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寧《太尉請納妾》[東周秘聞錄之二]

喬寧《太尉請納妾》[東周秘聞錄之二]

她實在搞不懂,自己怎會一覺醒來
便成了另一個人,還穿越時空來到這個異世界?
其實知不知道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
耶!她自由了!能走能動,能開口說話
終於可以把「前世」遭受病痛禁錮
所有不能完成的夢想,在這個時空實現它……
什麼嘛!她要不要這麼倒楣啊?
還未開始追夢,一個晴天霹靂先打得她頭昏眼花
成親?!他是認真的還是在跟她開玩笑?
明明她這身體的前任「宿主」是他家恩人之女
該是他對她有求必應才對,逼婚又算哪門子的報恩?
就說她運氣衰吧,才剛想著逃婚就被綁架
飛箭?刺殺?這不是古裝劇才會出現的戲碼嗎?
眼看小命就要嗚呼哀哉時,幸好他及時救了她──
見鬼了!她對他的感覺似乎出現變化
說不清的異樣情緒,悄悄在心底蔓延開來
唉,她再不好好控制自己的感情就糟糕了……


【出版日期】 2017年6月9日
許卿長安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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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大家好,我是喬寧。感謝在豆豆小說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時間過得好快啊!創作這個故事時,我從二一六來到二一七,然後故事出版時,二一七已經過了一半。

    年紀越大越發覺得時間流逝快速,小時候總盼著長大,認為長大後便可以做各種隨心所欲的事,結果長大之後反而懷念起不懂事的年紀。

    是的,這個故事是一個關于成長的故事。

    或者也可以說,這是一個偽正太養成的故事。(被揍)

    這個故事放入的元素比較多,有時間,有成長,有愛情,有親情,所以故事前頭大家可能會覺得愛情戲似乎淡了些,可能也會覺得婁易與沈芯婕的愛情不夠強烈、濃烈,但這是有原因的,請聽我娓娓道來。

    年輕的時候,我一直認為,愛情裡就是應該兩個人愛得一樣多,兩方付出的必須對等,不能誰少於誰,否則這份愛情就會失衡。

    然而,年紀稍長之後,主張這個論調的我,開始動搖了。我開始好奇,當一方愛另一方比較多,愛人的那一方究竟是抱持著什麼樣的心態?

    我一直在想,但沒有適當的靈感與主題發揮,後來,偶然間注意到漸凍症的相關新聞,看見報導裡那些原本在專才領域裡大放異彩的人,因為不幸罹患漸凍症,而被奪走了摯愛的一切,生命亦逐漸被這病侵蝕,逐漸枯萎,沈芯婕的角色於是在我腦海出現。

    當然,我得承認,沈芯婕在故事開頭是不討喜的。身為天之驕女,加上有著極高的舞蹈天賦,她無疑是當世認定的人生勝利組,然而她罹患了漸凍症,她再也不能跳她最愛的芭蕾,甚至到最後只能在病床上等死。

    透過沈芯婕在兩個不同時空來回穿梭,看見她熱愛生命的活力,亦看見她受病魔摧折、一心求死的痛苦,這是創作之初最想挑戰的部分。

    再然後就是愛情的部分。由於時空因素,由於罹病因素,沈芯婕註定不能與未婚夫相守,她曾經深深愛過,所以她放不下,心底始終有一個位置是留給未婚夫的,婁易也清楚這一點,但他不在乎。

    因為婁易愛得比較多,比較深,所以婁易註定是守候的那一方。

    二十一世紀的沈芯婕,她的生命與時間可以說是完全停擺,然而她的精神狀態,卻在穿越兩個時空中逐漸成長。

    當她在東周時空缺席時,婁易已然蛻變成長,而當她在二十一世紀時空缺席時,她曾經摯愛的人們,亦已生變。

    在這樣的沖擊中,沈芯婕逐漸成長,她對愛情的看法,也從最單純的從一而終產生變化。透過描繪她的心情,帶領讀者一起領悟,愛情的面貌千百種,不見得某一方愛得比較多,這份愛就會失衡,進而失控。

    不是這樣的,我也是長大後才明白這個道理。愛得少的那個人,或許是因為受過傷,那個傷口成了永遠補不起的缺,所以需要另一個願意愛得比較多的人來補上。

    對沈芯婕而言,婁易就是這樣的存在。他無條件守候,無條件等待,無條件的給予,他的愛絕對比沈芯婕深。

    婁易的世界與視界原本很單純,假使沈芯婕沒有出現,他這樣個性的人,大概終其一生都不會曉得什麼是戀愛,也不會花費心思在愛情上。

    所以,于婁易而言,沈芯婕的出現,同樣改變了他的全部。

    又,由於是系列作,人物有關聯性,為了必要性的鋪陳,因此故事也花了不少篇幅在講述下個故事的主角,相信大家應該都猜出下個故事的主角是誰了吧?

    然後,因為下個故事應該又是個折磨人的大挑戰,為了沉澱,也為了做好準備,我暫時先逃走,跑去寫了個臨時闖進腦海的現代故事,希望期待這個系列作的讀友們要等等我喔,不要因為下個故事是現代稿就逃走(抓住衣角ing)。

    當然也很希望讀友們會喜歡下個現代故事,先預告一下,這個故事有些狗血,有些悲情,有些虐,有些糾葛……總之,是一個貓奴小作者寫得很爽的故事(揍扁)。

    最後,不免俗的又要提起讓人很悲觀的話,書市蕭條,陷入困境的台灣羅曼史目前似乎還看不到曙光,最後一哩路不知還能走多久,只盼喜愛喬寧筆下故事的讀友們,能繼續以購買作品來給予支援,讓喬寧的這一哩路能再多走一會兒。

    再次謝謝大家。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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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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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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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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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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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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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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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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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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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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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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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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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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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細雨霏霏的清晨,兩旁是成排蓊郁的松林,一道高大身影端坐於馬背上,一人一馬緩緩行走在青石板街道上。

