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快快快!來不及了……
豁出去了!加足馬力,發揮機車族在大臺北壅塞交通中,必會的東鑽西竄絕活。
倪歆語全神貫注地操控著機車,明亮眼眸滿布堅定的光芒——務必在規定時間內抵達目的地。
我左彎、我右拐、我向前沖!
叭——
她所經之處,車輛此起彼落地發出拉長的喇叭聲,以示不滿。
小女人置若罔聞,依舊我行我素地表演平日訓練有素的超車技巧。
“x的,騎什麼鬼車啊!”
受到驚嚇的駕駛人憤怒地按下車窗,探頭朝橫行的機車女騎士飙出一連串精采國罵。
厚!這麼難聽,不只傷害她的耳朵,還汙染了她純潔的心靈……
猛煞車,倪歆語回頭,瞪那男人一眼,接著伸長舌頭,送他一個氣死人不償命的大鬼臉,隨即揚長而去。
她承認,這樣騎是橫沖直撞了點啦!可是,若非今天這事攸關她的前途,她也不會這樣拿自身安全來開玩笑啊!
光從她爲了今天的試鏡,前一晚還特地請假沒去工作,就知道她有多麼重視了。
怪只怪,隔壁的歐巴桑哪天不恩愛,偏偏選在昨天晚上,嗯嗯啊啊地到大半夜。
而她住的老舊公寓牆壁超薄,隔音效果奇差無比,害得她瞪著天花板,臉紅心跳又尴尬,腦袋瓜胡思亂想個沒完,更暗忖那歐吉桑可能吃了藍色小葯丸,否則怎會如此神勇到嚴重影響到她的睡眠時間?
嗚……活了二十二年,她不曾與“性”這樣靠近,昨晚竟隔著一片毫無隔音作用的牆,全程參與。
人說性愛是美好、是神聖的,然而,昨晚她“聽”過的感覺,只有“惡心”二字可以形容。
那兩名歐氏宗親會的成員——歐巴桑和歐吉桑——不僅破壞了她對那檔事的印象,還害她睡過頭,早上起來時,更爲了遮掩美美臉上因睡眠不足而出現的兩個大黑輪,而花了更多時間上妝。
問她爲什麼明明要來不及了,也不肯隨便整理一下就出門,還得化妝打扮過才可以?
因爲今天非同小可啊!
她報名了一部電影所舉辦的新人試鏡會,雖然征選的只是第二女主角,但參加者橫跨兩岸三地,人數之多可想而知。
尤其,此片還是由國際知名華人導演——雷奕昂監製執導的。
雷奕昂俨然是華人的驕傲。他所導演過的電影片片叫好又叫座,不只在票房上締造出亮眼的成績,還屢獲國內金馬獎的肯定,更多次提名角逐國外許多影展,抱走多項大獎。
在他的光環下發展,就像鍍了金,姑且不論演技好不好,光是能受到的矚目,就足以勝過在演藝圈發展了兩、三年,仍載浮載沈、沒沒無名的小明星了。
雖然,論相貌,她倪歆語稱不上是最美;論演技,也不敢說是頂尖,但至少,她是藝專畢業、科班出身、受過正統的戲劇訓練,這是一項很大的優勢,再者,她有強烈的企圖心,還有不錯的運氣。
因此,她從兩萬多人當中脫穎而出,目前,角逐的只剩一百人……說不定,那導演慧眼識英雌,就直接相中了她呢!
這樣的想法讓倪歆語心情亢奮地更加催緊油門,從車水馬龍的大馬路拐進一條巷子,打算抄近路。
眼看著電影製作公司所在的大樓,就矗立于前方不遠處,陽光將之照耀得耀眼無比,仿佛她明亮的人生目標,倪歆語整顆心已率先飛奔而去。
然而,就在此時,她突然一個轉彎——
吱——
刺耳的煞車聲劃過天際,一輛藍色跑車赫然出現在倪歆語視線中,嚇得她三魂七魄移了位,一個閃避不及,整輛機車擦過那輛跑車,接著連車帶人倒在地上。
“啊——噢!”緊接尖叫聲後的是痛呼聲,她感覺頭部撞到路面,幸好有安全帽擋著,減弱了撞擊力。
慘了!她居然在這分秒必爭的當口出車禍!
