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歲的風英瀚躺在床上不停地痛苦咳嗽。他好難過、好痛苦!可是都沒有人來救他。
他頭痛欲裂,喉嚨好像被火灼燒,整個人都快喘不過氣。
「媽媽……媽媽……」媽媽怎麼不來救救他?
啊!他忘了!他的親生母親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現在他的新媽媽是爸爸另外娶進風家的,他還有一個新弟弟。
他本來好高興爸爸和自己都有伴了,沒想到原本健健康康的他,竟然開始生病了,根本沒力氣和新弟弟玩,連要走出家門去上幼稚園都沒辦法了。
他……會死嗎?
不要啊!他不要死!不要!他絕對不想死翹翹!
如果他死了,他就再也看不到爸爸,再也看下到這美麗的世界了。
拖著史奴比的被被,風英瀚吃力地下了床,扶著牆壁慢慢一步一步走出去。
他要去找爸爸!爸爸那麼強壯高大,一定可以幫他打跑死神,死神就不敢來帶他走了。
好累……他好累……可是他一定要找到爸爸……
好下容易他走到了爸爸和新媽媽一起睡的房間,他偷偷鬆了一口氣,正想推門而入時,他聽到了新媽媽在裡面講話的聲音。
咦?聽聲音好像只有她自己一個人,她大概是在跟人家講電話吧?這樣他不太敢進去耶!
從她來到風家後,他就一直生重病躺在床上,他根本跟她不熟啊,他怎麼好意思做個打擾她講電話的厚臉皮小孩?
可是……他可不可以偷聽她講話的聲音呢?他模模糊糊記得,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就死去的媽媽,有著柔軟又細嫩的嗓音。
瀚瀚……瀚瀚……
媽媽總是這麼叫他,他記得!他記得!
風英瀚懷念地將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新媽媽說話,是不是就像他在天上的母親一樣,有著那麼好聽的聲音?
如果跟他猜的結果一模一樣……
他決定了!他一定會很喜歡、很喜歡他的新媽媽!
房間裡面女人的講電話聲,一字一句傳進站在門外的小男孩耳裡。
「快了……就快了……」
「……」
「等風英瀚那礙眼的小鬼死掉,我的寶貝就可以繼承風家所有的財產了,哇!想到就爽。」
「……」
「放心!我做的天衣無縫,那小鬼不會一下子就死掉。我只要每天在他的食物裡偷偷加一點東西,包管他病得死去活來,很快就去見閻王了。」
「……」
站在門外的小英瀚,嚇軟了腿坐倒在地上,拚命咬住小被被的一角瑟瑟發抖,害怕自己的哭聲會衝口而出,讓裡面那個壞女人發現,他已經聽到了她惡毒可怕的詭計。
不行!
他不能再坐在這裡了!他絕不能讓那壞心的女人發現他!
現在沒有半個人會來保護他了!能保住他小命的人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
風英瀚屏著呼吸、躡手躡腳地離開了。輕輕打開自己臥房的門,再很輕很輕地關上,無聲地將他的小被被拖上床,再靜靜地縮進被子裡,好像他從來沒有離開自己的房間過。
然而躲在被子裡的他,全身都在劇烈顫抖,睡衣也全被冷汗浸濕了!
沒想到死神已經站在他身邊,他竟然到今天才知道!風英瀚淚流滿面,恐懼得簡直快發瘋了!
這件事他絕對不能跟任何人說,連爸爸也不行,不然就會打草驚蛇。到時候那壞女人搞不好又設計更毒的方法陷害他,他不就完蛋了?他只是個小孩啊!
可惡!就因為他是沒有任何力量的小孩,他就要在這邊孤獨又無助地讓人暗中害死嗎?
不!總有一天他會長大!他會變強的!
他絕不會讓那個壞女人稱心如意!也絕不會讓那個壞女人的小孩奪走屬於他的一切!
絕不!絕不!
不但如此,總有一天他一定要讓壞女人和她的壞小孩,跪在他的腳下討饒,哀求他的赦罪。
到那時候,他不但絕不原諒這兩人,他還會用數十倍的懲罰還給他們,讓他們對自己謀財害命的蠢行後悔欲死!
「爸爸……」病得奄奄一息的小英瀚,躺在床上虛弱又無力地叫喚著。爸爸可知道,他為了不想讓爸爸為了他的死去而哭泣,他有多麼、多麼努力?
無論什麼藥都不碰、什麼食物都偷偷倒掉不入口的他,雖然沒再繼續被新媽媽下的毒藥所傷害,但精神卻一日不如一日了。
「你到鄉下和沈伯伯、沈媽媽一起住,好不好?」風逸林愛憐地撫摸著兒子的瞼。
沈家從他們的曾祖父那一代開始,就代代住在南部某地的鄉下,替風家管理偌大的山林產業。沈家人一家子都是純樸老實的個性,跟風家長久以來也都維持著深厚的主僕之誼,他可以很放心地把自己的大兒子交給他們帶。
「為什麼?爸爸,為什麼?你不要我了嗎?!」他驚恐地尖喊。長期被病痛和恐懼陰影折磨得快崩潰,再聽到父親要送定他,他不禁開始大哭大鬧。
風逸林無奈地望著兒子。
他的妻子果然沒說錯,這孩子怕新媽媽和新弟弟搶定爸爸的注意力,就裝病來吸引他對他的關愛,他真的不能再讓他繼續任性下去了!
