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巧《釀郎》


出版日期:2010-01-21
打從頭一次遇上,她就和長孫晉杠上──
被他錯認為男子也罷了,他還會在爹爹兄長面前裝穩重,
在外人面前裝氣度,擺出斯文善良的模樣,可對她呢,
卻是極盡冷嘲熱諷,壞到她真想把他的嘴狠狠縫起來!
好不容易他赴北方開拓家族事業,讓她日子清靜了三年,
誰知他忽然又回來,成天出現在她面前,
好像打定主意纏住她,罵也罵不跑,趕也趕不走,
想激怒他,他也只是回她一個不慍不火的笑,可惡~~
他分明一肚子壞水,就會攪亂她心思,怎能讓他如此得意,
兩人之間這筆帳,這次非得算個清楚不可……


楔子
  大雨滂沱,雷聲隆隆。
  「讓開、讓開!別擋著啊!」
  一個身穿蓑衣、頭戴鬥笠的細小身影在市集上快步疾走,響亮的叫喊蓋過雷雨,教漫步前方的少年怔住,他手抱酒埕,不覺地轉過身——
  「啊——」
  兩道吃痛的尖叫同時響起,二人雙雙跌坐下來。
  砰——
  碎裂巨響伴隨油傘一並落在地上,酒埕被砸了個粉碎,醇酒隨雨流逝,看著這一切於迅雷不及掩耳之間發生,長孫晉立時傻眼。
  他的狀元紅……沒了?!
  「站住!」厲聲叫住那個撞到了自己便扭頭就跑的人,長孫晉匆匆起身追上去。「賠酒!」
  那人卻恍若未聞,使盡全力往前跑,存心不顧。
  長孫晉氣不過,一路冒雨追趕,不討個說法他誓不甘休!
  「銘恩,你跑那麼急做什麼?」
  悄聲步出後門准備去找堂弟的容雲,看見堂弟在雨中狂奔的身影後,不禁收起了已撐開的油傘,疑惑詢問。
  「堂姊姊,你要救我!」氣喘吁吁的,容銘恩回首看了看巷口快追到跟前的長孫晉,可憐兮兮地請求:「那人一直在追我!堂姊姊救救我,他好可怕!」
  皺起了一雙英氣的濃眉,容雲循著他目光望去,來人果真一副殺氣騰騰的架勢,她目光一凜,在堂弟踏進後門之時,馬上把他護在身後。
  「你為何要追他?」抬臉看著比自己高出足足兩顆頭的男子,她率先發問。
  抹去臉上的雨水,長孫晉皺眉問:「你們都是這裡的人?」雖然不知這是誰家的後門,但先認清了誰是主是僕,才好追究。
  「是的。」簡潔回應,她又道:「你有什麼事,找我就可以了。」她身為堂姊,自當為堂弟解決麻煩。
  看著身前這張清秀的小臉,澄澈而淡定的眼神與態度,讓長孫晉稍微息怒。
  兩個同樣是頭上仍扎著總角的小鬼頭,但顯而易見,眼前這濃眉大眼的小鬼比他後頭那個有擔當多了。
  「他撞到我,砸碎了我的狀元紅,然後不吭一聲就跑來這兒。」他真夠倒霉了,好不容易才在舊居的園子裡挖出自己的狀元紅,正滿心歡喜地抱回新居,便立刻被人撞破。
  聞言,容雲不禁回頭看著一臉無辜的堂弟。「你有這麼做嗎?」
  每家娃兒甫出生,家裡長輩都會釀制黃酒埋在家園下,男娃兒的就叫做狀元紅,女娃兒便叫做女兒紅,這是江南獨有的習俗。
  狀元紅,就在男子高中或成家之時開封暢飲。
  難怪人家要追著銘恩跑了,換她也會怒火衝衝地討回公道。
  容銘恩哼了聲,不屑道:「砸了又怎樣?他又沒有狀元相,那壇酒他將來用不著的啦!」仗著全家人都疼他一個男娃兒,他才不怕呢!
  「銘恩!」嚴厲一喝,容雲受不了他的驕恣,轉首看著眸光陰沉的男子,她嘆口氣,無奈問:「請問你多大了?」
  「十三。」長孫晉沈聲回答。面對這樣有禮的詢問他也難以擺出好臉色來,那個叫銘恩的小鬼真夠討人嫌!
