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免談,門兒都沒有!」余巧宣雙手叉腰,一臉難以置信地怒瞪著眼前這個將屆五十歲的中年男子。
「宣宣,不要這麽絕情嘛。」中年男子像只喪家犬般,面容慘淡地乞求著她。
他是余巧宣的親生父親,余榮桂。
「什麽叫做我絕情?你也不想想看你說的是什麽話?你唯一的親生女兒好不容易總算研究所畢業要出社會了,結果你竟然要求她去別人的飯店裏當間諜,竊取人家的私密資料?!」余巧宣一想起父親剛才那一番話,還是顯得氣憤難當。
今天早上,學校剛舉辦完畢業典禮,她也正式從學生的身份轉而變成社會新鮮人,本來她還想留在台北多玩幾天再回家,沒想到她的父親居然奪命連環叩,說是有很重大的事情要跟她商量,硬是教她連夜趕回宜蘭老家。
個性隨和的余榮桂向來對任何事情都是大而化之,這次突然這麽堅持,著實讓余巧宣嚇了一跳,當下立刻去訂了車票乘車返家,誰知道她父親所謂的「大事」,竟然是這等令人發指的行爲。
「老爸也知道做這種事是不對的,可是你要體諒一下我的處境,我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要不是他真的走投無路了,又怎麽會把腦筋動到寶貝女兒身上。
「提到這個苦衷,我就火大!」余巧宣卷起兩手的袖子,一副准備火力全開的架式,「你說,爲什麽我們家的民宿經營得好好的,假日的時候還一房難求,你卻可以做到欠下這麽一屁股債?」
今天傍晚她一抵達家門,就看到一桌豐盛的晚餐在迎接她,正所謂「宴無好宴」,她的父親先是反常地急叩她回家,又這麽反常地准備了一桌好料,她暗暗猜想,這其中肯定有什麽不尋常的地方,果然,晚餐開飯沒多久之後,她的父親就突然跟她說,他背了一千萬的債務,她聽了,差點被口中的飯給嗆死。
「哎呀,這個就……說來話長嘛……」余榮桂面有難色地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又把錢拿去借給別人了?」余巧宣一臉陰沈地眯起雙眼。
「沒有沒有沒有。」余榮桂連忙揮動著雙手,一口氣說了三次沒有,「這次我絕對沒有把錢拿去借人,我只是幫人家作保而已……啊,糟了!」
就算發現失言也來不及了,余榮桂只能懊惱地摀住嘴巴。
「作保?!」果然,余巧宣聽了之後,當下立刻震驚地拍了桌子,「我教你絕對不能再借錢給朋友,結果這次你竟然直接當人家的保人?!這麽重要的事,你爲什麽都不先跟我商量呢?我真的是會被你給氣死耶!」
「我要是先跟你商量,你一定會阻止我啊。」余榮桂很是無辜地說。
「廢話!」余巧宣怒吼。
她的父親不煙不酒不賭,渾身上下沒什麽缺點,就是那股正義感會害死他。
都活到這把歲數了,卻還是常常被朋友騙錢、占便宜,每次那些人都可憐兮兮地來跟他說家裏有急事,需要跟他借一筆錢,然後她這個天才老爹也不管自己上了多少次當、當了多少次傻子,還是會一股熱腸地把錢掏出來,真不知道該說他腦子小還是膽子大?
余巧宣實在很佩服她那個溫柔、美麗,卻提早回天堂去的老媽,竟然可以忍受這個男人這麽多年,跟著他吃這麽多苦,甚至到她離去之前的那一刻都還深愛著他。
「哎呀,不是嘛,你都不知道,你那個阿義叔叔真的很可憐,去高雄做生意失敗,回來想說要跟人家去討海,可是又沒有船也沒有設備,那些買起來也不少錢,沒想到第一次出海,船就損毀……」
「好了!我不想知道阿義叔叔有多可憐,我只知道現在全世界最可憐的,大概就是我了!」余巧宣狠狠地瞪了余榮桂一眼,殺氣騰騰的眼神讓余榮桂當場噤聲,「阿義叔叔現在在哪?」
自己欠下的爛賬,沒道理要他們家還吧?都這麽多年的鄰居了,他怎麽好意思?
