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觀察別人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就像看電影一樣,其實現實生活裡面隨處都在上演由每個人所主演的真實人生電影。
當局者迷,只有旁觀者清,湯惠文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掩蓋住自己的氣息,以看戲般的心情躲在一旁,觀賞著面前所發生的大大小小事件。
她咬了一口蛋餅,隨意又喝了一口豆漿,這是份普通到極點的早餐,不過無所謂,因為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前方正在上演的小騷動上。
他們班的早自習時間,一向都很熱鬧──
楊浩瀚故意扯了梅依依的辮子一下,梅依依轉過頭,氣紅了眼,可是她沒有哭,只是紅著眼氣呼呼地瞪著楊浩瀚而已。
兩女一男圍在教室前門處,用言語羞辱著因為遲到直至現在才走進教室的羅美拉,過不到幾秒鐘,專注在分發國文小考考卷的班長大人發現了前門處的狀況,馬上趕過去英雄救美……
這四個人之間最近互動頗為頻繁,幾乎每天都有精采的事件上演。
先說羅美拉和班長大人好了,自從那天上體育課時羅美拉在操場上被人惡意絆倒受傷,班長大人像是熊熊吃錯藥挺身站出來護衛她之後,這兩人過從甚密的舉動簡直讓班上所有同學都跌破眼鏡。
尤其是女同學們,她們大半都心碎了——她們一直不肯相信班長大人真的會看上像羅美拉那樣的壞女孩,暗地裡甚至明目張膽地指稱羅美拉不曉得使出何種妖術,將班長大人給勾去了。
但身為旁觀者的湯惠文則看得很清楚:根本就是班長大人片面在糾總羅美拉,為了一個她還搞不清楚的理由。
關於這個理由,湯惠文做了很多分析,不過至今為止尚未有任何定論。
畢竟那個腦袋瓜構造和他們這些凡夫俗子不太一樣的聰明班長心裡在想些什麼,要是真的那麼好猜的話,那她的等級不就跟班長大人一樣了?
不過謎團終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身為旁觀者,湯惠文只需要盡量掩飾自己的存在感,躲在一旁繼續觀察著事件的發展就好。
她什麼都沒有,最多的就是耐性。
而且,她不喜歡張揚,就算偶爾聽到班上女同學惡意抹黑羅美拉,她也只是默默在一旁待著,強出頭地向她們解釋其實纏人的那一方是班長大人,對她來說完全沒有任何好處,反而會被視為壞女孩羅美拉的同路人。
要是真的被貼上那樣的標籤的話,或許下一個在某處被惡意絆倒的人,就會變成她了。
她才沒那麼笨,要說她怕事也行,反正這種事情她是絕對不會去做的。
這也是旁觀者的一種重要特質,她是非常低調的。
再來,說說楊浩瀚和梅依依這一對。
梅依依是那種個性很ㄍㄧㄥ的乖乖牌,明明已經暗戀班長大人很長一段時間,只因為曾經被班長大人在口頭上無心地拒絕過一次,別說告白了,她從此以後再也不敢靠近班長大人了。
最後落得只能躲在一旁看著班長大人跟班上壞女孩在一起的下場,成為可憐的出局者。
楊浩瀚這傢伙就更妙了!因為喜歡,他特別愛藉機欺負梅依依,他對梅依依滿腔的愛意,只要是有眼睛的人應該都看得出來,可他從來沒有對梅依依正式地告白過。
而那個天然呆呆女梅依依竟然也沒有發現他的心意,只因為她的眼裡只有班長大人的存在。
這四個人之間的情感糾纏,就像一齣引人入勝的愛情電影,每天都會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新發展,湯惠文覺得光是觀察這四個人就夠她忙的了,但其實班上還是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正在發生……
比方說坐在她右手邊的超級好朋友亞琪和羽梅,竟然因為一張蔡依林的CD鬧起來了。
事情的經過是,亞琪將存了好久的零用錢拿去買的新CD借給了羽梅,羽梅聽完之後拿到學校來準備還給亞琪,放在抽屜裡卻被偷了。
