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茜茜《嬌嬌小神醫》

  楚家醫堂最為世人所稱頌的,便是祖傳的包生男秘方,
  偏偏她楚非的娘親在懷她之前,因疏忽而少服了一帖藥,
  結果,她這遺腹子一生出來,立即嚇傻了家中長輩們!
  倘若楚家媳婦服了秘方卻生下個女娃兒的事鬧騰開來,
  那楚家醫堂還開是不開?怕是自家招牌都要給砸了啊!
  於是,她從小就被迫藏起女兒身,以男子身份在外走跳。
  由於她盡得真傳,醫術更加了得,小醫聖之名不脛而走,
  甚至,她的名聲響亮到連懷不上龍種的皇后都耳聞了!
  這下可好,她被皇后下旨給宣進宮幫忙調養鳳體好懷子,
  唉,懷龍子不難,難的是她怕女扮男裝一事會藏不住啊!
  宮中不比家裡,沒人幫襯著,不小心露餡可是殺頭死罪,
  糟的是,她一個沒注意,還愛上了朝中一品大官公孫凜!
  唉唷,現在是怎樣?莫非老天嫌她不夠忙,要亡她不成?

楔子

  埕州的楚家醫堂是縣城裡有名的醫鋪子,這間醫堂各種病症都看,不過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楚家的家傳藥帖,也就是專門幫婦女調體質,好讓她們能順利懷胎,並且成功弄璋的藥帖。

  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裡,舉凡是懷不上胎,或是連生好幾個女娃的,都會因為這帖秘方而上門求診。

  這帖生男秘方是楚應習醫多年以來所研發調配出來的,如今他已經將醫堂交接到一脈單傳的兒子楚仁的手中。

  這天,楚家醫堂依舊滿是上門看診的人潮。

  老當家楚應和妻子正分裝著藥櫃裡的藥材,而楚仁的妻子,懷胎四個月的楚夫人正在醫堂的櫃檯裡負責記帳、收診療費。

  「楚夫人,恭喜啊!什麼時候要生吶?」看完診的病患與楚夫人閒聊著。

  楚夫人摸著隆起的肚子,笑著回答:「大概是冬至左右。」

  那病患再問:「那你一定有服家傳的生男秘方對吧?」

  楚夫人微微點頭。

  「唉唷!那肚子裡鐵定是個白胖的小壯丁啊!到時候生了一定要告訴我,我要親手做幾件小男生的衣裳給你送來。」

  「謝謝你。」楚夫人露出幸福的笑。其實,打從她一懷胎,所有的人就都認定她肚子裡頭是個男丁,所以她的衣箱子裡已經收了好幾件別人送的男孩兒衣裳了。這也難怪,她嫁入這個以生男秘方聞名的楚家,並服用夫婿為她親自把脈調理的藥帖,要是這樣還沒能生出男丁,可真是砸了自家招牌啊!

  「累了嗎?」楚仁趁空端了一杯桂圓紅棗茶給妻子,體貼地問著。

  「不會。」楚夫人笑著搖搖頭。「我只是在想,咱們的娃兒不知道生得啥模樣?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

  楚仁笑道:「瞧你心急的,這事兒還要等幾個月後才會知道。」

  「難道你就不期盼看到娃兒嗎?」楚夫人揚眉覷著楚仁。

  楚仁輕拍著妻子的手背。「我當然很期盼,等娃兒一出生,我一定要天天抱著他。」

  楚夫人聽了,漾出甜蜜的笑,同時還不忘提醒他。「不過,恐怕爹和娘會跟你搶著抱小娃兒喔!」

  楚仁點頭同意。「你說的對,沒關係,那我們就努力點,多生幾個,到時候每個人的懷裡都有小娃兒可以抱,誰也不用搶。」

  可惜楚仁的夢想無法實現,因為兩個月後,他在一場意外中摔落馬背而過世,楚夫人肚子裡的孩子便成了楚家唯一的遺腹子。

  在冬至即將到來的夜裡,大腹便便的楚夫人忽地肚子一陣緊縮,即將臨盆生產,但這晚適逢颶風肆虐、風強雨大的,再加上楚夫人急產,壓根兒來不及呼叫產婆來幫忙,所以楚老夫人爬上了床,親自幫忙媳婦接生。

