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逍《喜面財神》


出版日期: 2010-10-16

沒有身家背景、沒有姿色、沒有身材……  
幸好還有學歷,讓她能在大公司裡覓得一份助理工作。  
但,還是窮啊!  
窮到沒錢繳房租、窮到只能以啃吐司邊度日。  
唉!人生規畫不足,太天真。  
貸款就學,畢業初出社會偏碰上失業潮。  
又能怎麼樣呢?乖乖被指使奴役吧。  
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大夥全議論紛紛?  
原來是一整個月未踏進公司的總經理來了,  
且帶了神祕嘉賓。  
嚇!那個神祕嘉賓根本不是……人!  
唉!都是她這特殊體質害的!教她見人所不能見。  
不過,管那貴賓是不是人,都不關她的事……  
怎麼他卻找上她了?!  
還拖她下水,說她清楚總經理私挪公款賭博的事!  
是他看出了什麼?抑或是別有所圖?


楔子

    萬物之老者,其精悉能假托人形。《抱樸子》

    狐五十歲,能變化為婦人,百歲為美女,為神巫,或為丈夫與女人交媾,能知千里外事。《太平廣記》

    傳聞,狐有恩必報,最為情痴。其中,又以銀狐為最。

    時至今日,就算是現代的社會,關于狐妖的傳說,仍是歷久不衰,甚至日久彌新……

    滴答!

    一滴刺骨冰寒滴落。

    滴答!

    水滴滴得底下凌亂的黑色毛皮抖搐。

    滴答、滴答……

    剛泛白的天光隨著薄霧冷冷籠罩大地,懸在枯枝末梢的冰晶緩緩溶化,再隨著一陣寒風刮過而搖晃抖落,刷——

    一連串冰寒滴落在它臉上,水珠隨著它微微的抽搐滾落,緊接而來的卻是透骨的劇痛。它費勁地想抬起爪子,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再想掙扎,突然眼皮子一眨,強烈的鐵銹味嗆入鼻。

    “雪霽天清朗,臘梅處處香……”聽聞嫩稚軟甜的歌聲伴隨腳踏車鈴鐺響由遠而近,最後,它聽見有人倒抽了一口氣。

    “哇!大狗狗你怎麼了你怎麼了?”童音嫩稚,它微微撐開眼,看到一名穿紅襖的小女孩蹲在面前,小小臉蛋上滿是焦急。

    “大狗狗,乖喔,先吃甜甜不痛不痛,我馬上帶你回家養養傷!”

    溫暖小手探來,它感覺口中一陣甘甜,連日奔逃的疲憊令他看不清;哪會突然有這嫩稚的嗓音?定是閻王裝菩薩來索命了。

    說時遲,那時快,它瞪睜眼,反射性地狠咬下去!

    “唉喲!痛!”耳旁傳來一聲驚叫,它冷冷一笑,只當能咬到閻王,這輩子也甘心了。

    一陣搖晃後,它心滿意足地昏去。

    陽光燦亮,繁花綠草如錦。一聲杜鵑啼,暮春微涼蔓延純樸鄉間,一棵大樹底的小廟堂外聚集一堆男女老少,正聊得熱熱鬧鬧。

    “老李,這次又要承蒙你家福氣照顧啦!”

    “哪里哪里,大家中獎,有福同享!”穿著汗衫的李大叔揚揚一張填滿數字的紙,咧嘴大笑。

    “唉呦,李太太你的新手鐲真是漂亮,有福氣這個女兒真是好福氣!”

    “沒有的事啦!哦呵呵……”說歸說,李太太仍是刻意摸頰展示。

    外頭熱鬧聲音斷斷續續,笑聲聊天聲傳至不遠處的小戶房內;乍聽之下,彷佛是由掛在磚瓦牆上的全家福相片中傳出。

    一陣風來,吹落緊臨窗檐的繁盛桃花,落進房里稚嫩小女孩蜷窩的藤椅上。

    “大黑大黑,太好了,爸爸媽媽又中獎了呢。”李福氣穿著一身吉利紅棉襖,圓滾如球,肥嫩短指輕撫懷里的銀毛茸茸。“大黑大黑,我好開心有這個能力喔,就像財神一樣,能帶給大家幸福呢!”