亞琪希望羽梅買一張新的CD賠她,可是羽梅卻堅持自己已經把CD帶到學校來了,責任不在她身上,應該把小偷給揪出來負責才對——就這樣,為了一張CD,原本是超級好朋友的兩人竟然開始冷戰,至今已經超過一個星期,坐在隔壁的她們連一句話都沒有講過。
又比如坐在她左前方的震佑,喜歡上漂亮又年輕的英文老師,每次上英文課的時候都無比認真,但上其他的課時他就一副廢人樣。
這個現象表現在他的成績上,只有英文考高分,其他科都差勁到不及格邊緣,班上開始有人懷疑他的英文成績是不是作弊得來的。
慘的是,就連英文老師也這麼想了。
湯惠文不得不替他哀嘆那段可能會非常早逝的戀情。
舉凡這一類的事情,都是湯惠文鎮日裡細心觀察得來的,雖然是不至於誇張到寫觀察日記啦!但班上同學們的一些小秘密,她倒是一件件記在腦袋瓜裡面,清清楚楚的。
沒多久之後,上課鈴聲響起,同學們紛紛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湯惠文抽出面紙擦了擦嘴,將杯子裡面最後一口豆漿喝完,結束了早自習的看好戲時間。
「湯惠文,妳也喜歡班長嗎?」
忽然一個聲音從左邊響起,問題的內容讓湯惠文忍不住皺起眉頭,她轉過頭,對上程天遠那一向沒啥表情的臉。
「班上有哪個女生不喜歡班長的?」
她也是女生,所以理所當然、無可避免地會被像班長大人那樣優秀的男孩子給吸引。
「是嗎?」程天遠點了點頭,眼神轉而飄到班長身上。
「喂,天高黃帝遠,你問這個做什麼?」
媽媽再三告誠她和姊姊,女孩子不能講「幹嘛」這兩個字,所以湯惠文每次都有小心注意。
程天遠從班長身上收回目光,再次望向坐在自己隔壁的湯惠文。
「我的名字叫天遠。」
「我知道啊!」湯惠文一本正經地與程天遠對視。「我是問你,你問那個做什麼?」
「當作參考。」望著她漂亮的丹鳳眼,程天遠低沉地說了這四個字。
湯惠文不解地偏著頭,「當作什麼的參考啊?」
程天遠不再回答,但是視線卻沒有移開。
持續被他那樣盯著看,讓湯惠文感覺不太舒服了起來。
她雖然喜歡觀察別人,但情況要是反過來的話,那就不怎麼妙了!況且,她觀察別人的時候,其實並不會像程天遠這樣眼神直勾勾地猛盯著人家瞧。
他這種態度,會讓人誤會他是不是想對她說些什麼。
「嗯?」湯惠文瞪著他,堅持想聽到答案。
「沒什麼。」程天遠扯了扯唇角,沒什麼溫度地朝她笑了笑。
湯惠文有些用力地撇著下巴轉正了身體,在國文老師走進教室前的那一刻,她低低悶哼了一聲。
她知道,程天遠聽得見她這聲代表不屑與不悅的反應。
他一直都是個討厭鬼,對她來說——因為程天遠是班上唯一一個發現她的觀察癖的人。
其實,若要論精采程度的話,程天遠這個人比班上大部分的同學都還有觀察的價值:他是班上的萬年第二名,不管是功課、任何競賽或者是在班上的人氣,都僅次於親愛的班長大人。
在處處受到壓迫的情況之下,他如果對班長大人心存不滿或者具有強烈的競爭心態,都是理所當然的。
為了確定這件事,湯惠文之前特地觀察過程天遠。
就是在那個時候,她的觀察癖被程天遠給發現了。
其實被發現也無所謂,反正程天遠也沒有到處去聲張。
令她比較失望的反而是觀察的結果——程天遠對班長大人根本不存在任何屈居第二的瑜亮情結。
這一點讓湯惠文覺得挺震驚的,她很想知道程天遠到底是怎麼想的,但是她已經無法再藉著偷偷觀察的方式來探究程天遠的心思了。
因為,她的觀察癖已經被他給發現了。
最後,湯惠文選擇直截了當地開口問他。
「對於任何事我都竭盡全力去面對,盡力而為之後,不管結果如何我都會虛心接受。」
這是程天遠所給予的回答。
簡而言之,意思就是:他接受自己在班上萬年第二的地位,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極限。
這麼年輕就已經有如此豁達的胸襟,湯惠文不得不對程天遠另眼相看。
而她對程天遠另眼相看的理由,還有另外一點──
某天的下課時間。
他們班的下課時間比早自習時還要熱鬧,每個角落都有有趣的事情「正在」發生……
「你可以不要一直看著我嗎?」