  出乎意料之外,甫出生的娃兒不是眾人所認定的白胖小壯丁,而是一個面容清秀的小女嬰。

  楚夫人一看到小娃兒是個女嬰後,臉色瞬間變得沉重且慌亂,她的目光迴避了公公和婆婆質疑且責備的眼神,然後咬著下唇,仔細思索著,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她一直都有按時服藥啊!每次癸水來完之後的第十天早上,她都會固定服下湯藥啊。她努力回憶著,忽地,像是猛然想起什麼似的,雙眼瞪凸、腳底發涼,她想起來了--

  今年的元宵夜,她和楚仁一起去賞花燈,當時兩人興致極好,喝了不少酒,回到家後便是一陣纏綿難捨。到了翌日清晨,她累到睡過了頭,一醒來便急忙忙地開始一天的活兒,因此錯過了服藥的時辰。現在仔細推算,那天剛好是癸水來完之後的第十天,而巧的是,過了兩個月後,她的身體便開始出現了害喜的症狀,依懷胎十月的時間往回推敲,這個女娃兒應該就是在元宵夜那時懷上的吧!

  想清了這前因後果,楚夫人心虛不已,她偷偷瞥向公公,發現他的臉色冷峻,讓她看了不寒而慄。

  「爹……」楚夫人怯懦地喊了一聲。「對不起……是我不好……」

  身為公公的楚應搖了搖頭,示意她別說了。他走到床邊,抱起小娃兒,然後鐵青著臉看著襁褓裡的小女嬰。這個小娃兒不哭不鬧,粉紅的臉蛋睡得很安詳可愛,但是--

  這不是他所期待的孫子。

  自從兒子楚仁過世之後,楚應除了要忍受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之外,還要一肩扛下醫堂裡所有大大小小的事務來維持一家子的生計,如今,倘若讓外人知道他們楚家醫堂的媳婦服用了生男秘方卻仍然產下女嬰,那麼一定會質疑楚家的生男秘方無效,這不僅會毀了楚家醫堂的聲譽,也將嚴重地影響到醫堂的生意。屆時,他一個髮鬢灰白的老人家又要如何攢錢幫助媳婦和孫女生存下去?

  楚應沉著臉與妻子、媳婦商量後,三人達成共識,絕口不提生了女嬰一事。

  他會照顧她、疼愛她,但為了維持楚家醫堂的生意,他要把她當男孩兒來養,並傳授她所有的醫學知識,讓她接下楚家醫堂的衣缽。

  雖然這樣委屈了孫女,但他必須這麼做,誰叫這個女娃兒要投胎到他們楚家醫堂來呢?這是她的命,沒得選擇的命。

  「爹,那……這娃兒要起什麼名字才好?」楚夫人怯怯地問著,因為她在公公的眼裡看到了明顯的失望。

  「就叫……」楚應思索了半晌,決定給女嬰起一個較男性化的名字--

  「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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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中秋夜,許多戶人家都會雇艘畫舫來搭船游河,一方面享受夜風拂面的暢快感覺、一方面也在河道上賞月作樂。

  月色皎潔明艷,清澈如明鏡,河道上大大小小的畫舫交錯慢行,而畫舫上垂掛的燈籠也映照著粼粼波光的河面,將這個月白風清的夜晚妝點得更加醉人。

  當賞月的畫舫錯身而過時,船上的人們會熱絡地互相打招呼,平常不輕易拋頭露面的名門千金也都會在今晚破例出來湊湊熱鬧。

  整條河道因為來回穿梭的畫舫而變得好不熱鬧。

  楚非在擺滿小販的市集街道上閒晃著,今兒個中秋夜,醫堂裡休診,家裡頭的三個老人家不想出來擠著湊合,但她卻嫌無聊,在家裡頭悶不住,所以趁空溜出來瞧瞧逛逛。

  遠處的天空有幾枚龍炮呼嘯過天際,綻放出色彩絢爛奪目的煙火,而坐在船上游河道則是觀賞璀璨煙火的最佳方式。

  因為只有自己一人,所以楚非雇了一艘小船,悠閒地盤腿坐在船上,雙眼熠光閃閃地瞧著在夜空中爆發綻放的燦爛火花。

  跟著她一起在河道上搭著畫舫游河的人裡有不少熟面孔;有些是讓她看過診的病患、有些則是認識的街坊。

  右側不遠處就有一艘畫舫上的大嬸一看是楚非,馬上熱絡地說道:「楚公子,謝謝你啊!托你的福,我家媳婦上個月生了一個白嫩嫩的小胖子,明兒個我再給你送些彌月的紅蛋過去!」