「欸……我不知道耶,可能在深圳吧……」這個問題,他已經去他們家問過好多次了,無奈阿義的老婆也不知道,只是一個勁兒地跟他賠不是,他看他們一家孤兒寡母的實在可憐,最後也不忍心再去逼他們了。
「深圳?你的意思是說,他已經跑路了?」天哪!簡直是青天霹雳。
「應該是吧……」看著女兒越來越鐵青的臉色,余榮桂額頭上的冷汗也越冒越多。
「這一千萬,你怎麽還得起啦!」他們家的民宿生意雖然很好,但她這個熱心公益的老爸經常就會把錢往外送,因此他們家一直以來都沒什麽積蓄。
「所以我才希望你幫忙啊……」心虛的余榮桂聲若蚊蚋。
「幫忙?教我去連鎖大飯店裏當間諜,竊取人家的機密數據,這算什麽幫忙?」
「不是這樣的,我是想說,我們的民宿在宜蘭、花蓮、台東,還有其他一些觀光景點,加起來也有五、六間,這麽多年來生意跟口碑都很好,如果賣個一兩間,應該可以還這筆錢……」
「等一下!你是說……你要把我們家的民宿賣掉?」余巧宣突然傻住了。
雖然她的夢想是開一間屬于自己的小咖啡館,平常也不太關心家裏的事業,但她知道這每一間民宿都是老爸跟老媽胼手胝足從無到有蓋出來的,不管是要賣掉哪一間,都會讓她覺得很舍不得。
「對啊,我想了半天,能夠馬上把錢籌出來的辦法,也只剩下這一個了。」
「可是,這樣好嗎?這些民宿,我們都經營這麽多年了……」
或許是發現了女兒眼中的猶豫跟不舍,這時,余榮桂潇灑地揮一揮手,「哎呀,人生就是這樣啦,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總之,能解決眼前的困難最重要……啊,對了,我剛剛還沒講完,就是那個五星級的連鎖飯店「馥桦」,你知道吧?最近我聽說他們有意在屏東發展民宿事業,而且也已經很積極在並購一些做不下去的民宿,我想說這是一個好機會,如果他們願意接手,價錢開得差一點也沒關系,畢竟交到他們手上,我就不怕我們辛苦做起來的民宿會被搞垮,所以我就找了門路去跟他們接洽,結果你知道怎麽樣嗎?」
余巧宣搖搖頭。
「他們的總經理竟然說不買我們的民宿!」一提起這件事,余榮桂不免又是一肚子悶氣,「我問他們那個屏東的總監,爲什麽他們的總經理不買我們的民宿?他說因爲他們的總經理覺得我們的民宿設計得不好,地理位置又差,跟別人的民宿比起來收購價值太低什麽的……我聽他在亂講咧!他也不派人去打聽一下,那一帶就我們的民宿客人最多好不好!他們那個總經理一定是心理有問題,這種刻薄的奸商,我看太多了啦,他一定是故意要把價錢壓到讓我們血本無歸,所以我們絕對不能讓他得逞,對不對?」
「好好好,不要那麽激動,你也一大把年紀了,小心高血壓啊。」余巧宣順了順父親的背。
「宣宣,幫老爸這一個忙吧,我不是真的要你去盜取什麽重要的機密陷害他們的公司,我只是想,看你能不能乘機接近那個總經理,就算抓他一點小把柄也好,用這個當籌碼逼他跟我們買民宿,嗯?」
「這……」余巧宣爲難地蹙起了眉頭。
其實剛才發過一頓脾氣之後,她現在已經冷靜很多了,與其繼續跟老爸嘔氣下去,還不如快點想辦法解決目前的困境比較重要,只不過當間諜這種事嘛,實在是一樁她始料未及的超級任務耶。
「唉,老爸也知道自己很對不起你,自從你媽媽過世之後,我就……」
「好好好,停,不要再說了。」余巧宣趕緊制止父親。
她最害怕他使出「憶當年」這招苦肉計了,每次只要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細訴他一個大男人如何辛苦照顧女兒的養育史,她就會立刻心軟,當場投降。
「那你到底願不願意幫老爸這個忙?」眼看勝利在即,余榮桂眼角的老淚又偷偷收了回去。
「好啦。」畢竟是自己的父親,難道她真的能夠眼睜睜看他獨自面對債務嗎?