總是習慣偷偷觀察別人的湯惠文,明顯感覺有人正在觀察著自己,忍不住皺起眉頭瞪向那人。
「妳也在看我啊!」程天遠面帶無辜地回答:「如果妳不看著我的話,就不會發現我在看妳。」
這就叫有來有往,誰也沒有損失。
湯惠文一時氣結,找不到話來反駁,不過她不甘願這樣一直被看,絞盡腦汁地想著自己總得找個說法來嗆回去才行。
她的確很喜歡觀察別人沒錯,可是一旦立場相反過來的話,那種被人一直盯著看的感覺,真的會讓她很不爽……
「好,我不看你。」不管程天遠這個人再怎麼有趣,他已經發現她在觀察他的事,所以,她早就放棄觀察他了。「所以,請你也別再看著我。」
她別過頭,努力將注意力專注在別的地方,但是程天遠的視線就像是帶著熱度般,讓她怎麼樣都無法忽略。
隔沒多久,她看向他,程天遠果然還是像剛剛那樣直勾勾地盯著她看。
湯惠文怒問:「喂,你怎麼還是一直看著我?」
「妳現在不也在看著我?」程天遠淺淺笑著。
很好,現在問題又回到老地方了,湯惠文氣憤地瞪著他,他們這樣爭執下去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最有效的辦法就是──
真的別再看他了。
不管他愛怎麼看都行,只要她別看著他就行了。
也就是說,她得退一步──
得輸給他。
湯惠文抿著唇,本來心裡有股孩子氣的想法準備跟他鬥到底的,但是他淺淺笑著的表情太過世故、成熟,她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她轉正身子、挺直了腰,像是苦行僧般努力逼迫自己別再看向程天遠。
反正他們班上的人這麼多,少一個觀察對象其實是無所謂的。
「膽小鬼!」
哪知旁邊卻傳來這麼一句有如嘆息般的低語。
不想被他的言語挑釁影響剛剛已經做好的決定,湯惠文堅決不肯再看他一眼。膽小鬼?隨他怎麼說,她不奉陪行了吧?
※※※※
程天遠單手撐著頭抵在自己桌面上,眼神直勾勾地望著坐在旁邊的湯惠文。
她真的不再看他了,而且,除非必要,她根本就把坐在隔壁的自己當成是隱形人。
她的態度很明顯地讓他知道自己被她給討厭了,程天遠覺得有點難過,他一直想跟她變得親近一些的……
是他表現的方式太過直接了嗎?還是那天他不該笑她是個膽小鬼?
總之,他現在滿腔都是後悔的情緒,很想要跟她道歉,偏偏湯惠文看都不看他一眼。
其實,以他們之間現在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他大可直接開口向他道歉,就像那天他笑她是膽小鬼時那樣,他知道她一定聽得見他說的話。
可是他想要看著她的臉說話,尤其是道歉這種事情,更應該要對方心甘情願聽進去才行。
既然她不肯看他,那麼只好由他「主動」去吸引她來看他啦!
方法嘛……
他這個人其實不怎麼懂得迂迴,總是在選定目標之後就一路勇往直前,並且全力以赴。
「湯惠文。」程天遠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頭。「我有話要跟妳說。」
他都已經做到這種程度了,她總不能再繼續無視他了吧?
「我沒空。」
教室的後方聚集了一小群人,看來羅美拉好像又惹出事端了,班長大人正在英雄救美呢!
湯惠文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那邊,根本沒空理會程天遠。
「妳出來一下。」程天遠拉住她的手,硬是將她從座位上拉起。
班上同學的注意力大都集中在形成騷動的那個小團體那邊,並沒有人發現他把湯惠文拉到教室外去。
湯惠文頻頻回頭,就怕漏掉什麼精采的瞬間,可是出了教室大門之後,就什麼也看不見了,她轉過頭怒目瞪著將她綁架出來的主嫌。
「你到底要說什麼?在教室裡不能說嗎?」
「對不起,那天……我不是故意要罵妳是膽小鬼的。」
「誰在乎這個啊?」湯惠文甩開被他拉住的手,急著想回教室去看熱鬧。
聰明的班長大人到底會怎樣解救羅美拉?是不是像英勇的騎士護衛落難的公主那樣……
類似這樣子的題材,她真的完全無法抵抗啊!