    她邊說邊往嘴里塞進一顆不知名的小丸。

    大黑狐狸緩緩睜開漂亮的藍眼,上揚的兩條縫隙恰似在思量算計,待轉過頭去時卻又似對她所述內容毫無興趣。

    順著它的視線——後院一堆被劈砍得亂七八糟的小玩偶,未燒完的星火嗶嗶剝剝,黑煙裊裊;細看木雕,有的斷手斷腳,原本端正的相貌也被砍得殘破不堪……它跳下她懷抱,抖擻抖擻身子,再朝著人群方向望去,一群村人笑得咧開嘴。

    狐狸若有眉毛,此時定會微微皺起。

    “叔叔姨姨只是急,不是壞人啦。”像是猜中它心里事,她說。看它不理不睬,好脾氣地從懷中拿出一小包圓滾滾的甘草丸子,硬塞進它嘴巴,哄著︰“喏……你最愛吃的小零嘴。做人……做狗狗的也要行善積德,有瞋心不好,不好不好好不好……”她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甘草制作的零嘴酸酸甜甜,吃多了總會口渴,于是她喝了一大口茶。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像個小老太婆;她小手不忘來回翻著它身上的毛皮,末了,微微一笑。“太好了,你身上的傷好得很快很快呢!我就知道大黑你很特別,這世上哪里有這麼大又漂亮的狗狗呢,撿到你的時候可怕得很呢,渾身是血。不過你放心放心,以後我家就是你家,沒人能欺負你……咦!大黑大黑,你要去哪?”

    才感覺大腿上一輕,大黑已站在房門前,側頭似思量似沉吟。忽地它回眸,一對微揚藍眼與李福氣對上,踱了回來,猛張嘴……

    “你怎麼咬自己的手?!不好不好!你流血了!要去哪呀?快回來!回來呀大黑!”她一陣莫名,看著它走出房外與爸爸擦身而過。

    她不解,大黑的悠哉小步怎可能與她拉長這麼一大段距離,于是揉揉眼嚷︰“大黑、大黑!”跟著追出,兩條扎齊的辮子隨之飛揚,老李一把拉住她。“福氣呀!別管那只畜生了,快幫爸爸看看這次會開出的號碼。”

    她看看大黑,又看了看那張紙,最終在紙張上胡亂圈選幾個數字,大黑的背影始終像陣黑霧般模糊。

    “大黑!”

    她追了出去,一股它不會回來的預感隱隱在心頭升起,她感覺手臂上有一股濕。

    “福氣啊,乖福氣!”李太太左搖右擺走來將她拉入房門,先拿起寫了數字的紙,嘴角如吊橋般彎。“我看看,2號、17號……福氣呀,真是好福氣。”一抬眼,笑咪咪地突然對上她的手臂,李太太僵了眼。“血!你怎滿手都是血!?”

    老李猛從數字堆中回神,臉上表情像是被石塊擊中。“什麼?!怎麼回事?怎麼流血?娘的!一定是那只畜生咬的!”

    “爸,不是不是……”

    “還說不是!都流血了!那只畜生呢?”老李卷起袖子,抄起一旁的掃把。“那時候我就說別撿它回來!你一撿它就先咬你一口,現在又咬一口,它一定是你命中的煞星,早知道讓隔壁老張煮成狗肉鍋!”

