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小雀《等待是件小事(上+下)》

《等待是件小事(上)》

出版日期:2018-11-16

等待真的是件小事,因為人等著等著,也就習慣了
就像鹿鳴等周頌,也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
他們自相識相愛以來,等待就是她的日常之一
享受逍遙不羈自由自在的生活是他要的人生
對他來說,有女友跟沒女友一樣
還是一年到頭天南地北到處跑的挑戰極限
她一邊獨自面對人生的風風雨雨,一邊又對他牽腸掛肚
消極地阻隔所有外界關於他的一切八卦小道消息
不看不聽不知道,就還能相信自己是他唯一的女朋友
繼續等待滿世界闖蕩瘋玩的他倦鳥歸巢「回家」……
在這段感情裡,她承認自己是先變了的那個
經歷了五年來他一次次的不告而別又不請自來
也看清了他總是迴避有關未來的話題所抱持的心態
其實他的答案早就明明白白,是她一直自欺欺人罷了
她不願再浪費感情與時間在這段注定沒結果的關係上
頌少女友的身分她不再稀罕,他愛給誰都與她無關了……


序言

   關於等待…… 蔡小雀
  
  因執念而痛苦,也因堅持而偉大。

  但是在愛情裡,我們常常無法確定自己下的決定是對是錯,往往看不清楚前茫茫。

  周頌和鹿鳴,姬瑤和周王,就是三千年後及三千年前的明顯對照組。

  時代已經不一樣了,我們學會了獨立、堅強、勇敢,我們可以很輕易放棄待在原地日日夜夜等待的選擇,也許我們失去的將會是一段蕩氣迴腸刻骨銘心的愛與傳奇,然而在熬成傳奇前,誰又能向我們保證,最後我們守候來的正是我們真正要的,而且我們為此永不言悔?

  世上,誰都不想做大家眼中生性涼薄的人,誰都不願承認自己是先變了的那個,於是有些人苦苦等待,指望忍讓與委曲求得了全,自己還能盼到標上Happy Ending落幕的那一天。

  ……有些人則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滿嘴「愛我就成全我」、「我對你〔你〕已經沒感覺了,為何還不放過我?」、「以前我以為我愛你,但直到我遇見她之後發現那才是真愛!」……

  句句看似很合理,實則卻愧對倉頡造字、污染地球空氣、贏得無數中指的屁話,把責任、親情、關愛和道義付之一炬,不惜慘烈犧牲他人,只為成全一己私慾。

  時代確實已經不一樣了,更進步卻也更衰退,更繁華卻也更孤獨,最光明與最黑暗交織,敦厚被愚弄、熱血被掌控,希望與失望夾雜,夢想與貪婪分辨不出界線……

  愛是這樣,其他種種亦是同樣。

  我們希望有些事情永遠停在這裡;永遠不變;卻又希望有些事物可以按照我們的期待值如野馬撒蹄般一路呼嘯奔騰向前。

  但我們跌跌撞撞,或失敗或成功,或獲得或失去,最後才終於明白,其實唯一能掌握與改變的,只有自己。

  我們心中依然有著那顆永不熄滅的小小火種,嚮往著更單純或更真摯、更美好的世界在我們面前降臨與展開。

  善與惡,好與壞,苦或樂,卻都是從我們自己本心開始,才能漸漸去感染感動影響更多的人。

  如同鹿鳴,她如果沒有在五年的等待過後,決定站起來,拍拍屁股走出周頌的世界,周頌是永遠不會回頭驚覺,原來不知珍惜,再愛你的人隨時都會成為和你擦肩而過的過客。

  而姬瑤王后因為當時的社會觀念與家國天下和責任及束縛,沒能領悟也沒能做到的,在默默苦守等待了遙遠漫長的三千年之後,她又能獲得上天與命運最後彌補她的驚喜嗎?

  ——無論如何,誠摯祝願,這世上的每個人都能漸漸懂得學會怎樣真正去愛人,包括我們自己在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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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等待真的是件小事,因為人等著等著,也就習慣了。

  而鹿鳴等他周頌,也已經不是一年兩年的事……

  不過又怎樣呢?反正她也不喜歡別的男人,同時也沒別的事好做,既然閒著也是閒著,那就繼續等下去吧!

  除了同居或婚姻關係之外,其實一個人的柴米油鹽醬醋茶也就是這樣了。

  每天睡醒、起床、上班、下班、解決三餐,不忙的時候正常打卡,在街上吃碗滷肉飯喝碗貢丸湯配一碟三十元燙青菜然後回家,忙起來的時候伏案賣命,趕最後一班捷運車次夜歸,期間努力保持清醒注意婦女自身安全以及……咳,總之並且當心別在等大樓電梯的時候打瞌睡,一腦袋砸到牆上去。

  ——然後等待每月初發薪日,繳完所有應繳的拉拉雜雜帳單後,再擠出一小筆微薄得可憐的養老金去定存,最後手頭上那幾張千元大鈔就是她一個月的生活費。

  幸好有健保制度,不然臨時再來個感冒發燒脫臼骨折之類的意外醫療費支出,她就得活生生體會一把什麼叫貧病交迫、在大雨中對老天伸出爾康手的滋味了。

  但她敢打賭,就算沒有健保制度,周頌和他那個圈子裡的朋友也永遠不用為這些重要的鳥事擔心。

  ——每每想到這裡,她都覺得自己骨子裡的酸民DNA瀕臨爆發,幾乎遏止不住上網狠狠抒發一頓酸言酸語、大舉抨擊社會不公我輩蟻民何時能出頭天的衝動。

  為什麼呢?

  因為周頌及他圈子裡的朋友,個個家中背景一整串排列下來非富即貴,不是當大官的就是賺大錢的,這也造就了他們這一批最傲人最狂跩的「富二代、豪三代」。

  周頌隨便一個鑰匙圈都是Mont  Blanc限量版的,全球只有三個,上次落在她套房裡,害她神經緊張到得用密封袋裝起來塞進馬桶水箱裡……小偷也許最不會想去偷的地方。

  後來他來了,她還得用一碗滿漢大餐支開他,才敢偷偷摸摸從水箱取出來,一臉光明正大毫不心虛地還給他。

  ……她怕周頌知道了自己把他的鑰匙圈藏在「那種地方」,肯定二話不說滿臉嫌惡就把鑰匙圈往垃圾桶扔!

  沒辦法,名門公子哥的高貴傲嬌壞習慣和臭脾氣,一是拒絕所有物被玷污,二是拒用廉價品。

  話說回來,她至今仍深深好奇一件事……嚴格說來她也是「廉價品」,怎麼周頌用起來就一點也不違心呢?