  她看著他渾身尚在滴著雨水,又想到再鬧下去可要弄得人盡皆知了,趁著下人們都在鋪面忙著,她決定地道:「我拿我的酒來賠你的狀元紅好了。」
  「為什麼要拿你的?」看著那雙閃著毅然的晶燦大眼,他皺眉。
  「因為他比我小。」她理所當然道,決定犧牲自己的女兒紅來解決麻煩。萬一事情鬧到爹爹面前就糟了。
  瞧他一力承擔的豪氣勁兒,長孫晉失笑。「你又多大了?」
  「我九歲。」比銘恩大上十個月,而且,她又考不了狀元,沒必要拿銘恩的賠他,至於她的女兒紅,隨便拿別的黃酒來頂替便好。
  看著他認真又坦然的秀氣眉目,長孫晉忽然不想計較那麼多了。
  連九歲的小孩都知道大方了,他又何必那樣耿耿於懷?再說,他將來定必跟隨兄長從商,壓根兒沒想過要考狀元。
  「我看還是——」
  不待他說完,容雲就急急跑開,沒了堂姊作靠山,容銘恩也不敢跟他處在一塊兒,也隨她跑了,留下一臉錯愕的他立在原地。
  半晌,就見那兩道小小身影合力扛來一壇酒埕。長孫晉看著,又笑了。
  天真的小鬼頭,以為把酒扛來了,他就一定會收啊?
  「你拿去吧!我爹快回來了,我不想讓他知道銘恩闖禍。」家中長輩都出外了,爹爹臨走前才吩咐過她得看管好堂弟,他出事了,她也脫不了關系。再說,她為了方便出門尋堂弟,還換了一身男裝,被爹爹看見了肯定免不了一番責罵。
  「這不是埋在地下的嗎?你從哪裡弄來的?」
  「我家有地窖。」
  呵,看來是富貴人家的地方哪。
  長孫晉搖搖首。「小鬼,才九年的貨色就算了吧!」
  容雲皺眉,沒想到他那麼難打發。
  「只差四年,你快收下,我爹真的要回來了!」誤解了他真正的意思,她想著他方才追銘恩追得那般急的情形,就越想把酒賠給他。
  一再聽見叔叔要回來的提醒,容銘恩這下也急了。雖說叔叔疼他,但害堂姊被罵也非他所願呀!若害他以後再也不能求堂姊允許獨自出門的話,那他還要不要跟同窗郎兒鬥蟋蟀呀?
  「欸,這好歹也是我堂姊姊的女兒紅,你還在這兒嫌什麼?喔,我知道了,你不肯把酒收下,是想要咱們賠錢?」哼,想敲詐他們堂姊弟的小人!
  容銘恩帶著誣蔑的口氣登時惹來容雲的怒瞪,已想罷休的男子卻愣住了。
  堂姊姊的女兒紅?
  「你你你——你是女娃兒?」長孫晉不可置信地瞅著眼前的小孩。
  哪有女孩兒像她這般英風義氣的?明知他是來尋人算帳的,還一臉冷靜地處理這種找上門來的麻煩?換了是他家妹子,早就躲回閨房找大人求救了!
  他不信的口氣與質疑的眼神,讓容雲脹紅了小臉。
  「哈哈……原來他一直以為堂姊姊是男娃兒!笑死人了,堂姊姊是男娃兒、男娃兒……」容銘恩大笑,決定要把這個笑話發揚光大。
  顧不得眼前這丟人的場面和放肆的笑聲,容雲紅著臉,使勁扛起酒埕遞給他。「你收下就快走,我沒有銀子賠你的!」
  女兒紅,是她將來的嫁妝呀!
  長孫晉慌得連碰都不敢碰,亂了手腳,拉扯之間,一道宏亮的叫聲傳進他倆之間——
  「雲兒!」
  容雲嚇得縮手,長孫晉心一驚,欲出手接住酒埕,卻已太晚。
  刺耳的破裂之音緊隨容當家的那聲暴吼,同時駭住了他們倆。
  這天,容雲被冠上了「沒好好看管堂弟以致開罪同行」和「弄砸了嫁妝」的兩條大罪,讓父親狠狠斥責了一頓,再讓各房的姨兒輪流訓誨上十來天。
  她欲哭無淚,委屈不已。
  在父親嚴格的調教下,她向來規行矩步,活了九年都不曾這麼倒霉過,一遇上長孫晉便八字衝犯——
  即便兩家是同行,日後容家與長孫家或許於事業往來上有所親近,可她再也不想跟那個人沾上任何邊兒!
