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諾《一筊定情》


出版日期: 2010-04-15

上官念潮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了一個秘密──
一間位於台灣,登記在母親名下的房子。
母親明知再也回不去那裡,早已定居在法國了,為什麼還要購買房子?
她為了窺探秘密來到全然陌生的台灣,卻遇見了上錯她車子的漂亮男人。
男人說話帶著霸氣與不馴,卻像個救星體貼地帶著她去尋找那間房子,
原來這漂亮的男人就住在那間房子的隔壁,而原來房子是牽線的媒人,
引領她愛上這個溫柔藏在壞口氣下的男人,真好……
自從上錯上官念潮這個從法國來的女人的車後,
夏子濤忽然發現向來浪拓的自己原來有這麼純情的一面,
而且變得多事又雞婆,她的大小事他都擔心想插手,
她的心情起伏也影響著他的心情……他喜歡上她了。
但他卻無法確定她的心意,害怕她只是對男人不設防?
就像帶她去見識台灣的土地公廟,擲筊問可不可以吻她,
土地公給了允筊,她也只是害羞笑著,撩得他心麻癢……


楔子

  三月的巴黎繁花似錦,空氣中彌漫著若有似無的薄霧。

  陽光灑來一室浪漫,坐在藝廊裡的上官念潮望著落地窗外繽紛街景,一點繪畫的靈感都找不到。

  今天是母親過世的第六十天,生離死別的哀傷還盤據她心上,同時還心神不寧地想著那個在整理母親遺物時發現的秘密──

  一間位於台灣,登記在母親名下的房子。

  雖說台灣是母親的故鄉,但在上官念潮有記憶以來的這二十幾年來,母親從來沒再踏入台灣一步。

  透過現代的資訊網路跨海買房子並不是一件難事,重點是母親要一間在台灣的屋子做什麼?

  為什麼明明知道再也回不去那個海島,卻要購買一間位於那裡的房子?

  難道媽媽一直隱瞞著爸爸與她的生父聯絡?

  不,不可能……上官念潮搖頭。

  若不是想與情人及家人徹底斷了聯繫,母親何苦帶著她遠赴法國?

