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淑芬《小紅帽》[反面童話之三]

本帖最後由 shek 於 2014-8-3 01:44 編輯


出版日期:2014年5月16日
  聽說幻森林被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占據
  他本來只是好奇的跑去那裏晃晃
  在半路上遇到一個踽踽獨行的“小紅帽”
  他一時手癢,拿彈弓打了幾顆石頭鬧她
  沒想到卻逗到一只伶牙俐齒、脾氣不亞于他的小野貓……
  該死!野丫頭竟然叫他變態,還說他不務正業?
  他身爲侯爵之子,自小被家人仆人寵著長大
  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明明他才是身份尊貴的那個人,她只是卑賤的下等人
  但才跟她對了幾句話,他所有優勢就都被她扇扁了
  既然罵不贏她,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計較她的冒犯
  還和她聯手破解了神秘“天火”的秘密
  就這樣一來二往,雖然地位懸殊,兩人還是變成好朋友
  連她爲他取的昵稱“小狼狗”都帶著無比的親昵──
  直到那日,他救了她遭到野豬攻擊、命在旦夕的外婆
  卻不料撿回一命的外婆說翻臉就翻臉
  不但疾言厲色的趕他走,還要跟他劃清界線
  而她也沒有留下一句話,就從他的生命裏消失了……
 


楔子

  “……”

  “……”

  “……”

  在缥缈無盡的虛無裏,一片難堪的沈默持續蔓延著。

  “……”

  “……”

  “……”

  許是知道再這樣沈默下去也不是辦法,一道老成持重的嗓音響起。

  “這件事是怎麽發生的?”

  隱約有許多影迹在漫無止境的虛渺中閃動,數量看不清數不明。

  終于,一道較爲柔和婉轉的中性嗓音接腔:“其實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狀況……”

  語畢,一陣難堪的沈默重新降臨。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來晚了,大家都到了嗎?沒法子,我剛把封凱雅丟到白雪公主的世界去,還有一堆事情要交代。怎麽樣?現在大家聊到哪裏了?”一把很吵的嗓音叽哩呱啦冒出來,和它突然蹦出來的身影一樣輕快。

  那堆形影爲它的沒神經無言。

  老成嗓音忽略這個很吵的家夥繼續。“你們是說,在封凱雅小組的阿富汗事件中,有一個非預期的人死亡?”

  “是的。”中性嗓音充滿歉疚。“我們原本只預期那七人小組會遇到爆炸事件,幾位該轉生的靈魂已經安排去轉生了,而被我們征召來的靈魂也都接到手,沒想到……實際報到的靈魂多了一名。”

  “怎麽可能發生這種事?”老成嗓音受到一些打擊。

  “哎呀!這還不簡單,就是那塊冰嘛!唉,我好渴。不對,我不會感覺到渴,那我爲什麽想喝水呢?一定是跟那些人類的靈魂接觸久,被傳染了。”超級沒神經的家夥叽叽呱呱起來。

  其他暗影很明智地不作聲,槍打出頭鳥。

  “冰?”老成嗓音一沈。

  “對啊!”沒神經的家夥繼續說。“本來呢,爆炸了就是爆炸了!誰教那天卡姆航空的飛機竟然比命定的時間晚兩分鍾起飛,你們知道‘命定’吧?命定就是命中注定,一定要在那個時間的意思!命定既然是那個時間,就一定是那個時間,不能早也不能晚……”

  “說重點。”老成嗓音隱忍地道。

  “噢,反正不知道爲什麽它晚了兩分鍾,所以在阿富汗邊境發生爆炸的時候,本來空中是沒有東西的,就因爲晚的這兩分鍾讓卡姆航空的班機在那一時那一刻正巧出現在它的上空。

  “然後呢,它的機翼有一點故障,在高空中結了一塊冰。當它飛到現場上空,那塊冰塊偏偏那麽正好就從機翼上掉下來。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一路掉就一路融……”

  “說,重,點。”

  “噢噢噢!重點呢,就是等它掉到接近地面的高度時,差不多有一個人類拳頭的大小。如果它就直直掉下來也就算了,偏偏在這個時候現場爆炸了!爆炸的震幅將空中的冰塊往旁邊一帶,冰塊當然就改變掉落的方位啦!

  “結果它往橫一射就飛向林子另一邊的村莊裏,正好有個紅十字會的義工團在那裏義診,又正好有一個義工走出來丟廢棄物,又正好這個義工走到一半鞋帶松了蹲下來綁鞋帶,又正好那塊冰塊掉下來直接砸穿她的背心,把她胸前砸穿一個洞,一切就是這樣子,都是冰塊的錯!”

  “……”

  “……”

  “……”

  所謂的“蝴蝶效應”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該怪遲飛的班機或冰塊或紅十字會人員或松掉的鞋帶呢?