    “不是!這不是我的血……”是因大黑靠得很近才沾上的。

    “別光罵畜生畜生,藥!先拿藥!福氣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簽注就有問題!”李太太東翻西找,一陣慌亂。

    李家頓時吵鬧了起來。銀黑狐狸倒是慢悠悠,步步輕盈,神態像極悠哉負手的人,直到遠處山丘上才回首,碧藍眼眸默默凝視遠處的李家小房。

    院子里,木頭神像燃得嗶嗶剝剝,黑煙吞噬一尊喜面財神。記得曾有這麼一句話——風水,見微知著,以小觀大。

    一陣風,卷來了一朵桃花瓣。

    銀黑狐狸開口了︰

    “李福氣,傷好後我會回來。”

    風來,陣風卷殘花,它,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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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暮春,鄉村坍塌的焦黑斷垣殘壁前,夕陽灑在一挺拔身形上,在室內牆面拉出一道長影。

    涼風拂面,吹起他黑發內參雜的絲絲銀亮,他垂眼看著橫梁垮倒的焦痕。

    “擁有能力,卻沒有同等智慧來駕馭。明明可預見未來即將發生的事,卻無能為力。李福氣,你曾說的行善積德,我替你留些在人世了。”他將掌間一尊兩指寬高的木雕小神像埋入廢墟中的一處小土坑里。

    他垂下眼眸,負手旋身踱離,如竹墨洗的袍子與溫儒懶散氣質相襯,方跨出門檻,後方一嘶啞嗓音緩嚷︰“你要找李家求簽注明牌嗎?唉呀唉呀,十年多嚕……他們一家人早葬身火窟十幾年嚕,通通屍骨無存嚕——咦!原來是遲先生呀。遲先生今年也照舊嗎?”

    附近開設雜貨店的老婆婆笑笑地推出一大罐古早味甘草丸零嘴至櫃台。

    “麻煩您了。”他淡淡開口,微揚的藍瞳半垂,神態慵懶,卻透著清冷,像是在琢磨什麼。自玻璃罐內拆包挑出一顆甘草丸子,掂著粗糙的圓。“婆婆,您看去年李家殘跡仍都沒人來麼?”

    “我看呀……”老婆婆記憶飛去老遠。“剛燒毀的前一年仍有不少人來求明牌,再來再再來……人越來越少,最後除了遲先生您,您從以往至今年年來,我看您不像是來求明牌,倒像是在等人呢。”老婆婆又瞥了眼李家小房,雙手合十,嘆︰“十多年嚕,希望李姓一家能好好安息。”

    “他們會的。”他淺笑,衣袍微掀,旋身離去,伴著暮春黃昏的花葉繽紛,漸漸成了遠處模糊的影。

    一名年輕人小跑步跟上路旁的一名青衣男子,壓低聲︰

    “悅哥,遲先生為何每年都來這個偏遠地帶啊,是來看風水嗎?還是因為遲先生是龍脈風水師,所以探查寶地很正常?也不對呀,我看他每年來都很難得見的郁郁寡歡半天,還是因為遲先生是龍脈師,所以……”

    一連串的叨叨絮絮,斐悅嫌他羅嗦,回眸一睨。“記得,遲先生做事,不需要理由。”

    “遲先生做事……”年輕人喃喃覆誦,朝遲暮春的方向望去,突然瞪眼啊的一大聲,腳差點踩滑。

    “啊什麼啊?”斐悅不悅。

    “不、不不,應該是我看走眼,我還以為遲先生多了條狐狸尾巴……黑、黑色又參銀色的尾巴!”