  「念潮!」

  食指輕敲了上官念潮的額頭,硬生生打斷她游走的思緒。

  念潮從母姓,有個很別緻的東方名字,藝廊的同事們一直都跟著西蒙先生一樣這麼喚她。

  「工作這麼不專心,我可要跟西蒙先生說。」克萊兒的笑聲像銀鈴般清脆。「西蒙先生找妳呢!他在辦公室等妳。」

  「唔?」上官念潮蹙眉。忙碌的父親管理好幾間藝廊,公事通常直接在電話裡交代,私事當然是留著回家慢慢再談,這樣由秘書來喚她進辦公室倒還是第一回。

  「好像是有一筆海外的訂單指定要妳做。」似乎是看出上官念潮的疑慮,克萊兒笑著說。

  「知道了。」上官念潮攏了攏髮,起身往位於藝廊盡頭的父親辦公室走去。

  念潮在門上輕叩兩聲。

  「爸,你找我?」

  「進來。」西蒙‧霍華在看見女兒推門而入的第一時間,臉上揚起暖意。

  時間過得真快,一晃眼,念潮居然已經二十四歲了。

  明明當年妻子上官靜帶著還未滿月的念潮出現在他眼前,請他為她們母女倆安排住所的畫面還那麼清晰,一轉眼,愛妻已經過世,女兒已經亭亭玉立……

  其實那時候,如果上官靜不是已經走投無路,恐怕也不會答應嫁給他吧?西蒙忍不住這麼想。

  上官靜深愛的情人,是雙胞胎姊姊上官嫻的丈夫。

  她與姊夫的不倫東窗事發,於是答應姊姊生下孩子之後離開台灣,不得再與父母家人連繫──當然,這裡的家人包含了姊夫韓仲謙。

  她無處可去,於是他終於以孩子需要爸爸為由成功說服她嫁給他。

  他一直都愛著這個在法國跟父親學畫的東方女孩,義無反顧。即使念潮是她與別的男人所生,仍舊沒有折損他一絲一毫的寵溺與疼愛。

  他這麼愛她,愛得念潮幾乎擔心他在母親閤眼的那一刻會隨她而去。

  「今天有靈感嗎?」西蒙站起身來,揉了揉上官念潮的髮。上官靜去世之後念潮也暫停了作畫,幫著藝廊處理雜務的她,看起來仍舊心思紊亂。

  「沒有,爸爸。我很抱歉……」上官念潮低頭,看起來有些煩惱。

  她欠了市區育幼院兩幅,而她卻一點拿畫筆的興致也沒有。雖說是義務幫忙的工作不至於影響到藝廊的聲譽,但這樣為了私人情緒耽誤正事的感覺,實在讓人很挫折。

  「不要勉強,念潮。」感覺到她話中的懊惱,西蒙柔聲安慰。「育幼院的委託還有時間,如果妳真的沒辦法,也可以請別人做。」

  西蒙看進上官念潮沮喪的黑眸。「不要太壓抑自己,需要幫忙的時候要懂得伸出手,妳不把手伸出來,別人怎麼知道妳需要幫忙呢?」

  上官靜過世之後,她一直都沒有哭。

  西蒙既佩服她的韌性,又心疼她的逞強,這跟上官靜如出一轍的性格真不知是好是壞?

  「知道了爸爸,別擔心我。我這幾天試試看,如果不行,我會趕快轉給別人,不會影響完成時間。」上官念潮撒嬌地靠向西蒙懷裡,父親總是這麼體貼,媽媽怎麼捨得不愛他……

  「記得上次市民圖書館的案子嗎?」西蒙撫著念潮的長髮說。

  「記得,當然記得。」怎麼可能忘記?那是個很棒的委託。

  她一向是習慣在畫布上作畫的,也算小有名氣,得過幾個獎項、辦過幾場個人展覽。

  而正興建中的市民圖書館的設計者,據說十分喜愛她的繪畫風格,特別預留了閱覽室公共走廊的兩堵牆面,將牆面經過特殊處理,請她直接以顏料在其上作畫。

  略微粗糙的牆面讓油畫顏料更顯立體生動,每筆每刀都躍動著驚人生命力,她一試就愛上了這種奔放馳騁的美感。

  沒想到此次初試啼聲的處女作,卻讓她大受好評更甚以往,甚至上了幾期藝文雜誌封面。

  「妳在這方面好像滿有才華的。」西蒙泛起一抹微笑。「這幾天有個海外客戶跟我談過,他們預計下個月興建兩間高級旅館,旅館大廳及總統套房想請妳作畫,只要不悖離旅館風格太遠,題材讓妳自由發揮。創作期間他們提供妳機票住宿,酬勞也很不錯。」

  上官念潮皺了皺眉,聽起來又是一份要費時幾個月的工作。「什麼時候開始?」

  「等旅館半成後就可以開始了,他們希望妳的設計也能搭配旅館風格,所以妳還能休息一陣子。」

  「在哪裡?」

  「台灣。」

  「台灣?!」上官念潮倏地想起那張靜靜躺在母親抽屜裡的房契。

  「要,我要去。」她幾乎是馬上衝口而出,她可以趁這個機會走訪一趟母親的房子。

  「那就這麼說定了。」西蒙看著女兒,嘴角牽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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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結束了東京的小型演唱會,夏子濤為了躲避媒體與粉絲,提前一天回國。

  六月的台灣又濕又黏又熱,才剛踏出機場,他的短袖T恤已然濕了大半。

  他戴著皮製寬手環的手收緊肩上的吉他,踩著鉚釘皮靴的步伐隱約嗅得出怒氣。

  他諷刺地看看手中的艷橘天堂鳥,是方才一個不知道從哪得到消息,知道他提前回台的粉絲送的。

  「天堂鳥的花語是預告幸福,希望它能為你帶來滿滿的幸福喔!」那個笑得很燦爛的年輕小女生是這麼說的。

  幸福?!那是什麼東西?夏子濤再度悶哼了聲。

  他不只是不幸福,甚至可以說是倒霉透頂!