    這兒是距離皇京約莫兩日路程的穆川,同樣算得上是熱鬧繁榮之地,特別是春日時節,穆川郊區的園林便會開起漫天的桃花,京中貴族多在這裡置地買房,閑暇時便來此賞花遊玩。

    此地自然也成了許多貴族金屋藏嬌的好處所,皇京裡更有誇大的流言,盛傳穆川這兒的年輕女子,但凡容貌出挑的,多是被貴族養在這兒的外室。

    婁易輕扯了一下韁繩,指示身下的駿馬轉左。

    天光亮起,晨霧漸散,就在臨近婁家祖宅時,一名模樣狼狽的少女,驀然沖破霧氣,直直奔來。

    婁易俊秀的眉眼微微皺了一下,手已俐落地勒停馬兒。

    前方不知從哪兒奔出的少女,一身淡紫的交襟短襖與絳紫繡花百褶長裳,面料上縫綴著大小珠玉,不難看出是來自好人家的姑娘。

    可她長發淩亂不堪,覆去了面貌,看不真切,好似在躲避什麼,不停地往身後張望。

    猝地,一個不留神,少女被曳長及地的裙襬絆倒,當場狠狠摔在冰冷的青石板上。

    而後,她沒了動作,好片刻就這麼維持著撲臥的姿勢。

    婁易攢緊濃峻的眉,翻身躍下馬背,上前查看。

    長年練武的緣故,他的步履輕緩,幾乎無聲,他停步在少女的正前方,俯身望去。「妳沒事吧?」

    少女猶然靜止不動。

    他撩袍屈膝蹲下身子,用著握於手中的馬鞭,撥了撥少女披散一地的發。「妳……」

    「耶,我自由了!」驀地,少女撐起身,長發隨之散開,露出一張秀麗嬌美的心型臉蛋。

    婁易一怔。是她?!她怎會在這裡?

    少女一手拎起裙襬,一手撥開覆面的長發,在原地轉了個圈兒,隨後伸展雙手,小臉仰望天際,嘴角一揚,嬌脆的笑聲流泄而出。

    「真的有奇跡!我自由了!」少女歡天喜地,又跳又叫。

    當此時,一群青衣奴僕追了上來,將少女團團圍住。

    「小姐,趕緊隨奴才回去,老夫人正到處找小姐呢!」為首的年長奴僕一臉為難,礙於男女有別,也不敢隨意伸手去拉少女。

    少女目光透著一絲茫然,眉眼間卻掩不住興奮之意,她四下張望,又瞅了瞅那些奴僕。

    「你們說的老夫人是誰?」少女問著那位年長奴僕。

    奴僕正欲答復,目光不經意一轉,這才瞥見晨霧彌漫的松林小徑中,還立著另一道高瘦的人影。

    「少爺?!真的是少爺!」奴僕喜出望外,連忙湊近上前。

    其餘的奴僕不敢大意,依然包圍著少女,少女則是抬起手,撥開一頭亂發,順勢望去。

    晨間白霧中,佇立著一道挺拔的身影,只見男子端著一張白皙俊秀的面龐,身型瘦長,一身鴉青色窄袖勁裝,長發束起在後,露出飽滿天庭,以及輪廓突出的五官。

    男子十分年輕,依她目測來推敲,約莫十來歲,然而那雙深邃好看的眼睛,卻透著與年紀不符的成熟沉著。

    他淡睞年長的奴僕一眼,隨即望向被圍住的她。

    「她怎會獨自一人在這兒?」

    沈芯婕聽見男子用著不高不低的嗓音問起老僕。

    老僕一臉尷尬,直道︰「少爺莫怪。丫鬟們正要伺候小姐晨起洗漱,怎料小姐趁著大夥兒在忙活時,擅自偷跑出來,老夫人找不著小姐,正在鬧急,後來丫鬟發現小姐在庭院裡跌了跤,一跌不醒,眾人正慌著,小姐忽然醒來就往外跑,大夥兒根本來不及攔……」

    老僕話未竟,婁易已邁開大步走來。瞧見他直朝自己走來,沈芯婕眼中瞬升防備。

    婁易停在她面前,宛如鏡面反射般,他那雙乾淨清澈的黑眸,正敏銳而仔細地端詳起她。

    「妳,能認人了?」

    「啊?」

    「妳知道我是誰嗎?」

    婁易問著,並伸出握住馬鞭的那一手,在她眼前輕晃兩下。

    沈芯婕秀眉微蹙,纖手一揚,不客氣地拍開他的手。

    見此景,在場所有奴僕俱是面露驚詫,唯獨婁易一派鎮定,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去找大夫來。」末了,婁易如是命令道。

    「是。」幾個奴僕匆匆領命而去。

    「小姐,趕緊隨我們回去吧……」

    不待老僕勸完,婁易忽焉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拉著她直往回走,並且將手裡的馬鞭扔給了一旁的僕人。

    僕人手忙腳亂的接住馬鞭,還未回過神,便聽見少主子命令道︰「把馬牽回去。」

    接住馬鞭的僕人一聽,當場懵了。少主子的馬,可不是尋常人能踫的……

    婁易才管不上其他人,他做事向來我行我素。

    他一路拉著沈芯婕,走回了方才她擅自逃出的大宅院。

    門前灑掃的僕人,一見著婁易,隨即面色大喜的嚷道︰「少爺,您回來了!」

    婁易淡淡頷首,便拉著一臉茫然的沈芯婕,走進古樸寬闊的宅邸。

    「老夫人,少爺回來了!」前院伺候的奴僕一見婁易,個個欣喜若狂,爭相走告。

    不出片刻,一名打扮華貴,滿面皺紋的白發老婆婆,在一眾丫鬟與嬤嬤的攙扶下,緩緩步進正廳。

    「奶奶,易兒回來了。」婁易松開了沈芯婕的手,上前迎向白發老婦人。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何氏老臉布滿欣慰,情緒甚為激昂。