  「周公子口味殊異,」她撕開了來×客的紙碗蓋,邊按熱開水注入邊喃喃,「簡而言之,都是孽緣啊。」

  不過思及周頌他擁有的超強床技,驚人的體力與續航力……咳,鹿鳴覺得自己真的也沒什麼好抱怨的了。

  再說人家會投胎是一門高深技術,從小到大接受豪門菁英式教育也不輕鬆,身上背負著隨隨便便都能養活幾萬人的家族企業之興衰的沉重責任,重點是不但很會賺錢還很會玩,天天當空中飛人跨越各國分公司開會視察之餘,還有精力和體力時不時一年就安排個三五趟極限挑戰運動之旅。

  周頌以及他的朋友陳定等人,就是她這種小老百姓只能仰望的,神(或神經病)一般的存在。

  不過周頌的神(經病)等級更高一層,人家大爺當年優等生畢業,然後跌破眾人眼鏡,反骨地接受英國某個特殊機構招募,去「玩」了幾年後回來,就乾脆投資了一間全球最大的極限挑戰運動公司,會員遍佈全世界,他身為大老闆的同時,無比熱衷於客串領隊一職,帶著一干有錢到愛作怪的年輕富豪會員上高山下深海到處鑽。

  哪天要是在電視上看到他和貝爺一起吃昆蟲,也只是剛剛好而已。

  ——當!三分鐘的每日沉思一過,來×客也熟了。

  就在鹿鳴舉箸開始吃泡麵的當兒,手機響起。

  「喂?」她抄起手機,嘴裡含著熱騰騰的麵條,正考慮要吞下去還是先吐出來。

  「小鳴,你猜我現在人在哪?」手機那端傳來熟悉又陌生——暌違半年之久——的低沉渾厚性感又飛揚的男人嗓音。

  考慮到這通電話有可能跨越了大半個地球,貴爆的國際漫遊,看在錢的份上……她還是顧不得麵條的燙口一咕嚕吞進肚子裡,哈氣了兩聲才騰出嘴來回答他這個無聊的問題。

  「戈壁大沙漠?刁曼島?喜馬拉雅山?」咦,這些地方收得到訊號嗎?

  「傻瓜。」他笑了起來,笑聲還是那樣令人小腹騷動,膝蓋發軟……

  鹿鳴低頭看了一下泡麵,俗話說飽暖思淫慾,可她這都還沒吃飽就開始思那個了——都是他害的。

  「周頌,你在哪?」她嘆了一口氣。

  「我在樓下大門口。」

  她心先是無法抑制地興奮一蹦,隨即冷靜了下來,沉默了三秒鐘,皮笑肉不笑的微微牽動嘴角。「你又把我家鑰匙弄丟了?這已經是第幾副了?」

  高大威猛男性賀爾蒙足可擰出汁來的周頌在大樓門口,破天荒地尷尬了起來,俊臉微紅,暗暗咕噥了一聲——這女人可真會記恨。

  每次打給他的都是新台幣一百元一把的廉價鑰匙,他手指稍稍用力一點就斷了,更何況他出門如果不是在自由潛水,就是在攀岩、騎越野車翻山越嶺、高空跳傘什麼什麼的……本來就很容易弄丟鑰匙的好嗎?

  他已經說了幾百次,要她搬離這棟舊大樓,到他住的地方,既有二十四小時酒店式管理服務,保全又嚴密,房子又寬敞又舒服——但她偏偏要窩在這個……這個鳥窩,隔音效果又差,他每回把她抱起來頂在牆壁上熱情狂猛地這樣那樣時,砰砰響得隔壁鄰居還會衝過來狂按門鈴壞他興致……總之,在緊要關頭被迫戛然止步,是男人都憋不住,都想發火好嗎?

  而在人高馬大身高一百九的周頌正絞盡腦汁該如何向這個身高一六八,身材微豐潤,卻軟嫩「多汁」得令他每每不能自已的女友討好解釋時,一點都不曉得女友此刻在想的是——這年頭鑰匙也不便宜大門和套房門各一把就得兩百塊我都能買一箱來×客了卻還是不得不再重打一副給他糟蹋人生真的好艱難——的民生問題。

  等待真的只是件小事,新台幣才是件關乎溫飽的大大事。

  果然,談感情傷錢啊……

  後來,周頌還是成功上樓了。

  再後來,鹿鳴還是沒能成功吃上那碗泡麵。

  因為一開家門,她就被個無比饑渴狼性大發的高大肌肉棒子輕鬆一把抱起,重重抵在牆上熾熱猛烈地吻了個亂七八糟……

  她連上身的寬版長棉T都還來不及脫,就覺得小屁股一涼,他的大掌瞬間剝掉了她的海綿寶寶內褲,而後他牛仔褲頭刺耳的拉鏈聲猛地拉下——下一秒,她深深倒抽了口氣!

  他的巨大碩長兇狠地推進來,堵了個滿滿當當,深到她幾乎無法喘息、無法思考,又重又脹又痛又爽的滋味登時全面侵佔而來,她嬌軟微顯豐潤的身驅僵硬緊繃又顫慄灼熱難耐……  

  「我想你!」他低沉瘖啞笑了起來,在她耳畔蠱惑般哈氣。「我想死了——你的滋味!」

  「混蛋!」她急促嬌喘悶哼著,下半身那處敏感顫抖縮著、吮啜著……被撐得好厲害……想哭,又無法自抑地在他寬厚古銅後背上抓出一道道狂野的痕跡,隨著他每一個猛力至極的撞擊、狠命地深頂……最後她還是頭暈目眩地呻吟著哭喊了出來。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

  最後他入了她幾百下,她就罵了他幾百遍,直到最後腦中白光一炸,渾身哆嗦地被高潮席捲了一切。

*             *             *

  鹿鳴再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亂七八糟濕潤滑膩得一塌胡塗的床單被扯下來扔到一角,她身下躺的是陌生卻又異常熟悉的絲綢床褥。

  喔,說陌生是她平常才沒錢去買這種貴森森又不能丟洗衣機洗——屬於好看不好用——的真絲床套組,說熟悉……沒錯,只要周頌來過夜,第二天起她的床單被套枕頭就會被換上這樣昂貴的床套組。

  明明他這種號稱豌豆公主龜毛脾性的富豪貴公子,只要一出門在高山深海滾成一身爛泥樹葉海藻什麼的還能興致勃勃甘之如飴,為何偏偏就是看她的大賣場便宜貨床套不順眼?

  ……什麼壞毛病?

