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婧《庸醫娃娃》[死財門之三]


出版日期:2003-01-00

  爹爹是人稱“死人對頭”的神醫,
  她卻是個連動物都會醫死的庸醫娃娃,
  漠然的她只對能增進醫術的傷者有興趣,
  而這貿然闖入馬蹄下的無頭蒼蠅,
  正好拿來當實驗品,
  不料這瘸子竟騙走要救師伯的金縷玉衣,
  還拐他父女倆進彰榮王府作客,
  甚而惡心的喊她依姣妹妹!
  讓她忍不住想打斷他另一條腿,
  可他嘻皮笑臉的送上只快死的鳥兒,
  和間設備齊全的醫療小屋供她練醫術,
  從此以後,“必死居”正式開張……


楔子

      明憲宗 成化十五年 鬼墓山

  夏日,一群歡樂的小鳥棲落在枝葉間,歌唱著夏日的明媚風光,竹葉隱蔽的林間,隔開了夏日的亮暈與熱氛。

  竹林松泥間,插立了一根孤單單的糖葫蘆。

  糖葫蘆,孩兒們最愛的零嘴兒,那串得累累、顆顆紅傃晶亮的球狀甜物,任哪個孩子見了準會掉了一地的口水,可這會兒哪隱身在竹竿後方的八歲女孩兒卻只安安靜靜地睇著那根糖葫蘆,她沒有流口水,沒有被吸引,那根糖葫蘆對她而言只是個誘餌,沒什麼特別滋味的。

  女孩兒小名娃娃,爹怕麻煩,喊娃娃似乎要比想起她的名字要來得便捷。

  很多時候,不知是否她多心,她總覺得爹眼裏鮮少正視過她這女兒的存在,她的名字、她的形體對他而言似乎都可有可無到可悲。

  三歲前她也曾有過娘的,似乎,也曾有過個妹妹,只是那都是淡到不能再淡的記憶了,淡到她常會弄不清楚這是事實,還是只是她的想像罷了。

  她從不敢問爹,她的娘去了哪裏。

  就像她從不敢問爹究竟愛不愛她一樣!

  娃娃不偏愛甜,也不偏愛鹹,任何東西對她而言都是淡淡的不含特別滋味,只一項例外,那就是來自於爹爹難得的肯定與讚美。

  說難得絕不騙人,娃娃今年八歲,印象裏得到過的父親讚美,用五根手指頭來數都還嫌太多,所以,這會兒待在竹林裏,一方面是守株待兔等待有緣“患者”上門,另方面,是熟背祖譜討爹歡心。

  “華佗,字元化,三國時譙郡人,精通針灸藥之術,通曉養生之道,尤擅長以細刃開膛剖腹,遇病結在內針藥不能治者,便以酒服‘麻沸散’,即醉無所覺,因刳破腹背,抽割積聚,若在腸胃,則斷截湔洗,除去疾穢,既而縫合,敷以神膏,四、五日創愈,一月之間皆平復……”

  念得既乏且累,娃娃呵欠中擠出了鹹鹹的眼水,她瞇瞇丹鳳眼再度覷往她插在泥地裏半天的糖葫蘆。

  沒有,除了幾只在旁邊打轉空磨牙的螞蟻外,沒有獵物上門。

  可偏偏,螞蟻這樣的小東西,別說分不清楚血肉骨幹,就算真分得出,螞蟻才略大過她腰際裏的幾根小銀針,銀針是爹用鈍了扔棄,讓她給偷偷拾回的,爹總冷聲說她沒華家神醫血脈,拙得令人禁受不住,是以她壓根索不到新銀針,只能用撿拾到的舊銀針。

  不打緊,再鈍的針同樣可以刺得那些傷者鬼叫連天。

  娃娃抿抿嘴,打消用螞蟻來試針的念頭,她若當真治得好一只瘸了腿的螞蟻也無濟於事,畢竟,她總不能打著個“螞蟻神醫”的招牌到處向人炫耀她曾治好過一只螞蟻吧!