  可惜,事與願違。
  如同老鼠躲得越急,只會落得被貓兒盯得更緊的下場。
  自從認識了長孫晉,她的日子便難以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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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歸心
  亥時,燕王宮內一片寂靜漆黑,偶有守夜的侍衛於步行間劃過點點光明,唯獨位於東側的寢宮仍然燈火通明。
  寢室外的廳堂,燕王朱棣執起矮桌上的瓷杯送至鼻端嗅著,濃郁醇香令他勾了勾唇,一飲而盡。
  「隔壁三家醉,開埕十裡香。」徐徐吟念元曲,他放下瓷杯,如鷹銳目覷向端坐一角的年輕男子。「有你長孫晉的佳釀,本王不可能喝外頭的酒了。」
  輕揚嘴角,長孫晉剔亮的眸底掠過淡淡慎色。「王爺的地窖已備有五十壇金華和梨釀。」這些量,足夠他喝上一年半載了吧?
  「五十壇?」朱棣輕嗤一聲,眸色陰沉。「那只夠本王醉上數月。」
  言下之意,他不想放人。
  「王爺,所謂瓊漿玉液,就得把它放著慢嘗,如此才會愈品愈醇。」長孫晉從容道。
  自從大哥長孫齊加入燕王黨,他們兄弟便依仗著朱棣的力量,周旋於官商之間,無往不利。三年前,兩人來到燕京,將家業拓展至北方陸運,而老家鎮江的水運則交由家中掌櫃及妹子操持。
  長孫家同時掌握著南北兩方的運輸樞紐,從中賺取朱棣謀反所需的財源,也擴大了長孫家從南到北的勢力。
  當長孫齊在外縱橫商場,長孫晉則以釀酒工的身分掩人耳目,在朱棣的安排下進宮,為他出謀劃策,也繼續他自身釀酒的志趣。
  「放著慢嘗,只怕本王日後再無機會盡興暢飲了。」朱棣扯了扯嘴角,如潭墨眸靜睨他玩世不恭的俊臉。「皇上龍體大不如前了。」
  斂起臉上笑意,長孫晉看著他那晦暗不明的神色,心知他按捺不住了。
  太子朱標病逝後,朱元璋依循慣例立長不立幼,五年下來,他大肆誅殺功臣宿將,好讓嫡孫朱允炆能安穩坐上龍椅。然而,他卻忽略了各藩王的野心和勢力。
  相比久經戰陣、手握重兵的叔父們,朱允炆顯得年輕而孱弱,各藩王只要想到將來得聽命於這個毫無經驗的黃毛小子,心裡就不舒坦。
  尤以這位軍權獨重、立功顯赫的燕王為甚。
  朱元璋駕崩之時,必是燕王的起兵之日——在這亂世中,商人總要押注的,選擇把長孫家大半的財富及家業都押在朱棣身上,他們兄弟看中的不僅是他強悍的兵力,還有他的野心。
  朱棣一旦做了皇帝,長孫家必能直上青雲。
  「王爺,只要皇上仍坐在那把龍椅上,您都得按兵不動。」放棄打啞謎般的言談,他直截了當道:「師出無名,如何發兵?欲取天下,必先服眾。王爺,這種事並不急於一時。」事關家業前途,他對朱棣的計劃也不可有半分輕忽。
  朱棣擰眉,目光凌厲。「太孫已在培植勢力,本王不可能坐以待斃。」
  「太孫羽翼未豐,那點勢力何足掛齒?即便他登基了,也沒那個能力向王爺您動刀的。」他篤定道,極力諫阻朱棣的衝動。「秦滅六國,也從國力最為薄弱的諸侯滅起,太孫身邊那幫文臣,定必以史為監。」
  「鷸蚌相爭。」有意思,撇開敗亡的顧慮,這不失為有趣的游戲。
  見他緩下厲色,長孫晉知道他終是納諫了,不禁松了口氣。「只要王爺願意以靜制動,您勢必成為那位獲利最大的漁人。」
  懇切不已的嗓音教朱棣逸出涼薄笑意。暫且擱下心頭的憂悒,他動手斟滿了兩杯金華,舉步走到長孫晉面前。
  「謝王爺。」站起身,長孫晉接過瓷杯,共之舉杯。
  「長孫晉,只要你留下,將來高官厚祿、富貴榮華,絕對少不了你的分兒。」
  五年前太子去世之時,他父皇曾假意調遣燕京的兵將來試探他可有取代太孫之意,是長孫晉及時看穿了這把戲,要他順從聖旨釋出兵權,而後,父皇只隨便領了他那八千精兵修繕長城,一切正如長孫晉的料想,兵權刻日又歸還至他手上。
  「皇上應是看了漢代七王之亂和晉代八王之亂的前車可監,才引以探看王爺是否仍有勸王之心。王爺兵權甚重,各藩王馬首是瞻,皇上難免猜忌。」
  當時,長孫晉此話一出,他便知道自己若要奪嫡成功,極需這名軍師從旁協助。
  若說他大哥長孫齊在北方的事業是他財源的重心,那麼,長孫晉就是他設棋布局的重要人物,缺了誰,都難圓他一心想望的鴻圖大業。
  「恕小民直言,王爺再多的厚祿榮華,也比不上小民握在手裡的家業實在。」他從不受制於人,既非賣身於燕王宮的奴僕,也沒那種閑情踏足官場。
  燕京只是他二十歲那年的衝動決定,鎮江才是他此生真正的依歸,那裡,有著他最惦念的人兒……
  朱棣揚起濃眉,禁不住嘴角上揚的弧度。對他的利誘不屑一顧,長孫晉是自己身邊最為敢言的一個了。
  他也明白自己沒有強留長孫晉的權力,他們之間,從來只是各取所需的互利關系。
  「成,你隨時可以離開。」見他面露喜色,朱棣撇唇一笑,沈聲道:「但別忘了,你還欠本王一個人情。」
  「小民沒齒不忘。」咧開嘴,他回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日後有需要小民的地方,小民定必赴湯蹈火。」人情的事以後再操心,能回家就好了。
   揚起滿意的笑,朱棣看他滿臉雀躍,隨口問:「准備何時動身?」
  「現在。」他早在宮門外備好馬了。
   這麼迫不及待呀?