  鹿鳴勉強撐起彷彿被重新拆開再組合一遍的酸痛腰背手腳,這才感覺到下面熱辣辣的腫疼酥麻感已然被種淡淡的清涼感撫慰了。

  縱使沒臉沒皮習慣了的她,也不禁有些面紅小尷尬起來。

  對了,還幸虧今天是禮拜六……

  正決定繼續癱回床上當一根廢柴的鹿鳴忽然聞到了濃濃誘人的咖啡香味,忍不住吞了口口水,又掙扎著翻身坐起,眨眨惺忪的眼睛望向套房小吧台那頭的高大精壯赤裸身影……

  那寬肩背脊形狀矯健漂亮,緊實的古銅色肌膚底下隱藏著隨時能爆發的強大力量,倒三角的輪廓到勁瘦腰肢和翹臀……啊,可惜被牛仔褲擋住了。

  不過長腿還是引人垂涎得要命。

  鹿鳴發現自己又餓了……

  半年才和「男友」瘋狂廝混一次,真的不太符合女性正常健康的生理需求啊!

  話說回來,半年才能見上一次面,見面就是胡天胡地的滾床大戰三百回——面前這個男人到底是她的男友還是炮友,界線還真是不明顯。

  她愣愣坐在床沿上,腦子心裡有些渾沌含糊不是滋味,分不清是釋然還是惘然……那個渾厚陽剛的溫暖強壯男人身軀已經籠罩而來,隨著他俯頭而下,送進她唇齒內的是香濃的咖啡和纏綿熱烈的吻……

  「唔……」她被吻著吻著又腦子胡塗了,身子柔軟發酥地融化在他強健的臂彎裡,不知不覺間,整個人已經跨坐在他肌肉賁實的大腿上,雙手交環著他的頸項,而後渾圓酥胸被他的大手揉捏得渾身熱度沸騰上升……

        鹿鳴最後的意識是自已再度被他推倒在床上,雙腿被迫掛在他寬肩上,然後他的頭正埋在她的……她的……

        她被吸吮舔弄的神昏顛倒嬌泣呻吟的不能自己,只覺得自己整個人快教他弄死了……

  三天三夜下不了床什麼的,真的不只是江湖傳說啊!

*             *             *

  禮拜一,她渾渾噩噩腿軟著被他體貼入微地抱上了悍馬車。

  「禽獸啊……」她小臉疲憊青白中帶著難掩的一抹媚態,痛心疾首地狠狠瞪了回到正駕駛座的周頌。

  周頌低沉笑了起來,黑眸熾熱勾魂地深鎖著她的目光。「距離九點還有半小時,要來場快狠準的車震嗎?」

  「滾!」

  「哈哈哈哈哈……」男人笑得濃眉舒展愉悅歡快,卻也不忘憐惜地伸手過去,溫柔地替她揉著後腰。「還酸得很嗎?」

  「下次請考量一下我不過就是個上班族加死宅好嗎?」她被揉得好舒服,差點嬌吟出聲。「對……對……就那邊……」

  她嘆息滿足的聲音令周頌眼神又深了起來,大手揉著揉著開始變了性質,修長指尖靈巧貪戀地鑽入了她褲腰內,摩挲起那小巧敏感的臀溝——「寶貝,你真應該常常跟我一起「運動」的……」

  「周頌!」鹿鳴臉蛋瞬間暴紅了,又羞又急地連忙抓住了他那隻蠢蠢欲動的狼爪。「別鬧了,我、我上班要遲到了……而且這是在大街上!」

  「真可惜。」他意猶未盡地收回了大手,深邃性感的眼眸在望向她時竟然還流露出一絲委屈。

  ……還敢委屈?

  鹿鳴真想撲過去一口咬死有錢有勢不用天天上班打卡的萬惡資本家!

  「小鳴,別再做那份雞肋工作了,我養你。」他忽然專注嚴肅起來,目光灼灼深幽得令人心慌。

  她背脊一僵,心情複雜地看了他一眼。「別開玩笑了。」

  上自己的班賺自己的錢,等待他三五個月甚至大半年熊熊想起跑回她身邊睡個幾頓,她還能自我催眠這叫遠距離戀愛。

  要是不上班賺錢,整天只待在他那間酒店式管理的豪華住處靠他養,等他回來睡,那就叫金屋藏嬌,她還會多個學名叫「情婦」。

  誰讓周大爺早說過了,他在四十歲前不考慮結婚。

  那是十年後了啊……

  她想想,十年後自己也三十九歲了,WHO世界衛生組織定義,三十五歲以後生育就屬於高齡產婦,她懷疑自己三十九歲接近四十歲了,還能生出絕對健康活潑可愛的小寶寶嗎?

  而且,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還有一個最困難最障礙的關鍵因素……

  所以,還是算了吧!

  話說男人內心永遠住著一個渴望自由的小男孩和放蕩不羈的靈魂,所以舉凡有錢有勢的男人,當然有足夠的本錢和強大的自信到四十歲還能娶個青春正當時的嬌妻,孕育符合優生學的下一代。

  好像是誰說過的,十八歲到八十八歲的男人都喜歡十八歲的女孩?

  ——老夫愛嫩妻,一樹梨花壓海棠,自古皆然。

  鹿鳴思緒開始飄遠了……唔,不過其實到時候她也可以考慮一下找個小鮮肉,但前提是得攢夠錢……有錢才能任性啊!

  周頌熟練地操控著掌下這頭威猛如巨獸的悍馬車,俐落地在上班車潮中前進,瞥了身邊撐著下巴望著窗外發呆的女人,心裡沒來由一緊,模模糊糊地發悶鈍疼了一瞬。

  他討厭見到她神遊天外遙遠疏離的樣子,好像隨時一眨眼,她就不在原地,就會從他身邊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周頌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鎮定下來,幾秒後不禁失笑了。

  從小鳴二十四歲那年闖進他生命裡,他們已經在一起整整五年了,這五年當中她永遠都待在台北,待在固定的地方,做固定的工作,不管他滿世界的跑,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她。

  她是他的港口,他的錨,船不管去到多遠,去到海角天涯的彼岸,終究會回到最熟悉的港灣棲息的。

  這麼多年來,他倆已有共識了,不是嗎?