  用糖葫蘆當誘餌純屬誤打誤撞,之前爹下山幫貧戶義診時她都跟著的,可連著幾次,當她有模有樣另掛了個幫小動物義診的牌子,卻一個個醫死了那些毛孩子養的動物,惹來孩子們哭鬧不休後,爹下山時就再也不帶她了。

  “咱們華家人的手是用來救人的,”爹的嗓音是隔岸觀火的冷蔑,而非恨鐵不成鋼的冷蔑,“你的,似乎是用來殺人的!”

  爹在回山時買根葫蘆給她,事實上,她從未喜歡吃過糖葫蘆,而爹,似乎也從未真正去了解過她喜歡的究竟是什麼,帶糖葫蘆似乎只是向人,向自已有個交代,證明他還記得為人父的事實。

  娃娃的第一個糖葫蘆只啃了一口就扔到了草叢裏,可不久,她聽到了奇怪的聲音,撥開草叢她發現了一只奄奄待斃的兔仔,她抱起它才發現那是只貪吃的小兔,一只因貪吃而受傷的小兔。

  小兔該是發現了她落在草間的糖葫蘆,並且很貪心地一顆接一顆吃下才落到了跟前困境,它的喉頭讓串著糖葫蘆的竹簽給扎得很深,大張著嘴,合也合不上,吐也吐不了,用力掙扎的結果是讓竹簽愈插愈深,喉頭盡是甜腥的血絲……

  娃娃將驚惶的小兔溫聲哄慰在懷,先讓它信任了自己才開始動手。

  動手時她興奮得雙目晶晶發亮,完全不似平日的冷淡,她先將那根肇禍竹簽用勁拔出,拔出時小兔雙腿猛抽搐,眼神似乎亮著痛楚,接著她就著傷口灑下了厚厚的金創藥。

  灑了藥的小兔似乎舒服多了,至少它方才不斷抖顫的腿已然止了抽搐。

  之後,娃娃將這只取名為小奇的小兔抱在懷中睡了一晚;用她身體的暖氣維係它受傷後有些失溫的軀體。

  叫小奇,代表它將會是個奇跡,一個由她治活的奇跡,一個可以讓父親肯定的奇跡。

  娃娃打算過兩天小奇傷口痊愈後再拿去向父親炫耀的,那一天她足不出戶整日燉米粥、燉蘿卜給小奇,一口一口親自哺育著它。

  可,小奇只活了一天。

  娃娃抽抽噎噎,完全不懂原因何在,於是帶著它僵冷的屍體找上了師兄辛步愁。

  師兄是爹爹惟一真傳門徒,十歲時辛步愁的家人死於黃河決堤後的一場大瘟疫裏,死神一個接著一個帶走了他們脆弱的生命,最後輪到了這十歲少年,原先他氣息已絕,卻是娃娃的爹,人稱“死人對頭”的神醫救回了他的命,並帶回他授以醫術,那一年,娃娃年僅五歲。

  師兄不僅醫術傳承於爹爹,連那倨冷性格亦似絕,不過,他待娃娃還不錯,至少,比娃娃自個兒的親爹爹要容易親近多了。

  辛步愁接過小奇的身軀,只消一眼便斷出了死因。

  “傷口污染,積膿潰爛。”

  “什麼意思?”娃娃傻楞著。

  “它是不是曾在喉頭受過重創?”

  她點頭。

  “你沒將它傷口處理好,兼之,”他說得毫無感情,盯著手上小兔,似乎並沒當它曾是個有過生命的物體,“金創藥下得太猛,方藥不適,反倒加重了它的傷。”

  “不可能,”娃娃猛搖頭,“它活了一天,而且,沒嚷疼!”