    “噯,逢魔時刻嘛……”斐悅喃喃,掃了小伙子一眼,叱︰“遲先生怎可能多條尾巴呢,再亂說話就要受罰。”說完,摸了摸自己的短俏短發,幸好——自己的金黃狐狸耳朵沒漏餡。

    大都,鬧區,圓環商業區附近。

    中午,天降灰蒙蒙的雨,李衰衰自某間地下當鋪後門走出來,將手上證件塞入包包深處。

    她手抱著頭,濕淋淋地于騎樓間急急跑著,放眼圓環電子大鐘標示的13︰00,更加快奔回到連鎖企業大樓里。

    奔回百坪大辦公室內的行政組前排,呼……她先喘幾口氣,搓搓手臂,將衣服拉緊些,室內空調吹得身子冷寒,加上眼前一疊疊資料堆疊猶如冤親債主,更加雪上加霜。

    她拿起擺在桌面、來不及當午餐吃的吐司邊,啃了一口。

    總是要撐過的……人生規畫沒做足,太天真;貸款就學,畢業後初出社會,一窮二白,窮到沒錢繳屋租,又遇畢業失業潮。

    沒有身家背景的女孩,在大城市打拚,最終揚眉吐氣的能有幾個?

    論姿色,她捏了捏因營養失調而沒血色的臉;論身材,她低頭看著胸前一片扁平;還有論身分背景——

    她心虛地盯著員工卡上“李衰衰”三字,搓搓臂膀。幸好還有學歷,讓她在這間大公司行政組里臨時蒙了份助理工作。

    但誰猜得到,月底這幾天她只能靠吐司邊撐過?

    “衰衰,別再吃了,你怎麼這麼愛吃吐司邊呀!”午休睡醒的同事笑嘻嘻,遲鈍地抽走她一條土司邊。

    “吐司邊很香。”擠笑,低下頭,心底卻是淌血抽痛——她的晚餐!

    “那這疊資料再交給你啦,晚上我要約會。欸,下班前要弄完喔,加油!”

    “……好。”又一疊!她睜大眼,好希望眼前這份資料化作牛排化作牛排化作牛——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她猛灌開水,自饑餓情緒中跳脫,才慢慢聽清楚同部門助理與隔壁部門老鳥竊竊討論的內容。

    “你有聽說今天總經理請來的秘密貴賓嗎?”

    “秘密貴賓?”

    李衰衰偷瞥眼。對啊,這才發現今日女同事們老神神秘秘地在討論著什麼。

    “哪門子的秘密貴賓啦!全辦公室都知道了。聽說姓遲。他竟能讓一個月不管事的曾總經理踏進公司耶……唉,營運部曾總從那件事後真的是變了。以前我從沒看過曾總那麼鞠躬哈腰耶,我懷疑貴賓會是什麼來頭……”

    聲音由大漸小,兩位同事漸走離李衰衰的位置,只依稀聽到不遠處竊竊的討論聲戛然而止,還有不遠處曾總的別扭腔調,自一個部門至另一個部門,像跳波浪舞似地傳傳傳——她再狠咬一口吐司邊,輸入電腦沒幾個字,就感覺額前印堂一陣麻麻木木,她抬眼。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抹漂亮的天藍瞟過她,彷佛死氣沉沉的辦公室全被染成了湛藍大海。

    她愣愣地餃著吐司邊,又嚼了幾下。這男人是怎麼無聲無息踱到她座位前的?而且,好、好漂亮的人哪……好似詩畫中留白的灑脫,五官端正細膩,重點是那對微微上揚的寶石藍眼,溫潤懶散,卻莫名勾人——

    啊,莫非他就是總經理的秘密貴賓?

    驚覺自己失態,她趕緊起身招呼。“呃,您好!請問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

    那對藍眼珠太過漂亮,她忍不住再往上瞄瞄瞄地想看個透底,呃……倒抽口氣,倏然低頭,沒看見沒看見,她什麼都沒看見——她沒看見他參雜著蒼銀白毫墨發所散發出的妖氣。

    她自從某年開始就常見到怪東西了,見怪不怪,一點都不怪,他只是一只狐狸妖怪罷了。

    時間莫名漫長,一秒猶如一分。

    忽地,他掃了眼擺置在辦公室入口的元寶神像,一聲懶散︰

    “原來如此。沒想到有尊落難財神啊,難怪貴公司還能屹立不搖。”湛藍焦點掃過她隔間上黏貼的名條,她見他眉毛好似挑了一下又恢復平靜。

    後方曾總經理氣喘吁吁,手帕擦著腦門的汗,終于跟上他。

    “遲先生,您、您腳程還真是快呀,一點都不像表面的悠哉啊!從外廊到這里,快走也要半分多鐘,您怎麼一眨眼就走得好遠!”