  他強硬驅逐掉腦中不該出現的慌亂感,笑吟吟地揉了揉她柔軟烏黑的髮絲。「晚上我們一起吃晚飯?」

  「你不用回家嗎?」她收回視線,望向他。

  「回家幹嘛?」他聳聳肩,無奈中又透著一絲暖意洋洋的好笑。「回家看我小媽哭我為什麼又跑去國外玩徒手攀岩嗎?」

  鹿鳴雖然很少聽他提起他家裡的人與事,但他們在一起也五年了,從某些蛛絲馬跡中多少也能側面發現一些事。

  比方說,他其實和他小媽(繼母)感情很好,也很疼愛同父異母的小妹,倒是跟自己古板威嚴的父親不怎麼對盤,但是看在溫柔好脾氣的小媽的份上,偶爾回到主宅,和老頭子還是勉勉強強維持著表面的和平。 

  他說,老頭子最愛吼他沒有家庭和企業責任的滿世界亂跑,他最愛回吼老頭子身強體壯幹嘛不再生個小兒子出來精心培養而是整天找他正式接班?

  他還說,他家老頭今年也不過五十五,和湯姆克魯斯同年紀,瞧人家湯姆克魯斯五十五歲了還精力充沛拍「不可能的任務6」,老頭子好意思高喊要退休?

  ——學學今年高齡八十六的張忠謀老先生的企業家精神吧!

  鹿鳴,其實很羨慕。

  羨慕他能和自己的老爸名為互杠實為親近的父子關係,還有他的小媽和小妹雖然沒有百分之百的血緣,卻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她遲疑了一下,還是開口。「那樣也挺好的。」

  「小鳴?」

  「嗯?」

  「你——」他忽然隨口一問。「會想去我家嗎?」

  她心臟無法抑制地猛地狂跳了一瞬,努力維持平靜淡然戲謔地反問,「你想我去你家嗎?」

  鹿鳴沒有發覺自己呼吸變得異常小心翼翼,眼神渾然不覺的渴盼……

  「現在還不是時候吧。」周頌自己也莫名心跳加速了好半天,腦子裡只閃過「現在帶小鳴回家肯定會被逼婚可是我還不想被家庭婚姻束縛再也不能拎著旅行袋說走就走那麼不負責任」……的紛雜懊惱念頭,就斷然否定拒絕道。

  鹿鳴安靜了,目光低垂下來……片刻後輕輕笑了。

  啊。

  他胸口重重一震,這才意會到自己剛剛好像說了什麼不恰當的話,眉毛高高一挑,正想解釋——「那當然,」她抬眼看著他,懶洋洋一笑。「你到四十歲才會考慮結婚,十年後的事情現在當然不急,況且十年後的事情誰會知道?喂,綠燈了,該前進了。」

  「啊,喔。」他鬆了口氣之餘,又沒來由覺得悶悶……

  到了她工作的廣告公司前的一個紅綠燈路口,鹿鳴又習慣性地喊停,周頌心不甘情不願地打了方向燈停靠在路邊,瞪著她。

  「幹嘛?」

  「我就那麼見不得人嗎?」他蹙起濃眉。

  「對啊!」她毫不猶豫地衝著他咧嘴笑了笑。「要是同事知道富比士排行榜上有名的最年輕富豪之一是我男朋友,我會被排擠的,你不要害我失業啊,失業了我就跟你切八段,絕交!」

  他有些哀怨。「工作比你男朋友還重要嗎?」

  「孩子,「何不食肉糜」這句話很欠揍的。」她笑嘻嘻地摸摸面前高大陽剛男友的大頭,「親愛的「晉惠帝」,我上班去了,拜!」

  周頌眼明手快地在她開門前抓住了她,狠狠吻了一口才勉強放她下車,英俊性感的臉龐滿是欲求不滿地低喊——「晚上七點一起吃晚飯!」吃完後吃你。

  紅燈結束了,後面的車子按喇叭狂催,悍馬車只好呼嘯著離去……

  鹿鳴在等人行道燈號亮起好過馬路的當兒,突然身邊冒出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他不想給你名份,他只要你的身子。」

  她無可避免地嚇了一跳,隨後無奈地揉了揉眉心,手微遮擋住嘴,眼角餘光掃向不知何時和自己並排站著……呃,飄著……的女人。

  嚴格來說,是女鬼,而且還是著一身商周時代衣裙的女鬼。

  她後來查過「維基百科」才知道,女鬼這身打扮稱為展衣(或襢衣),白袍,白屨,花釵三樹,為王后禮見王及賓客時,或卿大夫妻(世命婦)的服飾。

  最初……鹿鳴當然怕啊。

  誰不怕見鬼啊?

  尤其那時候她才是個剛上幼兒園小班的小孩子好嗎?

  不過一開始,在她單蠢天真的幼小心靈(和眼睛)裡看到的,就是一個穿古裝皺眉頭面癱臉的漂亮阿姨,這個漂亮阿姨有時候會跟著她,有時候又不見了,還擁有傳說中的輕功,根本就是電視上演的飛天小女警……

  好吧,最初的最初,她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這個老愛吐槽她的漂亮阿姨有什麼好可怕的,除了講話難聽(口音古腔古調她聽不大懂)一點,神出鬼沒一點,還常常害她被其他小朋友說她是個說謊騙人精——因為她說有漂亮阿姨剛剛飛過去了,小朋友都說她亂講——以及被幼兒園老師跟家長暗示她如果不是想像力太豐富,就是有精神上的某種障礙與疾病……

  但,總的來說,她還是很高興有一個這麼漂亮的阿姨時不時在自己身邊出現。

  因為爸爸上班很忙,媽媽上班也很忙,小小的鹿鳴總是最後一個留在幼兒園等待家長來接的小朋友。

  直到幼兒園中班那年,她爸外遇,她媽自殺,葬禮結束後,哭得昏昏沉沉靠在外婆懷裡的小鹿鳴親眼看到爸爸上了那個壞女人的車,正要揚長而去,原本空蕩蕩的後座卻忽然坐著一個人,一張慘白泛青冷冷的側面直視著前頭駕駛座上的兩人……

  那是連偏過頭來看她一眼也沒有的……媽媽。

  「媽媽……媽媽……」她睜大了眼,興奮地掙扎著要追上去。

  這時候,漂亮阿姨突然飄著出現在她面前,用同樣冰冷得教人打寒顫的氣息聲調直板板地告訴她——「閉上眼,別看。」

  漂亮阿姨擋住了她驚恐惶惑害怕卻又渴望母愛的視線,她沒有看到接下來媽媽瘋狂撲過去試圖撲抓撕咬那個小三壞女人,卻每每穿體而過,在無法得手後,那面目猙獰七竅流血的可怕悲慘模樣……

  但,她還是聽到了媽媽那凄厲不甘、彷彿從地獄裡爬出來哭號的哀嚎聲!