吃痛地坐起,迅速檢查自己的狀況——手肘處的擦傷最嚴重,滲血的傷口還混著砂石,膝蓋的擦傷比較輕微,但及膝裙卻從兩側裂開直到大腿……
要說是幸或不幸?她很倒楣的出了車禍,但樂觀點想,只受了一點皮肉傷,已屬不幸中的大幸。
都怪那輛車啦!要是它快個幾秒開過去,或慢個幾秒讓她先過,那他們就不會碰上了啊!倪歆語完全沒有是因爲自己胡闖亂沖才造成意外的自覺。
她一邊起身,一邊用盛滿愠怒的晶亮眼瞳往那輛藍色跑車瞪去,一張俏臉難看得不得了。
“你到底會不會騎車?!有沒有帶眼睛出門?!”
耀眼陽光下,一名健碩高大的男性身影朝她大步跨來,一出口便是挾帶著濃濃火葯味的質問。
厚!這麼凶!看她摔得這麼慘,不先問問她有沒有怎樣也就算了,居然凶成這樣?!
內心的不悅更加高漲,倪歆語咬著牙眯起眼,本能地站成備戰姿態——雙手叉腰、下颚擡高、用眼角看人。
俗話說得好,輸人不輸陣,雖然她現在很狼狽,但再怎樣,氣勢也不能讓人壓過去。
男人先走到受了擦撞的左側車頭,檢視受損的情況後,而後來到肇事者面前站定。
這下,倪歆語沒辦法再用眼角看他了。
因爲,這男人像棵大樹一樣地杵在她面前,以她一百六十五公分的身高看他,若想用眼角斜睨,恐怕脖子都有扭到之虞。
他至少有一百八十五吧?
他穿著名牌襯衫,襯出他寬闊的胸膛;修長的雙腿被包裹在合身牛仔褲裏,顯示出他完美的比例;他有著一頭極性格的短發,戴了一副很有型的墨鏡,阻擋了他的眼睛,但她卻能從他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厚薄適中的嘴唇,以及剛毅的臉部線條看出,他的長相充滿了男性氣概。
然而,就算他帥得不像話,也無法讓她忽略他方才惡劣的質問語氣!
“我才要問你會不會開車咧!”面對交通意外的第一法則——死不認錯。這幾乎是人性的本能,無須教導,一遇上這類事,就自然而然會有的反應。
竟敢反過來斥責他?!男人黝黑眼瞳中倏地充斥怒意,燃著危險的火焰,可惜讓墨鏡掩了去,不過,那緊抿的唇和隱隱抽動的臉部肌肉,已透露出他目前的惡劣情緒。
“是你路口轉彎不減速,而且你難道不懂,轉彎車要讓直行車先行,還有,機車轉彎是需要先待轉的嗎?”男人疾言厲色。
“你又爲什麼不減速?!是你害我嚇到,才會摔車的!”倪歆語隱約知道自己理虧,但仍硬著頭皮爭論。
聽她大言不慚地推诿過錯,男人冷哼了聲。
“我要是沒減速,你以爲你現在還能這麼囂張地站在這裏推卸責任?”早就倒地不起,等著救護車送醫院了!
倪歆語瞪了他一眼,忍著傷口的刺痛,彎身吃力地扶起機車。
男人雙手環胸,墨鏡後的眼睛冷然睥睨。要是她態度好一點,肯說聲不好意思,那他也會發揮紳士風度,出手幫忙──可惜,她死不認錯。
臭男人,連舉手之勞也吝啬!牽好機車,倪歆語撇了撇嘴,再度投以厭惡的眼神,接著瞥看剛剛和她擦撞的跑車車頭。
呃……慘了,好像掉了點漆,還有一點凹痕耶!這車一看就知道價值不菲,要是他向她索賠,幾千塊跑不掉吧?