  “依姣,”辛步愁喚她的名,眼神很淡,不是輕蔑,只是陳述事實,“它不會說話,還有,相當重要的一點,患者通常不會自覺病症加重,這點,是要靠醫者察覺。”

  娃娃將小兔葬在竹林裏,且去掉了小奇的名字,“小奇”這名只能給她醫治成功的患者用,現在躺在土裏的只是只平凡無奇短命的兔仔。

  她食髓知味,之後又用糖葫蘆引來了幾只貪吃的小動物。

  竹林裏埋的動物屍體不斷增多,“小奇”這名字換過了一個又一個,卻有志一同都是夭折的命。

  娃娃在一次次的挫敗中也算小有收獲,她練強了心腸,小奇的死曾讓她哭了幾天,之後的幾個小奇卻再也得不著她的淚水了,她習慣了面對死亡,甚至,到後來這些小動物的屍體亦不需再葬入竹林,她直接送去給管膳食的春蘿太師婆料理。

  有回太師父老不死在談著美味果子狸肉時,好奇問及食物來源得知此事後,拈須呵呵笑,“這麼說來,今晚得以加菜還得歸功於咱們的‘庸醫娃娃’!”

  他的話惹來眾人哄笑,及娃娃的小玩伴薔絲拍著手在她身邊跳躍打趣。

  “庸醫娃娃!庸醫娃娃!”

  她的小玩伴向來沒啥心眼只愛同人湊熱鬧,然而不只眾人,連娃娃那遙遙立於另旁漠然覷著一切的爹,都沒看出她偽裝在不在乎面具下的尷尬。

  只有辛步愁看出她的怏怏不樂,他從人群中將她帶出,到了竹林裏去看流螢。

  露入覺牖高,螢蜚測花深!

  自此後,庸醫娃娃這個稱號如影隨形地纏著她不放。

  但她還是不曾泯斷過當個神醫的美夢,雖然,這夢似乎遙不可及!

  這會兒,竹林松泥間,插立著一根孤單單的糖葫蘆。

  守在竹竿後的八歲娃娃,依舊固執地守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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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十三歲時,她的小玩伴牧琉陽隨大師伯下了鬼墓山。

  十三歲時,她的師兄在七夕夜當拒絕了太師父提出,讓他師兄妹兩人婚配的建議。

  師兄是怎麼說的?,“我向來只當依姣是妹妹,從未動過可能曾娶她的念頭!”

  那天晚上,她躲在竹林裏哭個半死,也是那天她才發現幼時對父親的孺慕之情及盼企得其歡心的念頭,竟在不知不覺間全轉移到大她五歲的師兄辛步愁身上了。

  原因何在?

  也許,是因為師兄不論在性格或行事上都似極了她父親華延壽。

  也許,是因為他得到了她父親難得的肯定,他輕而易舉地達到了她始終圓不了的夢。

  也也許,只是因為他常曾施予她難得的溫柔吧!

  “依姣丫頭,”跟著來的是春蘿婆婆,老婦人將啜泣中的十三歲少女攬入懷,“別哭了!”

  一向在人前力持漠然的華依姣這回卻是發了橫,拋卻保護層,她伏在春蘿婆婆膝上哭得眼淚鼻涕一臉糊塗。

  春蘿婆婆無語地由著她,這原該是丫頭娘親的工作,卻可憐了這沒娘的孩子!

  可偏偏,同樣是沒娘,依姣又不同於薔絲,薔絲是剛出世娘就死了,她壓根沒感受過失去娘親的滋味,再加上她有個疼她至極的老爹。

  依姣有娘,可卻選擇和她生活在不同的天空下,她是被娘親遺棄的,雖有爹,卻又冷冷然完全沒個爹樣。

  若真論起沒爹沒娘的倒也不只依姣,琉陽、星野甚至步愁也都是孤兒,可她卻沒有他們的沉穩與內斂自信。

  依姣在人前總一副漠然冷清,可事實上,卻是個內心極其脆弱的女孩。

  她的冷清是個偽裝,只是不想讓人有機會靠近她罷了!

  “傻丫頭,”春蘿婆婆撫著她的發絲,“天下男人又不只一個辛步愁,你才十三,外頭天地還大得很呢!”

  “天下男人再多與我何幹?外頭天地再大與我何關?”依姣發牛勁時是全然不講理的,“我只要我師兄!”

  春蘿婆婆笑呵呵不搭腔。

  “婆婆!您笑我?”