  在那一瞬間,她終於知道媽媽原來變成鬼了……那樣的死氣,就跟這個一點溫度都沒有的漂亮阿姨一樣。

  於是她哭著,顫抖著,乖乖地閉上了眼睛。

  奇異的是,漂亮阿姨冰冷鬼氣的氣息卻在那刻,莫名地令發顫惶恐的小鹿鳴感覺到了一絲絲溫暖……

*             *             *

  恍惚的思緒回到了現在——「姬搖阿姨,我要的也是他的身子啊!」她回過神,小聲咕噥。

  美麗卻冰冷呈半透明狀的姬搖王后面無表情,但鹿鳴就是看得出她的恨鐵不成鋼,忍不住訕然一笑。「啊,上班了上班了。」

  ——綠燈亮了。

  她疾步走過人行道,和無數上班人潮或並肩或擦肩而過,已經能夠目不斜視地眼睜睜看著姬搖王后穿過一個個拿著星巴克或超商外帶咖啡杯的現代男女,這種畫面實在突兀又和諧,有某種古今陰陽融合之美。

  呃,前提是,如果撇開其他此刻正斷手斷腳,或舉目茫然在大街上到處亂晃的其他遊魂不提的話。

  鹿鳴嘆了口氣。

  沒錯,橫亙在她和周頌面前的,還有一個最困難最障礙的關鍵因素就是——從見到母親鬼魂的那天起,她就莫名其妙成為了一個半吊子的陰陽眼。

  ——哪個男人受得了娶她做枕邊人?

  「對了,姬搖阿姨……」她突然想起一件非常嚴肅認真重要的問題,倒抽了一口涼氣,有些結巴吞吐起來。「你——周休那幾天沒去我家吧?」

  姬搖王后只是嗤了一聲,拋給她一個「小孩子就是這麼天真」的鄙夷眼神後,瞬間消失無蹤。

  鹿鳴臉蛋霎時轟地炸紅了!

  喂,非禮勿視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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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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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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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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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件小事(下)

等待真的不是件小事,因為人等著等著,感情就散了
從鹿鳴走進周頌的生命裡,他們已經在一起五年了
這五年來她都待在固定的地方,做著固定的工作
不管他滿世界的到處跑,只要回來就一定能看到她
他是這麼的自信滿滿,以為他倆已有共識了
也都很享受彼此自由的時候,相聚時的熱情
沒想到會有那麼一天,她頭也不回地走出他的世界
原來他認定的幸福美滿,只是一場任性的自以為是
他在她心中就是一個不值得信任的混帳渣男……
他們自相識相愛以來,總是她退讓、包容他
而他一直理所當然地享受著她給他帶來的幸福感
為了留住美好的時刻,他心甘情願犧牲單身的自由
不再追求鮮活豐富精采刺激充滿生命力的大世界
就算要死皮賴臉死纏爛打也要巴著她大腿不放
男性尊嚴既不能吃又不能賣錢,還是暖玉溫香在抱重要
只是讓他唏噓的是,她已經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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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帶著兩百萬的支票進了銀行,鹿鳴心情有點複雜地把號碼單先拿給了銀行臨櫃人員,手中的存款單和支票與存摺卻是捏了又捏,忍不住再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銀行大廳中央,臉色微微蒼白卻始終對著她笑得令人心亂的高大男人。

  她覺得內心又開始糾結了——這筆錢明明拿得天經地義,可總覺得拿人手短,那她以後還能理直氣壯把人說攆就攆嗎?

  鹿鳴黑著一張小臉,悶悶地對行員說了聲抱歉,然後默默拿過原子筆在支票上寫了幾個字,對摺裡和存摺一起收進包包裡,走向正低頭強抑濁重咳嗽聲的周頌。

  「我好了,先去吃飯。」她淡淡地道。

  他眼睛一亮——小鳴終究還是心疼他的對吧?

  鹿鳴努力無視他瞬間燦爛灼熱的迷人電眼,面無表情地將他帶到一間專做煲湯粥品的店,把菜單丟給了他。

  「自己點。」她轉頭對笑咪咪的老闆道:「王叔,我要一個牛腩湯,一籠湯包,謝謝。」

  「好咧!」老闆熟稔親切地道:「今天有很嫩的山蘇,幫你們拌一個來?」

  她正要點頭,周頌已經搶先道:「謝謝王叔,我也要跟她一樣。」

  她眉頭皺起。「王叔,給他一個百合蜜棗豬肉湯吧。」

  感冒咳嗽的人跟人家喝什麼牛腩湯?

  老闆忍不住對鹿鳴曖昧地眨眨眼,暗暗比了個大拇指。「小鹿,男朋友啊?不錯不錯,長得又高又帥呀!」

  「才不——」

  「王叔眼光真好!」周頌樂了,眉開眼笑的。

  鹿鳴瞪向這個臭不要臉的,再度後悔自己幹嘛好心帶他來熟識的湯品粥店吃飯?剛剛就該把他扔在麥當勞門口就走的,管他吃快餐會不會上火。

  「……不想死就把手給我拿開!」她咬牙低聲恐嚇。

  周頌滿心惋惜地把偷偷摸上她腰肢的手收了回來,指尖貪戀著方才一秒觸及的凝脂柔軟腰窩,不自在地挪動了下突然有些彆扭的坐姿,試圖讓勃發叫囂到硬燙發疼的「大兄弟」稍稍冷靜點。

  心愛的女人就在身邊,他卻能看不能吃,現在連摸都不給摸了,雖然是自作孽,可周頌還是內心悲傷逆流成河……

  鹿鳴被他深沉繾綣得近乎憂傷的目光盯得渾身不舒服,好像自己是花心大少玩完了就拋棄他——等一下!角色設定反了吧?

  他在那邊哀怨個香蕉番石榴?長得帥又會裝可憐很厲害嗎?有胸肌有大兄弟就了不起嗎?

