有鬼,沒想到他做這麼多都是因為喜歡她?!
好吧好吧,她承認他撩妹成功了,可是兩人成為男女朋友後,
他仍舊常一聲不響就消失十天半個月,還不敢對外承認他們的關係,
甚至當她發現狠心把原主活埋獻祭的壞哥哥在做販賣姑娘的勾當,
他居然化名易容也是其中一員?!可惡可惡可惡!
該不會她千里迢迢穿越來古代,還是擺脫不了渣男這種爛桃花吧!


楔子

        烏雲蔽空,原本幽暗陰森的山林更顯詭異。

        爾家村位於鬼門山中,爾氏一族世居山中,據說是百餘年前為逃避戰亂而避居於此,而後便在此地安定下來,當年的領頭人成了族長,其子孫世襲族長之職,主宰村中一切事務,包括祭儀。

        鬼門山地險貧瘠,少有雨露,避居至此的前幾年經常鬧飢荒,餓死了不少老人跟小孩,村裡的神婆某夜夢到山神,其表情憤怒,指責爾氏一族擅自入境叨擾,又未經祂同意便鑿石砍樹蓋屋舍,要爾氏一族獻祭十六歲的少女以換永世安康。

        神婆醒來,立即告知族長此一夢境,並提議獻祭山神以求雨露。族長初時不同意,但眼見村人飢病交迫,接連死去,他只好妥協。

        族長讓村中所有十六歲的少女抽籤,選出一人,將她帶到深林中的祭壇活埋獻祭。驚奇的是,隔天風雲變色,下了足足三個月的大雨,解了旱象,也讓村人可儲水以供飲用及灌溉。

        自此之後,爾家村每隔兩年便會向山神獻祭,此傳統流傳許久,直到二十年前的族長爾奇認為活人獻祭太過殘酷,強勢終止。

        另有一說,當年是爾奇十六歲的閨女抽中了籤,他不忍將女兒活埋,才廢了這項傳統祭儀。

        原本族人都擔心終止獻祭會惹得山神再次震怒,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倒也安和平順,久而久之大家便漸漸淡忘了活人獻祭一事。

        爾氏一族向來男丁單薄,十個新生兒之中,頂多只有一、兩個男孩,族中長老認為應是近親通婚才導致男丁減少且體弱,擔心爾氏無後,開始派人到外面想辦法帶回童女。

        這二十年間,爾氏族人慢慢往外發展,他們會外出買賣,以物易物,帶回山裡所欠缺的物資,還有可以繁衍後代的健康童女。

        但在兩年前,雨不下了,村中亦常有少女進了深林後便失蹤,族人懷疑是山神作祟,求助現任族長爾威。

        爾威決定恢復獻祭儀式,將異母妹妹爾沫獻給鬼門山的山神,以平息其怒,交換滋養大地的雨露。

        爾沫已十七,早已過了獻祭的年齡,但爾威宣稱她其實是七個月便生下的早產兒,實際年齡未及十七。

        就這樣,爾沫被迫淨身,換上素衣,在村中男丁及長老的押送下前往祭壇。

        他們不顧她的哭求,餵她吃下短暫昏迷的藥,將她放進早已挖好的土坑裡,然後將土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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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啊!」爾沫從睡夢中驚醒,全身冒著冷汗,腳底一陣陣的發涼。

        她怔愣地看著眼前的一切,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地回過神來。

        她閉起眼睛,深深的倒抽了一口氣,然後再睜開雙眼。沒錯,她正安全地、安穩地睡在春風澡堂的小柴房裡。

        話說都已經三個月了,她怎麼還是經常被那個可怕的夢嚇醒呢?在夢裡,她被埋進土坑,陷進黑暗陰冷的地獄裡,那是比她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還要可怕的夢。

        她,王羽潔,二十五歲,包子名店的老麼。

        她大學畢業後就待在自家的包子店工作,但是當空姐是她最大的夢想,好不容易通過層層關卡,她卻在面試時因為太過緊張而在面試官面前吐了一地。

        從小到大,只要情緒起伏太大,感到緊張、害怕或是厭惡、噁心,她就會無法控制的嘔吐,這是一種無藥可醫的病。

        因為如此,她無法當上空姐,由於心情實在太不好了,她買了一手啤酒回家喝,卻沒想到喝得爛醉,竟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

        她還記得當時她的靈魂飄到天花板上,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死狀,她並不感到害怕或傷心,只覺得難堪又沮喪,這樣的死法真是太糗了!