不不不,錢很難賺耶!當作沒看見好了……
收回視線,咽咽口水,她先聲奪人:
“反正現在受傷的是我,車子受損的也是我,今天算你運氣好,我趕時間,沒那麼多時間跟你計較!”
那是什麼口氣?仿佛她是多麼的大人大量。男人嘴角隱隱抽搐。
見她撂下這樣令人火大的話,就打算離開,他猛地扯住她的臂膀。
“你給我站住。”他低吼一聲。
她不跟他計較,可不代表他就不跟她計較。本來小小的掉漆凹痕他是可以算了的,但這女人,實在有欠教訓!
“啊!很痛耶!”傷口被碰到,倪歆語驚聲痛呼,小臉皺成一團,差點哭出來。
男人連忙松手,看著手裏的血漬,他皺起了眉。
“報警、賠錢,你自己選一種。”他指著座車受損的地方,表明立場。
拜托!到底是誰比較慘?這討厭的男人還真的開口索賠哦!
“這位先生——”她拖長了尾音,“你有沒有看到,這裏、這裏、這裏,還有這裏。”指著自己的多處傷口,和車體被路面刮得很慘的痕迹。
“那又怎樣?是你自己來撞我的。”沖著她不佳的態度,男人擺明要計較到底。
心裏不敢否認自己有錯,但口頭上怎樣也要逞強到底。倪歆語不知對方就是沖著她死不認錯的這點,跟她卯上了。
看看手表,她臉色一僵,心情更加浮躁。
“你是不是男人啊?那一點點小錢有什麼好計較的,真是沒風度!”
距試鏡的集合時間只剩三分鍾,她不能再在這兒磨菇下去……
“呐!拿去買葯吃啦!”
她心急地掏出錢包,拿出僅剩的三張百元鈔票往他懷裏塞,並趁他沒留神,推了他一把,趕緊騎上機車落跑。
男人踉跄了幾步,站穩之後,才看清楚她塞了多少錢給他。
三百?還叫他拿去買葯吃?怒容迸出兩道隂郁的冷芒,直射那揚長而去的可惡身影。
團團怒火倏然充斥胸臆,氣惱那可惡的女人,也氣惱自己怎麼會一時大意,讓她溜走!
倪歆語停好機車,瞥了眼手表,“糟了!”
她啪的關上置物箱,抓起隨身背包,直飙電影公司大樓。
“小姐,請問一下,今天的新人試鏡在幾樓?”在經過接待處時,她喘籲籲地急問。
接待小姐聽了她的問題,下意識地蹙眉看了看時間,“在十二樓,已經開始喽。”
“我知道,只超過兩分鍾,應該還能通融!”倪歆語邊跑邊回答。
來到電梯前,她拚命按著上樓鍵,仰首看著顯示板,整個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叮一聲,眼前門板向左右滑開,她火速踏進電梯,按下十二樓的按鍵。
一抵達十二樓,她馬上飛奔出去。
“對不起……我是來參加試鏡的。”她氣喘籲籲地說道。
“遲到就喪失資格了……”工作人員原本公事公辦的口吻,在瞥見她未經處理、還血流汩汩的手肘,以及裂開的裙擺,訝然地頓住了。
“對不起,我在來的路上發生了一點意外,我已經盡量趕來了,能不能通融通融?”倪歆語萬分誠懇地求情。
“這樣啊……”工作人員由原先秉公處理的態度,轉換成考慮的表情。
“拜托拜托,我好不容易通過初選,這次是因爲太緊張,才會在來的路上發生車禍。”倪歆語見對方已稍被打動,立刻雙手合十懇求。
工作人員與一旁的夥伴一陣交頭接耳,終于對她露出安撫的微笑。“你先等一下,我進去請示,通不通融就要看主管的意思了。”
“謝謝、謝謝!你真是好人!”倪歆語點頭如搗蒜,看著那位好心的工作人員往長廊步去的背影,感動得差點沒跪拜叩謝。
“你把傷口擦一擦吧!”另一位工作人員,和善地拿出面紙盒遞給倪歆語。
“謝謝。”倪歆語感動極了。
不一會兒,去通報的工作人員快步返回,臉上的笑意說明了帶來的是好消息。
“裏面正在點名分組,副導說你先擦一下葯,再進去報到。”
“謝謝。”從踏進這棟大樓起,她說最多的就是這兩個字了。
人間還是有溫情的,像之前那個惡劣男人只不過是少數!