  老成嗓音歎了口氣。

  “現在這抹靈魂呢?”

  “目前由我暫時監管,我先將她安置在混沌之境,所以她不會有任何死亡後的意識。”中性嗓音接口。

  “你現在的工作量如何,有時間再處理這條靈魂嗎?”老成嗓音問。

  中性嗓音遲疑了一下。“我現在負責健治.湯森在灰姑娘的案子,他的發展還算穩定,一時之間不需要我,但是他的一些行爲技能讓我有些擔心,我必須監控他一段時間。”

  混沌之境雖然是一個暫時安置不明靈體的空間,可是既然叫“混沌”,就表示它不是一個適合久待之地。靈體在那裏待得越久,將來越不容易喚醒。

  這件事,必須迅速處理才行。

  老成嗓音歎了口氣。

  “既然靈體已經被接到我們手中,這件事我們應該負起責任。爲什麽那班飛機會晚飛兩分鍾呢?”通常設定好的命運規律,別說兩分鍾了,一秒鍾的誤差也極少發生。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這個呢,要講回四十年前,本來有一個乘客預定在七月四日淩晨三點七分四十秒出生,偏偏他早不出生晚不出生,就是在……”

  “好了,”老成嗓音萬分隱忍地打斷它。“你不是應該回去准備一下和封凱雅見面的事?”

  “人家也想要有一點參與感嘛……”沒神經的家夥委委屈屈。

  “既然這抹魂魄不在原定計劃之中,最好是將她送去一個完全無關的故事,越少和她接觸越好,才不會影響我們的正事。”

  “我們最近的問題似乎和魔法有關。保守起見,她去的世界最好不要有太強的魔法。”中性嗓音補充。

  一陣陣細細討論的耳語聲在虛無中漫了開來。

  終于有個嗓音從背景中響了起來。

  “有一個世界很適合。”

  “哪一個?”老成嗓音問。

  “小紅帽。”

  老成嗓音與中性嗓音同時在腦中思索可行性。

  “小紅帽不是一個以魔法爲主的世界,而且和我們目前的案子都沒有任何關聯性。”中性嗓音沈吟道。

  “噢噢噢,就是那個有一只大野狼和一個外婆和一個小紅帽的故事啊?”沒神經的家夥又按捺不住開口。“哈哈,那個故事簡單到太無聊了!大野狼敲門,她們只要不開門就好了,哈哈哈──”

  “既然簡單,就交給你去辦吧!”老成嗓音道。

  “哈哈──啊?我?”

  “你負責把這抹靈魂送到小紅帽的世界。記得,不和她發生任何接觸,丟過去之後讓她自行發展。你只要在‘白雪公主’的任務空檔抽空過去看兩眼,這麽簡單的事,就算交給你也不會出錯吧?”

  “啊,我……”

  “散會。”

  老成嗓音不給它任何機會反駁,拍板定案,一堆的影子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什麽意思叫“簡單到交給它也不會出錯”?太侮辱人了!

  那只從頭白目到尾的冤大頭,氣憤得跳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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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曹清荭覺得自己好像被一頭大象踩過。

  她呻吟一聲,發現四肢動彈不得,仿佛變成別人的。

  爲什麽這麽暗?現在是晚上嗎?

  她張開眼睛,視線所及只看得見天花板和一部分牆壁,粗糙的環境讓她吃了一驚。

  “!!”

  好像有某個女人激動地叫了聲什麽,她疲倦的閉上眼睛,無法做任何事。

  “你們先出去吧,讓我單獨和她說話。”一個老婦人說話,音量不大卻充滿威嚴。

  屋子裏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最後,門輕輕帶上,四周恢複了寂靜。

  曹清荭深呼吸幾下,凝聚一下精力之後睜開眼。

  她躺在一片木頭地板上。她謹慎地看看左右,可惜無法辨視出自己在哪裏。

  她的右邊是一個熊熊燃燒的壁爐,左邊跪著一個滿面皺紋的老婦人。

  老婦人身上是一件黑色的布裙,花白的頭發梳成一個松松的髻,鼻尖微微鷹勾。

  曹清荭看著她,腦中只想到一個詞:巫婆。

  老婆婆看起來就像童話故事裏描述的巫婆,卻不會給她陰森邪惡的感覺。相反的,在那雙層層疊疊的眼皮之下,她的目光無比柔和,也盛滿憂傷。

  曹清荭又休息片刻,終于勉強撐著身體坐起來。

  這是老舊的木屋,可能是阿富汗邊境的某個民宅。觸目所及並沒有任何文明用品,日光燈,電話,電視,角落的開放式廚房沒有水龍頭。

  在物資缺乏的阿富汗邊境,這種原始的木屋並不少見。

  “我的同伴呢?”她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沙啞。可能是因爲這樣,她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才這麽陌生吧?