        她才剛這麼想,一股亮晃晃的漩渦將她一捲,她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過來,她發現自己在伸手不見五指、又溼又冷的地方,她奮力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從泥淖裡坐起身來,瞬間,她感覺頭暈目眩,各種記憶像土石流般灌了進來,所以……她又吐了。

        那時,她有了爾沫生前的記憶,也意識到自己竟在死後穿越時空,重生在爾沫的身子裡。

        比起她的死因,爾沫的死法可恐怖多了,竟然是被活埋,而且還是被異母哥哥逼迫,這對從二十一世紀而來的她,簡直不可思議又可怕,活人獻祭耶,那根本就是小說或電影才會出現的情節了。

        有鑑於此,她知道爾家村是留不得的,她憑著爾沫的記憶逃出了鬼門山,一路靠著善心人的幫忙來到繁榮的崇安縣城,無奈她不只身無分文,還渾身發臭,走到哪兒都被驅趕,最後餓昏在春風澡堂前,是老闆娘春姨收留了她。

        春姨在當地也算是個奇女子。年輕時,她是無雙院的紅牌姑娘,後來給自己贖了身,經營起澡堂的生意,出於同病相憐之心,她雇用的多是各有苦衷、不被世俗所接受的可憐弱勢女子,有剛嫁進門便死了丈夫,被認為不祥的寡婦;有被主子玷辱,卻被女主子以勾引主子之罪逐出家門的婢女;還有年老色衰無法再伺候客人、對鴇母再無可用價值的窯姊兒……

        春風澡堂在崇安頗有名氣,不過上門的都是些三教九流,算是個龍蛇雜處、稍嫌複雜的地方。

        儘管如此,對於無處可去的爾沫來說,這可是個美好的避風港。

        「小沫,醒了沒?該妳當值了!」門外傳來的是君姊的聲音。

        君姊今年二十有四,便是那個被主子糟蹋,又被女主子趕出家門的婢女。

        「醒了,就來了!」爾沫飛快地起身,穿上了布鞋。

        「趕緊的,小心春姨罵人。」君姊叮囑了一聲。

        「好的。」爾沫跑上前,打開小柴房的門,綻開了笑,「這就走了。」說完,她一溜煙的跑了。

        春姨平時說話大剌剌的,一不順心如意或是有人礙著了她的路、她的眼,她就會罵人,可其實她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好人,心軟得很,見不得別人難過。

        爾沫來到前頭,看見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正走進來,前世都在自家包子店接待客人的她,立刻上前招呼道:「客官好,歡迎光臨春風澡堂,一個人嗎?」

        以前她老是向母親抱怨她做的是「送往迎來」的工作,然後就會換來母親一個白眼,沒想到這樣的本事,倒讓她在古代得以謀生。

        那男子撥起遮去半邊臉的烏黑髮絲,露出一張俊朗瀟灑的臉龐,他的黑眸帶了一絲促狹,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問道:「妳看見別人了嗎?」

        迎上他的黑眸,她的心猛地抽了一下。

        要死,這看起來有點不正經的男人長得還真好看,濃眉大眼,寬額高鼻,五官的配置根本是黃金比例……不過,長得好看的男人從來不是她的菜,好看的男人都不牢靠,她爸是這樣,她兩任前男友也是。

        可是每當她抱怨她那個游手好閒、無所事事的老爸時,母親總會笑笑地說—— 

        他也是有長處的,要不是他長得英俊,我哪生得出妳們這麼漂亮的三姊妹?

        老實說,她真不知道她媽是天性樂觀,還是善良近乎呆?

        爾沫拉回心思,堆起職業笑容又問:「那客官是共浴還是私浴?」

        「還有私浴嗎?」他問。

        她朝櫃臺後面牆上一看,私浴的木牌還有一張。「還有一間,客官要嗎?」

        「問了就是要。」男人好奇的端詳著她,「妳是新來的?」

        「咦?」他這麼問的意思是……他是春風澡堂的常客嗎?可是她在這裡工作三個月了,卻是第一次看見他。

        他一笑,上前一步靠近她,「春姨又撿小貓回來了?妳叫什麼名字?」

        爾沫直覺反應往後退了一步。小貓?是指她嗎?還有,他說話就說話,靠這麼近做什麼?而且他身上有……粉味!