    “那曾總是笑遲某遲鈍了?”淺淡一笑。

    “沒、沒沒那回事!您愛說笑了!對了,遲先生方才對她說難怪什麼呢?”他只聽到一部分,向來也只聽一部分。

    “賠本。”聲音清清寒寒,自唇瓣吐出。

    李衰衰瞪大眼,剛剛這只狐狸沒說這話的!

    “是賠了好一陣子了。能請遲先生指點是哪的風水出問題?”聲音小了很多。總經理也是要面子的。聽人說,這位遲先生是個高人,卻反復多變,說來就來,說走就走,所以他干脆單刀直入,免得等會遲先生改變心意。

    “風生水起,自古以來風水與人息息相關,八字五行自有相生相克。”藍眼珠子慢條斯理地兜一圈。“人。用了不該用的人。”

    “人?”曾總摸著腦袋兜了兜轉,目光一時落至眼前女孩隔間上貼著的名牌。難怪遲暮春會站在這里!“李衰衰,我就知道你名字會帶來壞運。取什麼衰,觸霉頭!上班吃東西!?真不知公司請你來……”劈哩啪啦,連日來股票大跌,董事會集體譴責的悶氣全噴在她身上。

    李衰衰被曾總炸得莫名其妙。她也不願意叫這名字呀,她也想改名呀!

    這狐妖是想找她晦氣還是怕她抖出妖怪事實而對她下馬威?難道眼楮看得到就活該倒霉?!

    好吧。她壓低頭,一臉怨懟,極小音量地咬牙對他說︰“……我不會亂說話的。”

    似感覺到那股憤恨,遲暮春緩緩撇開眼,與李衰衰同組別的同事見氣氛不妙,裝忙的裝忙,不在位子上的全躲著了。

    她咬牙。可惡的臭狐狸!來人類社會還敢如此囂張。又看他氣質溫溫徐徐,到底是故意……他姓遲,還是他太遲鈍才姓“遲”?

    “還不快去泡茶。”曾總面目猙獰一比,轉臉又逢迎諂媚,低聲︰“遲先生,那麼我們里面討論,請、請。”翻臉比翻書快。“還不快點!現在的畢業生鈍手鈍腳,泡好茶快點端進來!”

    她、她她她——心里狠狠噎了一口氣!

    可惡!她不造口業、不造口業,因為她已經造太多太多孽。就因為自己這張嘴,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就因為自己這張嘴,所以從那日起就該倒霉贖罪……不、不找理由,她不找理由,只怪自己不爭氣。

    她蹲在茶水櫃前找尋奶精,隨意拿了器具後,霍地站起。啊!連日來的饑餓引發低血糖,踫一聲地跌倒,連同奶精茶包灑得一地。

    她瞪大眼發怔。鞋帶怎麼斷了?!

    隨著一陣陶瓷踫踫撞撞,她迎著眾人目光一拐一拐地朝總經理辦公室前進,幾次踩到鞋帶還差點跌倒。

    “遲先生,我覺得前面山門窄,後面龍脊帶刺,遲先生您是政商界最出名的風水龍脈師,又是董事會特別指派來的,嘿嘿!”曾總一把撩開窗簾,看著遠處山景一古腦兒地說︰“您覺得我說的如何?要怎樣才能招財招運?”