可是偏偏那人再次拉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回去教室。
「我在乎。」程天遠非常堅決地望著她。
不知他到底在發什麼神經,因為急著想回教室去看那場好戲,所以湯惠文無所謂地揮了揮沒有被他拉住的另外一隻手。
「喂,天高黃帝遠,如果你想要說的就是這個,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可以放我走了吧?」
「我的名字叫天遠。」程天遠再次向湯惠文提出抗議,他知道班上有很多同學這樣子喊他,不過只有她敢當面這樣子做。
不過不管他抗議幾次,她似乎都沒有聽進去過,下一次還是會像是取笑般地喊著他的名字。
「湯惠文,妳……真的喜歡班長?」見她不回應,程天遠又道:「妳不是已經觀察到了嗎?他跟羅美拉已經在一起了……」
湯惠文有點驚訝,她記得之前程天遠也問過這個問題,難不成程天遠真的對她有興趣?這可真是嚇壞她了!
「那又如何?」
雖然她和班上大部分的女生一樣,都不怎麼看好這一對,可既然這是班長大人的選擇,那旁人對這段戀情還能囉唆什麼呢?
「看到他們在一起……妳不會難過?」
「不會啊!」湯惠文無所謂地搖搖頭。
她跟那些迷戀班長大人的女同學不太一樣,她對班長大人的喜歡純粹是一種崇拜之情,無關戀愛的。
平庸的她是有自知之明的,或許在這一點上,她跟程天遠有著同樣的豁達之心——在班長大人那樣耀眼的人面前,她渺小如地上的塵埃般,如果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比方說讓班長大人喜歡上羅美拉的那個原因,她知道自己永遠入不了班長大人的眼。
程天遠銳利的眼神直盯著湯惠文,像是在偵測她說的到底是不是實話,湯惠文的表情則是平常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看樣子她是真的不覺得難過。
「那就好。」程天遠安了心,臉上馬上露出了微笑。
「好什麼好?你真的很奇怪……」湯惠文換了換站立的姿勢,因為程天遠還拉著她的手,這一點讓她覺得很是煩躁,於是哽在喉間的問題就這麼劈哩啪啦地問了出來。「喂,我說你啊,該不會是喜歡我吧?」
程天遠面上紅了紅,拉著她的手也跟著緊了緊,但一直沒有回應這個直接命中要害的問題。
「不是?」程天遠一直不說話,讓湯惠文頓時尷尬了起來。「啊,難不成我猜錯了?那還真是對不起……」
她開始臉紅,然後再次試圖甩開他的手,但卻被程天遠握得更緊。
這不是錯覺,他表現得這麼怪異,如果不是想跟她告白的話,她真的想不出其他的理由了。
湯惠文瞪著程天遠,等著他的回應,偏偏他只是看著她,一聲都不吭。
「喂,天高黃帝遠,請問一下,你可以放開我的手了嗎?」
她實在沒那個心情再跟他耗下去了,下課時間快要結束了,教室裡正在上演的那齣鬧劇想必也快結束了。
她平白無故地錯過了一場好戲,這全都要算在程天遠頭上。
「是。」
「啊?」是什麼是?這沒頭沒腦的一個字,讓湯惠文頭都大了。
她想了想自己剛剛問過程天遠的問題,他現在這個「是」,該不會是她問他是不是喜歡自己的答案吧?
「喂,天高黃帝遠,我說你啊……難不成是恐龍嗎?為什麼你的反應跟恐龍一樣慢半拍啊?」
「我的名字叫天遠。」程天遠皺起眉,不過那痕跡很快就被接下來的笑臉給撫平。「我不是恐龍。還有,我喜歡妳。」
這下子換湯惠文整個無言了。被告白就是這種感覺嗎?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呈現一片空白的狀態。
這是一個惱人至極的夏天,不但有折磨人的基測考試,還讓她遇見了這麼一個怪咖。
最後,湯惠文實在不知該怎麼回應程天遠這突如其來的告白,只好趁著上課鈴響用力甩開他的手奔回教室裡。
天啊,她覺得自己好像開始討厭夏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