        她對這種粉味可是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老爸身上就常有這種味道。打從她長記性開始,就知道她爸喜歡流連花叢,有錢沒錢都喜歡上酒家尋歡,有錢時大把撒,沒錢時就賒帳,然後再讓那些收帳的到店裡來找她媽媽要。包子店是她爺爺留下的,可後來被她爸爸經營到幾乎要倒閉,是靠著媽媽兩隻手慢慢撐起來的。

        她爸爸是個一事無成、只會敗家的媽寶,娶妻生子後依舊故我,然後她奶奶還慣著他、向著他,有事沒事還數落她媽媽,說是她媽媽不爭氣、管不住丈夫。

        其實奶奶會對她媽媽全無感激,是因為媽媽生了三個女兒,沒為他們王家傳宗接代。她常想,幸好她媽媽沒生下兒子,否則照她奶奶那種慣法,世界上又要再多一個廢物。

        至於眼前這男人嘛,現在才中午呢,他就渾身粉味,想必是昨晚流連青樓,留宿在姑娘的香閨裡,睡到晌午才醒來吧?

        嘖嘖,又是一個火山孝子。

        這時,春姨走了出來,一看到男子便招呼道:「咦?齊三,你還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又跑哪兒去了?」

        他咧嘴一笑,「到處走走瞧瞧罷了,這不是回來了嗎?」

        春姨走上前,嗅了嗅他身上,撇撇嘴,「一回來就往無雙院跑了吧?」

        「春姨真是冰雪聰明。」他說。

        「啐!」春姨輕啐一記,「男人啊,都是貪腥的貓,老娘還不明白你們嗎?」

        爾沫在一旁靜觀兩人的互動,不難看出他們頗有交情。

        「這小貓叫什麼?又是哪兒撿回來的?」他笑問道。

        「她叫爾沫,是自來貓。」春姨一笑,「倒在澡堂門口,見著不忍,就收了。」

        他看向爾沫,「自來貓招財呀。」

        「得了吧,我撿的全是來要債的。」春姨說完,回頭交代爾沫,「趕緊帶齊爺去私浴吧!」

        「是!」爾沫答應一聲,連忙鑽到櫃臺後拿了木牌,領著人前往私浴間。

*             *             *

        春風澡堂共有兩個共浴池,一池約莫能容納十個客人,私浴池則有六個,大小不一。

        一般來說,共浴池沒有人伺候,私浴池則有一人伺候,做的就是在屏風後等著,在客人呼喚時遞上布巾、皂角或袍子之類的工作。

        這樣的工作對女子來說不是什麼名譽的事,但對於爾沫這樣無處可去、只求能三餐溫飽的女人來說,能有個差事做就好。

        名譽又不能當飯吃,再說了,不過是伺候沐浴更衣,又不出賣靈肉,對於靈魂來自二十一世紀的她來說,實在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不過話說回來,她不能一輩子待在這兒,總得有點計劃,有些想法。

        她想,等手邊攢了一些錢後,她就出去做點小生意或買賣,說不定能在古代闖出一片天,變成什麼紅頂女商人之類的。

        「欸!」

        她在屏風後想得正美好,忽然聽見齊三的喊聲,她連忙回過神,答應一聲,「齊爺有什麼吩咐?」

        「聊聊。妳打哪兒來的?」

        爾沫頓了頓,回道:「山裡。」

        這回答挺有趣的,他忍不住抿嘴一笑,「什麼山裡?」

        「深山裡。」她說。

        「聽起來有點神祕。」

        「不神祕,只是不值一提。」

        「唔……那家裡有些什麼人?」他又問。

        「家裡……沒什麼人。」

      她有著原主的記憶,當然知道原主家裡的狀況,原主的娘名叫娥,沒有姓,是爾家村的人從外面買回來的孤女,就養在族長家裡。長到十六歲,成了族長的妾,甚得族長寵愛,卻也因此得罪了正室,也就是爾威的母親。

        兩年後,娥生下了原主,由於原主長得標緻,族長十分喜愛,使得正室對她們母女倆更是憎惡,爾威從小便將他娘的不滿看在眼裡,常趁著父親不在對娥出言不遜,對原主偷偷打罵欺凌。