    總經理辦公室內的轉運乾坤小噴水池,馬達拍水潑喇喇地刺耳。

    “曾總覺得,一間公司的風水該是什麼?”遲暮春倚著沙發,不知何時自袖內變出一顆圓甘草丸子,慢條斯理地喂入口。

    “公司的風水……這,前有水,後有山,虎口龍穴靠五星銅錢招。您是狐妖,綜觀比人類更遠更長……”曾總說得口沫橫飛,對上推門而入、臉色倏青的女孩。

    鏗當!

    李衰衰托盤上的瓷杯頓時抖摔了一個,她雙眼瞠圓!曾總剛剛稱姓遲的什麼?

    妖?!總經理早知道他是妖?!總經理竟然聽妖的話?!她沒聽見沒聽見,她什麼都沒聽見,可不想牽扯不完呀。她趕緊撇清︰“摔得好大聲。對不起,我馬上收好。”趕緊將托盤往桌上放,手忙腳亂地收拾。

    “李衰衰!端個茶水都端不好,你腦袋是裝shi——”

“風水,風生水起。”遲暮春慢條斯理地打斷,墨發內流動的縷縷銀絲如夜下泉。“凡會流動,即是風,也是水。在公司內流動的,是人。人,即是風水。人帶動風水,而風水又講位置。”閉眼沉吟,他笑得極好看。“所以,對的人放在對的位置,曾總覺得如何?”

    “遲先生說得很有道理。”曾總恍然大悟的表情。“李衰衰,還不收快點!搞得辦公室的風水烏煙瘴氣,快拿新杯子來!”

    “是。”加緊收拾。只要能放她回去做完工作,別跟妖怪扯上關系就什麼都好,急著轉身。

    “慢。”遲暮春突然一聲喚住,她心跳漏一拍。這只狐狸又想干麼?

    “茶燙。”杯子交至李衰衰手中,蒼藍色眼楮眨也不眨,徐徐對著對面焦躁不定的曾總。

    這茶一點也不燙呀。李衰衰疑惑。見他說完茶燙後就沒有下文,猜不透這只狐狸到底想做什麼,只再聽見……

    “曾總想要公司賺大錢,但曾總見過哪位財神喜歡凶神惡煞?”他停頓,再開口︰“她,知道一些事,關于你‘投資’的事。”特別加重投資兩字。

    “她、她知道?”曾總的表情漸漸僵凝。

    她跟著疑問——什麼投資?

    “你假公濟私、串通監守自盜偷挪公款的事。上個月十七號一百六十三萬,上上個月三號五十一萬。”頓了頓。“還有上上上個月在國際三合間馬場投資某匹馬賠了……剩下的你說吧。”碧藍眼眸一眯。

    李衰衰瞪大眼,越瞪越圓——私挪公款、國際馬場投資?!雖然聽過一些財務部走漏的風聲,但她壓根不知道呀!

    “您、您在說什麼我不清楚。”她說。

    “我說什麼,你都聽到了,曾總也聽到了。”

    很確定的是聽得一清二楚——她蹚定這渾水,無法抽身了!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臉色越發蒼白難看。

    曾總看她神色不寧,以為是給面子給台階才假裝不知。他也慌了。知道這事的人不多,遲暮春是政商界內遠近馳名,多少企業私下找他協調看風水,又是董事會欽點的風水師,由他說出李衰衰知道內情,恐怕眼前的小女孩很不簡單啊。

    “我跟董事們私下訂定協約,說提升公司百分之三十業績就不計前嫌。這……請大師指點迷津!”若非走投無路,他也不會如此。

    遲暮春接過微暖的茶杯,衣袂微偏,李衰衰還沒搞清楚狀況,狐狸早緩踱至辦公桌後皮椅,觸了觸,皮笑肉不笑。

    “這椅子不要真皮。”

    曾總點點頭。“是是是!”

    “窗簾顏色太重。”

    曾總又點點頭。“對對對!”

    乾坤滾水小噴池太吵,換。游龍戲珠招財玉俗氣,換。辦公室盆栽佔空間,換。

    接下來數十樣,桌子,換;沙發,換;牆色,換……換、換、換!