   朱棣失笑,揚袖道:「這邊請。」
  「不勞王爺大駕。」
  「要的。」他堅持。
  推開大門,持刀侍衛即如鬼魅般從夜色裡竄出,恭敬尾隨主子步往宮門。
  到達宮門,長孫晉頓足,開口請朱棣屏退左右。
  「王爺切記,再好的佳釀也得擱夠久了才甘醇,如今只待時機成熟,以您的兵馬,獨攬天下不遠矣。」
  凝視面前嚴肅的俊顏,鄭重叮囑按住他勃勃即發的野心,他俐落頷首,應允了長孫晉最後的諫言。
  ★★★
  十二天後,長孫晉終於回到了鎮江老家。
  晌午時分,日陽炙熱,他滿身熱汗一路馳騁,眼看鎮江城門只在幾裡外,不禁加快胯下駿馬的速度,歸心似箭。
  進城後,他勒住韁繩,緩行越過熱鬧繁榮的市集,最後停在「麟盛行」前。
  裡頭眼尖的小廝們忙不迭上前伺候,讓本就門庭若市的鋪面更添忙亂,長孫晉莞爾挑眉,揚聲命令各人繼續辦事後便自行轉入內院。
  「咱家二爺可終於回來了喲!」
  嬌滴滴的笑語引他回首,穿著一身桃紅的俏麗人兒從帳房款步而來,他看著出落得更為嬌美的妹子,不禁揚唇輕笑。
  興衝衝來到二哥跟前,長孫楚忽地皺起了整張臉。「你好臭!」她舉起袖,掩鼻嚷嚷,受不了他的渾身汗臭,立即轉頭吩咐婢女准備浴水。
  「拿這三個字來孝敬你二哥啊?」長孫晉佯怒道。
  「不然呢?要我說『好想你』嗎?」她不受教地反問,滿眼不馴。
  「嘴不甜就甭嫁了,省得成天跟夫家鬧不合就回娘家哭。」
  長孫楚有些咬牙切齒。「你還知道你妹子快嫁人了?我還以為你早忘得一干二淨了!」現在才想到給她說教,會不會太遲了?
  半年前,燕京項家准備進城下聘禮之時,只有大哥為她趕回來,他這二哥連個影兒都沒!
  長孫晉爽朗大笑,禁不住伸手輕戳她鼓起的香腮。「還在記恨二哥啊?」
  「我可是你最親愛的妹子耶,連我出這麼大的事兒都不肯回來!」她粉臉一陣惱紅,轉瞬又委屈地扁扁唇,垂頭低喃:「你根本就不重視我……」
  忽晴忽雨的脾氣依舊來得又猛又急,他暗嘆,哪天真要親自拜托未來妹夫受得住才好,不然甭在中秋娶他妹子。
  「說什麼傻話?我不重視你還會重視誰?」他哄著。
  抬起水汪汪的淚眸,長孫楚吸吸鼻子,幽幽道:「重視誰,你自個兒心知肚明。」
  怨婦似的神態教他汗顏,更教他心虛,他不自在地別開臉,蕭掌櫃恰巧從外頭趕來,他匆匆道:「待會兒再跟你談。」說罷,他便丟下妹子會掌櫃去。
  他在躲什麼呀?
  看著那道幾近落荒而逃的頎長背影,長孫楚眸中蒙朧的水霧瞬間蒸發成點點黠光。她掀起絛唇,向身後婢女道:「吩咐下去,晚膳不用准備二爺的分兒了。」
  「嗄?」杏兒訝異,二爺難得回家,一家人不該好好團聚享天倫嗎?