  今年,他又該死地和金曲獎擦身而過。

  已經是第三年了,明明他的創作曲曲暢銷、張張入圍,卻依然叫座不叫好。

  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偶像歌手,總是被一堆瘋狂女粉絲包圍,沒有人關心他的音樂,只在乎他有沒有傳出新戀情。

  也許他應該轉向幕後,專心做音樂就好?

  那麼當初離家時向父親誇下海口,說要拿下最佳演唱人的面子該往哪裡擺?

  他嘆了一口氣,覺得胃又隱隱作痛了起來。

  那個該死的、說要去開車開了老半天的經紀人向直海是死到哪裡去了?

  走出第二航廈東張西望了一陣,他才在某個轉角看見熟悉的香檳金休旅車。

  搞什麼啊!平常不是習慣停在這裡的,也不打個電話跟他說一下,害他出來胡亂找了一陣,還幫幾個眼尖的歌迷簽了名。

  他不假思索邁步向前,拉開後座車門甩進花束和吉他,把自己拋進副駕駛座。

  放躺座椅,拿下太陽眼鏡,半躺臥閉上眼,他揉著眉心躺了半晌,手肘頂了頂駕駛座,口氣裡盡是不耐地命令──

  「開車啊!直海!」他睜開眼,想看他偉大的經紀人在蘑菇什麼。

  咦……呃?駕駛座的身影讓他驚嚇得彈開兩步,並不是他的經紀人向直海,而是一個女人!

  「韓玥?」他定睛看了看,脫口而出一個再熟悉不過的人名。

  韓玥是他多年好友的妹妹,他還沒出道前曾經在他們家寄住過一陣子。

  這麼似曾相識的五官……不對……也不是……

  夏子濤呆了片刻,瞇起長眸,仔仔細細、從頭到腳,十分沒禮貌地把身旁女人打量了一遍──

  栗色長髮,纖長濃密的眼睫,粉紅輕淺的唇色,幾乎是要與好友的妹妹一模一樣……很像,但不是,她看起來也許比韓玥大上幾歲……

  「噯……」糗了!他剛剛好像沒有確認車牌號碼就坐進來了。

  上官念潮皺著眉頭,睜著一雙清亮的眼瞅著身旁這個莫名其妙坐進她租來的車的漂亮男人。

  他瞇起的雙眼深邃迷濛,瞳孔是很深的巧克力色,鼻子不像西方人那麼高聳,倒也還算挺拔有型。

  他的五官不像她以往看過的東方男人那麼死板,刻意抓亂的頭髮因汗水,服貼著幾綹髮絲在耳邊,更襯托了他的完美臉型與好看的淺褐膚色。

  他絕對是截至目前為止,她看過最賞心悅目的東方男人。

  可是,他坐上她的車到底要幹麼?

  上官念潮和夏子濤四目相對,兩人都充滿疑惑。

  看吧!什麼預告幸福,根本就衰透了!

  「對不起,我以為……噯,沒事!再見!」夏子濤拿起太陽眼鏡,匆匆忙忙就想閃,正要打開車門,手臂卻猛然被一隻滑膩小手捉住。

  咦?他納悶,看看手臂上柔滑觸感的來源,不知道她拉住自己要做什麼?

  她一手拉著他,一手在包包裡東翻西找。

  噯?該不會是這種時候還要簽名吧?是有沒有這麼衰?夏子濤正想詛咒上帝,就看見她從包包裡翻出一本記事簿。

  靠!真的是要簽名,他忍不住用額頭輕撞車窗。

  上官念潮翻到其中一頁,指了指上面的地址。「你知道這裡要怎麼去嗎?」

  原來不是要簽名?!看來是他自作多情了。

  夏子濤湊近,訝異地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看錯,細長黑眸裡閃過無比驚詫──

  那是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地址!