    “要一個大缸。魚,里頭要養魚。”遲暮春最後結語。

    遲暮春說完一輪,李衰衰心底粗估是一筆夠她吃十幾年的開銷,曾總經理卻點頭點頭猛點頭。

    她心底微嘆。這就是公司營運部的總經理?聽妖怪的話,不如去聽神棍的,偏偏眼前的是妖怪跟神棍的合體,唉!

    “遲先生,還有哪邊需要改進?”

    她在心底搖頭,只差沒叫他遲大仙了。

    他定定看著曾總。“人,用該用的人,言盡于此。”說完,又若有思量。“曾總覺得受人滴水恩,必當涌泉報嗎?”

    話是問曾總,但那對精雕細琢、瑩瑩發光的寶藍視線卻是穿透對方,讓人分不清究竟是對她,還是對曾總說的——她索性低下頭,避開尷尬。

    “那當然!當然!涌泉……啊對對!紅包,唉!我都忘了您的酬勞。”

    “曾總留著吧,也別送了。”

    “遲先生這怎麼好意思,我送您出門……”再抬眼,咦!人呢?

    高人都愛一語雙關啊!他愛透這種一語雙關!開心點數厚厚紅包鈔票一陣子後才警覺另一對不速之眼,曾總臉皮抽搐,紅紅白白,最終放下聲︰“嘿嘿,李小姐呀,今天的事別說出去。唉呀……你看你的腳沒事吧?啊?”抽出一張青鈔塞給她。

    翻臉比翻書快。她頓感一陣惡心。

    一拐一拐回到自己座位,內心仍是忐忑,著手桌上必須輸入的一疊資料,卻發現一張秀氣名片不知何時擱在吐司包裝底下。

    上頭三個字——遲暮春。

    “受人滴水恩,必當涌泉報……”腦中驀然閃過這句話。什麼跟什麼呀!轉而一想,糟!狐狸妖怪是否看上她的特殊體質在算計?不不、不可能!什麼爛體質早沒了,早跟她無關了!

    她不想賒欠妖怪什麼東西,也不可能會賒欠他什麼的!

    咕嚕嚕嚕嚕……李衰衰摸著胃,實在是餓得頭昏眼花、走投無路,只好拖著行李來到名片上筆寫的地址。

    名片白淨淨,只印了“遲暮春”三字,翻過背面是鋼筆寫的精煉——妖怪老巢就妖怪老巢吧。

    她咬著慘白嘴唇。世事難預料,禍福無常。她的生活慘淡,上次曾總賄賂的修鞋車馬伙食費沒幾天便開銷完,而公司又因財務危機而拖欠薪資,加上房租租約已到期……

    她被趕出租屋處,身無分文,啊——不行,冷靜冷靜!以前再慘也沒事,沒事沒事……那時恰巧地瞄到名片,就決定孤注一擲了!

    穿著鞋帶顏色不搭襯的布鞋,她繼續拖著行李往廈門街拐彎走去。

    還以為像遲暮春這種“人”,名片上特地書寫的地址該要是神神秘秘、氣氛靜謐的地方,沒想到卻是家快炒店。

    她再三確認,眼前的快炒店確實不神秘,但就氣氛上而言——

    時間接近晚間七點,理應是客人很多的時候,這里卻異常冷清,員工也少得莫名;應該說,她只看到疑似老板的一人在店內,還注意到玻璃電動門有些破損,掛著的盆栽搖搖晃晃。

    正躊躇著,里頭陣陣飯菜飄香迎面而來。

    媚惑呀、銷魂啊……她像賣火柴小女孩般站在雪地上,想“嚓”地點亮火柴取暖。

    但口袋是空的,錢包里應該還有些銅板,她好餓,好餓好餓——

    門突然開了。

    “哎呀!你是李小姐吧?”灰發蒼蒼的山羊胡老板迎上,一雙手在滿是油漬廚兜上擦了擦。“太好了,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里面請、里面請。”

    李小姐?