  「隔壁飯香哪!」她嬌笑著,旋足步回帳房乖乖工作去了。
  ★★★
  驕陽肆虐,江水蕩出粼粼金濤,江上沙鷗展翅飛翔,正是揚子江上的良辰美景。
  鎮城岸上的人逍遙眺賞,可江內船舶卻是無暇分心,艘艘淺船皆是忙得焦頭爛額。
  「快快快!再不趕過去就來不及了!」
  響亮吆喝聲於船頭上回蕩,船夫們揮汗如雨,依令加快搬運速度,暗嘆頭頂暑氣怎生如此磨人。
  佇旁緊盯著周遭淺船的運載情況,容雲的眉頭越蹙越深。
  「雲兒。」
  在她焦急得快發瘋之際,一道嬌柔的叫聲從背後傳來,紓解她心頭繃結。
  「喜姨……」轉身靠上喜姨纖細的肩膀,容雲口中吐出嘆喟。
  喜姨清亮的眸子生出憐愛。「累了嗎?要不要休息?瞧你忙好久了。」
  容雲搖首,苦惱地皺著眉心。「怎麼辦?別的船家都到對面去了,今趟……怕是趕不上了。」她不怕累,只怕錯過了招貨時間。
  鎮江與揚州只隔一水,兩地商貨絡繹不絕,每日時到晌午,揚州的商客及船舶都會在岸頭相互招攬,商客招船、船家招貨,處於這「京口瓜州一水間」的船家們,大多賴以這種短水航運為生。
  眼看大部分船家都趕往揚州去了,他們卻仍搬著昨日押來的貨物,萬一真趕不上的話,恐怕今天帳房又得唱空城計了。
  喜姨默然,眉間漾出了淡淡愁緒,她雖心疼雲兒,但說不出要她把事情放著別忙的話。他們實在得去招貨,不然這個月全船人都得喝粥水了。
  感覺到喜姨的沉默,容雲心一窒,趕緊收起憂苦。「其實今趟趕不上也沒關系,送走了這些貨,明天就能早點兒趕過去了!」她強笑著,不想讓喜姨憂心。
  「雲兒,這三年來……讓你辛苦了。」說著,喜姨眼泛淚光。
  提起往事,容雲神色黯淡,早已失去稚氣的臉容,只剩滿目凄然。
  三年前的夏天,她受父母之命許配城中故家子弟陳旭,在兩家即將結親的當下,陳家卻被揭發與五年前被誅的胡丞相乃舊識而下獄,連容家也受波及,全府人被官衛抓至牢獄度過了漫如十載的十天,那段日子,容家上下都在惶恐中撐過每一天。
  容家遭逢劇變,雖不至家破人亡,卻也潰散不堪,爹爹變賣了岸上的宅第,一家人從此臨水而居,後來各房姨兒全跑了,連伯父一家也遷回了故鄉,家中船夫從二十人只剩寥寥四人,爹爹又終日意志消沉……
  這個家,她管得很累,但她不甘心放棄,真不甘心。
  當「隆容」仍是江南航首時,沿江的船家及商客都投以敬畏,如今卻遭所有人唾棄,可在此當中,更多的是惶然。唯恐惹上賠命的麻煩,人人對容家避而遠之,就連那些合作了幾十年的商客亦然。
  「只要能讓『隆容』東山再起,再辛苦都值得。」奮力推開傷感,她不允許自己怨天尤人,也不認為自己窮盡一生也實踐不了振興家業的心願。
  看著容雲眸中的堅定,喜姨凝眉,心緒泛憂。
  並非懷疑她的能力,而是要把一敗塗地的名望重整起來,談何容易?她只怕「隆容」會拖累了她的前途……
  「喜姨,別再掛心我的婚事了。」看穿喜姨的心思,她無奈一笑。「真要嫁,就得找個不知情的婆家嫁去,哪天我像楚楚那樣嫁個外地人,你舍得嗎?」
  「當然不!」喜姨立即搖首,除了丈夫,容雲便是她命根子,怎會舍得?