  就在鹿鳴眼角抽搐,火氣要冒上來的當兒,周頌連忙正襟危坐,還殷勤地幫她倒了杯熱茶。「冷不冷?喝點茶暖暖胃。」

  鹿鳴默不作聲,只是邊啜飲著茶邊拿出手機滑,明顯就是不願跟他再多做交談。

  高大雄渾的周頌跟著她窩在這不高級也不髒的鐵製桌椅前,卻覺得只要能看著她,能聞到她身上淡甜的幽香氣息,就已心滿意足了。

  如果,能這樣過一輩子就更好了。

  若說周頌在此之前對於結婚這件事,從「幹嘛那麼早綁死自己」,到「好吧好吧如果對象是小鳴他也勉強能接受」,演化成「只要小鳴回來我馬上就跟她結婚好讓她高興」——可現在,周頌卻無比清晰深刻地感覺到,原來不是的。

  鹿鳴離了他,一樣會好好過曰子,反而是他,已經過不了沒有她的日子了。

  等老闆把煲湯和兩籠湯包、拌山蘇等放下離去後,周頌自動自發地替她拿了筷子湯匙,看著她舀起一匙香濃四溢的牛腩湯正吹著,忍不住開口。

  「小鳴……」

  「嗯?」飢腸轆轆的鹿鳴正迫不及待想把湯吹涼了咽下肚去,漫不經心地哼道。

  「請你嫁給我。」

  「哐噹」一聲,她手上的瓷湯匙掉進大湯碗裡,一臉愕然地望著他。

  他體貼細心地抽來面紙,替她擦擦被一兩點湯汁噴濺到的小手,溫和地重複,「我想請你嫁給我……你願意嗎?」

  鹿鳴一震,猛然回過神並縮回手,眉頭打結。「開什麼玩笑,我不是說過了嗎?我不願意!還問什麼問啊?」

  他眸光黯然卻依然無比溫柔地凝視著她。「我知道,你現在已經不再相信我了,但我還是會繼續求婚下去的,我不會放棄。」

  她心跳又開始亂了,煩躁地推開牛腩湯,改吃起熱騰騰的小籠湯包,但是裡頭湯汁鮮燙,讓她沒辦法狠狠地一口一個磨牙用。

  總之,看什麼都不順眼……都是面前這個傢伙害的!

  是不是男人體內都有一根名為「賤骨頭」的組織?對於乖乖留守在原地的,就能視為家裡永遠都不會跑的床,等著他四處趴趴走玩累了回來睡?

  可是等到哪天床不見了,被迫只能躺在冷冰冰硬邦邦的地板上,男人要嘛就是趕緊去買張新床,再念舊一點就是會認床認他個十天半個月,但是最後睡久了也就習慣了。

  不過就是張床嘛,軟的硬的雙的單的,總會挑到自己喜歡的吧?

  而這五年來,她已經漸漸地熄了那份蠢動少女心,滅了有朝一日能和他走入婚姻長相廝守白頭偕老的夢想,絕了自己是張能和他相親相愛養兒育女一輩子的手工拔步床的期盼……

  現在,他又想把她撿回去了,她就得感恩戴德乖乖撲上去嗎?

  沒門!!

  她讓自己冷靜下來,好好地把一籠湯包都吃完了,又喝了口熱茶潤潤,這才慢條斯理地抬眼看他。「求婚是你的自由,不答應是我的權利。」

  周頌心裡很難受。

  他的小鳴,看著自己的眼神裡已不再有往日的歡喜、忐忑和眷戀了。

  周頌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胸口陣陣緊抽絞痛感,更加堅定無論如何都要再把她追回來,讓她再度愛上、依戀、信任自己。

  「有沒有吃飽?」他吞下痛楚,柔聲地問,「要不要再加點什麼?你吃得太少了。」

  她一怔,忍不住掃視過他面前完全沒動過的湯和小籠包,沒來由地心痛了痛,又倉皇地轉移目光,硬聲硬氣道:「我吃好了,要走了嗎?」

  「好,我們回家。」他眼神一暖,「回家」這兩個字令他無比雀躍,二話不說起身去付錢。

  鹿鳴憋著不去提醒他,他自己還粒米未進……免得他又燃起希望,自作多情地以為她是在擔心他。

  可是在回家的路上,鹿鳴心裡沉甸甸的,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周頌一進帳篷裡,再也撐不住了,他低聲喘息著,翻找出藥包來,扭開了一瓶礦泉水配著服下,結實的胳臂抵在不知何時又滾燙起來的額頭上,濃眉緊緊皺著,卻始終咬牙忍著。

  他不要她再擔心自己,他是她的男人……好吧,現在已經不是了,但他終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男人要有肩膀,要懂得疼愛寵溺保護自己心尖上的女人,好男人不能讓女人傷心和流淚……

  以前他沒做到,以後他一定要。

  而在帳篷外頭的餐桌椅上,鹿鳴邊敲著鍵盤,邊偷偷瞄著帳篷內……沒有任何動靜。

  她對自己莫名其妙的脫序行為大皺眉頭,逼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筆電前——  

  一個花蓮的店家朋友託她牽線台北的客戶,得以讓產品又多了好幾處銷售點,但是有些合約細節的部分還是想請她幫忙看一下,並且需要再特別注意些什麼?

  鹿鳴心思沉靜下來,專注地回信。

  帳篷裡隱隱有幾聲壓抑的悶咳,她在鍵盤上方飛舞的指尖倏然一頓,遲疑了幾秒才又繼續。

  等檢査完了信件內容0K,按下發送後,她又瞄了帳篷方向一眼……然後再一眼……最後無聲地低咒了一聲,起身去櫥櫃前面翻了翻,翻出一包蒸煮麵,燒了一小鍋熱水煮麵去,打顆蛋,想了想又扔了撮乾燥海帶芽。

  那一小鍋的麵有蛋花有膨脹的海帶芽飄散在其中,雖然看起來不怎麼好吃,但夠清淡了,最適合給生病的人吃。

  鹿鳴把那鍋麵放在餐桌上,然後拿起手機就上了二樓,在轉檯角落的地方鬼鬼崇崇地躲起來,傳了個訊息給他。

  外面桌上有麵,愛吃不吃隨便你。

  然後她屏息地等了一分鐘……兩分鐘……卻始終等不到外面有聲響,又有點想發火了——這火是衝著自己發的,她幹嘛又要手賤煮什麼麵啊?

  正忿忿間,忽然傳來了帳篷拉下來的窸窣聲,而後是沉重緩慢的腳步聲,接著是椅子被拉開,筷子輕敲在鍋子邊緣和吸麵時的輕微響動……

  她還來不及鬆口氣,就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猛咳聲,心臟瞬間高高地懸了起來!

  鹿鳴小臉僵硬,神色悲喜難言……全然沒發覺自己雙手絞擰得很緊,忍了又忍,拚命忍住別衝下樓去。

  ——不過就是感個冒罷了,又不會死人。

  真正快要死人的是二樓的這位才對。

  正心裡交戰拔河的當兒,手裡的手機傳來了訊息提示音——謝謝你,麵很美味。

  她眼眶不自覺地一熱,有些潮濕了起來。

  說什麼瞎話啊?她的手藝她自己知道,基本把東西煮得能吃就已經是屬於正常值了,哪裡有美味二字可言?

