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車馬轔轔,揚起黃沙,夏至的酷暑,讓地面上的人群頻頻拭汗。
「娘子,喝杯水。」華麗馬車內的男子倒了一杯水給身旁抱著五歲女娃的妻子。
黃土路上的砂石令馬車顛簸不已,不過專人打造、造價名貴的馬車還是比較耐得住路面得顛簸,給車內的人較安穩的旅程,連倒杯水也不感困難。
「你用吧!我不渴。」氣質優雅的美麗女人面帶微笑,輕聲回絕,一手輕柔地拍撫趴睡在她胸前的女兒。
女兒因為馬車的震動而在寬敞的座椅上仍睡不安穩,她索性抱著女兒,讓女兒睡在她胸前,天氣雖熱,但見女兒的皺眉微開,她也就不以為苦。
「妳的額頭都冒汗了,芸兒我來抱。」男人拿起團扇為妻子帶來涼意。
馬車上的窗簾只有微開,是為了杜絕塵沙吹進,可是也杜絕了窗外夏風的吹拂。
「我不累,芸兒好不容易睡著了,讓她這樣睡吧!」
「有孕在身的人不要逞強,妳休息。」男人輕斥的口吻中盡是寵溺。
「夫君……好吧!」女人拗不過丈夫的意思,只好將女兒小心地轉放在丈夫寬闊的胸膛上。「你不要動,輕輕的呼吸……」
「等……等會兒,我的手該放哪?」專拿大刀弓箭馳騁沙場的鐵漢,一時之間對靠在身上軟綿綿的小身子不知所措。
一個鋼鐵般的大男人與一個不滿五歲的甜美小女孩。女人掩嘴輕笑,為這眼前的畫面感到滿足。
都快五年了,他還是不懂得怎麼抱小孩,居然硬要抱!她知道他都是為了減輕她的負擔。想到這裡,女人笑得更深了。
男人看到妻子絕美的笑顏,霎時呆愣了一下,但女兒的嚶薴聲讓他速速拉回神智。
「她要醒了,我該怎麼辦!」他向妻子求救。
「輕輕拍她的背,很輕,很輕……」女人輕柔的嗓音像是在哄一大一小的兩個人。
她愛她的丈夫和乖巧的女兒,肚子裡還有尚未出世的孩子,人生至此,夫復何求?她只希望她的家人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過一生。
沒有想到,這份希冀,卻成了她遙不可及的夢,甚至來不及將它當成夢……
一陣馬匹的狂嘯,馬車跟著猛然停頓,車內外的一行人都被嚇了一跳。
「怎麼回事?」車內的男人在穩住自己手中的女兒及一旁的妻子後,揮開簾幕詢問下屬。
「啟稟王爺,有一群黑衣人騎著馬,迅速往這裡過來。」
來者不善!憑他多年帶兵征戰的經驗看得出來。
男人馬上下令備戰。
「娘子,不要出來。」男人神色嚴正的叮囑,把女兒交給妻子。
「怎麼了?巖……」女人慌了,情急喚出丈夫的名。她也感覺到事態的不平常。
「聽我的話,別出來。」男人說完便揮簾而出。
一個個騎著馬的黑衣人此時來到昱曜一行人的面前,團團圍住車馬。冷冽的刀光寒氣,透出陰寒的氣息。
「你們是誰?」男人冷聲問,抓在手中的劍柄未離劍鞘。
「昱曜王爺,看來你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我就不隱瞞了,我們奉命來取你性命,上!」為首的黑衣男子下令屠殺。
一陣雙方人馬的廝殺於是展開。
刀劍相擊的鏗鏘聲、人的哀嚎聲,在在清晰地傳入馬車裡。
「娘?外面好吵,芸兒睡不著……」小女孩揉揉眼睛,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芸兒乖,不要說話……」
「娘,爹呢?我要爹爹……」母親身上的顫抖傳到小女孩身上,小孩子總是對大人的言語行為特別敏感。
車外的哀嚎聲令小女孩害怕,他們怎麼了嗎?爹爹到哪裡去了?