“准備就緒了嗎?”
雷奕昂像陣風似地卷入辦公室,身後尾隨著負責試鏡會的其中兩名工作人員,小葉和阿痞。
“已經分組,讓試鏡者開始背臺詞了。”小葉說道。
“叫化妝師注意那些人的儀容,別有的濃妝豔抹像戴了面具似的,根本認不出本來面貌;也別完全素著一張臉,臉色白得像鬼、黃得像土,害我晚上作惡夢。”將車鑰匙隨意扔在桌上,雷奕昂脫下墨鏡,挂在微敞的襯衫領口,落坐在辦公桌後擡眸指示。
他貼切的形容讓小葉和阿痞抿嘴憋笑,也由其毒舌和難看的臉色窺出,老大今天的情緒不佳,要小心爲妙。
他們都是雷奕昂工作團隊中的固定班底,隨著他東征西討已有多年,因此,對他的脾氣個性和嚴厲的工作態度,都是再清楚不過。
“是,我馬上交代下去。”小葉領命而去。
“攝影師、燈光這些都ok了沒?”事必躬親的習慣教雷奕昂樣樣都挂在心上。
“全都已經standby了。”阿痞說。
“希望能盡快找到適當的人選。”雷奕昂捏捏眉心,想到待會兒一口氣要審視一百個人,就覺得太陽穴隱隱抽痛。
若非對此部新戲寄予厚望,有意以此報名各項影展,並想挖掘有潛力的新面孔,他也不會如此大費周章。
幸好他將初步篩選交代給其他人去做,只在最後參與,否則初選的兩萬多人,看到眼睛脫窗也不無可能。
阿痞瞧著他的舉動,不禁關心地探問:“老大,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怎麼?我看起來很虛弱嗎?”他答後挑眉反問,氣氛頓時涼了幾分。
那倔傲不羁卻蘊涵威嚴的神態充滿壓迫感,阿痞暗罵自己太雞婆,並擔心起是否問錯了話,使眼前向來脾氣超大的男人,在下一秒化身爲酷斯拉。
“不、不是,只是臉很臭,待會兒……可能會嚇壞那些試鏡者。”阿痞觑著他,咽了咽口水,說得戰戰兢兢。
“除非有把握自己夠好,否則演我的戲,就要有挨罵的心理准備,先看我的臭臉,不過是讓她們先感受一點壓力。”此番說法傲不可言,更彰顯出雷奕昂的蠻橫霸氣。
然而,即使他會罵人、會操人的事迹衆所皆知,但大家還是以能演他的戲爲榮。因爲讓他求好心切罵出來、操出來的戲劇品質,都是有口皆碑的,那往往能讓一名演藝人員再創事業高峯。
“是是是……”阿痞忙附和。
雷奕昂說的是事實,只要達不到他的要求,再紅再大牌的演員他也照飙不誤。
“你不快去看看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杵在這兒幹嘛?想當炮灰是不是?”明顯的警告落下,外加冷飕飕的銳利眼神一瞪,周遭氣氛瞬間凍結。
“我馬上出去。”阿痞立刻變身爲飛毛腿,咻地離開辦公室,以閃避老大足以凍死人的目光。
瞪著阿痞消失在門板後,雷奕昂撇撇嘴,擡手枕在後腦勺靠上椅背,靜待即將展開的冗長試鏡。
阿痞說的沒錯,他也知道自己的臉色不太好,因爲今天一出門就遇到倒楣事,壞了他的心情。
要是再讓他碰見那個可惡的女人,非給她點顔色瞧瞧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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