  依姣在她膝上抬起螓首,雙目盡是撒嬌。

  “不是笑你,”她繼續撫摸她柔軟青絲,“婆婆只是想起自己年輕時也曾說過同樣的話,不過,你倒是後生可畏,婆婆這句話時已經七十歲了。”

  好奇心蓋過傷心,她偏頭:“您說的那個人是咱們太師父嗎?”

  “不是他還會是誰?”春蘿婆婆紅過腮,像顆紅傃傃的熟果。

  “所以,您終究是成功了,”依姣斂下眼神,幽幽嘆氣,“婆婆那麼本事,自然是會成功的。”

  “什麼話?”春蘿婆婆彈彈丫頭額頭。“好像你很沒本事似地。”

  “我本來就沒有,”她悶著嗓。“我連小動物都醫不好,在別人眼裏,華依姣只是個上不了華佗子孫神醫裏的庸醫娃娃,也難怪師兄會不想要我。

  “這種奚落可以出自別人口,”春蘿婆婆正色道:“出於你自己嘴裏,依姣,一個人如果連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別人又如何信你?”

  “可婆婆,”依姣咬著唇。“我試過,好多次,可我對學醫真的毫無慧根。”

  “無慧根是沒人好好教罷了。”春蘿婆婆哼了聲。

  “不!婆婆別冤枉我爹,”依姣為父親辯護。“爹真的試圖教過我,只是,”她自嘲著,“誰教我是塊不起眼的爛泥?”

  “這話是你爹說的?”春蘿婆婆冷著瞳。

  她搖搖頭,“爹沒這麼說。”

  “算了吧!延壽那小子婆婆還不了解?”她哼了聲,“他就算不用說出口,那眼神,還表達得不夠分明嗎?”

  “真的不能怪爹的!”依姣固執得像條小牛,“婆婆別再說爹的不是!否則我不理人了!”

  “唉!算了,你這丫頭!”春蘿婆婆搖搖頭,轉而問。“你這會兒還整日盤桓在用針灸銅比學什麼經脈、絡脈,正經、奇經、別絡、孫絡,五臟六腑、四肢百骸、五官九竅,皮肉脈筋骨之類的嗎?”

  見依姣點點頭,她嘆口氣,“丫頭,所謂醫術範疇絕不僅此,你對這些沒興趣,自然學不好。”

  春蘿婆婆撫著依姣的發,輕柔柔的,春風一般,伏在她膝上的依姣恍若催了眠,她舒緩地合上限,溺在她輕柔的語音裏。

  “太古時代,咱們老祖宗們生活環境惡劣,那是因他們改變環境能力很差,只能住在洞穴裏與天與獸爭食,連生存都有問題,所以那時候的人壽命都很短,及後人們認識到惡劣的自然環境對人體的危害,認識到寒冷、潮溼、炎熱、風雨,以及蟲獸的侵擾都足以使人發生病痛,由於生活經驗累積,創造力提高,他們不再安於適應自然環境了,他們開始試圖改變環境。”

  春蘿婆婆恬靜地笑著,“於是人們鑽研出了以衛生保健、防禦疾病為目的的醫術,包括原始巫術、舞蹈、導引術、陰陽五行、方藥治療、針灸砭石、毒物相克、移精變氣、經絡學、保健氣功、藥物外治、養生及食療等,都不脫此範圍。”

  “婆婆,快別說了,”依姣懊惱著,“您說的東西,我一樣也不會!”

  “不打緊,你才十三,來得及的,”她語中帶笑,“老實說,方才婆婆說的那一堆東西裏,婆婆還不也只專精一項。”

  “食療?”

  依姣偏著頭猜。春蘿婆婆年輕時是使毒高手,這會兒隱居鬼墓山,金盆洗了手,洗手做羹湯,山上十多個大小人兒夥食不僅全由她包辦,且還個個養得精壯結實,沒病沒痛的。

  春蘿婆婆點點頭,“依姣丫頭,千萬別小看了煮膳一事,謹和五味,骨正筋柔,氣血以流,腠理以密,還有一點,”她笑呵呵道:“男人的嘴是抗拒不了一個愛他的女人的料理攻勢的!”