        原主十歲那年,娘親因病死去,隔年,父親也死了,失去依靠的她成了爾威母子倆的眼中釘,不只將家中粗活都丟給她幹,還經常毫無理由的打罵羞辱。

        原主在那個家,早已沒了家人。

        聽出她語氣帶一絲惆悵,他不由得微微一怔,他想,她必然有著不願提起也無須再提起的過去吧,於是他換了個話題,「妳是怎麼來到崇安的?」

        「山裡不能活,就出來了。」她被他問得有點煩,話鋒一轉,「齊爺,你有需要什麼嗎?」

        感覺到她不想深聊自己的事,他也沒打破砂鍋問到底,畢竟是初次照面,他沒理由打探太多。

        許是他的「任務」及「職責」所致,使得他慣於並樂於打聽試探吧!

        他的本名是齊浩天,雖是庶出,卻是平康侯府的世子,排行老三,他經常來往各地,穿州越縣,以各種身分及樣貌,為聖上祕密追查一些貪官汙吏的犯行,搜集證據,好將他們繩之以法。

        他也結交不少不少民間友人,文人雅士、販夫走卒,就連遊走在黑白之間的綠林人士,他亦有往來,正因如此,聖上才會封他一個「潛行使」的官銜。

        半年來,他為了各地多起女子及女童失蹤案,以齊三及其他幾個伴隨著易容而自創的假身分,到處搜證訪查,如今已有了眉目,並鎖定幾個不法的人牙子,其中一名便是江三郎。

        春風澡堂是江三郎經常出沒的地方,他也常常在此與其他人牙子交流,為與他們接近並查究不法事證,他便不時出現在此。

        三個月前,他為了回京覆命,並調查訪崇安知縣朱博跟樂戶司監理蕭展鵬之間的關聯而離開崇安,沿途還去了一趟開陽,發現定安侯府的二少爺繼慕凡跟人牙子亦有不尋常的往來。

        定安侯乃是英明神武、驍勇善戰的武侯,常年戍守邊關,抵禦外侮,其長子繼慕聲本來天資聰穎,可望克紹箕裘,繼承其衣缽及爵位,不料十四歲那年大病一場後,竟成了和幼童一般的傻子。二少爺繼慕凡是繼室所生,才智不及兄長不說,還是個素行不良的混蛋。

        說他是混蛋可一點都沒冤枉,齊浩天可是親眼「見證」他的惡劣。在一次宮宴上,繼慕凡夥同其他幾位侯府少爺欺凌自己的傻哥哥,要不是他及時出手相助,還不知道他們會把痴傻的繼慕聲整成什麼模樣。

        他追查此案半年,從沒想過定安侯府的二少爺會牽涉其中,為此,他也頗為苦惱。想定安侯一世英名,若真毀在這不肖子手上,那可真是太冤了。

        「齊爺?」

        爾沫的喊聲喚回了他有點遠颺的思緒,他道:「把浴巾給我吧。」

        「喔。」她答應一聲,立刻取了浴巾,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為了避免看見不該看的,她的視線往右邊瞥,然後筆直的朝著浴池走去,忽地,她感覺到腳下踩到一個溼溼滑滑的突起物,而當她意識到那是什麼時,已經整個人失去重心,往前一滑—— 

        「啊!」

        她驚叫的同時,人也一路滑進了浴池,還撞進齊浩天的懷裡。

        她急著想退開,腳下卻踩空而失去重心,狼狽的喝了幾口水。

        「別慌。」見她慌得連連吃水,齊浩天出手拉她。

        見狀,她又激動地想推開他的手,這麼一來一往,她腳下又一滑,溜進了水裡,情急之下,她胡亂地又撈又抓,竟一個不小心觸及他的重要部位—— 

        齊浩天雖然常周旋在女人之間,但突然被一個初識的姑娘家抓住了重要部位,也是心頭一驚,但他故作鎮定地將她從水裡撈了起來,強硬地抓著她的肩膀,正色道:「穩著!」

        爾沫全身溼透,狼狽不堪,她一抬頭,就直直迎上他的目光,腦海裡不自覺想著方才的情景,雖然她沒看見,可她摸著了、感覺到了,她……

        「我、我剛才是不是……是不是摸、摸到了?」她面紅耳赤,聲音也微微顫抖。

        他其實也尷尬極了,但他仍努力保持鎮定,不形於色。「是。」

        穿越重生前,她雖然交過男朋友,卻完全沒有那方面的經驗,因為她只要一想到男人的「那話兒」,就會忍不住想吐,也因此關於那件事,她一直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至於為什麼光是想像就會吐呢?那是因為她國小時曾被變態露鳥俠嚇過,從此有了陰影。