    婁易見奶奶面色憔悴,比起上一回見面又要來得更加蒼老,想來父親的死訊傳回穆川時,奶奶肯定痛不欲生,思及此,他稚秀的面龐不禁一沉。

    「奶奶,這次易兒回來,是想帶奶奶一塊兒回皇京。」

    聞言,何氏連忙推辭,「這可不成,奶奶大半輩子都住在婁家祖厝,你讓我去住皇京,不出兩日我肯定就鬧慌。」

    原來,婁家祖籍本在穆川,近三代全都入朝出任武官,婁家在皇京裡除了有朝廷分配的官邸,更置辦了許多田地房舍。

    然而,何氏當年不被丈夫婁謙──亦即婁易的爺爺──所喜愛,婚後不久便被留在穆川祖厝,美其名是守宅,其實是變相拋棄。

    此後,婁謙便在皇京的官邸另納妾室,興許上天終是有眼,婁謙的妾室始終不能生育,於是何氏所生的長子婁長義,便被接進皇京栽培。

    即便如此,何氏依然一人留守在穆川的婁氏祖厝。

    兩年前,婁易隨父親出兵攻打元魏,婁長義不幸戰死,東周大軍靠著婁易的帶領,在苦戰多月後,靠著幾次出奇制勝的突襲,最終成功擊退了元魏大軍。

    凱旋歸來後,少年皇帝拔擢婁易為殿前都指揮使,與侍衛司一同統禦宮廷禁軍,亦是東周歷年來最年輕的殿前司。

    這時的婁易,年方十六歲,正是意氣風發的血氣少年。

    婁家世代從武,三代同為東周將軍,到了婁易父親這一代,由於身擁眾多軍功,榮受軒帝賞封爵位,婁父成了平邑伯,此次出征戰死,少年皇帝更追封謚號為定國大將軍。

    做為能夠調度宮中禁軍的殿前司,婁易身負護駕重任,自然不得任意離開皇宮,然而婁父一死,守在家鄉的奶奶痛失愛子,婁易便藉父喪一事,向少年皇帝告假返鄉,好接奶奶回皇京侍奉。

    「再說了,我若是走了,誰來照顧巧菱?」何氏說著,擔憂地望向了杵在一旁的沈芯婕。

    巧菱?老太太是在說她嗎?沈芯婕不敢輕舉妄動,只能裝著傻,水靈眼眸一轉,左覷覷,右睞睞。

    眼前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人?還有,她實在搞不懂,自己怎會一覺醒來,便成了另一個人,還穿越了時空,來到這個異世界……

    然而,她已經被禁錮太久、太久了,當她發覺自己又能像正常人一樣走動,能夠開口說話時,她樂壞了,根本無暇亦無心深究太多,只想好好重溫當回正常人的滋味。

    因此,當她醒來發覺自己躺在庭院裡,身旁那些人沖著她呼天搶地時,顧不上這些古人的異樣目光,亦顧不得自己身在異時空,她兀自在這偌大的宅院裡奔跑,甚至一路奔出了中式大宅院,在鋪著青石板的松林小徑上,來回歡呼奔走。

    她也曉得,這樣的行徑看在旁人眼中,肯定詭異極了,既像瘋子亦像傻子,可她實在太開心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

    天曉得,遭受了渾身肌肉萎縮僵硬,甚至連提嗓說話都有困難,天天睜開眼,便是與絕望對抗的發病經過,能夠重獲自由,即便是穿越到天堂或地獄,她也不在乎,哪裡還顧得了這些古人會怎麼看待她。

    婁易順著何氏的目光,望向沈芯婕,道︰「我看她病情似乎大有好轉。」

    「不可能的,她連自個兒是誰都認不得,就連吃飯穿衣都要丫鬟在旁幫著,大夫也說了,她這病怕是一輩子都好不全。」

    何氏眼眶微紅,甚是心疼的凝瞅著沈芯婕。

    婁易一臉冷然的走過來,伸手抬起她的臉蛋,語氣嚴峻的下令道︰「說話。」

    這個小屁孩搞什麼鬼!沈芯婕被他發號施令的口氣惹毛,抬起手便拍掉他捏住她下巴的大掌。

    「喂,放尊重點,別隨便踫我!」她不悅的反嗆。

    此情此景,驚呆了在場眾人。

    何氏激動的指著她,「巧菱──巧菱清醒了!」

    看著那張不悅地直瞪自己的秀顏,婁易挑了挑嘴角。「我就說她病情有好轉。」

    沈芯婕完全處於狀況外,不得不出聲問︰「有誰能告訴我,我到底有什麼病?」

    聞言,何氏詫異地張了張嘴,一旁的丫鬟婆子同是滿面驚詫,一時之間,竟誰也答不出話來。

    唯獨婁易依然一派淡然,端著張冷跩的酷樣斜睨她,絲毫不為所動,與其他人動輒大驚小怪的反應,形成強烈對比。

    沈芯婕驚詫之餘,有些「跳痛」的掌握到一個重點──

    眼前這個有著健康色肌膚,長相俊秀,唇紅齒白的花美小屁孩,應該是個能私下打商量,好好溝通的人選。

    她要想弄清楚狀況,並在這個奇異的時空待下來,絕對得跟這個小屁孩打好交道才行!