  就這麼一句話再度激勵了依姣。

  她開始苦學元代飲膳太醫忽思慧的(飲膳正要),其書三卷,圖文並茂、內容豐富,依姣也總算因此擺脫了一看醫書便會打盹的毛病。

  書中記載了常用食品兩百零三種,配膳十分講究,有各種湯、羹,漿、膏、煎、油、茶以及燒餅、包子、饅頭、粥、面等制作及作用,第二卷的“諸般湯煎”、“食療諸病”更是實用而易行,還有“養生避忌”、“妊娠食忌”、“乳母食忌”、“四時所宜”諸專題。

  依姣學得用心、做得專心,可成效究竟如何大只有辛步愁心有數。

  剛開始依姣先拿甘薔絲當試驗品,沒試幾次便讓她打死也不從了。

  “藥味好重,”薔絲苦著臉,仲長舌頭像只喘氣的老狗,“我的媽呀!華依姣,你不如拿刀殺了我吧,你明知我最恨吃藥了!”

  幾次之後,只要依姣抱著她的湯壺開始走動,原本熱鬧的鬼墓山,很快地,一片蕭瑟。

  太師父突然決定提前閉關、海棠婆婆和玉簪婆婆決定該下山採辦了,二師伯帶著薔絲說突然有個廟會要趕,星野師兄硬擠入太師父閉關石洞中說要和他研究武學……

  走的走,逃的逃,剩下的選擇裏只剩春蘿婆婆、依姣爹爹和師兄辛步愁。

  依姣不希罕來自春蘿婆婆的讚美,因為每回她一定會好吃,可偏偏,目中卻似乎閃動著悔不當初的淚光。

  至於爹,依姣則是不敢,她平生最怕的就是來自於爹的否決。

  所以那些東西,由大到小;由湯到飯,到末了,全進了辛步愁肚中。

  “好不好吃?”

  依姣心口提得高高,兩手托著下巴趴在桌上看師兄一口口吃乾凈她的心血,繼之,淡淡然睇著她。

  “不錯。”

  雖然他似乎永遠都只這兩字評語,但依姣聞言還是松了口氣,兩字總比三字好,她實在無法想像如果他說的是“不好吃”時,她該怎麼辦?

  事實上,無論她鑽研藥或洗手做羹湯,最終目的都是為了他,可原先,她是希望先經由眾人肯定後再呈獻成果給他的,並沒打算直接拿他當試驗品的。

  可偏偏,次次到後來,都只有他肯捧她的場。

  她笑了,很孩子氣的稚容,依姣極少在人前笑,辛步愁例外。

  “真的不錯?”

  “真的不錯。”

  “那麼,”她向來總噙著漠然的嘴角滿是笑花,“我下次還可以再燉給你吃嗎?”

  點點頭沒搭腔,辛步愁向來話不多。

  “師兄,我能不能,”這會兒的她似個向主人撒嬌討歡心的小貓,“永遠為你煲湯?”

  他不出聲,須臾後才自醫書中調出眸光睇著她。“依姣,學醫者是不相信永遠的。”

  “可我信!”她固執著。

  “所以你學不好。”他轉回視線結束話題。

  “學不好不打緊,”她膩在他身旁盤算著,“日後你行醫江湖,行腳天下,可肚皮卻不能不顧呀,咱們開個小醫館,你幫人治病,我幫你煮膳,你調理別人,我幫你養身。”

  他不說話盡是沉默,辛步愁向來不買任何人的帳,對誰都又冷又淡,惟獨對這師妹冷不下心。

  一方面,他感念師父救他教他養他的恩澤,另一方面,他是看著她長大的,自然比誰都楚她心底的寂寞。

  “好不好?”她賴在他身上推了又推,“好不好嘛。”

  “依姣,”辛步愁靜靜睇著師妹,“如果我說不好,那是在傷你,說好,是在騙你你,你自個決定答案吧!”

  “為什麼?”她賴在他懷中泫然欲泣,“你不喜歡我是因為我學不好醫?”