每個來家中診治他的醫生都告訴他,這孩子根本沒什麼病……
風家的長男怎麼可以這般軟弱、這般卑劣地求寵呢?雖然他從小就沒了母親,但他這個爸爸給他的教養,應該也不至於這麼失敗啊!
「爸爸不是不要你,鄉下空氣好、又有很多地方可以讓你跑跑跳跳,沈伯伯家還有個小女孩可以陪你玩……」
「我不要!我不要!」風英瀚聲嘶力竭地大吼。
誰知道沈伯伯有沒有被壞女人收買,準備將他神不知鬼不覺地殺掉?!誰知道那裡,是不是就是壞女人給他挖好的墳墓,要他直接跳進去?!
他的吼聲如此淒慘,風逸林根本無法瞭解,那並不只是孩童單純的蠻橫,而是他瀕臨死亡的呼救聲。
他皺眉不快地對兒子說:「你就是太不乖,病才一直不會好!王媽告訴過我,你還偷偷把藥倒掉,有沒有?」
「爸爸,我會趕快好起來!求求你不要把我送走!我要一直待在你身邊!」小英瀚悲哀地又哭又求。
「不行!你一定要去!你去沈伯伯家住,住到你的身體夠強壯的那一天,我就會把你接回台北了。」
「你有了新太太和新兒子,就要把我踢得遠遠的,你以為我不知道嗎?」
太憤怒且無助的他無計可施,只能用最激烈的話語來喚醒父親的內疚,好讓自己可以安全地留在他身邊。
他爬滿淚水鼻涕的小臉蛋,突然換上如鬼般醜陋的怨怒,讓風逸林看了驀地無比心驚!
一個這麼年幼的小孩子,竟然會有這種惡毒刻薄的表情!
太失望了!他對這個兒子真的太失望了!
這孩子根本沒想過,他為了死去愛妻所留下來的他,求遍多少名醫,為了他一直治不好的病痛,多少頓飯食不下嚥,多少個夜晚睡不安穩……這孩子竟然給了他這樣的回報!
了然啊!
風逸林臉上的表情變得冷硬。「我就是要把你送到鄉下,你在那邊就好好地反省,為什麼你會變得這麼壞!
這麼討人厭!」
說完他就拂袖而去,再也不理會小小的風英瀚,在他身後幾乎聲嘶力竭的悲傷哭叫。
被送到鄉下的沈家,風英瀚病得更嚴重了!他的意識很少是清醒的,大半時間都在做著無止無盡的噩夢,不然就是他孤伶伶一人被拋在黑暗中那種悲傷的夢。
他日復一日發高燒而喃喃囈語,把沈家一家人都急壞了,但因為他昏昏沈沈的時間居多,他們才能順利將食物和藥餵進他的嘴裡。
否則在他清醒時,他看到杯盤碗筷就摔掉,好像食物跟藥和他有著深仇大恨。這樣一來,他的病根本永遠也不會好。
某個短暫的清醒時刻,風英瀚呆呆望著天花板冥想。
雖然他病得快死了,然而他的警戒心卻讓他很快就得知,現在他所住的地方,『敵人』就有三個:沈家夫婦、還有他們的獨生女兒。
他知道他意識不清時,吃下很多敵人餵給他的『東西』,他有心理準備自己可能很快就會死去。
不!他不甘心!到他死前的一秒,他都會盡全力奮鬥活下去,不讓這些『壞蛋』稱心如意!
他的房門突然被人打開,一陣淡淡的茉莉香傳進他的鼻頭,風英瀚趕緊閉上眼睛裝睡。
這個『敵人』是誰他知道,是沈家的小女孩。
那兩個老的他可能沒辦法對付,但他不相信自己奈這小女孩不何!她大概比他小個一兩歲吧,現在又自己一個人跑進他房裡,不曉得她到底要幹什麼。
他就姑且觀察看看,必要時,他會給她一點顏色瞧瞧,好讓她知道他絕不是只好欺侮的病貓。
軟軟涼涼的小手突然碰上他微熱的額頭,風英瀚嚇得差點叫出聲!她她她……她摸他做什麼啊?
他緊閉的眼皮微微抖動,握緊了藏在被子下的兩隻小拳頭,隨時準備出手攻擊敵人。
「你已經沒有在發燒了!」細嫩的女童音,對著床上閉著眼似乎在沈睡的男孩呢喃。
「這些茉莉花給你聞,你就會很快好起來。」她輕輕將小手上那一束小花放在他的枕畔。
呼吸問沁人心脾的花香,驅走了風英瀚胸中的煩惡。他偷偷睜開一眼的縫隙,瞄著枕邊小小白白的花。看到她將椅子拖到他的床邊,他趕緊再把眼睛閉上。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她到底在幹嘛?