  「妳去這裡做什麼?」雖然覺得唐突,他還是問了。

  「這是我母親的房子。」上官念潮答得溫柔,似乎絲毫沒覺得他不禮貌。

  夏子濤輕揚起眉,她的國語好像不太標準?而且,她好像沒發現他是藝人?

  「妳是華僑?」他合理的懷疑。

  「嗯,我第一次來台灣。」上官念潮笑。她的笑容就和她的人一樣輕淺溫柔,讓人感覺舒服。

  「這地方對初次來台灣的人恐怕不太好找……妳有GPS嗎?」夏子濤環視車內四周,沒看見衛星導航的蹤影,只看見她膝上放了本地圖。

  對了,他剛剛闖進來時,她好像就是低著頭在翻什麼。

  只是……地圖?他疑惑地問:「妳看得懂中文嗎?」

  「很吃力,但還行。」上官念潮尷尬地笑了出來。

  夏子濤看著她的羞赧,覺得自己問錯問題,她要是看得懂,就不會認真到連有人闖進車裡都後知後覺。

  他嘆了口氣,覺得自己自找麻煩。「如果妳不介意的話,我帶妳去。」

  「什麼?」上官念潮側頭,疑惑地眨了眨眼,一時竟弄不清楚他的意思。

  唉,夏子濤決定送佛送到西,拿起手機按下一組再熟悉不過的號碼,在經紀人還沒向他解釋完為什麼車子發不動的時候,就叫他不要來了。

  「妳下來。」夏子濤掛上電話,指指她那側的車門。「我開車載妳去。」他指指自己,顯然不太相信一個看中文很吃力的歸國華僑的開車技術。

  她會被到處亂竄的摩托車嚇死,他想。

  「啊?」上官念潮微張著唇,看起來呆呆的不敢相信。

  她正陷在地圖迷障裡,就有個男人自投羅網上車來解救她。

  本來,她想瞞著父親為她請的助理,也是她昔日同窗好友元芮蓮,偷偷前往母親的房子一探究竟,所以才請元芮蓮不要來接機,堅持自己可以獨自開車前往飯店,結果她才坐上租來的車,就開始後悔起自己沒有搭計程車了。

  她被地圖弄得眼花撩亂頭昏眼花,真不該這麼逞強的……還在猶豫著要不要下車問人,夏子濤就衝進來了。

  「謝謝你。」上官念潮鬆了一口氣,表情像看到救星。

  夏子濤覺得好笑,在這種人生地不熟的環境,她對陌生人的戒心真是低得過分。

  「不用跟我道謝,我家住在這隔壁。」他伸出食指戳了戳念潮手中地址,拉開笑容,明明是英挺的俊眉朗目,笑起來竟像個陽光大男孩。

  「我叫夏子濤。」他說。

  上官念潮一怔,他的笑容好看得令人恍神。

  「上官念潮。」她溫煦微笑,回應他的自我介紹,打開車門和他交換座位,把駕駛座讓給他。

  ※ ※ ※

  剛離開高速公路,上官念潮就發現,台灣的路面顛簸到一個她無法想像的程度。而平面道路上為數眾多,隨意鑽竄的摩托車也讓她瞠目結舌。

  她看著身旁男人四平八穩,臨危不亂地操控方向盤,有種對他至高無上的欽佩和謝天謝地的解脫感。

  夏子濤眼角餘光將她的反應盡收眼底,忍不住覺得有趣。

  「怎樣?被摩托車嚇傻了?」他笑著問。

  「嗯。」上官念潮點頭。「我好驚訝……他們騎車的技術真是出神入化……」

  「哈哈!」夏子濤朗笑,用「出神入化」來形容真不知道是褒是貶?她中文看不太懂,成語倒還挺會用的嘛!「過陣子妳就會習慣了。」

  「老天爺,我希望不要。」她手摀住額頭唉叫求饒。

  夏子濤笑得更過分了。「妳怎麼不叫妳媽來接妳?省得妳自己開車迷路又被嚇得半死。」方才她提到目的地是母親的房子,他很自然作了這種聯想。

  「她過世了。」上官念潮答得坦然。

  「對不起。」夏子濤看她一眼,眸色一暗,覺得自己多話。

  「不、不,沒關係的。」上官念潮急忙搖頭,她完全不介意的。

  「前陣子,整理媽媽遺物的時候,才發現她名下有這間房子。剛好這陣子要來台灣工作,就想說順便繞過來看看。」她向他溫柔一笑。「還好在機場遇見你,不然我不知道要自己找多久呢!」