  ……笨蛋,感冒燒壞了腦子嗎?

  鹿鳴吸吸鼻子,嘴唇緊緊描著,甩開紊亂的心緒,走向二樓走廊尾端,敲了敲門。

  裡頭良久後才傳來顫抖的聲音。「是、是誰?」

  「鹿鳴。」她冷淡地道。

  房門猛地打開,露出的是林妲慘白的臉蛋,在看見她的剎那怯怯地露出一個討好的笑來。

  鹿鳴有些不是滋味,走進房間後自行關上門,而後直視林妲。「那個厲鬼,你認識對吧?」

  林妲驚跳起來,結結巴巴吞吞吐吐。

  鹿鳴開始不耐煩了。「我沒有那麼多時間跟你做心理咨商什麼的,我只想儘可能解決掉這件事,然後繼續橋歸橋路歸路。」

  「他是我以前的男朋友!」林妲脫口而出,驚恐的眼淚也湧現了出來。

  她眨了眨眼,有一絲懷疑。「你確定?我看到的是一個中年人的魂魄,還是你又惹了一隻新的?」

  「不是……就是他沒錯……」林妲眼神心虛地亂飄,有羞愧也有難堪。「他大了我十六歲,是個貨運公司的,我以前的主管,對我很好,我要什麼幾乎都能滿足我……」

  「可是?」她不動聲色地問。

  林妲哆嗦了一下,緊張地看了四周,恐懼的神色彷彿那張臉孔那個……鬼,馬上又會對自己撲過來了……

  「後來,後來他跟他老婆離婚,他把房子和存款都給了我……」林妲聲音越來越小,不敢看鹿鳴的臉,生怕在其中看見深深的厭惡,甚至想驅趕走她的表情。「然後我遇見了劉彥……」

  後面不用再說也知道,就是爛大街卻經常在社會上及八點檔發生的濫俗劇情,年輕貌美又一心追逐物質享受的林妲,在遇到更年輕更有錢的金主後,原本有了年紀的主管就再也入不了她的眼了。

  於是拋棄糟糠妻的男人被女朋友拋棄了,按理說也是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但是涉及到人命,事情就複雜了。

  「他是怎麼死的?」

  林妲沉默了很久很久,再開口時異常艱難。「我……起先不知道,後來才知道他是……跳樓身亡……那個時間點,他曾經傳訊息說如果我不回他身邊,他就要死給我看,但是我、我沒有當回事,我以為他只是說說而已……」

  鹿鳴心情沉重地吁了口氣,嚴肅地注視著她。「你確實欠了他。」

  林妲瞬間嚇哭了,激動顫抖地跪下來拉住她的手哀求。「我不想死啊!鹿鳴,求求你救救我,要我做什麼都可以,我真的不想死……我、我可以燒很多紙錢給他……」

  她皺眉,「這種事不是燒燒紙錢就可以彌補了,現在是他依然迷戀你迷戀得要死,呃,雖然他已經死了啦,但是一個弄不好,他把你拖下去做一對鬼夫妻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不想死……嗚嗚嗚……求求你幫我……」

  鹿鳴被哭哭啼啼的林妲纏得頭疼,低喝道:「現在知道不想死了,當初欺騙人家感情騙人家錢的時候不是很爽嗎?做事情都沒有在想後果的是吧?」

  林妲被罵得狗血淋頭,越罵頭越低垂,嗚嗚咽咽。「我……我沒想過世界上真的有鬼……我也不知道事情會變得那麼嚴重……」

  鹿鳴冷笑。「真應該讓你被鬼抓走,這樣以後就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知道世上是真有現世報的。」

  儘管心煩又懶得搭理,可她確實也沒辦法眼睜睜看著林妲被厲鬼纏著纏著自己也變成阿飄了,到時候冤氣太重,還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個鬧呢!

  唉,好想要去最近的城隍廟跟城隍爺爺訴個苦……

  這明明不是她的業務範圍,感覺自己跨行越區(?)攬活兒的行為一點都不靠譜啊啊啊啊!

  她揉揉隱隱抽痛的太陽穴,對涕淚縱橫又滿臉希冀乞求的林妲道:「你先焚香抄寫九九八十一遍《地藏經》,可超渡、迴向給亡者,心要誠。」

  「好好好,沒有問題,我馬上抄……」林妲點頭如搗蒜,含淚狂喜得彷彿看見了一絲希望。

  「至於對方那邊,」她頓了一頓,「我再勸勸好了。」

  如果勸不聽,那也只能用終極手段了。

  ——只是,鹿鳴也有些疑惑不解,怎麼短短半年內,原本痴戀的中年男鬼會化成了厲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一連三天,都不見鬼影。

  這讓憋著一口氣要放大招的鹿鳴覺得自己有點傻。

  可她又不是真正的天師,她具備的只有半吊子陰陽眼的體質,還有姬搖阿姨傳授給她的西周大巫獨門三印二咒,解決來挑釁的阿飄是小菜一碟,但卻不能主動招魂什麼的。

  話說回來,要是林妲一直躲在她這裡,阿飄又一直躲著她,難道她還得被林妲糾纏一輩子嗎?

  想想就心累。

  不過這三天她也沒閒到啦,因為八百年沒生過病的周頌這次卻被個小小的感冒病毒打趴了好幾天,直到今天早上才總算恢復以往的生龍活虎,也不再咳得跟活像要把肺咳出來了。

  她一點都不承認她有在擔心,她只是覺得……覺得他咳起來很吵罷了。

  鹿鳴「咚」地把一馬克杯的熱陳皮茶放在他面前,冷臉道:「喝!」

  「謝謝。」周頌深情地對著她笑。  

     笑得她背脊又一陣發酥……不對,是發毛!

  「咳!」她清了清喉嚨,臭著臉道:「你趕快好,趕快回台北去,不要再在這邊湊熱鬧了。」

  「我不走。」他不忘補充一句:「我晚上很乖,都沒有出帳篷。」

  她一時語結,只能故作兇惡地對他比了個「I will be watching you」的手勢,重重哼聲完就很俗辣的落荒而逃了。

  一點都不想要聽見他在身後爽朗性感大笑的聲音好嗎?

  病人還那麼浪……咳,還有沒有一點身為病人的自覺了?