他又忍不住好奇偷偷睜眼,這次他看見了她頭頂上的小發漩,她正低頭折紙,不曉得在折什麼東東。
等等!她要抬頭了!風英瀚再度以超快速度閉上眼,不讓她發現他已清醒。
唉!他好累啊!一個病人竟然要受到這種折磨,他乾脆不要理她,真的睡覺算了!
在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聽到她稚氣地歡呼一聲。「好了!」
他的身子一震,人也清醒了。並不急著張開眼,只是靜靜等待機會得知,她到底在『好』什麼。
當他聽到她離去關上門的聲響,他迫不及待地睜開眼四處搜尋,一會兒他的視線就落在他的床頭櫃上。
那上頭正放著一隻折工精巧、栩栩如生的紙鶴。
這個從日本來的傳說,以前他在幼稚園聽老師說過,折紙鶴好像可以幫助生病的人趕快好起來。
風英瀚將那只紙鶴捧在手心上寶貝地看著,感動和內疚的情緒雜沓而來、紛紛湧上心頭。
被繼母毒害、隨後又被父親遺棄的傷痛突然間變淡了!只剩下小女孩對他的善意和祈禱圍繞心田。
他突然很想做些什麼!
他想要趕快好起來,可以走下床去找她,看清楚她到底長什麼模樣。他想牽她軟軟涼涼的小手,他想跟她一起去念幼稚園、去上小學,他想替她摘很多很多茉莉花……
他的內心很清楚地浮現出一個篤定的信念:即使全世界的人都與他為敵,她絕對還是會站在他身邊。
接下來的風英瀚什麼人都不理會,只管注意空氣中的茉莉香氣,只要這個味道進來他的房間,他就精神振奮、心跳加快。而且說也奇怪,當晚他一定不會再夢到那些令他恐懼或悲傷的事。
很快摸清了她單獨進他房間的時間表後,風英瀚決定選擇某個下午,他要站起來走到門口替她開門,讓她看見他已經為了她在努力好起來。
他勉強撐起虛弱不堪的身體坐了起來,再費了好大勁走一小步出去。
一小步、一小步……門口就是他的目標。
不舒服的冷汗冒出他的額際,噁心感也在他胃中翻攪。該死!他真的連走到她面前都做不到嗎?
手拿一束小花的小女孩,這時候突然打開門走了進來。
來下及了!他……他果然還是不行!風英瀚感到一陣無力的頭暈目眩,直挺挺地就往前仆倒在地。
預期的摔疼沒有傳來,倒是某個很柔軟的物體,正墊在他的身子下。他訝異地睜開眼往上瞧,就對上了一雙圓圓亮亮的眼眸。
她有小小的紅嘴唇、小小的微翹鼻頭,把她的眼睛襯得跟外國洋娃娃一樣大,白嫩的臉頰自然浮現出粉紅,看起來好像很好吃、也很好捏……
心動不如馬上行動,他馬上伸出兩手狠狠掐住她的兩頰。
「啊——好痛——」她的眼中泛出疼痛的淚水。她是看到他快摔倒下來才跑過來接住他啊!他竟然捏得她好痛!
風英瀚滿意地笑了。「你叫什麼名字?」
放輕捏她的力道,手還是威脅地放在她臉上,似乎只要她不好好回答,他就要再懲罰她。
「我叫沈雨茉。」她扁著小嘴委屈回答。
「ㄇㄜ?哪個ㄇㄜ?」
她將小手往旁一指,指向散落在地板上的茉莉花,得到了他會意一笑。
「我叫風英瀚。風是風在吹的風,英是英國的英,瀚是……唉!說了你也不懂啦!」因為他自己也還不太會寫。
「下過你可以叫我瀚瀚。」他老成地自我介紹,雙手不由自主撫著她被捏紅的雙頰。
她的臉真的好好摸喔!
「瀚瀚,我去叫爸爸抱你起來好不好?」小雨茉急急地提議,很怕生病的他倒在冰涼的地板上,會病得更嚴重。
「等一下再去,我有話要跟你說。」他緊緊抱住她,不讓她離開。
「好吧,可是只能說一下下喔。」她一本正經地堅持。「不然你又會發燒。」
「你有沒有男朋友?「風英瀚一定要知道。
「男生的朋友?有啊!他們都住在我家附近的村子裡……」
「不是啦!我說的是,你想要跟他結婚的那種男朋友啦!」他很不耐煩她的晚熟。
沈雨茉的小臉突然飛紅,張口結舌地說:「結……婚……?」
這位從都市來到她家養病的小帥哥,長久的昏睡醒來,一開口竟然就要跟她討論這麼『害羞』的問題……她……她才不要跟他講!
「你到底有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她搗住耳朵拚命的搖著頭。「我什麼都沒聽到!沒聽到!」
他狠狠拉下她的雙手。「那你聽好,從今天開始,你的男朋友就是我!以後你只能跟我結婚!」
她嚇呆了!愣愣地看著他,而風英瀚則因為剛才說話說得太急,又開始咳嗽得驚天動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