    在那些丫鬟與嬤嬤的一番解說下,沈芯婕總算厘清了某些事。

    這裡是東周王朝,當前的所在地為穆川,這間有著百年歷史的老宅子,則是婁家的發跡祖厝。

    婁家在穆川本就是望族,近三代更是位居高官,歷經東周兩朝皇帝,在朝中地位頗有分量,而她──這具身子的主人──名喚岑巧菱,與婁家非親非故。

    原來,岑巧菱是婁長義一個舊部的女兒,這個舊部是婁長義的左右手,自幼一塊兒長大,兄弟情深,長年隨他一起上戰場出生入死。

    一次征戰中,這個舊部為了救婁長義,不幸喪生,舊部的妻子受不住這般打擊,想不開尋了短見,留下了僅僅七歲的稚女。

    這個七歲的稚女,便是沈芯婕「穿」來的身軀原主,岑巧菱。

    為了償還這份恩情,婁長義將岑巧菱帶回了穆川,交由何氏照料。何氏是個心善的,對這個曾經救了兒子的恩人之女,自然疼惜有加。

    只可惜,岑巧菱並不是個正常的孩子,她自幼便不太愛開口說話,而且總會做出一些古怪的舉動,為此,何氏遍尋大夫醫治,大夫卻說她這是瘋病,再怎樣醫也好不了。

    古人所稱的瘋病,只是一種婉轉的說法,其實說白了,意即這個孩子是天生的傻子,醫也醫不好。

    然而依沈芯婕來看,這個岑巧菱並不是患了什麼瘋病,而是現代人所說的智慧不足,可能還有些自閉症傾向,方會如此嚴重。

    這樣特殊的孩子,生長於醫學不發達的古代,也難怪會鎮日被關在大宅子裡,身邊圍繞著這麼多丫鬟僕人看顧。

    「小姐,妳能恢復心智真是太好了!」

    負責照顧岑巧菱起居的丫鬟,是一個笑起來臉圓圓,身型微胖的小丫鬟,名喚金寶,便是她給沈芯婕解釋這一切的來龍去脈。

    「既然我恢復了心智,那……我可以離開這兒嗎?」沈芯婕滿眼掩不住的渴盼,彷佛一隻遭囚已久的鳥兒,只想快些振翅高飛。

    金寶愣了愣,「小姐的病才剛好,您想去哪兒?」

    「哪裡都好,我就是想到處走走看看。」她難掩激動,邊說邊站起身,推開了房門便要往外走。

    不想,她一個大跨步往前時,硬生生撞上一堵牆。

    她吃疼的摀著鼻尖往後一退,總算看清了那面牆──

    原來那不是牆,而是婁易那個花美小屁孩的胸膛。

    婁易高了她將近一顆頭,只消一垂眸,便能用著睥睨之姿睨視她。

    「清醒了?」他簡潔的問道。

    「嗯。」她點著頭。

    「奶奶很擔心妳,去跟她說說話。」話落,他轉身欲走。

    沈芯婕心下一急,連忙伸手拉住他的袖襬。「欸,你等等,我有話跟你說。」

    婁易止步,側身斜睞她捏在袖上的那一手,隨後才看向那張秀淨的小臉。

    岑巧菱年長他兩歲,當岑巧菱被送進婁家祖厝時,他才五歲,對這個傻子本就沒有太多印象,再加上當時他的生母擔心瘋病會傳染,刻意將兩人分開,不讓兩人踫見,是以他對岑巧菱的印象,一直很模糊。

    「說。」他瞬也不瞬的直睇著她。

    哇,這位小屁孩不只愛裝老成,還是個愛裝酷的省話一哥。

    沈芯婕在心中偷偷憋笑,但面上依然正經八百的說道︰「我想單獨跟你說。」

    婁易面無表情的睞她幾眼,然後向金寶發話︰「妳退下。」

    「是。」金寶躬身行禮,小心翼翼地退出去。

    沈芯婕見婁易不為所動,依然杵立在門外,便一把將他拉進房裡。

    婁易壓下想撂倒她的防衛本能,飛快抽回手臂,眉峰隱約攢出一道川痕,似是不喜被人踫觸身體。

    臭美。沈芯婕在心底撇唇,暗暗鄙視這個小屁孩。

    婁易抬起那雙黑得出奇的眼睛,不說話,就這麼凝視著她。

    奇異的是,沈芯婕竟然讀透了他的眼神,他這擺明瞭是在不耐煩呢,暗催著她快些開口。

    她清清喉嚨,道︰「那我就有話直說了。」

    婁易嘴角幾不可察的輕挑一下,似笑,且是嘲笑。

    說實話,他的眼神銳利得令她渾身不痛快,總覺得什麼都被冒犯了,這小子長大肯定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你叫婁易對吧?」為了省略各種麻煩,她決定直接坦白一切。「我呢,並不是你認識的這個岑巧菱。」

    婁易眼神不動,表情未變。

    她有些古怪的輕皺眉眼,又道︰「我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解釋,但……我不是這裡的人,我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個,你絕對無法想像的世界。」

    這下,婁易的眼神總算起了微妙的變化。

    那雙好看的薄唇一勾,卻不是笑,而是直接對她下了結語︰「看來妳的瘋病還沒好。」

    她無語。

    「我知道你一定不信我,反正我也懶得跟你解釋這麼多,管你愛信不信,反正我不是岑巧菱──正確來說,我的魂魄不是岑巧菱,我是沈芯婕。」

    婁易黑眸清亮,靜靜凝視著她,吐嗓︰「沈芯婕。」

    奇異的是,當她聽見,他用著醇厚沉穩的嗓音,喊出她的名字時,她才有了自己確實身在此地,確實靈魂附體,頂用另一具身軀活著的真實感。

    「沒錯,我是沈芯婕。」她驀然有絲煩躁,在原地來回踱步,兩手不停的擺動揮舞,模樣有些滑稽可笑。

    婁易卻笑不出來。他皺眉問道︰「妳在做什麼?」

    「我在動。」她說著,依然動個不停。「我現在才知道,能夠走路,能夠說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什麼意思?」婁易眼底的疑惑漸濃。

    「說出來你也不懂。」她頓了下,又說︰「不過,能夠盡情的說話真是太好了,就算你聽不懂,我還是要說。」

    登時,婁易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盯著她的目光,好似在看待一隻異獸。

    「我不曉得該怎麼向你解釋,我只能說,在我原來的世界裡,我得了一種病。」

    「瘋病?」

    沈芯婕略頓,秀眉蹙起,打量了小屁孩那張冷峻的臉龐一眼。若不是此刻他一臉嚴肅,她真以為他是在說冷笑話呢。

    「別亂說,什麼瘋病不瘋病,你們這些古人實在太好笑了,我告訴你,岑巧菱不是得了什麼瘋病,她這叫智慧不足,天生基因有缺陷。」

    婁易繼續用著看怪物似的質疑眼神看待她。

    反正她無所謂,繼續滔滔不絕︰「不說這個了,反正你也不懂。我要說的是,在我那個世界裡,我得了一種很罕見的怪病,就是身體會逐漸不能動,好像被冷凍起來似的,而我們那裡的人,把這種病稱作漸凍症。」

    「漸凍症?」婁易見她眼神清朗,說話條理分明,並不像是在發瘋,也就半信半疑的留神聆聽。

    「像我這種染病的人,被稱為漸凍人,發病之後,身上每一處肌肉會逐漸萎縮,慢慢的,我們就不能走,不能動,到最後甚至不能說話,只剩下眼睛還能動。」

    她說的這些,于婁易而言,完全是前所未聞,猶如天方夜譚。

    按常理來說,他應該當她是瘋病發作,才會說出這些沒人聽得懂的瘋言瘋語。

    但……當他看見她露出悲愴的微笑,抬手抹去臉頰上的淚跡,他竟開始相信,她所說的那些話,並不是瘋話。

    「我的魂魄好像被凍結在自己的身體裡,雖然聽得見也看得見別人,但是不管他們說了什麼,或做了什麼,我都無法做出任何響應。」

    回想起另一個時空受盡折磨的自己,沈芯婕不禁紅了眼眶,她停下動作,神情黯然地在窗邊暖炕落坐。

    「我的家人為了我,遭受很多折騰與痛苦,但是我無能為力,因為我一個人好孤單,好痛苦,有好多好多的話想說,卻沒辦法說,也沒人懂……」

    終於,她能走能動,能開口說話,但,卻是身在一個沒有人認識她,她也不再是自己的異時空。

    或許,原來的那個時空,容不下她,所以奇跡只能在另一個時空顯現。

    沈芯婕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察覺房裡異常安靜,她稍稍收斂悲傷的情緒,望向始終不語的婁易。