  朱唇煥出了甜笑,她展臂擁住喜姨,往她耳邊輕輕道:「我不要郎君、不要嫁人,女兒一輩子不離開你。」
  喜姨本是她親娘的陪嫁丫頭,可打她出生,親娘便去世了,後來喜姨也成了爹爹的侍妾之一,因著喜姨與親娘的主僕情分,喜姨待她視如己出,關系親厚。
  「女兒」二字教喜姨濕了眼眶,動容地回摟身前纖腰。她窩心也擔心,卻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半個時辰後,容雲終於把鎮江的貨物打點妥當,准備駛往揚州之際,卻被突然登船的男人絆住腳步。
  「雷爺。」她掀唇,對客人露出禮貌的微笑。
  「容小姐,這麼大的太陽還跑出來押貨?瞧你這嬌皮嫩肉的,曬傷了豈不教我看了心疼?」堆著滿臉的笑意,雷亮步近容雲,一雙狹長的眸子肆無忌憚地猛盯著她清麗的臉兒,眼底流露出垂涎的光芒。
  年近四十的雷亮是鎮江城內唯一的絲桐商人,自容家家道中落以來,他仍繼續跟「隆容」長期合作,對容家的意圖早已路人皆知。
  城中敢不要命也要親近佳人的,大抵也只有他一人了。
  「不礙事。」從容面對他的調笑,容雲不著痕跡地退了幾步,回身走到那堆屬於他的貨物前,平聲道:「雷爺,你的絲桐都打點清楚了,我們正要離開,你要不要先下船?我晚些回來,會叫人把那方畫好的押票送到你府上。」
  「容小姐,要是你肯親自過府,那就最好不過了。」
  比起其他商客的刻意壓榨與刁難,這位雷爺才是真正教她學會如何堅忍謙卑的角色。
  「雷爺,我看今天——」
  「沒想到雷爺會把這麼貴重的絲桐交到『隆容』手上。」
  一道久違卻深印於記憶中的嗓音倏地響起,容雲臉上的笑意不覺褪盡,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怔怔看著那個霍然躍進她視線內的偉岸身軀。
  長孫晉?他從燕京回來了?怎麼沒聽楚楚提起?
  她驚訝著,心窩卻泛起一股熾熱的顫動。
  與他,竟有三年不見了……
  這個男人,害她被家人笑稱是男娃兒笑到及笄,她始終對他敬而遠之,他卻一直靠近過來,總說要彌補她,但那壇女兒紅砸了就是砸了,他又能如何?可他仗著自己大哥與爹爹交情甚篤,三不五時地過府尋她賠禮,硬逼她收下他的禮物,最後又害她被爹爹斥責無功受祿、貪心不足。
  到了第三回,她終於受夠了,厲聲警告他別再煩人。生平首回對人如此惡言潑語,她以為能嚇跑他,誰知他只愣了一下,轉瞬又朝她咧嘴輕笑,那雙漂亮的黑眸還閃過一絲玩味……
  自從那天起,他像要報復她的無禮似的,不再把彌補掛在嘴邊,卻是有意無意地挑撥她,惹得她越是怒目相向,他笑得越開懷,不把她氣得跳腳便不肯罷休。
  她真討厭他的招惹,但闊別三年,驟然的重逢竟教她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凝望著眼前更形挺拔的背影,對他,更多的卻是好奇。
  「長孫二當家?許久不見了。」收起色迷迷的嘴臉,雷亮笑著打招呼。
  「的確許久不見。」長孫晉笑笑,回首瞥了瞥兀自發怔的容雲,朗聲道:「雷爺,全鎮江就你一個賣絲桐了,『隆容』忙到現在尚未渡江,你不怕誤期?」
  沈厚有力的嗓音將容雲脫序的思緒拉回,她醒了醒神,不由得蹙起一雙秀眉。
  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啊,這個……」雷亮一時語塞,總不能對旁人表明自己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見他吞吐,長孫晉暗暗冷笑,早就看穿他的心思。
  「我看就這麼辦吧,以後雷爺的貨交來『麟盛行』,畢竟容家曾有恩於長孫家,我也是時候站出來幫忙了,免得『隆容』屢屢誤期,失了商譽。」
  聞言,容雲瞠大了美眸,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居然當著她的面搶她生意?這個男人會不會太過分了?
  「長孫晉!」無法抑制心間燃起的暴怒,她衝上前,指著他的鼻子罵:「你在我的地方講這種話不覺得丟人嗎?你這算是什麼幫忙?!」嘴巴說沒忘了她爹爹對他大哥當年的提攜之恩,他卻動手搶容家的生意?分明就是恩將仇報!
  漠視她憤懣的容顏,長孫晉深邃的目光牢牢鎖定雷亮。「雷爺,我只收『隆容』的一成。」捉著商人根深柢固的慳吝性子,他淡聲開出最誘人的條件。
  被容雲突現的潑辣嚇得不知所措的雷亮,乍聞「一成」兩字便立刻首肯。容雲見狀,更是氣得七竅生煙。
  事情塵埃落定,雷亮終於肯下船了,獨留船尾那對男女一同渡江。
  「我給雷爺的是全鎮江最低的價碼,這回你虧大了!」狠狠盯著他愜意得過分的俊臉,容雲恨得咬牙切齒。從小到大,這個長孫晉淨會欺負她!