  夏子濤怪異地瞅她一眼,再度覺得她對陌生人的防備很低。是他在爾虞我詐的演藝圈待久了,才覺得她好親近得過分嗎?

  話說回來,她好像並不知道自己是藝人?跟她聊天竟然這麼舒服輕鬆,他很久沒有這麼自然地與人交談了。

  「這間房子好像沒有住人?」

  「沒有住人?」上官念潮偏了偏頭,她也不清楚哪!不過,跟母親的情人住在那裡比起來,她倒寧可這房子沒有住人。

  「我有時做音樂做到很晚,前後上下左右鄰居都來抗議過,就是這間沒有。」夏子濤朗笑,他懷疑這間房沒人住很久了。

  做音樂啊……上官念潮跟著笑,看向他上車時拋向後座的吉他,忽然發現那束她不認識的橘紅色花朵,花梗粗長,花朵像鳥首般昂揚顧盼,搶眼絢爛得幾乎令她心驚。

  「這是什麼花?」她忍不住問。

  「天堂鳥。妳不認識啊?」夏子濤的表情像看到鬼,這應該是很普遍的花材吧?「枉費妳剛才說妳住在巴黎,竟然連天堂鳥都不曉得!」搞什麼?巴黎不是被稱作花都嗎?他調侃她。

  「唔……」上官念潮困窘地吐舌輕笑。「我真的不認識。」她又回頭望了它一眼。

  天堂鳥……這名字真美。她應該早點認識它的,那麼上次的個展,她絕對會用它當主題。

  「快到了。」夏子濤忽然說,將她的思緒從天堂鳥上拉回。

  他繞過兩個彎,轉進一條蜿蜒小路。「住戶的停車場在外面,得走點上坡路才能進小區。」眼角餘光朝她腳上瞥了一眼。「幸好妳沒穿高跟鞋。」

  「住戶停車場?」上官念潮一愣,她不確定母親的房子有沒有附帶車位。

  夏子濤馬上發現她的懷疑。「妳可以先停在我的位置,我嫌麻煩,車賣掉很久了,車位一直空著沒在用,以後妳隨時要來都可以停在那裡。」

  「你沒開車?」她問得小心翼翼,怕他是故意讓給她才這麼說。

  「妳放心,我沒那麼好心。」夏子濤看見她的表情,覺得她果然天真善良得過頭。「而且,我有寶貝重型機車,我也是討厭的摩托車騎士。」他想到她剛才看著窗外摩托車像看到鬼的表情,徑自笑了起來。