「嗚……好感動喔,老爸果然沒有白疼你,不愧是我的乖女兒。」余榮桂摟住余巧宣的肩膀,一把將她抱進懷中。
「等一下,你不要高興得太早。」相較于余榮桂的歡欣鼓舞,余巧宣只是冷冷地將他推開,「要我幫這個忙可以,可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就是從今以後……」
「我知道,從今以後都不可以再借錢給別人,也不可以幫人作保了,對不對?」
「沒錯,你知道就好。」余巧宣無力地看著這個令人頭痛的老爸。
「你放心,我跟你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這樣了,真的!」余榮桂知道這次他真的闖了大禍,也真的把女兒惹火了。
余巧宣歎了一口氣。
這句保證,她聽過很多遍了,希望這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余巧宣大學念的是餐飲管理科系,在學期間她也自己花時間自修取得了丙級廚師證照,因此在余榮桂友人的牽線下,很容易就獲得了馥桦飯店廚房助手的職務。
她准備進入的是台北的總店,他們推想在這裏遇到總經理的機率會高一點。
身爲一個社會新鮮人,第一份工作本來就比較容易令人緊張,更何況她還有特別的要務在身。
輪值早班的她清晨六點就來到了馥桦飯店,她帶著員工通行證從飯店後門的出入口進入,只不過今天中午好像有什麽政商名人要嫁女兒的樣子,整個飯店的廚房忙成一團,連本來負責要帶她的那個前輩也沒空管她,因此她打完卡之後,就一個人枯坐在員工休息室裏。
「八點了……」余巧宣支著頭,百無聊賴地瞥了時鍾一眼。
雖然可以偷閑是很好啦,不過身爲一個菜鳥這樣坐著領幹薪,還真是令人不安。
就在余巧宣以爲全世界的人大概都待在廚房,而員工休息室跟辦公室應該都已經鬧空城的時候,突然有一個年輕的男子從門外走過。
余巧宣第一時間以爲是前輩要來征召她了,害她緊張得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結果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人走進來,于是好奇的她便走出去查看來人是誰。
員工休息室的對面是水電工的零件室,小小的一間辦公室裏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水電工具跟替換零件,俨然像是一間小型的五金材料行,余巧宣透過開啓的窗戶看到有一個男子正蹲在裏面找東西,她心想,他應該就是剛才她看到的人影。
「你在找東西啊?需要我幫忙嗎?」余巧宣倚在零件室的門框上,悠哉地問。反正她閑得發慌,不如找點事情做。
那名男子背對著門口,他沒料到這時候休息室還有人在,聽到余巧宣的聲音,他驚訝地轉過頭來。
男子沒有開口回複余巧宣的問題,也沒有問她是誰,他只是一語不發地打量著這個穿著飯店制服的女生,他疑惑的眼神裏帶著一份威嚴,若不仔細觀察,便不容易發現那份威嚴中似乎還蘊含了點責難的意味。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片刻之後,男子開了口,他的語調平淡而內斂,讓人完全聽不出他的情緒。
「我是今天新來的廚房助手,廚房現在忙成一團,根本沒有人有空帶我,我去那裏也不知道要做什麽,只會妨礙到大家,所以只好待在休息室羅。」余巧宣聳聳肩,一臉無奈的樣子。
就在男子打量她的同時,她也同樣在觀察他。
余巧宣猜測這名男子大概二十八歲左右,從他的年紀跟他對水電材料不熟悉的情況判斷,她想,他應該是一個跟在飯店水電師傅身邊的學徒。
他的體格看起來挺結實的,長得也還不錯,但唯一的缺點就是──太邋遢了。
就算是一個水電工,也應該稍微注重一下自己的儀表吧?瞧他身上那件襯衫,皺巴巴的,連鈕子都扣錯格,還有他臉上的胡碴,到底幾天沒刮了?