    他還是一樣面無表情,表情冷得像座冰庫,然而那雙填滿質疑的黑眸,卻洩漏了他的心思。

    「好了,我該說的都說完了,管你是要把我當成瘋子還是傻子,都隨便你,不過,我告訴你,既然我在這裡能走能動,誰也休想關著我。」

    「說了這麼多,妳最終的目的便是想離開這兒?」婁易總算聽懂了她的話。

    「沒錯。」她用力點頭。

    「妳要去哪兒?」

    「什麼地方都可以。」

    她的靈魂,她的知覺,她的眼界,全被漸凍症冰封了。

    從發病到完全不能動彈,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她被困在自己的身體裡,感覺已經好久,好久。

    如今她得獲自由,不管這裡是什麼奇怪的世界,她想走遍各個地方,把握能自主行動的每一刻,盡情揮霍正常人該有的一切與自由。

    「沈芯婕。」沒由來地,婁易喊了她名字。

    她微怔,睜大了一雙靈動似水的秀眸,不解的回瞅。

    「我記住了這個名字。」他沉聲道。

    她心口驀然一緊,隨即從暖炕上跳起來,拎起裙襬小碎步奔向他,小臉興奮。

    「所以你相信我的話?」太好了,她真沒看走眼。

    婁易不應聲,俊秀面貌窺探不出任何端倪。

    「既然你不信我,又為何相信我是沈芯婕?」她難掩挫敗地又問。

    不是不信,而是她說的那些話,實在太匪夷所思,他得再想想,抑或,找個巫醫請教……不過,瞧她的模樣似也不像是中邪。

    究竟是什麼原因,能讓一個瘋癲了十多年的傻子,一夕之間成了這般?

    莫非,她說的話,全是屬實?

    「婁易,不管你信不信我,你會放我走,對吧?」

    「我會。」

    沈芯婕小臉轉喜,正欲歡呼,隨後又聽見那個冰塊臉小屁孩補上一句︰「但奶奶不會。」

    秀顏霎時一垮,婁易見她一副小草瞬蔫貌,嘴角悄悄揚了一下,轉身離去。

    沈芯婕瞪著小屁孩高瘦的背影,嘴裡咕噥碎罵著。

    「這傢伙根本是在耍我吧?切!真看不出來,從頭到尾擺著張撲克臉耍酷,原來幽默感還在啊……」

    頭疼啊頭疼!究竟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讓這些人放她自由?獲得自由之後,她又該怎麼在這個世界生活?婁易會願意幫助她嗎?

    沈芯婕挨靠著黃花梨木茶幾,雙手撐腮,苦皺秀顏地煩惱起來。

    用午膳時,所有人俱是傻張著嘴,瞪著那個一手抓著雞腿,一手握著象牙箸子,猛夾菜往嘴裡塞的岑巧菱。

    不對,應該是……沈芯婕。

    婁易面無表情,冷眼看著不要命似的,拚命將面前一盤盤吃食,全往嘴邊送去的沈芯婕。

    一旁何氏滿臉驚嚇,連忙出聲勸道︰「巧菱,慢點兒,小心噎著了。」

    「奶奶,能夠靠自己吃飯,真的是太好了!」沈芯婕一派認真的說道。

    離開二十一世紀時,她已經喪失了吞咽功能,插胃管灌食,然而,在此之前,她已失去了雙手,三餐只能倚賴貼身看護,或母親協助餵食。

    她已經好久、好久沒能靠自己的雙手吃飯,或是做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

    沈芯婕咬了口雞腿,淚水不聽使喚,瞬湧而出,當下哽咽了起來。

    聞聲,何氏又給嚇壞了。「好端端的,怎麼哭了?」

    岑巧菱是何氏一手照顧大的,早已視同自家孫女般的疼愛,外人雖然譏笑岑巧菱是個傻子,她卻不以為忤,將恩人之女照料得妥妥貼貼,絕不讓她餓著冷著。

    沈芯婕嘴裡塞滿了食物,卻哭得好傷心,她張了張嘴,語焉不詳的發出聲。

    「嗚哇哇……我好……好高興……可以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靠自己的雙手吃飯,這算是個事兒嗎?何氏當場一傻。

    婁易薄唇一抿,實在看不過眼了,索性一把搶過她手裡的雞腿,直接塞進她嘴裡,冷冷瞥去一眼。「既然高興,那便好好吃飯,少說話。」

    沈芯婕被雞腿塞了滿嘴,只能淚眼婆娑的回瞪婁易。哼,小屁孩!

    一頓飯吃下來,何氏受了不少驚嚇,畢竟她照顧岑巧菱這麼多年,從未見過她這般,看上去雖是恢復了正常,可一會兒笑,一會兒哭,好似又不太正常。

    沈芯婕多少明白,她的表現有些古怪──至少對這些古人而言,肯定不能接受她的反應,於是她稍作收斂,強迫自己別太興奮。

    膳後,何氏年事已高,早早便準備歇下,於是沈芯婕陪著她在院子裡走走,順道送老人家回房歇息。

    「巧菱。」坐在黃花梨雕花架子床裡的老人家,拉過她的手,輕輕握住,親昵之情自是不在話下。

    看著那雙滿布皺紋的手,沈芯婕想及,金寶曾說過,岑巧菱自幼是讓何老夫人給拉拔大的,雖說何老夫人是為了報恩,然而,一個年輕時便被丈夫撇下,獨守祖厝白耗青春的老人家,一個人照顧智慧不足的孩子,過程想必不輕鬆。

    「妳的病能好,真是佛祖保佑,奶奶就知道,總有一天,妳一定會好起來。」

    「奶奶對我真好,我真不知道該拿什麼好好報答奶奶。」

    「傻孩子,妳爹為了我們婁家而犧牲,妳娘也算是因為婁家而死,應該是奶奶做牛做馬來報答妳。」提及岑母之死,何氏不禁鼻酸。

    聞言,沈芯婕為老人家的心善仁慈,感到不舍與心疼。

    「奶奶千萬別這麼說,我病了這麼多年,奶奶都沒捨下我,把我照顧得這麼好,我爹娘在天之靈,肯定很欣慰。」

    聽見她善解人意的安慰,何氏心頭一暖,遂又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些。

    「巧菱,妳可知道,易兒他爹最後一次來看我時,奶奶跟他聊了妳的事兒。」

    「我的事?」

    「我年紀大了,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若一走,婁家祖厝便沒了主兒,偏偏婁家子嗣單薄,易兒如今受皇帝重用,三五年才回來這麼一次,妳一個人住在這裡,肯定是行不通的。」