  “你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什麽?”老婦人輕歎一聲,柔和地望著她。

  “最後一件事?”她一怔。

  她昏迷前的最後一個記憶──

  刺人的陽光,灼熱的風,充滿沙子的空氣,接著是透胸的重重一擊。她眼前一黑便昏了過去,醒來,已經來到這裏。

  “是你救了我嗎?紅十字會的其他人呢?”她微啞地問,看向屋子裏的其他角落。

  自醒來之後,她一直有種違和感,偏偏又說不出哪裏奇怪。

  “你知道自己叫什麽名字嗎?”老婦人昏老的雙眸中,流露出她無法理解的哀傷。

  “當然。我叫曹清荭。”她又不是腦袋受傷。

  老婦緩緩搖頭。“不,你叫蕗琪瓦多。”

  “我叫曹清荭。”她糾正老婦。

  老婦搖搖頭,起身走向角落的一個櫃子,取出一面鏡子,回來遞進她手中。

  這面手持鏡竟然是整塊銅磨成的,鏡面都花掉了,看起來就曆史悠久。她莫名其妙地一看──

  當!

  銅鏡委地,她的腦子一片空白。

  這是怎麽回事?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她用力摸自己的手,腳,身體胸膛,怎麽可能?

  她終于知道剛才的違和感是什麽──她竟然變小了!

  不只變小,甚至變成一個完全不一樣的人!

  “你叫蕗琪,今年十一歲,是我的孫女。你今天下午到幻森林裏玩,滑落到懸崖下,昏迷不醒,是我將你的魂魄引回來的。門外的那兩個人是你的父母,我的女兒和女婿。”老婦緩緩說著。

  鏡子中,是一個黑發黑眸的外國人小女孩,真的不是她!

  “爲什麽?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你對我做了什麽?”她死死抓著那個老婦的手腕,指甲釘進她腕中,聲色俱厲。

  老婦潸然淚下。

  最後,老婦人終于設法讓她安靜下來。

  老婦解釋了許久,她只能像個小嬰兒一樣躺回地上,在火光中蜷成一團。

  “……你是叫我以‘蕗琪’的身份活下去?”聽完老婆婆的一番話,她沙啞地開口。“我明明不是蕗琪!你不能送我回去嗎?我想回我自己的身體去。”

  外婆歎了口氣,輕撫她濃密的黑發。

  “魔法並不是萬能的,我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力量將你的魂魄引來,這是遠古之靈的旨意。如果你真的硬要回去,只怕你的魂魄和蕗琪的身體,都會受到無法逆轉的傷害。”

  現在想想,她醒來時,屋外那女人呼喚的名字就是“蕗琪”沒錯。她現在說的語言甚至不是英文或任何她學過的語言。

  這是屬于“蕗琪”的記憶嗎?

  她的喉嚨幹啞,無法想像自己生活在一個陌生的時空裏,用一個陌生的身體。

  “爲什麽……會發生這種事呢?”驚懼的淚水終于流下來。

  外婆緩緩搖頭,也沒有答案。

  那天晚上,她哭了很久。

  外婆只是不斷安撫她。即使她安慰自己只是因爲自己擁有她孫女的身體,曹清荭依然對來到這世界上的第一份善意感激不已。

  她無法想像她怎麽會把自己搞成這樣!

  她甚至不是醫生!她是領有合格執照的藥師,她的男朋友才是醫生。如果一開始不陪他來參加阿富汗的義診,就什麽事都不會發生了。

  她當時只是想,阿富汗聽起來雖然危險,大部分的義診團都會受到保護,而且這種地方又不是出國旅遊有機會去的,就當一次特別的旅行好了。

  早知道她就選擇去勒裏西斯,沒事還可以觀賞一下那個台灣嫁過去的傳奇!

  這下子可好,從小到大衆星拱月的社交公主,突然變成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她還得從青春期重新開始!

  太慘了!

  “我會告訴所有人,你驚嚇過度失憶了,如果人家問你什麽,你只要推說自己忘記了;可是你自己千萬要當心,外面的人對我們吉普賽人又愛又恨,你千萬不可讓人知道你的靈魂已經不是蕗琪。”外婆告誡她。

  “……你就這麽理所當然地接受了你的孫女換了個人的事實嗎?”她忍不住問。

  外婆輕撫她的臉頰,相似的憂傷閃過。

  “遠古之靈的旨意並不總是容易理解。我有時會想,祂們爲什麽讓我生在一個對魔法抗拒的年代,卻又讓我擁有一身魔法?或許我的人生有特殊使命吧!”外婆對她微笑。“小女孩,你就是我的使命啊!”