  “不相幹的。”

  “那是為什麼?”她固執追問。

  他睇著她,沉默良久緩緩吐語,“我心裏有人。”

  “騙人!”她不信,“你只是故意用這種藉口推搪的,你十歲上了鬼墓山,在這兒滿九年,荒山上除了琉陽、依姣和我外沒別的姑娘,可你和她們倆幾年來說過的話加起來還不到十句……”

  “依姣,”辛步愁截斷師妹;如果可以,他不願傷她,“你知道我從不說謊。”

  依姣咬咬唇沒再作聲,身子卻依舊賴在他懷裏沒打算離開。

  管他心裏有沒有人,至少,現在她還能霸著他的身子!

  她不會放棄的!

  ※     ※     ※

  三年後

  清涼如水的夜裏,藥香自灶房傳出;在眾人酣夢之際,灶房裏卻還有個紫色身影忙進忙出著。

  抹抹汗,少女自灶上蒸籠裏取出─盅煲湯放進竹籃裏。

  推開灶房的門,她提著燈籠步入夜的山林。

  端著湯藥的少女並非絕傃;卻有股獨特引人的神韻,一雙冷漠的丹鳳眼和微翹的唇角,自始而然地和總鎖著人的視線不放,少女正是依姣,十六歲的依姣。

  研習了三年的藥膳,這會兒的她已十分熟稔於各種藥草習性,並能適時運用四氣五味,七情合和達成她想要的療效。

  四氣是寒,熱、溫、涼四種藥性,五味是藥物的辛、甘、酸、苦、鹹五種味,五味分陰陽;作用互異。

  至於七情合和是指藥物的配伍關係,七情指的是相須、相使、相反。相殺、相惡、相畏六種藥物之配伍關係,再加“單行”,即不經配伍單用一味藥,而總稱為七情。

  自小她煲的藥湯都只為了一個男人,那就是她的師兄辛步愁。

  師兄是夜貓子,夜裏讀卷的人最歡迎的,該是碗用濃情細細熬煮的煲湯吧。

  依姣在師兄房中撲了個空,沒關係,這麼晚,除了房裏,辛步愁只有一個去處,那就是離住屋尚有段距離的“靈樞屋”。

  樞屋位於崎嶇難行的山腹,且離大屋尚踱行幾盞茶時辰,在夜裏,這段路十分難行,可端著湯的依姣想都沒多想就走上了碎石路。

  她不擔心路遙,只擔心湯涼了會苦。

  靈樞屋在四十多年前原是太師父初始研習醫理所建之屋,也是他們“死財門”的發源地,之後太師父改迷上旁的事物,這幢以醫術研究為主的偌大屋宇便轉給了三徒華延壽。

  裏頭據有自古至今多醫書,如被奉為醫學正典《黃帝內經》之《靈樞》和《素問》,有關經絡最早文獻的《足臂十一脈灸經》和《陰陽十一脈灸經》,東漢張仲景的《傷寒雜病論》,晉代王叔和的《脈經》、皇甫謐的《黃帝三部針灸甲乙經》……等書籍,此外,還有各式各樣的針灸銅人,針砭藥材器具等等。

  不單此,太師父年輕時狩獵知識廣涉,聽說裏頭還有他自各處搜羅到極其罕見之奇珍異品,與藥石有關之奇珍異品。

  這些事,對依姣而言純屬“傳聞”。

  而說法,卻是來自於薔絲。

  靈樞屋自從華延壽接手後使成了個禁地!

  自從靈樞屋轉給了華延壽,這幢下有穴室,上有幾進隔室的大堂屋,聽說,使成了專讓華延壽對屍體“開膛剖肚”試針藥的地方,是以,薔絲才會打趣地說,三師叔在家裏“養”死人。

  禁地是對依姣這代晚輩所限的,不過辛步愁是例外。

  至於依姣,她雖身為華延壽的女兒,很可悲地同屬禁入者之列。

  不過,一般有形的限制向來就擋不住趕屍女薔絲,她曾潛入過靈樞屋,可因其對醫術毫無概念,很快便失了興趣。

  “什麼爛禁地?”薔絲自鼻中哼出聲音,“還不就一堆爛書、爛刀、爛藥材和些斷手斷腳,沒肚沒腸,沒眼沒鼻的爛屍體!不過……”

  她突然眼神故作神秘低了嗓,“地下那層似乎有點意思,可卻冷死人了,玄冶鐵門合緊著,我偷覷了個縫,裏頭是太師父白天山冰海中帶回的酷寒至寶寒冰玉石,冰氣茫茫地,待久了肯定會凍死人的!也不知是幹麼用的。”

  “瞧你爹和師兄整日流連在靈屋,哼!搞不好。”薔絲咭咭怪笑,“裏頭養了個死女人唷!”