    沈芯婕暗暗期待著,希望何老夫人主動開口要她離開,那她就能真正的自由了……

    「所以我跟易兒他爹商量過,等妳病情好轉些,易兒年紀也到了,便讓你倆成親。」

    「啊?!」沈芯婕水眸一瞪,傻了。

    「我知道,妳病剛好,跟易兒彼此也不熟悉,但妳放心,易兒是我的孫子,我能保證他的為人,婚後他一定會好好照顧妳。」

    不是吧?!弄了半天,原來何老夫人是想把她托給小屁孩,而古代托親最好的方法便是聯姻。

    沈芯婕立馬抗拒,「奶奶,這樣不好,婁易他年紀比我小,況且他如此優秀,肯定看不上我這樣的姑娘。」

    到底婁易是何老夫人的寶貝金孫,她總不能說是她看不上小屁孩,還是自貶身價來得妥當,免得說錯話,傷著老人家的心。

    「傻孩子,若不是妳爹,當初易兒他爹還能多活那麼多年嗎?」

    談起戰死沙場的兒子,何氏不禁悲從中來,面色憂傷。

    見她這般,沈芯婕實在於心不忍,趕緊轉移話題。

    「奶奶,這事一碼歸一碼,不能混在一起談的。我爹雖然是為了婁伯伯而死,但奶奶不也把我拉拔得這麼大,也算是報了恩,我怎能再厚顏無恥的嫁給婁易。」

    見她這般乖巧懂事,何氏甚是不舍。其實,她就是擔心自己不在人世後,岑巧菱一個人無親無故,沒人能照顧,若是將這份責任交付給婁易,兩人孤男寡女,日子久了總會招來閑話。

    再說,總不能讓岑巧菱一個人孤獨終老,可她得了那樣的病,連像個正常人一樣的過活,都是件難事,要上哪兒幫她招贅?

    即便招贅,難保不會招來個白眼狼,若是圖謀錢財也就罷了,倘若誤了巧菱的一生,那可就罪過了。

    思來想去,只有自家的孫子可靠,雖說有些委屈了孫子,可不管怎麼說,巧菱的父親是為了自家兒子葬送性命,為了報恩,孫子擔負起照顧岑巧菱一世幸福的責任,這也是情理之內的事。

    「巧菱,妳不僅病好了,還這麼懂事,奶奶心裡真的深感安慰,也不枉奶奶這些年來這樣拉拔妳。」

    何老夫人這是什麼意思?同意她不必嫁給婁易的意思嗎?做為一個現代人,沈芯婕實在不習慣這些古人說話兜兜繞繞的。

    「我知道妳病了這麼久,心中肯定有疙瘩,妳別看易兒冷冰冰的,其實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他自幼便入了軍營,隨他爹出外征戰,性子要比同齡的孩子來得更穩重,也更加懂事。」

    小屁孩懂事?不過就是端著張冰塊臉耍酷,這也能叫懂事?沈芯婕不以為然的在心底撇唇輕哼。

    「奶奶,感情這種事情是勉強不來的,要不這樣吧,奶奶先問問婁易的意願,我可不想強逼他娶我。」她急中生智的建議道。

    何氏笑著回道︰「原來妳是擔心易兒,妳可真是體恤他。」

    「奶奶趕緊歇息,我就不吵您了。」沈芯婕露出裝乖的甜笑,又跟老人家閑扯幾句才退出寢房。

    婁易來到沈芯婕的房前,推開門,屋裡燭燈亮著,外間卻不見人影,他繞過隔開裡外間的紅木石心龍鳳呈祥大插屏,進到內寢。

    驀地,他腳下一頓,漠然的俊顏微僵。

    內寢裡,沈芯婕脫去了外衫與裙裳,竟只穿著一身單薄的錦緞浮水印中衣。

    此刻,她正將一條腿抬在桌案邊緣,秀雅的小臉苦皺著,拚命壓低上身,好似要將自己折起,模樣怪嚇人。

    墨眉一皺,婁易未再深想,隨即上前將她拉起,不悅地問︰「妳這是在做什麼?」

    沈芯婕驚詫,一看清來者是婁易,似乎也不覺有什麼,雙手做了個伸展動作,繼續回去拉她的筋。

    「我在拉筋。」她呼吸急促地吐語。

    「拉筋?」婁易原以為她是瘋病發作,正在傷害自己,沒想到她意識清晰,神色語氣無異,不似瘋癲。

    「反正說了你也不懂。」她橫了他一眼。

    婁易眉心攢得更深,看著她放下了拉好筋的右腿,隨即又將左腿抬高,繼續壓低上身,重復方才折腰的舉動。

    緊接著見她站直身子,兩腳打開,腳尖朝外,手臂對空做了個貌似邀請的手勢,在原地屈膝蹲身又立刻站起。

    她這一連串奇異的動作,做起來流暢大方,也不認為穿著不得體,更不在乎他站在一旁觀看。

    總是冷冰冰的婁易,終於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

    沈芯婕好笑的斜睨他,揚起下巴,驕傲地說︰「在我原來的那個世界裡,我可是一個頂尖的芭蕾舞者。」

    「芭蕾……舞者?」這個前所未聞的詭異詞匯,已經完全超出婁易能理解的範圍。

    「就是一種特殊的舞蹈,我們那裡的人稱作芭蕾,這可是要有天分的人,才能跳得好的舞蹈。」

    於是在他皺眉注視下,沈芯婕踮起了一隻腳尖,弓起另只腳,做了一個不算標準的原地轉圈。

    那奇異的姿態,卻有著難以言喻,不可思議之美,特別是她高揚的下巴,直挺如松的縴細背脊,仿若一株挺立綻放的花朵,令人移不開眼。

    這個奇異的舞蹈動作,不僅特殊,更是異常美麗,婁易深受震懾,好片刻無法言語。

    待到她停下旋轉時,他喉頭一窒,道︰「妳……就穿著這樣跳舞?」

    經他提醒,沈芯婕頓住,靈秀眸兒瞄去一眼,瞥見他耳根子微紅,隨即噗哧一聲笑出了聲。

    「原來你也會害羞啊?」嘖嘖,連害羞的表情都是冷冰冰的,可真會裝酷。

    婁易抿緊了好看的薄唇,明顯不悅。

    她笑道︰「我沒記錯的話,你今年才十六歲吧?告訴你,在我那個世界,我已經二十四歲,整整大了你八歲,對我來說,你就像個小弟弟。而且我們那兒不是穿著你身上那樣的衣服,我們穿的衣服本來就少,女人愛怎麼穿就怎麼穿,男人得尊重我們,管不著女人怎麼穿。」

    又是教人匪夷所思的胡言亂語。婁易越發無法理解她說的那些古怪言詞,只能半信半疑的猜測,她是不是又發病了?