  「我知道。」他點點頭,不禁又往她挪近了幾步,欣賞她那片瑩白肌膚,是如何被憤怒染上美麗的淡淡緋色。「我晌午回來,就一路打聽你的消息。」
  本以為她因勞碌家計而變得憔悴,可仔細一瞧,卻發現她容貌更勝昔日,明眸晶燦,梨頰生妍,盡管荊釵布裙也掩不住她奪目的俏麗。
  唯一的不同,便是她的眼眸多了幾分從困難中磨出來的剛毅與倔氣。
  他深深凝睇著,多想把她擁入懷裡細細呵護,但他還是不夠高明,總把彼此間的氣氛弄擰了,惹來她的憎惡,徒增他的患得患失。
  「你的生意還不夠好嗎?明知道賠本也要來搶?!」她受不了他即便不賺也要跟自己杠上的作為,氣結吼叫:「長孫晉,三年不見,你還是一樣討人厭!」無論長相或心腸都跟從前一般壞!
  他扯了扯唇角,明知不該怪她不懂自己的苦心,嘴上卻失控回敬。「三年不見,我也沒想到你學會了以色事人的本領。」
  只要想起她面對雷亮無禮的調戲仍能與之談笑風生,他就惱極了,為了不讓她日後再接觸這種別有居心的客人,他再卑鄙也要把雷亮扯到手裡!
  以色事人?她衣裳都穿得好好的,雷亮一根指頭也沒碰過她,他干麼把她說得跟花船上的花娘沒兩樣?!
  她氣得雙唇顫抖。
  「長孫晉,你這個——」
  「怎麼了?吵什麼——咦,阿晉?你回來了?」
  喜姨訝異的嗓音擠進他們之間,背對著她的長孫晉立時卸掉眉間陰沉,轉身即向她微笑問好,與方才的惡劣嘴臉判若兩人。
  「喜姨!」氣呼呼地奔到喜姨面前,容雲不讓他的俊朗笑容蒙蔽了喜姨雙眼。「他剛才竟然在我面前搶了雷亮那筆生意!他只收一成也要搶我!」
  心知喜姨對他印像向來不錯,她不先揭發他的無恥,只怕他那張三寸不爛之舌又把人給哄得服服貼貼。
  「容小姐,雷亮竟然開口要你過府,他存著什麼樣的不良之心,你還不懂嗎?」不待喜姨開口,他已滿顏歉意,搖首輕嘆。「請雷亮過來『麟盛行』實在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讓他有機會騷擾你,損你閨譽。」
  他苦口婆心的憂慮感動了喜姨,卻讓容雲心火更熾。
  一個罵她以色事人的人,會這般為她著想、處處顧惜著她?打斷她雙腿也不信他真安好心眼!
  「長孫晉,你少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你口口聲聲——」
  「雲兒,別這樣。」蹙眉制止她的衝動,喜姨自然而然站在長孫晉那方,勸化道:「阿晉畢竟也是從商的,如何會做這種賠本生意?他真是為你好的。」
  長孫晉對雲兒存著怎樣的心思,這麼多年來,她都看進心眼裡去了,奈何兩人總是合不來,只要碰上了必然是一頓大吵,任她說破了嘴,雲兒都不肯相信他是為她好,如此一來一往的都快十年了,她何時才開竅呢?