  他這幾天總是用溫柔的笑容和寵溺包容的態度對待著她,甚至還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主動洗碗、掃地、掃落葉收拾東西等等。

  鹿鳴看他穿著黑色羽絨衣和牛仔褲,在寒風中邊咳嗽邊打掃外面被風卷得亂七八糟的樹枝雜草,卻有種自己是壞地主在壓榨長工的錯覺……

  林妲則是一直躲在房間裡面,不知道是怕撞鬼還是怕對上周頌,三餐請鹿鳴幫她買麵包吐司和泡麵,自己認分的草草解決。

  這種奇怪的房客組合和相處模式讓鹿鳴越來越煩躁,最怕麻煩的人卻偏偏被一堆麻煩找上門……

  她自由自在的日子一去不復返,連和布浪的英文補習(兼聊天打屁)時間都不能稍稍鬆馳她緊繃的神經。

  而且莫名地總感到好像有什麼正在朝著她逼近,危險和壓迫感交錯摩擦得連空氣中的電流也隱約劈哩啪啦作響,可她就是睜眼瞎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要來了?

  姬搖阿姨也不見了,過去常常晃過來找她哈啦的阿美族長老英靈也消失蹤跡很久了,搞得她想開個外掛請這兩位幫忙找一下那個中年男鬼也沒辦法。

  「該不會跟電影「魔法阿媽」演的一樣,都被惡靈給吞掉了吧……」她想起影片當中那隻被惡靈附身的小黑貓那句最經典的台詞,尖聲怪氣地喋喋:「「我要把你阿嬤賣掉」哈哈哈哈哈……唉,我在耍什麼白痴啊?」

  她邊搖頭邊嘀咕自己的神經兮兮,乾脆拋下屋裡那兩人不管,趁著今天天氣晴朗,決定到海邊去看看有沒有漁船進港,她想買點新鮮的魚煮湯喝……當然,才、才不是專門為了周頌呢!

  鹿鳴一開車離開,在廚房中正乖乖洗早餐鍋子的高大男人便放下了手中的東西,洗凈大手,神情冷肅地走上二樓,來到走廊尾端的房間,敲了敲門。

  「是……鹿鳴嗎?」裡面女子小心翼翼地問。

  他濃眉微蹙,掠過了一絲厭惡,沉聲道:「林小姐,出來談談。」

  林妲隔著一扇門板不由打了個大大的冷顫,慌亂憂慮地結巴道:「頌少,要談什麼?我、我已經跟鹿鳴道過歉了,她也原諒我了……真的,我現在已經很慘了,我也不敢再對她做什麼不好的事,對天發誓……」

  「給你一分鐘,你要自己滾出來還是我踹門進去?」他口氣很淡,凜冽騰騰的殺氣卻彷彿已能碎裂厚重木頭房門,直直扣掐住林妲的頸項!

  林妲發出近乎窒息的哽噎聲,嘴唇都發白了,只得抖著手慢慢打開了房門。

  眼前的男人高大威猛,氣勢磅礡……

  林妲眸底晦暗複雜的懼色一閃而逝,拖拖拉拉地蹭了出來,低垂著頭像老鼠見了大貓般哼都不敢哼一聲。

  「我不管你是如何說服小鳴讓你留下來的,也不管小鳴答應了要幫你做什麼,」周頌目光銳利如鷹隼。「你,最遲明天一早,離開這裡,永遠別再出現在小鳴面前!」

  林妲劇烈顫抖了起來,失聲叫道:「不要!我不要走……我……鹿鳴她已經答應救我了,你、你沒資格趕我!」

  他雙手插在褲袋裡,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緩緩地道:「你一個禮拜前從台北XX西路十二巷九號三樓的租屋處離開後,搭上早上八點十五分往花蓮山線的自強號第四車廂,各停靠車站的監視錄影都沒有錄到你出站,也沒有任何一家飯店或民宿有你的住宿記錄,你有兩天兩夜像是人間蒸發,四天前出現在花蓮火車站後巷口招的計程車來到這裡,林妲,你在搞什麼鬼?」

  林妲僵住了。

  他眼神警戒而危險,全身肌肉已然繃緊進入戰備狀態。

  「你、你在說什麼?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完全聽不懂……」林妲慘白著臉,纖瘦的身軀輕顫著,聲音低微而哆嗦。

  「我在SAS四年,你知道我們出任務的時候,見到最多的是什麼嗎?」周頌緩慢地,一字一句地道。

  林妲頭垂得更低了,瘦巴巴如爪子的雙手緊緊交握絞擰著。「什……什麼?」

  「屍體。」他眼眸漆黑冷漠如永夜。「無論距離多遠,隱藏得多深,那股死氣每個特種部隊成員第一時間就能聞得出來!」

  林妲猛然一震,霍地抬起頭來,怯弱憔悴慘然的臉上突如其來地浮現了一抹詭異的笑容。「啊……」

  他後頸汗毛直豎,捏緊拳頭,低喝一聲:「你到底是誰?究竟想對小鳴做什麼?」

  瘦得單薄可怕的林妲忽然慵懶妖媚地斜斜靠在房門邊,他眼前微微恍惚了一下,依稀彷彿看見了一個傾國傾城嫵媚女子,可骨子裡的腐朽惡臭味卻怎麼也掩蓋不了——我見過這個女人。

  他重重甩了甩頭,目光厲然——不對,但他很確定自己在這之前並沒有見過她。

  「我能對她怎麼樣?」林妲懶洋洋地撫弄著自己的長髮,姿態魅惑,「我需要她呀……反倒是你,她都不要你了,你還在這裡死皮賴臉糾纏著不走……該滾的人是你吧?」

  周頌眼神更冷了,「雖然我從來不對女人動手,但你要再不走,我不介意把你直接從二樓丟下去。」

  「你試試呀!」林妲妖艷喋喋一笑,下一瞬枯瘦十指暴起,閃電般就朝他面門直撲而來——周頌眼也不眨地扭住了她的手腕,往反方向一扳,林妲陰慘慘地凄厲叫了起來,叫聲中有著痛苦和滿滿驚怒與不敢置信。

  他牢牢地制住她,心下驀地一突——掌間控壓住的肌膚濕冷僵硬,一點溫度也沒有……她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就在周頌恍神的電光石火間,忽聞「喀啦」一聲,大手一空,林妲的手腕已用人體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姿勢脫逃而出,他迅速反應過來,可眨眼間林妲已經撞破走廊窗戶而出,他一個箭步上前攀住窗框,看見的是更驚駭怪異的一幕——那個瘦如枯枝的女人「磅」地撞擊落地,四肢和脖子摔成了扭曲方向,可接著就像提線傀儡……不,是像影集「陰屍路」中那些怪物般掙扎扭動著又爬站了起來,一下子就竄進了樹林裡去了。

  周頌:「……」

  ——好吧,他承認他有些……是真的被嚇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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