    再次於原地轉了一個圈,沈芯婕停下,秀眉緊擰,喃喃抱怨︰「不行……太僵硬了,得花更多時間才能讓這具身體變柔軟。」

    緊接著,婁易看見她單手撫在小腹上,懊惱不已地嘟囔︰「剛才不該吃這麼多的,接下來得努力減肥才行。」

    「減肥?」婁易微瞇的眼神透著疑惑。

    「跳芭蕾舞可不能太胖,你看,這麼胖,剛剛我都快跳不動了。」

    婁易見她捏住手臂,又擰了擰大腿,似在掂量,嘴裡不住抱怨著,而他實在無法理解她口中的胖,究竟從何而來。

    「妳已經夠瘦了。」他無法苟同的皺眉反駁。

    「欸,你不懂啦。」她橫他一眼,困擾地掂起身上不該長的那些肉,計劃著該怎麼讓這具身子瘦成舞者該有的標準。

    婁易仔細地端詳她,再一次確認她意識清楚,神智清晰,並無任何異狀,不論如何看,都與過去瘋傻的發病模樣相去甚遠。

    還有,她說的那些離奇之事,以及她跳的古怪舞蹈,並不像是憑空捏造出來,這樣說來,唯一的可能便是……

    尋思至此,婁易的面色越見凝重。

    沈芯婕旁若無人的繼續拉筋,循著早已深深烙印在腦海的舞步,跳了一小段不算太標準的芭蕾舞步;畢竟,這具身子並不是自己的,又沒有舞蹈基礎,跳起舞來,自然有失往常水準。

    婁易就這麼看著,黑眸緊瞇,開始相信她說的那些怪話……不,不是開始相信,而是不得不信。

    她說著各種他聽不懂的胡言亂語,跳著他從未見過、前所未聞的奇怪舞蹈,而他非常確定,自七歲起便住進婁家的岑巧菱,從未習過舞。

    「你開始相信我了,對不對?」

    驀地,沈芯婕停下舞蹈,自信滿滿的朝他綻開笑靨。

    她笑得神采飛揚,甜似春日裡一朵含苞待放的花,他從未見過女子笑得如她這般……燦爛。

    保守的古時社會,未出閣的女子,絕無可能衣著不整地在男人面前跳舞,更不可能露齒燦笑,笑得這般毫無矜持。

    而她,笑得如斯自然,僅著中衣也絲毫不扭捏遮掩,好似穿成這樣對她來說,是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

    她若不是瘋了傻了,便是如她所說,她真是另一個人,魂魄附體的竊用了岑巧菱的身軀……可世上真有如此玄奧離奇的事嗎?

    「婁易,我話先說在前頭,我是不會嫁給你的。」

    她沒由來冒出這句話,登時,婁易眉心又起波折。

    沈芯婕一邊彎腰拉筋,一邊抬起小臉對他說道︰「你應該也曉得,奶奶想把我託付給你吧?但是,我不可能嫁給你。」

    婁易本也無意娶她,可聽見她這麼說,出於男人尊嚴,不免心生淡淡不悅。

    正欲揚嗓,忽又聽見她說道︰「在我原來的世界裡,已經有一個很愛、很愛我的未婚夫。哪怕我病了,變醜了,他依然不離不棄,而我也一樣愛他,所以我不可能嫁給你。」

    饒是冷靜如婁易,聞此言亦不禁怔訝。「妳有未婚夫?」不管怎麼看,她都不像是瘋了或傻了,莫非她說的話全是真的?

    然而,沈芯婕描述的另一個世界,于婁易而言,畢竟太難想像,致使他始終很難完全相信她的話。

    「嗯,他叫江凱勛,跟我一樣都很優秀。」提及未婚夫,沈芯婕長睫垂落,笑裡添了一絲落寞。

    莫名地,這一笑,竟輕輕扯動了婁易的心。

    「婁易,我想離開這兒,你幫幫我吧。」末了,沈芯婕軟聲央求起來。

    婁易卻只是漠然地凝視她片刻,沒應聲便徑自轉身離去。

    「陰陽怪氣的小屁孩。」沈芯婕對著他的背影努了努嘴,碎念道︰「長得好看也沒用,個性冷冰冰的,真不知道何老夫人那樣的好人,怎會有你這樣的怪孫子。」

    不過……是說,她渾身包得緊緊的,也沒露出半點肌膚,他耳根子怎會紅成那樣?

    沈芯婕垂眸,瞅了瞅身上那件單薄的中衣,想起方才婁易別扭的害羞模樣,不由得嗤嗤低笑。

    畢竟,這個的冷冰冰小屁孩也才十六歲呀!況且又是觀念保守封閉的古人,難怪會這麼純情呵。

    瞧他那樣冰塊似的冷性子,肯定也不會想娶岑巧菱這個傻子,待他仔細考慮過後,肯定會選擇幫助她的。

    沈芯婕懷揣信心的笑了笑,繼續抬腿拉筋,想著能在這個異時空,重溫美好的芭蕾夢。

    她也知道,要想用岑巧菱的身體跳真正的芭蕾舞,是不大可能的事了,畢竟舞者的柔軟度與基本功,仰賴積年累月的訓練,她若真想跳,跳出來的芭蕾舞頂多是徒具形式罷了。

    然而,即便如此,哪怕這兒沒人看得懂,哪怕她只能跳給自己看,無人欣賞,那都無妨。

    曾經,芭蕾是她傾盡所有心力的夢想,就差那麼一步,她便要站上國際舞臺發光發熱,卻被漸凍症無情的擊碎了這個夢。

    現在,她在另一個時空,用著另一個女孩的身體重新站起來,哪怕只能跳著不標準的芭蕾舞,只能跳來自娛,也好過在原來的時空等死。

    她不會放棄的,她要把遠在另一個時空,遭受病痛禁錮的沈芯婕,所不能完成的夢想,在這個時空實現它。

    抬起手背,抹去眼角的淚水,沈芯婕繼續抬腿拉筋。只要還能跳舞,便能忘卻所有的苦痛與折磨。

    靈魂穿越又如何?身處在陌生時空又如何?只要能動能走,能張嘴說話,不管是使用什麼人的身體,透過什麼樣的方式,她都會努力活下來!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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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VIP病房裡,入眼是一片純淨的白。