        在回想的同時,她的胃猛地一陣翻攪,一陣火辣辣的腥味一路往她喉嚨竄,接著她「嘔」了一聲,吐了。

*             *             *

        「妳這蠢丫頭!」春姨單手叉腰,像只茶壺般的站在池邊,氣呼呼地瞪著正在清理池子的爾沫。

        這私人浴池不小,爾沫得先放光了池水再刷洗,還要再除味薰香,她一邊忙著,一邊在心裡腹誹,可惡,這一切都要怪那個齊三,要不是他,她也不會滑進池裡,也不會因為不小心抓到了「小齊三」而吐了一輪。

       想著,她又忍不住一陣作嘔。

        「真是沒用的丫頭,居然因為抓著了男人那話兒就吐成這樣。」春姨想起齊三跟她說這件事時,臉上那尷尬的表情,就實在很想笑,可是她忍住了,仍舊一臉嚴肅。

        說起那齊三,也是身經百戰的老江湖了,什麼女人沒見識過,居然在提起這件事情時也臊了。

        「春姨,」爾沫哀怨地看著她,「我不是故意的,我怎麼知道會……」

        「男人的那話兒有什麼好怕的?真是。」春姨輕啐一記,「老娘在妳這年紀時,都不知道見識過多少男人的傢伙了,不過是長短粗細不同,有什麼好……」

        春姨話未說完,爾沫又想吐了。

        見狀,春姨連忙打住這話題,大聲喝止道:「妳別又吐了!不然我真餓妳三天!」

        爾沫連忙捂著嘴,深呼吸了幾下,而後一臉委屈地道:「春姨,我……我被嚇過。」

        「嚇過?」春姨微怔。

        「嗯,我小時候曾經被一個蓄意露出下體的可怕大叔嚇過,從此就對那個有陰影了。」

        春姨愣了愣,眼底閃過一抹同情,旋即又無奈地一嘆。「算了,反正齊三多給了十兩銀子,要我別罰妳,妳就認分的把池子清理乾淨吧!」

        聞言,爾沫一怔。「春姨,妳說……那個傢伙他……」

        「沒錯。」春姨點頭,「齊三說十兩銀子補償我的損失,還再三叮囑我別罰妳罵妳呢!」

        爾沫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傻乎乎的看著春姨。

        「好了,妳可要好好清理,千萬別馬虎。」春姨說完,旋身離開。

        望著春姨離去的身影,爾沫呆愣了好一會兒。

        十兩銀子也不是小錢,他居然為一個澡堂裡打雜的丫頭多花了這筆錢?

        他是覺得歉疚呢?還是他……其實是個善心人?不過不管理由是什麼,他讓她有點刮目相看。

        她還以為他是個整天流連花叢的好色男人呢,現在看來,這人也不壞。

        這麼一想,她心裡舒服多了,一直翻攪著的胃也安靜了下來。

*             *             *

        「齊爺,你真是太有趣了。」

        「是呀,你走訪遊歷各地,遇到的人事物還真是精彩呢!」

        「可不是嗎?你方才說的那雙頭人是真的嗎?」

        「千真萬確,如有虛構造假,我齊三就……」齊浩天微微一頓,指天立誓,「雄風盡失。」

        幾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一聽,全都紅了臉兒,掩著小口笑了起來。

        「齊爺,你……你真壞。」

        「能逗樂三位小姐,齊三壞又何妨?」齊浩天唇角一勾,露出迷人又帶著幾分使壞的笑容。

        在他眼前的三名女子是崇安知縣朱博府中的家妓,其他幾人則是她們的丫鬟。

        所有的青樓妓戶全歸樂戶司管理,都要列冊清查,還得上繳一定的賦稅,其他未經造冊列管又未繳交稅款的私娼館全屬違法,且私人所有的家妓也必須照實列冊上報,一般平民百姓和官老爺們都不得例外。