  噢,什麼嘛……他一直拿她被摩托車嚇到這件事取笑她,真過分。

  她蹙了蹙眉,粉色唇瓣不自覺微噘,雙頰染上紅暈,她的反應自然,神態卻比任何他見過的女明星都美。

  夏子濤望著她有些怔忡,趕忙別開眼,將車駛進停車場,俐落迅速地停好車,熄滅引擎。

  「下車吧!」他為她開了車門,走向後座背好吉他,把車鑰匙交還給她,徑自往前走。

  上官念潮跟上,和他並肩而行。

  她端詳四周景色,小徑兩旁樹蔭林立,蟬鳴花香,環境十分清幽。沿路矮房有些許老舊,寬大的防火巷讓比鄰的住宅看來不嫌擁擠。

  才走進來,她就喜歡上這裡,低調樸實,卻寫意美麗。

  難怪母親會將房子買在這……

  夏子濤走在她身旁,看著她新奇地左顧右盼,忽然發現她很高,很少有不穿高跟鞋的女生站在自己旁邊只差了半個頭……也許她有一七五,他想。

  不過,高歸高,體力倒是不太好,才走了一小段路,甚至不到三分之一,她就已經氣喘吁吁大幅落後了。

  夏子濤停下腳步等她,轉頭又是一臉興味地調侃道:「平常都沒在運動?這麼不能走?」

  「嗯。」上官念潮承認,不好意思地笑。「真的都沒有在運動耶……」

  夏子濤挑眉,為她的反應感到不可思議,她好像總是這麼溫順,完全不會抗議或反擊。不管笑她被摩托車嚇到、不認識天堂鳥或是沒運動都一樣,她總是溫柔地順著對方的話。

  其實這段上坡路真的不算短,他要是不幸在外頭喝醉,都沒有自告奮勇的大男人願意陪他回來,更別提她這種運動量少的弱女子了。

  「休息一下好了。」夏子濤隨便找了個花圃邊緣坐下,從包包裡撈出礦泉水。「要喝嗎?」他喝了一口之後問她,才想起自己剛剛喝過,覺得這問題問得很白痴,偏偏手已經遞到半空,突然放下也顯得怪。

  「要。」上官念潮在他身邊坐下,自然地接過他遞來的水,沒有多想什麼,就著瓶口喝了。

  反而是夏子濤看著她仰頭時漂亮的頸線,臉上升起一抹可疑的暗紅。

  噯……他什麼時候這麼純情,是在臉紅個什麼勁啊,他覺得自己簡直是腦子壞掉!

  「謝謝。」上官念潮把礦泉水還他,抿唇微笑,伸長手捶了捶雙腿,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子濤,謝謝你帶我來。」

  瞧著她好甜好溫柔的笑臉,夏子濤不由得一愣,接著說道:「有什麼好謝的?我就說我住在這裡了,順便而已。」他的語氣聽起來很凶,以為這樣可以掩飾內心莫名掀起的小小波動。

  「我不是謝這個。」她依然溫潤微笑,轉頭看著他說:「其實,要來這裡之前,我很害怕……」

  夏子濤睨她,不懂探訪一間房子有什麼好怕的?

  她望進他的疑問,輕輕淺淺地說著:「我是媽媽在台灣跟情人生下的,她在法國和爸爸結婚,讓爸爸收養我……」她把目光從他臉上移開,頓了頓。「媽媽的情人,一直都在台灣……好擔心,不知道自己一個人來這裡會遇見什麼……」

  「妳怕遇到妳生父?」夏子濤問,心裡感到訝然,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跟他提這個?

  「嗯。」上官念潮點點頭。「我還沒有心理準備……一個人坐在車裡胡思亂想,越想越擔心越怕,又看不懂地圖,腦袋亂糟糟的……然後,你突然就出現了!」她牽起微笑。「子濤,我好幸運,可以遇見你,有你陪著,我覺得好多了。」

  夏子濤凝睇她,沒有回話,對她如此真心誠意的道謝感到不自在。

  「走吧!」他站起身,拍拍身上的塵土,自顧自地往前走。

  「好。」上官念潮跟著站起,靜靜走在他身後。

  過了好一會兒,夏子濤越過自家大門,在一間圍著籬笆、擁有庭園的獨棟矮房前停下腳步,回頭對她說:「到了。」

  矮房外的木製圍籬上懸吊了幾株盆栽,和幾扇隨風輕轉的風車,顏色是清爽飽滿的乳白,油漆看起來像是最近才新漆上的。

  上官念潮視線飄進籬笆門內,映入眼簾的不只是綠意盎然,庭院右側甚至有石頭堆砌而成的迷你魚池。

  池子裡有魚,而通往屋內大門的幾階石梯上並沒有青苔與落葉──這絕對是間勤於整理打掃的房子,她想。

  她掌心裡那把沿路捏握、早已汗濕的鑰匙,此刻握得更緊了。

  現在呢?她應該按門鈴?還是應該直接拿鑰匙開門?