  那夜之後,曹清荭以著“蕗琪”的身份活了下來。

  “蕗琪”,是紅色的意思,她最喜歡的顔色。她只能像自己的新名字一樣,努力活出最精采的生命。

  十五歲的蕗琪蹲坐在壁爐旁,美麗的黑色大眼盯著她外婆瞧。

  外婆取過一把不知名的藥末丟進大鐵鍋裏,鐵鍋立時響起一陣咕噜咕噜的聲音;外婆再取來一把紅色的粉末,往鍋子底下的爐火一丟。

  轟──

  “哇噢!”蕗琪敬畏地往後一閃。

  外婆給她一個皺紋滿布的笑容,回頭拿一柄大湯杓開始攪動鍋內的湯。

  她著迷地看著。鐵鍋飄出各種不同顔色的煙,奇幻難言。

  最後,一個淡紅色的泡泡從鍋中升起,越來越大,“啵”的一聲破裂,變成一串淡藍的水霧落回鍋內。

  “成了。”外婆笑咪咪地舀起一杓湯,倒入一個小瓦瓶裏,再用帶有符咒的小紅繩將瓦瓶口束好。

  “這是什麽?”她迫不及待地接過那個小瓦瓶打量。

  “小心,別破壞封條,免得魔法消失──這是愛情符。”外婆手中不停,繼續舀湯制作其他瓶子。

  “所以,要讓某個男人愛上自己,就讓他喝下裏面的符水?”藥師的本能讓她萬分想把裏頭的成分好好檢驗一下。

  “沒錯。”外婆笑咪咪地點頭,轉眼間做好了十二個小瓦瓶,每個瓦瓶的束線顔色不同,不知道跟功效有沒有關系。

  “如果那個男人心裏愛的是另一個女人,卻被買藥水的人偷下藥,那不是很不公平嗎?”蕗琪皺了皺鼻子。

  外婆把湯杓放下,溫柔地看著她。

  “魔法不是萬能的,它只是一個輔助的手段。這個愛情符是對萌芽初期、互有好感的男女最有效。有時受限于某些原因,男方或女方遲遲不敢向對方表白,這時愛情符就能推波助瀾。如果那個男人心中愛的是另外一個女人,那麽他的愛和執著最終會掙脫魔法的束縛。”外婆蒼老的食指點一下她的鼻尖。“這個世界上,最難束縛的,就是人心啊!”

  呵,她有一個很有智慧的外婆呢!蕗琪露齒一笑。

  “而且,”外婆突然眨了眨狡猾的老眼。“這個愛情符是最初階的符咒,不然每個客人拿到一帖就管用,我以後就沒生意了。”

  蕗琪仰頭大笑。

  老天!她真愛這個老外婆。

  所謂客人是指山下那些上來求診的鎮民。

  蕗琪一家都是吉普賽人。

  她和她“母親”一樣是典型的吉普賽美人──濃密的黑色長發,野性的濃眉大眼,和白皙無瑕的皮膚。即使才十五歲,她的身材已日漸豐腴,即將變成一位冶豔動人的吉普賽女郎。

  以前的曹清荭雖然和現在形貌大異,但也是個美女,所以她覺得老天爺在挑選她的新軀殼上沒有太虧待她。

  吉普賽人是長年遷徙和流浪的民族,每到一個城鎮,便以歌聲舞蹈等賣藝,或者占蔔、草藥爲生。由于貧窮的緣故,吉普賽人裏不乏小偷或扒手,再加上他們四處遷移,一旦偷了東西,當地保安要抓人很不容易。因此,吉普賽人一直不是個受歡迎的族群。

  那些鎮民雖然喜歡他們帶來的技藝、魔法和草藥,卻本能地對他們敬而遠之。

  她家人在五年前經過這一片山林時,外婆突然間有所感應,決定停留下來──事後外婆說,或許那個感應就是要在一年後讓她複生──于是族群中幾個也不想再流浪的家庭,就跟著一起留下。

  剛來之時,據說附近城鎮對于山林裏聚居了一群吉普賽人頗有意見,好幾次有些年輕氣盛的男孩上來挑釁。不過她的族人盡量隱忍,以免鬧事被趕走,而外婆的巫醫之術確實治好了許多鎮民的頑疾,于是山下的人漸漸默許了他們的存在。

  他們在山林的邊緣築木屋而居,平時女人下山賣些手工藝品和草藥,男人則去鎮裏接一些木工等零工,像她的父親波罕就是一個化腐朽爲神奇的好木匠。

  閑暇時他們自成一國,自行聚會、玩樂,不會下去和鎮裏的人打交道。日子雖然過得清貧,卻自得其樂。

  “蕗琪!”一道怒氣衝衝的人影殺了進來。“你又在這裏偷懶?”