        可他查到朱博的親信與江三郎等多名人牙子私下往來,而朱府中家妓十數名,列冊的也只有三名。

        他認為朱府之中定有不可告人之勾當,便趁著朱府家妓遊憩湖畔之時,與她們接觸並打探消息。

        就在一干女子被齊浩天逗得樂開懷又笑得花枝亂顫之時,有人經過了。

        這人正是幫春姨跑腿,要去買城裡最知名金貴肉包的爾沫。

        行經湖邊捷徑,先引起爾沫注意的是一群女子的笑聲,她不經意地循著聲源望去,就見齊三被十名女子包圍,一副春風得意的模樣,這讓她有種說不上來的煩躁感,而且見那些女子多打扮妖豔,不似尋常良家婦女,她猜想興許是青樓裡的姑娘吧?

        大白天的就帶著十名姑娘遊湖嬉戲,他要不是撩妹的手腕高超,就是有個深不見底的口袋。他是做什麼大事業的,出手能如此闊綽?是祖宗留了金山銀山,還是……

        喔對,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慢,那行業在古代的職銜是什麼呢?在二十一世紀稱之為酒店經紀,古代應該也有類似的職業。

        算了,管他是做什麼的,總之,大白天就帶著姑娘在外招搖,就是個不正經的男人!

        爾沫正想假裝什麼都沒發現、沒看見的走開時,齊浩天竟喊了她的名字—— 

        「爾沫!」

        她整個人彈了一下。要死了,怎麼會被他發現?

        「爾沫!」齊浩天其實也意外自己會注意到她。

        老實說,她不是個會引人注意的姑娘,雖然不至於姿色平庸,但絕對稱不上是美人兒,就像一朵開在山邊或牆角的小白菊,那樣清新。

        或許他見多了豔色,如今這股子清新才會特別吸引他的目光吧!

        爾沫聽他喊了她兩次,發現實在沒辦法再裝傻了,只好停下腳步。

        齊浩天立即走上前去,朱府的家妓跟丫鬟們見狀,竟也不自覺地跟了過去。

        在大部分女人眼裡,他就像是蜂蝶眼裡的花、貓兒眼裡的魚。

        見他領著一票姑娘走來,爾沫倒抽了一口氣,不自覺的板起臉來。

        「去哪兒?」他笑問。

        她睜大圓圓的眼睛瞪著他,再看看他身邊及身後那幾個以審視眼光盯著自己的女子,不知怎地,她有點氣悶,不想感謝他前天才付了十兩銀子讓她免了責罰,甚至不想搭理他了。

        「怎麼不說話?」她一臉生氣又倔強的表情,教齊浩天看著覺得有趣,忍不住逗她,「舌頭給貓吃了?」

        他越是逗弄她,她越是氣惱。

        他以為自己是情聖是萬人迷嗎?他以為所有女人都吃他這一套嗎?哼,她就偏偏不吃!

        扭頭,她就要離去。

         「欸!」齊浩天伸手拉住了她。

        爾沫本能地一個振臂,用力甩開了他的手,還惡狠狠的瞪著他。

        齊浩天忍俊不禁。「丫頭,我跟妳有什麼深仇大恨嗎?妳這麼瞪著我……」

        「真是沒禮貌沒教養的丫頭。」朱府的家妓玉柳說話了,「齊爺,她是哪家的丫頭?」

        「她是春風澡堂春姨的人。」他說。

        「春風澡堂呀……」玉柳挑挑眉,打量著她,「齊爺似乎認識她?」

        「不只是認識,我們……很熟。」

        他眼底閃過一抹狡黠,教爾沫有種不好的預感。

        「熟?」玉柳一怔,跟其他姊妹們互覷一眼,「怎麼個熟法?」

        「我們熟到……」齊浩天唇角一勾,「她抓了我褲襠裡的東西。」

        玉柳等一干女子一聽,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掩嘴竊笑。

        「難道……那也是春風澡堂的服務之一?」另一名家妓冰心笑問。

        「唉呀,是這樣嗎?」玉柳挑眉一笑,「那就難怪春風澡堂總是門庭若市了。」

        她們的訕笑讓爾沫更氣了。要互相傷害就來呀!誰怕誰呢!