  她呆立了片刻,腦海裡轉過幾百種念頭,臉上變換過幾種表情,卻連一個小小的動作都沒有辦法決定。

  鈴~~

  忽然響起的尖銳門鈴聲,教她整個人一震!

  她驚訝地望向身旁的夏子濤,看見他左手橫過她後頸,又按了一次電鈴。

  「好像沒有人?」他偏頭看她,輕鬆一笑。

  本來,已經帶她到了目的地他就大功告成,想向她道別,卻在看見她的彷徨時心生不捨。

  還沒細想,他就代替她做了決定。

  「給我。」夏子濤朝她伸出手。

  「什麼?」上官念潮茫然,不知道他在說什麼?

  「鑰匙。」他指指她緊握的右手。

  「喔。」她終於意會,順從地把鑰匙遞給他,呆愣在原地看他輕鬆打開矮籬大門。

  這個動作只需要五秒,她卻花了五分鐘猶疑。

  就像現在,夏子濤已經踏上石階,準備打開屋內大門,她還站在庭院外舉步維艱。

  沒有聽到身後跟上的腳步聲,夏子濤兜轉身子,斜倚在門口,仔細端詳她臉上的表情。

  「妳看──」他忽然說,向著籬笆外的她,手比了個方向。「妳媽媽也種了天堂鳥!」

  上官念潮順著他手勢看去,一抹閃耀燦橘果然躍入眼裡。

  「真的耶……」她驚訝,拉回視線,對上夏子濤深邃瞳眸。

  「來吧!」他朝她伸出手,在炎炎夏日的燦爛金暉下露齒微笑。

  他的笑容必然有某種神奇魔力,上官念潮想。因為,在她自己還沒意識到之前,她便已經朝他舉步,伸手與他交握。

  「我想這裡的格局應該和我家差不多。」夏子濤走在前頭,推開最裡面那間房間。「果然沒錯!吶,這間是主臥室。」

  他回頭向她笑了笑,信步又往其它地方走去。

  「客房……浴室……廚房……」他簡單介紹完,在木製階梯前停下腳步。「最後,這是通往二樓的樓梯。」他食指比了比樓上。「要陪妳上去嗎?」

  「不,不用。」上官念潮搖頭,輕輕笑了起來。

  「有什麼好笑的?」夏子濤挑眉,雙手橫在胸前。

  「沒什麼。」她吐吐舌,斂起淘氣笑容。「我只是覺得你真是個好地主。」

  「好地主咧!」夏子濤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還不是因為妳在外面磨磨蹭蹭的,不然我才不用陪妳進來,搞得我好像房屋仲介一樣。」

  房屋仲介!上官念潮又輕輕笑了起來,真是有趣的形容。

  夏子濤悶哼了聲,不理會她的笑,決定要趕緊回家把自己丟上床好好睡一覺。

  他揚揚手,走向玄關,背吉他,穿鞋子。

  這間房子看起來雖然整潔乾淨,但是完全沒有居家生活用品,像是吹風機牙刷牙膏漱口杯之類的東西。他想,應該是真的沒有人住在這裡,既然她擔心的事情不會發生,那他也可以早早回家休息了。

  「噯,我閃了。」他打了個哈欠,折騰了那麼久,更想睡了。「再見!」

  「等等、等等,子濤!」上官念潮從身後小跑步攔下他。

  「嗄?」他疑惑地轉頭,手臂卻猛然被她扶住。

  她撐著他手,略微踮腳,左右臉頰來回輕貼了他臉龐兩次。「謝謝你,子濤,希望能再見到你。」她朝他甜甜一笑。

  嚇!映入眼簾的臉龐太過柔美,夏子濤近乎反射地後退兩步。

  「妳神經病啊?!」他很大聲,伸手抹了抹臉,像沾到什麼髒東西一樣想擦去她的香氣。

  「我只是想跟你說再見……」上官念潮錯愕,神情看起來有點受傷。

  「再見就好好說再見,幹麼毛手毛腳的?」他想起貼臉頰只是法國人習慣的招呼方式,雖然覺得自己反應過度,嘴巴卻仍不肯放軟。「這裡是台灣,不是法國,不要隨便跟男人貼臉頰。」