  白色桌子,白色大床,白色的窗簾,就連床頭旁的小茶几上,亦擺著一隻白瓷花瓶,瓶口開落著一束白色百合,花瓣上猶沾附幾滴水珠,香氣淡雅沁脾。

  病床上靜靜躺著一具異常消瘦的女性身軀。

  不過二十來歲的青春年華,四肢卻乾瘦如柴,兩眼凹陷,面色蒼白,呈現病態的憔悴,看上去透著幾分與年紀不符的衰老感。

  曾經,她擁有一頭及腰,綢緞般烏潤的長髮,如今卻是剪短至耳下。

  一名穿著雍容貴氣的中年婦女,端坐在窗邊的白色沙發組裡,她手裡捧著一本英文雜誌,聲音不高不低的念出內容。

  病床上的年輕女人,緩緩轉動眼珠,望向每天固定在這個時間,來到病房陪伴她的母親。

  她凝視片刻,眼眶湧現淚水。

  程麗儀一抬眼便看見女兒淚流滿面,她放下了雜誌,起身來到病床旁,伸手輕摟住她。

  「芯芯今天不開心嗎?是不是媽念的這本雜誌太無聊?」

  被母親摟在懷裡的沈芯婕只能眨眨眼,除此之外,她什麼也不能做。

  前不久還能聽見她艱難地擠出喉音,可如今,她已發不出任何聲響。

  程麗儀本想忍住,但終是難掩悲慟的流下眼淚。

  感覺臉頰一陣濕意,沈芯婕知道母親正在哭泣。那個從來不知憂愁是什麼的貴婦母親,這幾年來為了她的病,幾乎是天天以淚洗面。

  她那個商業強人的父親,為了她的病,不惜砸下重金,聘請海外名醫前來為她醫治,更是三天兩頭便飛往海外,只為尋求更高明的名醫與藥物。

  白色房門被推開,一名高大的俊秀男人走進來,輕拉起滿臉是淚的程麗儀。

  「媽,你回家休息吧,我來陪芯芯。」

  「我去外面透透氣,一會兒就回來。」

  程麗儀摀著嘴,不敢多看病床上憔悴得不似人形的女兒一眼,拎起手拿包快步離開病房。

  男人在床旁的單人沙發椅落坐,厚實大手握住了沈芯婕的小手。

  凱勳。沈芯婕轉動眼珠子望向男人,只能在心底輕喊他的名。

  「芯芯,我出差回來了,爸留在美國跟醫生會談,再過幾天就會回來看你。」

  江凱勳望著僅能轉動眼球,無法做出任何回應的未婚妻,雖然心痛不已,卻仍然逼自己面帶微笑。

  因為他知道,看見周遭的人為她痛苦,她心中已經夠難受的,他不想也不願再加重她的痛。

  「等冬天過了,我會跟爸溝通,安排私人的醫療專機,帶你回倫敦去看看。」

  謝謝你。沈芯婕眨了眨眼。

  見未婚妻拚命眨眼,除此之外,身上不見任何反應,江凱勳拉起她的小手,湊到唇邊輕輕一吻。

  「不必說謝謝,我們之間從來不需要道謝或道歉。」他懂她,自然讀得出她眨眼的用意。

  聞言,病床上的沈芯婕淚盈於睫。

  江凱勳靜靜的握著她手一會兒,隨後想起什麼似的,從大衣口袋裡取出了一隻戒指。

  看清他拿近的戒指,沈芯婕快速眨動眼睛兩下。

  「我終於找到這只戒指,可以向你賠罪了。」江凱勳微笑說道。

  他竟然還記得……沈芯婕在心底低語。

  猶記得那年冬天,他們飛去巴黎過耶誕節,卻在一個骨董市集為了一些小事吵架,她氣得扔下了當時挑中的骨董戒指,掉頭就走。

  事後兩人和好如初,兜兜轉轉,數年已過,她早忘了那件小插曲,可他竟然還記在心上……

  「來,我幫你戴上。」江凱勳抬起她白皙的纖手,順著無名指滑到底。

  那是一隻以琺瑯與珍珠圍邊裝飾,中間鑲嵌著一顆雕刻紅寶石,展現巴羅克華麗風格的骨董戒指。

  「你戴起來真好看。」

  江凱勳微笑讚美,俯身在她指間一吻。當他看見把握在掌心裡,那一根根枯瘦的手指頭,胸中頓時一陣抽痛。

  但他不許自己表現出來,依舊抬起俊顏朝病床裡的沈芯婕微笑。

  「你一直相信這些老骨董是有靈魂,往後你若有什麼心願,就跟這個戒指說,也許真會有奇蹟出現。」

  手機鈴聲驀然響起,江凱勳鬆開了手,起身在她頰邊輕吻,低聲歉語:「我出去接個電話。」

  片刻後,病房恢復寂靜。死亡般的寂靜。

  沈芯婕只能轉動眼球,垂眸望向無名指上的骨董戒指,儘管她想伸手觸摸它的觸感,卻也僅僅只能是「想」而已。

  她的身體宛若被凍結一般,不能移動,不能說話,什麼也不能做,僅僅只能被動地感受著外界的一切。

  她好寂寞,好孤單,好想離開這張床,去任何一個地方,哪裡都好,只要能說話,能動能走,要她拿什麼來交換,她都願意。

  可惜,這些再簡單不過的事,於她而言,不過是奢想。

  沈芯婕閉起了眼,淚水無聲滑下。

  一顆,兩顆,三顆,透明的淚珠,泫落在指間的那只戒指上。

  下一瞬,淚水彷佛流進紅寶石裡,緩緩被吸乾。

  驀地,沈芯婕感覺異常疲倦,她閉起了眼,不願再睜開。

  ……或許,就讓她這樣死去吧!總好過她的尊嚴與所愛的一切,一點一滴被無情的奪走。

  她曾想過,是這個世界容不下她,才會讓她逐漸官能喪失,既然如此,那便讓她去別的世界吧。

  天堂也好,地獄也罷,至少死後,她便自由了,能走能動,能清楚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哪怕成了一縷幽魂,亦好過現在這樣。

  她不要再用這副鬼樣子,繼續待在這個世界了,真的好累,好痛苦,好孤獨……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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