        「沒錯,我抓了那麼多褲襠裡的東西,可從沒抓過那麼小的!」她惡狠狠地瞪著他,咬牙切齒地道:「而且還噁心得教我吐了!」說罷,她一個扭頭就跑了。

        看著她氣呼呼離去的身影,齊浩天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十七歲的丫頭被開了這樣的玩笑,哪個不是含羞帶怯、落荒而逃的?而她居然是不計後果的倒打他一耙?

        好個潑辣兇悍的丫頭,太有趣了!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朗聲大笑,「哈哈哈……」

        玉柳等人看著,都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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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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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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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愛與犧牲

前陣子在一次閑聊中,得知堂嫂早在十幾年前便與堂哥離婚了。

這十幾年來,沒人知道這件事,除了他們當事人跟兩個孩子,這些年,看著他們把孩子養大了,看著孩子快要結婚了,看著他們砸錢翻新了老家,看著她還為他洗手做羹湯……我不懂,但我想……每個人做出任何的選擇,都有其難處及苦衷。

她說之所以還住在一起,是怕他殺她。這話不是玩笑,她是真的怕。堂哥喝酒賭博,早些年也經常對她動手動腳,但她不敢回娘家哭訴,直到她父親死後才決定跟他離婚。

他願意離婚,是因為她父親的死是個意外,而這個意外是因他而起。詳情,我也不贅述了,總之,父親的死讓她得以順利跟他在法律上劃清界線。

但即使是如此,他還是開出了條件,就是「繼續像夫妻一般住在一起」。

當時兩個兒子還小,她怕他們受到影響,怕他們學壞,因此答應了他的條件,繼續在外人面前與他以夫妻相稱。

十幾年間,她還是要伺候他,唯一不同的是,當他刁難她、讓她不開心時,她可以不理他,然後出去吃喝玩樂。

他們同在一屋檐下,但已經完全沒有夫妻的情誼,只維持著一種狀態。

她對他沒有愛,但對孩子,她做出了犧牲。

看著,我為她感到難過,她不計一切後果的犧牲及奉獻,才能成就她對孩子的愛。即便孩子都已長大成人、離家自立,她還是被困在那囚籠里。

我若是她的孩子,我會難過、我會自責,因為這樣的愛太沉重,這樣的愛是母親劃了肉、剮了心般的犧牲。

幾天前跟一對七十歲及六十六歲的長輩伉儷餐聚,那位老大哥說道︰「很多人以為婚姻到最後都是沒有愛情,只剩親情,這其實是非常可悲,也讓人淚喪的事情。雖然我家老太婆已經人老珠黃,我還是覺得她像可愛的小妹妹。這就是愛情。」

對比堂嫂跟堂哥的狀況,覺得莫名的心酸。

在堂哥跟堂嫂這二十多年來的生活里,可看見的是她的不斷退讓及隱忍,而他則是我行我素,滿不在乎,一次又一次的傷害她。

在婚姻及感情里最難的事情,就是理解跟退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跟習慣,當兩個人要在一起,就必須為了對方做一些「我不喜歡」或「我不擅長」的事情。

雖然不喜歡,但為了對方,我願意遷就。

雖然不擅長,但為了對方,我願意學習。

彼此都能也樂意為對方做到這兩點,那便是狂風暴雨都打不散了。

但最常看見的是有人擺出一副「我就是這樣」的架勢,要你認清事實,及早死心甚至還補上一句「你要是不滿意,就去找別人」,或是「哪對夫妻不是這樣?你太天真」。

大多數的人都以為是「修成正果」才走進婚姻,也因此當他們走進婚姻後,就不再為對方付出及努力了。

其實,婚姻只是修行的開始,若搞錯了順序,便也注定是一場災難。

婚前,為對方做到一百分都嫌不夠,婚後,卻連及格都辦不到。就這樣,再多的愛都被糟蹋了、幾千年修來的緣分都不夠彌補你在婚姻里的怠惰。

被愛著,都覺得是幸福的,但幸福不光是被愛著就好,你得學會付出以及回饋。

何謂幸福?幸福是有個人用盡全力愛你。那麼,愛又是什麼呢?


愛是縱使你什麼不會或不喜歡,但為了對方,你便什麼都可以、什麼都願意。

當有個人深深愛著你時,要記住,所有的愛都不是義務,所有的幸福也都得來不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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