女人從車內看到一個黑衣人想對丈夫放冷箭,她立刻扯開喉嚨大叫:
「巖,小心後面!」
李巖因妻子的提醒閃開了暗箭,卻冷不防地被無情的刀劍刺入右肩,血就這樣噴灑出來。
「不──」女人早已顧不得丈夫先前的囑咐,丈夫的浴血讓她痛不欲生。
為首的黑衣人則示意另一個黑衣人去解決馬車上的人,他自己則繼續對付昱曜王。
「王爺,你愈掙扎只是死的愈難看而已。」
「為什麼要置我於死?」李巖咬牙問。
昱曜王爺不愧是人中豪傑,受到這麼多弟兄的圍剿還能支撐到現在,身負重傷卻沒有投降饒命的意願。
「不是只有置你於死,其他人也免不了。」
「什麼?」李巖看向馬車,發現正有黑衣人揮開簾幕刺向妻子。
「啊……」女人將女兒擁在懷中,銳利的大刀深深砍入她的背部,霎時血染沙地。
「娘子──」男人飛身扶住女人往前傾的身子,卻被女人施力扭轉了一個方向,原本應該刺入男人的劍硬生生地刺入女人的身體。他的妻子為他擋下致命的一劍。
「娘子,娘子……」
「相公……妾身沒能……好好保護……我們的……孩子,原諒妾身先走……步……」女人說完便含淚斷氣,一屍兩命。
良久,沒有黑衣人靠近浴血相擁的一雙人兒,男人的悲痛和怒氣彷彿凝結了周身的空氣,現場的氣氛變得蕭瑟而冷冽。
「為什麼?」眼前已被鮮血模糊的男人握緊長劍顫抖地問。
「奉命而為。」黑衣人回答。
「可惡——啊!」男人舉劍毫不留情往前刺去。
「放箭!」
為首的黑衣人一下命令,岩壁上有近百個弓箭手依令把箭射向男人。
無聲之間,只剩黃沙吹起,男人身中二十餘箭,倒向黃沙。
李傲芸被抓出車外,丟在沙地上。
「啊……」時間彷彿在尖叫聲中靜止,小女孩對周遭的感覺霎時放大了幾百倍、幾千倍,她看見不知道從哪裡流出來的血,迅速蔓延,地上有很多人都流著血,一動也不動,有對她很好的士兵叔叔和丫鬟姊姊、還有娘……
小女孩心慌地飛奔至母親身邊,小手搖了搖女人的手臂。
「娘流血了,痛痛,我幫您揉揉……」她記得上回跌倒擦破膝蓋,娘也是這樣為她揉揉。
為首的黑衣人看著小女孩,沒注意到倒地的李巖又起身從後制住他的肩膀,不知道何時出現的短刀架在他脖子上。「你沒死!」
一群黑衣人譁然,他們的頭頭竟然被一個半死不活的人挾持,可見昱曜王爺的力量一如傳言中的可怕。
「我已知沒有活路,你們不必浪費力氣了。」看到穿著熟悉的鎧甲的弓箭隊,他已明白是誰要他死了,死在那個人的手中,他無懼也無怨。
「我落在你手中,你何不乾脆殺了我?」黑衣人問。
「我們無怨無仇,我不想殺你。」
「爹!」小女孩聽到父親的聲音,父親身上也是血。忍住害怕走過去,短短的幾步路都踏在鮮血上。
「孩子……」
小女孩的眼淚啪啦啦啦直掉。
她好怕、好怕,她討厭大家都流血了,她討厭爹身上的箭,它們讓爹一直流血。
「我佩服你,昱曜王爺。你的命抵她的命,我說到做到。」黑衣人心服於李巖的剛正,正所謂英雄惜英雄,若換成其他的機緣、其他場合,他會當李巖是朋友,但是上面的命令他不得不從。
「多謝。」李巖相信黑衣人無欺的眼神,現在他只知道自己必須做一件事。
他把手伸向女兒,握住她那白皙柔軟、不沾染俗事仇恨的手,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溫柔的告訴小女孩:
「乖孩子,不要哭,不要報仇……忘掉妳所看見的……忘掉……」說完便給了一個令小女孩安心的微笑,放開了小女孩的手,以短刀刺入自己的喉嚨。
「爹,你為什麼要刺自己,爹,我聽話,你不要睡著,我揉揉就不痛,對不對?爹?爹說話呀?爹……」小女孩看到父親的手放開她,趕緊將父親全是血的手抱在胸前。
接下來,小女孩在昏迷前聽到有人說道:「小孩我解決了,撤!」以及很多馬匹奔遠的聲音,不過這些聲音很快的都被那一句「忘掉……忘掉……」給掩蓋住了。
此時雖是盛夏酷暑,但在失去意識前看到身上、手上的血,小女孩卻感覺到異常的寒冷,彷彿冬天的腳步一腳踩入她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