  「為什麼?」她問。

  「因為台灣男人很壞!」

  「唔……好……」其實她不太懂,只是打個招呼,這跟台灣男人壞不壞有什麼關係?可是因為他口氣聽起來很凶,她只好很沒用的答應。

  「還有,上車第一件事就是要鎖門,別再讓莫名其妙的男人跑進妳車子裡!」

  上官念潮看著他,想到他口中莫名其妙的男人就是他自己,忍不住覺得好笑。

  「好。」她笑著說。

  「還有,不要讓任何陌生男人有機會踏進妳的屋子。」

  「好。」她又點了點頭。

  「還有……」夏子濤看了看她,神情有點複雜。

  「嗯?」上官念潮納悶地眨了眨長睫。

  「那束天堂鳥放在妳車上忘了拿,我不要了,送妳。」他轉身踏步離去,對身後的她揚揚手再見。

  念潮笑了,心情竟然很好。

  她本來以為會在母親留下的房子裡心事重重,結果卻因為一個陌生闖入的夏子濤得到好心情。

  她牽起微笑,踏上階梯往二樓走去。

  她想,她一定會很喜歡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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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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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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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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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橙諾

有看過黎明跟舒淇演的國片「玻璃之城」嗎?

大略的劇情是——一對各自有家室,偷情的戀人車禍在異鄉過世。由于偷情的真相太不堪,他們各自的配偶都不願到異國認尸,于是各自派了一子一女前往辦理後事。

這一雙男女在處理遺物的過程中,不僅還原了父母最後一段旅程,更意外發現了父母愛情的真正面貌,發現原來這段不倫才是父母生命中錯失的最愛。

于是呢,故事的最後,這對戀人的兒女互相產生了情愫,將父母未完的愛情故事繼續下去。

我已經忘記自己是幾歲看這部電影的,但它深深地打在我心里,于是我隱隱約約有了這個故事的輪廓。

不知道是怎麼發展的,這個未成形的故事竟然越來越有自己的樣子,就連出場的配角,都在我心里栩栩如生地動了起來。

然後,真的好痛苦!

某些橋段與對白在腦海里反覆上演,隨著我跟男女主角越來越熟——

有時我會听見夏子濤暴吼說︰「喂!我的金曲獎呢?都幾年了啊?!」

或是看見念潮低頭問我︰「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媽媽的房子看看呢?」

再不然就是來個亂七八糟的向直海︰「早說你寫不出來嘛!害我跑龍套跑得要死!」

……%*&%$#*&,罷了!我認了!

于是我開始坐在電腦前,嘗試把這些情節化成文字,完成了我人生中第一部長篇故事。

原生家庭的愛情太過遺憾,所以我給了念潮一個別扭可愛的夏子濤,中和一下母親在她的生命里帶來的惆悵,也讓夏子濤在遇見念潮之後得以突破事業瓶頸,找到自己想追尋的道路。

我心目中最好的愛情便是如此——拯救,也被對方救贖。

無論我們曾有過多麼不愉快的經驗,都能因為對方而感到完美。

沒有意外的話,接下來的幾個故事都會圍繞著這個主軸。

希望你們能喜歡這個故事。

而我也很開心,因為我終于能擺月兌這對糾纏了我很久的男女主角。

本來,我還跟朋友笑說,要是沒辦法出版,我就要把列印板拿去燒了跟樹葉一起烤地瓜,結果可能他們想活下去的執念太強烈,我很幸運能跟我最喜歡的出版社合作。

總之,書看完了,記得翻到書首或書尾,看一看參與制作出版這本書的辛苦工作人員,因為有他們的努力,我們才得以這麼歌頌愛情。

順利的話,下個故事見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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