  蕗琪對外婆翻個白眼,外婆輕笑,她才無奈地從地上站起來。

  “媽……”

  “媽什麽媽?”她的娘親瑪菈兩手一叉腰。“我叫你幫外婆打掃屋子,你掃了沒有?”

  “有啊!我一直在這裏幫外婆做……做那個……那個!”她連忙指了下瓦瓶,表示自己真的很認真。

  “那個?那個什麽?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偷懶,好了!屋子裏既然用不到你,我另外找事給你做。”

  蕗琪馬上苦著臉,趕快跟她外婆求救。

  她以前就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大小姐,要她做家事比叫她背十個化學公式更難。更何況,這裏又沒有吸塵器、洗碗機那些東西,她哪會啊?

  外婆輕咳一聲。“女兒,蕗琪身體才剛好……”

  “什麽‘剛好’?都已經四年了還‘剛好’?媽!你和波罕就是這樣寵她,才寵得她四年來連個碗都沒洗過。”瑪菈橫眉豎目。

  剛修完屋頂的波罕正要進來,一聽到自己的名字,馬上明智的轉頭再去找其他東西修。

  蕗琪對父親怒目而視。真是不講義氣!

  波罕迎上女兒的視線,討好的笑一笑,飛快出去。

  “好啦,你要我做什麽?”她郁悶地道。

  “你外婆需要金銀花和赤藍菇,你到一哩外的草地去摘一些回來。”母親將一個藤籃交給她。“別拖太久,我們要趕在黃昏前回家,免得走到半路就天黑了。”

  “啊?我們今天不睡在外婆這裏?”

  “我們一家三口人,外婆哪裏有地方讓我們睡?”瑪菈輕推她一下。“好了好了,快去快回。”

  “噢。”她無精打采地提著籃子出門。

  “等一下。”母親突然叫住她。

  又怎麽了?她回過頭。

  “現在太陽正烈,也不知道披件鬥篷,不怕中暑啊?”瑪菈撩起門後的紅色鬥篷幫她披上,嘴裏唠唠叨叨,動作卻佷溫柔。

  蕗琪心裏溫暖。

  原來,所謂的“幸福美滿的家庭”,就是這樣子。

  在她還是曹清荭的時候,她的家庭比現在富有一百倍,她的父親是上市公司總經理,母親是某個保養品牌的創始人。

  她天生貌美如花,功課優異,受女孩子嫉妒,男孩子歡迎。她的父母成功,家庭美滿,她從小就是個衆星拱月的公主,多少人羨慕那個擁有一切的曹清荭?

  但她也是一個保母帶大的孩子。

  她的父親永遠在外地出差,她的母親永遠在投資人和客戶之間周旋。其實她知道她的父母外面各自有情人,但是表面上他們還是維持一對神仙眷屬的形象。

  他們一家三口的合照,每次上財經周刊的人物專訪,都是一幅絕美的圖畫。

  成了蕗琪之後,她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恩愛夫妻”──波罕和瑪菈擁有的連她父母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沒有,但他們擁有彼此。

  他們平時拌拌嘴,調調情,無論對對方多生氣,他們永遠會站在對方的身邊,一輩子相扶相持走下去。

  原來這就是“親情”!

  即使外婆知道她已經換了一個人,也沒有絲毫減少對她的愛。

  他們一家人互相深愛,沒有任何條件。

  失去所有外在的財富和光環之後,她卻找到了精神上的豐足。

  她曾以爲自己會痛恨被困在原始的年代,卻意外地發現,她過得很快樂。

  上頭那個把她丟過來的家夥,其實待她不薄了。蕗琪愉快地哼著小曲,走在森林裏。

  這女孩還滿知足的嘛!

  “嗯?”剛剛有人在說話嗎?

  她四周看了一圈,清風撩撥著深綠色的樹蓋,金色陽光從空隙間一束一束的射入。風在吹,蝶在飛,鳥在叫,就是沒有除了她以外的人類。

  她聳了聳肩繼續往前走。

  四年來,外婆家附近的森林她已經摸得很熟。現在是即將進入盛夏的六月末,是一年當中她最喜歡的時節。

  她轉進一條林間小路,走了片刻,腳踝微微一痛,被自己帶起來的小石子打到。

  她不以爲意的繼續走,不久腳踝又一痛,再走又是一痛,她終于停了下來。

  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轉頭往路邊的樹叢鑽進去。

  不一會兒,森林裏失去所有人的影蹤,唯有昆蟲夏鳥賣力地在唱和。

  “這樣就嚇跑了?”