「不用了,我自己找就可以了。」似乎是接受了余巧宣給的答案,男子不再繼續追問她的身份,但他也一並婉拒了她的好意。
「欸,你這麽說就太小看我了喔,你是不是以爲我一定幫不上忙?來來來,你告訴我,你要找什麽,我馬上找給你。」不過余巧宣可沒那麽好打發。
拜他們家的民宿事業所賜,從小跟在父親身邊看他自己動手修理水電,早就讓余巧宣累積了一身豐富的水電常識了。
男子在心中忖度了一番,既然水電師傅現在在忙,沒空過來幫他,而他又在趕時間,不如就暫時相信這個小女生好了。
「我要找六角扳手。」求助的同時,男子仍沒停下自行翻找的動作,看來他對余巧宣並沒有抱持太大的信心。
「原來是這個東西,難怪你找不到,你找的這箱是螺絲起子,六角扳手不是長這樣的……等等,我找給你。」余巧宣在四周東翻西找,最後她拎起一大串L型的六角柱狀工具丟到男子的手上,「喏,這就是六角扳手,大中小各種尺寸都有,你整串拿去試試看吧。」
沒料到這個小女生真的懂,男子意外地愣了一下。
「謝啦。」男子淡淡地表達了謝意,隨後便急著轉身離去。
「欸,等一下等一下。」在他即將離開之前,余巧宣一手拉住了他。
「有什麽事嗎?」男子停下腳步,微微蹙起眉頭,對于余巧宣擅自對他「動手動腳」的行爲,似乎感到有點不悅,也有一種被以下犯上的感覺。
「我說你啊,是第一天來吧?」余巧宣明明也是菜鳥,卻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樣子。
對于余巧宣的問題,男子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麽回答。在昨天以前,他都在世界各地出差考察,直到深夜才返抵國門,昨晚他就暫時下榻在飯店裏,所以今天確實是「第一天」過來沒錯,不過他想,她要問的應該不是這個意思。
「我……是啊。」男子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照她字面上的問法據實回答。
「我就知道!」余巧宣彈了一下手指,「你看看你,服裝儀容簡直邋遢得不象話,襯衫也沒燙,胡子也沒刮。我跟你說,我們馥桦是五星級的大飯店,就算是水電師傅的學徒,也要稍微顧慮一下門面,這樣才不會嚇到客人,知道嗎?」
「水電師傅的學徒?」他什麽時候變成學徒,他怎麽不知道?
「對啊。唉,我看這樣吧,反正現在我也沒什麽事,幹脆我先幫你把胡子刮一刮好了。」余巧宣也不管男子答不答應,徑自從房務阿姨的儲藏室裏拿了一個刮胡刀之後,就把他拉到廁所裏去。
「餵,你……」男子沒想到余巧宣會有這樣的舉動,一時反應不過來,只能被動地讓她拖到廁所裏去。
「不要動來動去的,刀劍無眼啊。」余巧宣將刮胡刀立在男子眼前,頗有幾分歹徒威脅人質乖乖就範的意味。
「餵,我警告你,你不要亂來!」看來男子真的是怕了余巧宣手上的「凶器」,明明個頭比她大很多,他竟然不敢隨便反抗。
「你放心,我不會「亂來」,我會按部就班地來。好了,先坐下。」余巧宣一把將男子壓坐在牆角的板凳上,隨後她用洗面奶搓出了一些泡沫抹在男子的臉上,「現在工作不好找,社會競爭又激烈,想要保住飯碗不容易,所以要多花點心思注意細節。一樣是做水電工,如果你技術好之外,又把自己打理得體面體面的,不是比其他人更多了一項競爭優勢嗎?」
余巧宣一邊細心地幫男子刮胡子,一邊對他「曉以大義」。
說著說著,余巧宣在心裏不禁小小地感歎了一下。
唉,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還真的會打洞,平常她老是念她老爸太愛多管閑事,結果她自己也遺傳到他的個性,身爲余榮桂的小孩果然特別雞婆。
「餵,你……」男子盯著余巧宣手上的刮胡刀,緊張得一動也不敢動。