  聽歸聽,依姣卻從未將薔絲的瘋話當真,這丫頭思路向來與人不同,不值得注意。

  思緒間,依姣已來到靈樞屋外竹林間,再十來步便可以出聲喚師兄了。

  未近屋,卻突然一陣風弄熄了她手上的燈籠,她只得扔開了燈籠,雙手捧著湯盅,正想移身,冷不防靈樞屋卻開了門。

  是她爹爹華延壽!

  霎時,像個犯了錯怕被逮著的孩子似地,依姣蹲低了身。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華延壽嗓音冷冽如昔。

  “為什麼不可能?”是師兄!月華下緊隨華延壽出屋的正是辛步愁。

  “天命不可違!”華延壽啟了口。

  “什麼叫天命?什麼又是天命?”辛步愁緊握著雙掌,雙瞳著了火。

  依姣睇著心驚,認識師兄這麼些年,第一次見他這種表情。

  “你不需要知道。”

  “為什麼不需要?”辛步愁跺了足。“因為這是陰謀?還是詭計?師父,您明知咱們可以讓‘他’活轉的,可為何,您從沒想過試試?”

  是“他”還是“她”?

  草叢間的依姣聽得一片茫然。

  “他現在這個樣不是好端端的嗎?”華延壽冷哼。

  “好端端?!”辛步愁沉吼。“我們剩奪他應有的生存權利,摒去他應有感受世間美好一切的可能性,這樣還算好端端的?”

  “這世間美好罕見。”華延壽語氣中盡是冰鋒,“多的卻是醜惡!步愁,”他冷目睇向徒兒,“對於他,你似乎逾越了醫者當有分際。”

  “那是因為……”辛步愁總算尋回了冷靜,“對他而言,我們身份並非醫者,而只是個,”他嗓音漠冷,“執行懲戒的劊子手?”

  “隨你評斷,”華延壽漠然,“此事毋需再議!”

  他提步離去,不曾回頭。

  月光拉長了靜杵著的辛步愁的影,他冷著瞳,身子似被釘在地上,遠睇著師父的背影。

  乍然見著師兄陌生至極的神情,草叢間的依姣失去了移動能力,她突然有些害怕,師兄的眼神,似乎不像她認識多年的辛步愁。

  直至辛步愁返回靈樞屋並合上門後,她才再度清醒。

  她摸摸懷中透著涼的湯盅,突然失去了上前叩門的勇氣。

  一手拾回沒火的紙燈籠,一手懷著盅,依姣踏上歸路,師兄心情不好,她還是別煩他吧。

  等明天再說,雞啼天明,一日之始,陽光下,師兄和爹爹都會回復正常的,那時,她再燉個去肝火的涼湯給他吧!

  可第二天,辛步愁還是沒喝著依姣的煲湯。

  不是不領她的情,而是因為他離開了鬼墓山,不單離開,還燒了靈樞屋!

  燒屋前,他已將屋中重要典籍、針砭藥具另置他處,除了屋子,藥具未毀。

  既然如此,他燒屋究竟是為了什麼?

  一個個問題湧生在鬼墓山頭其他人心上,卻沒人敢多嘴問冷著顏的華延壽。

  連別人都不敢問了,依姣自是噤若寒蟬。

  只是,她著實想不透,那個有辦法引得爹爹和師兄起了爭執的人究竟是誰?

  何以竟有如此魅力驅使向來視師如父的辛步愁,甘冒叛門之罪和師尊決裂?

  雖百思不解,她確定的卻是她恨透那斯!

  恨之入骨!

  是那人勾走她師兄,碎了她的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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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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