  一個高瘦的身影突然從路旁的樹上跳下來。

  一個少年站在她剛才的地方。

  他長身玉立,金棕色的發絲柔軟,俊美的五官如雕,他的襯衫和長褲是用上好的布料裁制,皮背心閃著上好皮革才有的光澤。

  站在陽光下的他,如一尊英俊的少年雕像。假以時間,他寬闊的骨架被更多肌肉填滿,將成爲一個雄壯的男人。

  不過現在他還只是倨傲不馴的年輕人。

  他看著她消失的方向,一把彈弓在指間晃呀晃。

  沒意思!少年撇了撇嘴,把小石頭隨手一抛,往大路走去。

  走不了幾步,他的腳踝微微一痛,被帶起的小石頭打中,他不以爲意繼續走,腳踝又是一痛,再是一痛……

  意會過來的他立刻停下來,不爽地轉身。

  “是誰?出來!”

  一抹紅色的纖影站在他剛才走開的地方,嘴角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你找死?”少年從鼻尖倨傲地打量她。

  蕗琪撇了撇嘴。

  “找死的人是你吧?你這個臭小鬼,幹嘛沒事學耗子躲在樹上偷看?”

  “你敢罵我是老鼠?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少年的表情簡直像王子出巡,期待她立刻拜倒下來,直呼萬歲萬萬歲。

  “你連你自己是誰都不知道?可憐的孩子。”她挂上一臉好同情的表情,繞著他走了一圈。“讓我想想看,我最近有沒有見過一個嘴毛長不牢、專門躲在森林裏挑女孩子下手的變態?好像沒有耶!對不起,我認不出你是誰。”

  “你!”少年氣得七竅生煙。

  他父親是堂堂一國侯爵,他自幼被一堆人捧著長大,誰不讓他三分?他第一次遇到這種刁民,竟然左一句“老鼠”、右一句“變態”的罵他!

  “不然你說啊,你躲在樹上幹嘛?”

  如果這時候承認:我躲在樹上是爲了欺負你,好像真的滿沒有男子氣概的。他不禁氣結。

  蕗琪看他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樣子,忍不住又露出笑意。

  “你是什麽人?”他忍不住盯住她。

  第一個攫住他注意力的是她那雙大眼睛,猶如黑水晶一般骨碌碌地轉著,充滿野性,看起來就是一肚子壞水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會轉出幾個讓人哭笑不得的念頭,偏偏又不讓人討厭。

  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生動的眸子,不禁怔了。

  她的臉蛋白皙豔麗,黑色鬈發從臉頰兩側垂了下來,被火紅的鬥篷映襯,充滿年輕少女的風情。

  他莫名其妙的胸口熱熱的。

  “餵,你發什麽傻?”她粉白的小手在他眼前一晃。

  少年回過神,陡然一陣羞怒。

  “走開!”他啪一聲打開她的手。

  紅帽女孩抽了口氣。

  “你會打女人!”她控訴。

  他、他哪有打女人?就是輕輕碰一下而已!

  好吧,其實拍到的那一刻就後悔了,可是他又不想在她面前示弱。

  “我又不是故意的!”他惱羞成怒。

  “哼,會打女人的男人最差勁了,再見。”她重重啐了他一口,轉身走開。

  “慢著!”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明明他才是身份尊貴的人,她只是下等人,憑什麽她可以斥責他?

  “餵,我叫你站住你聽到沒有?”女孩停都不停,讓他更火,他追上來拉住她。“你知道我是誰嗎?”

  不對,這個問題剛才被她取笑過,他迅速自己接下去:“我是亞曆山大.洛普!”

  紅鬥篷女孩無聊地看他一眼。

  她竟然一點都不印象深刻?亞曆快氣炸了!

  “洛普侯爵是這片領地的領主,我是他唯一的繼承人,”哈!怕了吧?“將來這整片領地都是我的,你不快跪下來向我道歉?”

  洛普侯爵的兒子怎麽會在這裏?

  蕗琪欠扁的表情不變,心念電轉。

  聽說洛普侯爵是國王的心腹重臣,平時派駐在皇宮所在的王城,幾百年才回來領地巡察一次。如果他兒子在這裏,難道他也回來了嗎?

  洛普是“狼”的意思,附近的城鎮處處可見刻有狼首的族徽,山腳下的森林立牌也有狼族的印記。

  難道她運氣這麽好,竟然遇到回來巡察的洛普侯爵一家?

  這少年看起來和她差不多年紀,頂多大個一、兩歲,偏偏自大傲慢兼討人厭得很。這種不知民間疾苦的公子哥兒,將來要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地位,成爲新的領主,人民哪裏有好日子過?

  “你要我向你道歉?我問你,是誰先拿石頭打人的?”她本來也就不是個好吃的果子,一個十幾歲的小鬼竟然敢對她叫板?