「放心,我的技術很好。」她「巧手宣」的名號可不是浪得虛名的。
一會兒之後,余巧宣便幫這名男子把胡子刮得幹幹淨淨,她順手拿了張擦手紙沾水,幫他把臉上的泡沫擦掉,末了還將他的臉轉到鏡子前,和他一起欣賞自己的傑作。
「你看,這樣不是很有精神嗎?」余巧宣看著男子整理過後的俊容,突然覺得這家夥長得還真是帥,這麽有質感的水電工,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呢。
「請問我可以回去了嗎?」男子從鏡子裏挑著眉斜睨著余巧宣。
說來也奇怪,一個基層員工對他做出這麽冒犯的舉動,照理說,他應該要大發雷霆懲處她,可是不知道爲什麽,他竟然不生氣,甚至還覺得這女生挺有趣的……
「喔,也對,要是耽誤太久,到時候被師傅罵就不好了。」余巧宣趕緊放開他。
「放心,師傅正在修理健身房的蒸氣室,沒空罵我。」重點是師傅也不敢罵他。
「咦?你不是回來幫師傅拿零件的嗎?」怎麽講得好像他不用跟師傅一起工作一樣。
「不是,客房的花灑噴頭在漏水,師傅現在沒空處理,所以我打算自己修修看。」雖然他的位階尊貴,但不代表他不能幫底下的基層員工分擔粗活。
「你自己修?你可以嗎?」余巧宣看他一副什麽都不懂的菜鳥樣,擔心地跟著他從廁所又回到了水電零件室。
「你質疑我?」
男子突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害得余巧宣一臉撞上他的胸膛。
「不是啦。」余巧宣揉揉自己差點被撞扁的鼻子。
「不然呢?」男子雙手交抱在胸前,饒富興味地看著身前的余巧宣。
余巧宣撞得通紅的鼻頭讓他差點忍俊不禁,不過他還是成功地維持住撲克臉。
「我是想說,你今天才第一天上班,就要自己獨撐大局,壓力肯定比較大,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看看,說不定可以幫上什麽忙。」而且她也已經閑到發慌了,過去幫他的忙,她心裏還比較踏實一點。
「修理花灑你也會?」一般的女孩子怎麽會懂這麽多這方面的知識?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她會的話,就真的幫了他大忙了,剛才他只是在電話裏稍微詢問了一下師傅修理的方法,從沒接觸過這方面的他其實聽得一知半解。
「嗯,因爲我爸在家裏都會自己修理水電,有時候他沒空,就會要我幫忙,所以如果問題不大的話,一些簡單的狀況,我都可以處理……哎呀,不要再閑聊了,萬一拖太久,讓房客生氣就不好了。」余巧宣趕緊拿了幾個工具往男子的身上丟,隨後便拉著他往員工電梯的方向走。
「餵,你……」看她這種態度,俨然已經把他當小跟班了?
余巧宣跟著男子一起來到806號房門口,男子從口袋裏掏出感應房卡來開門,連門鈴都沒按,就直接登堂入室。
「房客不在啊?」余巧宣有點不安地跟著他一起進去,要是裏面不幸有人在的話,他們兩個一定會被投訴的。
「呃……剛才不在。」男子遲疑了一下,因爲此刻這間房間的房客又回來了。
他帶著工具直接走進浴室裏,身後的余巧宣也亦步亦趨跟著他。
「就是這個淋浴花灑,你會修嗎?」男子把位置讓開給余巧宣,准備看她究竟是要大顯身手還是大出糗態。
「我看一下喔。」
爭氣的余巧宣沒有砸了她老爸的招牌,她先是利落地把那個花灑噴頭拆了下來,隨後又打開它,仔細檢查內部。
「怎麽樣?」看她似乎頗有幾把刷子,男子不自覺地收起了捉弄的態度。
「應該是出水噴孔的問題,軟墊損毀了,所以出水不均造成漏水,只要換個新的就可以了。」看來狀況不嚴重,她應該可以解決。
「哦?」余巧宣這一番專業的言論讓男子對她又更刮目相看了。