    ……等等!老板稱呼她“李”小姐?

    她睜圓眼。為什麼第一次踫面,老板就知道她姓李?是認錯人,還是她像火柴小女孩一樣有幻覺了?

    “我是姓李沒錯。”她揉揉眼。

    “唉呀!那就是您啦!遲先生交代,這幾天可能會有位李小姐來,遇到定要好好招待一番!我剛剛瞧就你在門外張望,我就想你是李小姐。”

    老板拉著她入座,擦擦桌椅。“來來來!遲先生說你一定要坐這個位子。這些我請,以後你三餐找我負責。噓,別跟其他客人說喲。”

    她腦中的不明就里及不上三日來的饑腸轆轆,一大碗香噴噴的飯端至面前,菜色豐富堆滿山,她扒扒扒,塞得滿嘴飯菜,隨即愣住,突地感覺眼前有道金黃影子閃過。

    一抬起眼。“咳……”害得她差點嗆到。

    怎麼到哪都遇到妖怪?業障,這肯定是業障……啥時眼前又多了一只妖,是俊俏臉皮,一身青衫。

    喀!他用筷子搗了搗盤內綠色。“啊,遲先生跟我說……”

    又是遲先生!

    她滿嘴飯菜,看他嘴巴一開一闔,然後他將一堆一堆綠色夾到她盤里。

    “怎麼你跟遲先生一樣啦,偏食偏得這麼嚴重,不吃蔬菜不行啊。”

    瞄眼旁邊忙活的楊老板,那人又喀喀喀撥了一大半綠色給她。

    回神,她已經吞完一大口飯菜了。

    “唔……”雖是餓得連鍋碗瓢盆也可狼吞虎咽下肚,但也沒必要像喂豬一樣塞吧。

    “啊,我叫斐悅,是遲先生派來負責安排你住所的。”理所當然、順水推舟地將整盤剩余的花椰菜通通撥到她盤里。他瞥見她手中的白名片,毫不客氣地一把抄去。

    “呦,遲先生給你寫了東西的名片?那可奇了,他遞名片從來很少在上頭寫東西,我還記得他最早的名片是一片雪白,連名字都沒——不過大家看了名片還是知道他是誰……”他嘀嘀咕咕、嘀嘀咕咕的同時,目光掠過她到後方便打住,她跟著轉頭,對上一群大搖大擺的凶神惡煞。

    她趕緊低下頭,眼不見為淨眼不見為淨,吃飯吃飯,凶神惡煞也是來吃飯罷了,、、腳步聲……沒想到那群人的腳步停在座位旁,突齊聲頂禮︰“悅哥好!”

    “噗……”她噎了,喝了一大口金黃啤酒又嗆著,她從不知道人坐在椅子上,腳踝也能拐到。

    “噯,免禮免禮!遲先生說過的,你們該做就做。”斐悅擺擺手,望了下門外對街。

    “是,悅哥說的是。”那群彪形大漢互使眼色,一屁股坐下,架子大得很,挑門口最近位子,佔滿。

    她……她她她造了什麼孽要夾在這些凶神惡煞中啊?一整桌的殺氣騰騰。她瞪大眼,其中一名腰間還插了個什麼?

    她倒抽三口氣,不自覺地從腳底顫到頭頂。

    楊老板迎上。“諸位大哥,小店常蒙你們照顧,這些就托你們麻煩了。”說完,遞上包得厚厚的一疊信封——李衰衰睜圓眼,這是收保護費呀?就算四下沒客人,也太明日張膽了點!

    他們……是道上的人嗎?那麼……遲暮春也是道上的了?

    她繼續扒幾口飯,看著老實的老板被凶神惡煞勾肩領去的背影;難道就因為是遲狐狸的地盤,就可為所欲為,命令人往東往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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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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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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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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