  亞曆冷笑一聲,倨傲地揚起鼻尖。

  “那是你活該!你們這些吉普賽人,沒有我和我父親的同意就占了我們的地,自己蓋房子。我有答應讓你們住下來嗎?你要是不道歉的話,我回去叫我父親把你們統統趕走!”

  她非但不怕,反倒更上前一步。

  “如果侯爵要我們走,我們當然二話不說會搬走。畢竟地不是我們的,我們有自知之明,不會做那種搖尾乞憐的事。倒是你,小狼狗,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不要動不動就跑回去找老爸哭訴,說出去會被笑的。”她重重數落。

  “你──”這是哪來的刁民?氣死他了!

  “我看你這副樣子,沒有二十五也有二十二吧?”她故意道。

  “你、你──”他還有好幾個月才滿十七歲。

  雖然男人被說老一點無所謂,反倒顯得他少年老成有威嚴,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從她的嘴巴說出來,就好像一個天大的缺點。

  “在你這個年紀的人,也該認真找點事情來做,不要只是想靠爸爸。我比你小的時候,都已經會賺錢養家了呢!”她搖搖食指。

  亞曆氣得嘴巴都歪了。

  以前在王城之時,看在他父親的份上,誰不是慣著他、讓著他?他自小養尊處優,誰敢這樣指著他鼻子說他?

  早知道就不要和父親回來屬地,這個地方處處是不長眼的死老百姓。

  近幾年來宮裏權力傾軋,他父親心裏早就生出離開是非之地的想法,只是因爲國王對他深加企重,不肯放父親離開。

  沒想到,去年侯爵夫人染上紅熱病去世,這對他們父子倆都是個沈重的打擊。

  有一陣子,他們兩人甚至無法和彼此說話,因爲一說了話,勢必提到他們共同深愛的女主人,而他們都難以承受。

  心灰意冷的父親終于堅決地向國王辭官,決定回到洛普一族的領地定居。

  亞曆對于要離開繁華的宮廷本就滿心不悅,他所有的朋友都在那裏。

  回來才三天,一看到附近所謂“最繁華”的華洛鎮,他心都涼了──如果這個叫“繁華”,他簡直不敢去想其他村鎮是什麽鬼樣子。

  今天他再度和父親提起要回王城去,侯爵不但拒絕,還數落了他好幾句,他一氣之下跑出來。

  聽說森林裏有一群流浪的吉普賽人。他本來只是好奇來看,沒想到竟然遇到這個牙尖嘴利的小紅帽,他氣得差點年紀輕輕就心髒病發作。

  不管!他非叫他父親把他們趕走不可,看她到時不哭爹喊娘的跪在他面前求饒!

  “好了,小狼狗,我還有工作,沒辦法像你成天可以無所事事的到處亂晃,再見。”

  “你!你給我站住!”竟然叫他小狼狗?這是什麽名字!

  “還想再跟?真這麽想當變態?”她野性的大眼對他一瞪。

  他登時僵在原地。

  小狼狗,不是對手!蕗琪輕快地哼一聲,辦自己的正事去。

  “爸爸,聽說洛普侯爵回來了?”

  晚上吃飯的時候,她問著剛從鎮裏回來的父親。

  “他們一家三天前回來了,是誰告訴你的?”波罕接過妻子爲他舀的肉湯,看女兒一眼。

  平時蕗琪很少下山,大多是跟外婆在一起弄些魔法、草藥的事,所以他以爲她們還不知道。

  “侯爵回來了?”瑪菈一怔,端著自己的碗坐下來。

  今天回來的路上波罕打到幾只野兔,所以今晚的餐桌比較豐盛,有兔肉湯,炖蔬菜,新鮮面包和水果。

  蕗琪再沒見過比她老爸更能幹的男人。

  英俊瘦削的波罕有著一雙巧手,舉凡鍋子、房子、馬車到家具都會做,像他們現在住的這棟小木屋就是他親手蓋的。

  這個家有兩大間兩小間。最大那間是結合了客廳廚房玄關的公共空間,另一個大間是她父母的臥房。她自己的小房間在主臥室旁邊,最角落的小房間則是一間小浴室。

  她母親瑪菈的手也不遑多讓。

  父親負責房子,母親就負責裝潢。屋子裏所有的窗簾被單床褥桌巾,甚至他們三人身上穿的衣服,都是瑪菈親手做的。

  他們沒有太多錢,但吉普賽人天性樂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夠用時父親會下山接一些木匠活兒,母親就做點女人家的飾品和小玩意兒讓她拿去鎮子裏賣。一家人雖然清貧,卻過得比許多人都滿足快樂。

  這四年下來,如果不是有他們在,蕗琪不曉得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

  “我今天下午的時候遇到侯爵的兒子。”她告訴父親。

  “侯爵的兒子跑到我們的森林裏做什麽?”瑪菈吃了一驚,把切好的面包分給女兒和丈夫。

  嚴格說來,這是“侯爵”的森林。

  “他說他來看看住在森林裏的吉普賽人。”