「你知道替換的零件放在哪裏嗎?」雖然這是歐洲進口的衛浴設備,零件一般比較難取得,不過像他們這種五星級的大飯店應該會跟原廠買一些做庫存。
「得問師傅吧。」說完,男子立刻拿起手機打電話給水電師傅。
「算了吧,不要打擾他,他在修理東西的話,應該也不方便接電話,我再下去找就可以了。」余巧宣深知維修工作的辛苦,因此阻止了男子。
她立刻下樓回到零件室,沒多久就找到庫存的噴孔了。
「你看,這樣不就好了?」余巧宣拍拍雙手,得意地反複操作已完好如初的花灑。
「嗯。」男子不得不服地點點頭。看來這個新進菜鳥還真的有點能耐。
「好啦,你趕快把那些工具收一收吧。」得了三分顔色,余巧宣立刻開起染房,只不過在男子面前略施小計,她就已經開始以師傅的身份自居了。
果然這番話讓男子贊賞的表情瞬間凍結在臉上。
「不知道會來住這種房間的,都是什麽樣的人喔?」余巧宣沒有發現身後男子表情的變化,她兀自走出浴室,好奇地打量著這間總統套房。
要不是進大飯店當員工,她可能一輩子都沒辦法進來這種地方吧。
「餵,你別亂碰!」男子眼尖地發現余巧宣正准備拿起桌上的文件,他隨即一個箭步衝上去制止她。
「拜托,看完之後,我會原封不動放回去的,又不會被發現,瞧你緊張成這個樣子。」余巧宣以爲男子是怕擔負連帶罰責,因此語帶調侃地取笑他。
「這不是有沒有被發現的問題吧,不要亂動房客的東西,是對人家最基本的尊重。」看來這個小妞還得再好好教育一番。
「你這樣說也沒錯啦,不過像這種不知人間疾苦的家夥,我通常也懶得太尊重他們。」余巧宣不以爲然地說。
「不知人間疾苦的家夥?」男子的眉頭越蹙越緊了。
「對啊,舉例來說,你看看這個房客……」余巧宣環顧了一下四周,隨後拿起一支桌上的鋼筆,「你知道嗎?光是這支筆的價錢,就可以讓一般的小家庭生活三個月耶,會買這種東西的人不是不知人間疾苦是什麽?」
或許是從小受父親的影響吧,余巧宣總覺得自己享受得少一點沒關系,但最重要的是能把錢捐出來,幫助更多需要幫助的人,所以她向來都看不慣那些有錢人老是炫富比行頭,可就是不把錢用在更有意義的地方。
「話不能這麽說吧,可能這是人家送給他的禮物。」男子不甘示弱地想平反。
「喔,那就對了,這就證明他們那些有錢人都是一丘之貉,隨便出手就是這麽多錢,所以你說,他們難道不是對世情冷感的無良之徒嗎?」
「無、無良之徒?」真是越說越過分了。
「不過你在那些人面前可不能說這種話,他們度量很小的,聽不得人家這樣批評他們,以後你若有機會遇到那些有錢人,自己要謹慎一點啊。」同樣身爲辛苦的勞動階級,余巧宣很有義氣地給了男子一個忠告。
只可惜男子絲毫不領情,連番聽了這麽多苛刻的批評字眼,這下子他終于忍受不住,打算好好訓斥余巧宣一番了。
「你給我聽著──」他才剛開了口,就被余巧宣的手機鈴聲給打斷。
「餵?」余巧宣根本不在意男子要講什麽,接了電話之後,就不再搭理他。
「是巧宣嗎?我是廚房領班,現在稍微有一點時間可以教你東西,你在哪裏?」領班許柏任到員工休息室找人,卻撲了個空。
「啊,對不起,對不起,我現在立刻下去!」糟糕,出來溜跶太久,她都忘記她得留在樓下待命了。
「餵,你去哪?」這女人是怎麽回事,來匆匆去匆匆的,也不聽人家把話說完。
「廚房的領班在找我,我得先走了,這邊你就自己負責收拾一下吧。」余巧宣跑了兩步之後,又突然轉過頭來,「喔,對了,記得明天上班的時候穿得象樣一點,不要再穿得像個流浪漢了,有夠邋遢的。」
說完,她就一溜煙跑出去了。
早就被余巧宣搞得火冒三丈的男子,這下子臉色又更陰沈了。
她剛剛說他像什麽?流浪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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