  喜姨的曲庇之意像盆冷水似的,兜頭把容雲所有的怒火澆個干淨。
  「我回房了,到了就喊我一聲。」她垂下眸,悶聲道,不想跟最敬愛的喜姨生氣,既然都被認為是不識好人心了,她也不必再解釋什麼,只能沮喪離開。
  他沒變,一切都沒變,她依舊鬥不過他的伶牙俐齒,總是吃虧,後來她學乖了,只要旁人說她不對,她就閉嘴,免得再多作辯駁讓事情越描越黑,換來爹爹更凌厲的約束。
  只要對上他,她就不知冷靜,幾乎管不住自己的情緒,自小受盡的家教都不知跑哪兒去了。
  他走了三年,她還是沒點長進,讓他輕松幾句就打得自己理智全消。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這般在意起他的言行態度了?尤其是他那句「容家有恩於長孫家」,說得他對她做什麼都是為了報恩似的,每回都聽得她好不刺耳。
  回到艙房,她躺上床榻,把臉深深埋進被褥裡,掩住心口那股為他歸來的悸動。
  她討厭長孫晉,更討厭讓他的影子在心湖徘徊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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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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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圖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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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擷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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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眷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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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牽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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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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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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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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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心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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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曲 緣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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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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裊裊嗣音系芳卿,蓁蓁衷曲釀情郎 季巧
  這個故事的時空背景本來始於晚明的萬歷末年,終結於崇禎元年。
  那是宦官已擅權百多年的黑暗時代,每每想起那個最終躲不開詛咒似的宿命的帝王,想著他佇立煤山之上的無奈和絕望……
  我光是想到或看到「朱由檢」這個名字就會哭,他是我的罩門,總能把我淚腺的最大功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已經在哭了。
  把時光更往前推,明太祖朱元璋有監於秦漢唐三朝被宦官操弄到敗國喪家,因此對宦官實施了嚴厲的管制,不讓他們讀書識字,嚴禁他們干政。
  他為了鞏固自己的皇權及子孫的未來,做了很多很多,唯獨宦官這一關,徹底毀在他第四子朱棣手上。
  朱棣因得宦官之助成功攻破皇城,自立為帝後,他開創了寵信宦官的先例,予以宦官各種特權,為明室種下了覆亡的禍根。
  我信佛,篤信因果輪回,堅信這場閹黨之亂,全是朱元璋跟朱棣父子倆濫殺無辜的報應——即使,他倆是多麼賢明能干的帝王。
  縱觀歷史,會發現許許多多類似這樣的因果報應,不論是多麼利國福民的人,只要曾犯過理所不容的錯,最終都得承受惡果——說到例子,我首推李世民。
  有時候,報應未必落在當事人身上,反而落在其至親至愛的人身上,那種痛,應當比親身擔負還要劇烈百倍。
  我很愛看歷史,很愛思考個中各人各事的牽纏如何衍生出一段又一段的瓜葛,窺探古人淹沒在歲月洪流中的真實痕跡。因此,在思考的過程間,也讓我生出疑問,還有連串的分析與探索。
  故事中所提及的湯和,在史書中的確得到朱元璋的寬厚善待,但我不信事實如此。朱元璋御賜的湯藥,到底是真是假?他殺盡功臣,真會舍得放過湯和一個?
  我不信,打斷我雙腿都不信他真安好心眼↓好眼熟的句子呀……
  所以,我把那碗湯藥寫成了毒藥,朱元璋在天之靈,應該會為我揭發他隱藏的罪行而氣得跳腳吧……科科科↓極度任性又自以為是的小作者。
  我很喜歡朱棣這位古人,相比那位只會讓我痛哭的朱由檢,我決定把故事的背景交到這位令我臉紅心跳的燕王爺手上。(羞)
  在我眼中,他是最英武威風的古人,盡管奪位手段不甚光明,更被史官評為得位不正,但我就是喜歡他↓我是熟男控兼權力控。
  原稿的第一章,編編就說寫得好像燕王才是男主角,但明明都是男主角在出主意呀……修改這部分的時候,我情不自禁對著稿子大喊:燕王啊,您還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呀!尋人幫忙還不輸氣勢!好強喔!(掩面)
  本來,還寫了幾段關於燕王的心聲,但編編認為篇幅太多,畢竟,這是言情小說,交代男女主角的愛情才是最重要的。
  當她說:「我看得出來,那部分你寫得很開心。」我汗顏極了,當下只能回以幾聲大干笑,心中OS:居然被你識破了……好厲害的編編。(超佩服!)
  那些心聲,不外乎他對親情的無力及無奈,奪位的正與不正,我的看法等同於男主角那個沒有誰對誰錯的想法,而男主角的身分,也正是我最向往的。能做燕王的顧問真的好榮幸喔!(羨慕)
  原本,還想寫篇燕王的番外,但這回爆字數了,沒辦法塞進書裡,希望以後再有機會跟燕王結緣,就算讓他跑個龍套也好,我太喜歡他了。(再掩面)
  另外,故事寫到的女兒紅及狀元紅,是我最喜愛的一個風俗。那是古人獨特、含蓄的浪漫,我在很久以前就被這種浪漫深深吸引住,幾年前,曾嘗試把這個風俗放在一則日據時代的短篇小說,雖然一直擱著沒完稿,但多年來對此念念不忘,如今能用在這個故事裡也很欣慰,希望日後有機會完成那則短篇。
  這本稿,太感激編編費神勞心的審稿,感激再感激,感恩再感恩。(噴淚)
  二○○九年,我過得不甚愉快,工作上幾番衝擊,身體也每況愈下,屢屢欠安。
  二○○九年,慢走,我不送了。(揮手帕)
  期望二○一○年,所有人都平安順利,身體健康。
  敬祝大家,幸福快樂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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