  “他沒有對你怎樣吧?”瑪菈有些憂慮。

  “他敢對我怎樣?那個囂張的小屁孩。”

  “他想欺負你?”波罕溫和的眼神轉爲銳利。

  “拜托,那種小鬼頭,我不欺負他就算他運氣!”她撇了撇嘴。“不過,他用彈弓打我的腳,于是我用彈弓打回去。他氣得想找我吵架,可惜吵不過我。”

  女兒得意的神情讓波罕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沒對你怎麽樣就好。”

  “這個小孩的脾氣這麽差,你以後少和他打交道。”瑪菈念道。

  一般人聽到女兒和領主的兒子吵架,第一個反應應該是擔心領主會報複,可是波罕和瑪菈只在意她有沒有受委屈。

  她真是愛死了她的父母。

  “羅依先生和我提過,洛普侯爵是個好領主,公平正直。如果我們只是安安分分過日子,他沒有必要爲難我們。而且我們住在森林裏,無形中也幫忙照顧了這個林子,總比讓給盜賊藏身好。”波罕向妻女道。

  公平正直的人,會把兒子寵成這副德行嗎?蕗琪撇了撇嘴。

  不過,無論她要不要對那小子虛僞奉承,所有的事還是侯爵說得算。如果侯爵真要他們走,再如何討好也只是一時的而已,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所以她才沒有花工夫去安撫那小狼崽子。

  “總之,我們照舊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事就交給命運吧!”瑪菈樂天地道,拿起面包沾點肉湯,開始進食。

  波罕對妻子點頭,微微一笑。

  這就是吉普賽人啊!她輕快地歎息。

  吉普賽人熱情奔放的天性,永遠不可能做小伏低,只爲了求得一席之地,這天地永遠有容人之處。

  “父親,你一定要把那群吉普賽人趕走!”亞曆一回到家就衝進書房對他父親告狀。

  “你上哪兒去了?”洛普侯爵放下手中的公文,耐心地看著兒子。

  “我去森林裏騎馬,結果看到一堆吉普賽人搶走我們的土地,完全沒有付租金,自行在上面蓋房子和耕種。誰都知道吉普賽人是一群好吃懶做的罪犯,父親,你一定要把他們趕走!”

  知子莫若父,這小子這麽氣衝衝,八成在吉普賽人那裏吃癟。

  “你遇到誰了?”侯爵很清楚兒子的個性,他去挑釁別人的機會比別人挑釁他高。

  “我……遇到很多人啊,哪有誰?”打死他也不能承認是敗在一個小女孩手上。

  侯爵歎了口氣,往寬大的椅背上一靠,揉揉鼻梁。

  “你說他們好吃懶做,又說他們在山上耕種。好吃懶做的人會耕種嗎?”

  “……”亞曆張了張口。

  “那群吉普賽人自從來到華洛鎮之後,一直安分守己的過著他們的生活,沒有打擾任何人。既然如此,我沒有必要把他們趕走。”他心平氣和地告訴兒子。

  “可是那是我們洛普家的地!他們占用我們的土地,難道不犯法嗎?”亞曆跳起來,來來回回的踱步。

  侯爵歎息。

  “亞曆山大,你從小生活在富貴之中,不知民間疾苦。這一點是我的錯,我以前太忙,把你丟給你的母親和下人,以至于讓她們寵壞你了。”

  亞曆山大的臉漲紅。“媽媽很好,你不要說她不對。”

  兒子這輩子最愛的女人就是他的母親,她去世的痛,直到現在都是他們心口的一道傷。

  侯爵歎了口氣。

  “總有一天,你會繼承我的爵位和洛普家的領地,你須學著怎麽當一個體恤人民的領主,你的人民才會尊敬你。”

  亞曆很重地反駁:“算了!你要讓那群肮髒的吉普賽人留在這裏是你的事,當我沒說!”

  侯爵注視著他。

  “亞曆,從現在開始,你每天下午到我的書房來三個小時,我會帶你處理領地上的所有事宜。”

  他兒子即將滿十七歲,時候到了。他必須現在開始學習如何當一個領主,才知道自己未來的責任是什麽。

  亞曆悶得很。

  沒想到不但沒讓父親趕走那群吉普賽人,自己還被訓了一頓。他一臉郁卒地回到自己房裏,辟哩啪啦亂揮馬鞭泄憤。

  那個野丫頭竟然敢叫他變態,還罵他不務正業?他是侯爵的兒子,他的職業就是這個。偏偏父親好像附和她的話似的!

  如果再讓他遇到,非讓她好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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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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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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