  「恭喜、恭喜!要是林大姊想再生第二胎,記得要再來找我調理身子。」

  「楚公子,前些日子我自個兒學做了一些餅兒,明天我送去醫堂,給你嘗嘗看喜不喜歡?」另一側畫舫上的姑娘說著,她是曾經給楚非看過診的病患。

  「謝謝、謝謝,你真是位好姑娘!」楚非扯開和善的笑容,拱手道謝。

  她表面笑著,但心裡卻很無奈,那姑娘這麼好心地要送餅給她嘗,用意何在,她清楚得很。

  她年僅十六歲便開始幫忙爺爺看診,擅長開些調體質的藥方,好讓姑娘家在癸水來時不受腹痛之擾。另外,她開的助胎藥也幫助了不少懷不上胎的婦女順利懷胎產子。

  雖然她年紀輕了些,但是醫術卻頂好。於是,不少人給她起了個「小醫聖」的名號,並且經由看過診的病患們口耳相傳,讓她這個楚家「小醫聖」的名號不脛而走。

  因為年輕有為、氣質溫文儒雅,長相又偏俊美,所以她意外地成了城裡姑娘家所心儀的對象。有不少姑娘家為了要見楚非一面,會花上大半天的時間來醫堂排隊等候看診,並且在問診時對她眉目傳情,或是送一些小糕餅來討好她,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心態昭然若揭。
  
  只可惜,這些噓寒問暖、體貼關懷,皆打動不了她的心,誰叫她與那些姑娘家一樣,同為女兒身呢。

  其實,是不是享有「小醫聖」的美譽她無所謂,眾家姑娘的垂青她也一笑置之,她只知道她有責任擔起楚家醫堂。就像爺爺常講的,這是她沒得選擇的命,而且,爺爺對她的期望極重,所以她從小就很努力地習醫,好讓爺爺知道雖然她是女兒身,但是她的成就、她對醫術的專精卻絕對不會輸給男孩子。
  
  她也知道娘常常因為她女扮男裝的事而愧疚落淚,所以她從不抱怨自己的身世,也全然接受這樣的安排,表現出一副安然自在的樣子。

  總之,為了家裡頭這三個老人家,她願意終生女扮男裝來行醫掙錢。

  身後,又有另一個人呼喚她,將她的思緒給拉回現實。

  「楚公子啊!」聲音高昂,不難聽出裡頭飽含著興奮情緒。

  一聽這聲音,楚非不禁微微皺眉。

  「原來是郝媒婆,真巧啊!」楚非轉過身,面對著郝媒婆,臉上雖是堆滿了溫和的笑意,但是心底卻正在思索著該怎麼脫身,畢竟這個郝媒婆可是出了名的纏人啊!

  「什麼巧啊?我可是特意叫船夫駛快點,在後面一路追著你來的!」

  「是嗎?」楚非嘴角微乎其微地抽動了一下,仍舊笑容可掬地問道:「不知郝媒婆追得這麼趕有事嗎?」

  「當然有事!而且還是好事!」郝媒婆笑瞇了眼,同時從懷裡抽出幾張紙來。「接過去瞧瞧,這些全是我請畫師描的畫像,裡頭可都是名門閨女,與楚公子你絕對匹配,可說是郎才女貌、才子佳人啊!」

  郝媒婆兀自興奮地說著,也不管楚非有沒有伸手接過的意願,便冒著危險將自己矮胖的上半身都探在船身外,硬是要將畫像交給楚非。

  楚非原本不打算接手的,但是看到郝媒婆不顧自己的安危,拚了命似地要把畫像交給她的樣子,這讓楚非一時心軟,遂一手扶著船身,一手準備接過畫像,然而就在她與郝媒婆交手的那一剎那,郝媒婆的腳下一個不穩,足底一滑,加重了手掌往下壓的力道,結果--

  撲通一聲,楚非那纖細的身子骨哪擋得住郝媒婆的拉扯,就這樣硬生生地跌落河裡,濺起了一大片水花。

  頓時,驚呼聲四起,到處響起呼救的聲音,有人建議拿長竿子撈人,有人則是已經脫下外衫,準備跳下水去救人。

  就在眾人憂心焦急的當下,楚非的頭猛地竄出水面,一臉狼狽地朝著圍觀的人喊話。「我沒事、沒事的!不好意思,讓大家受驚了!」

  還好她懂得泅水,否則這一摔還得勞師動眾地讓人來救,那可真是過意不去。

  她看了看四周,搜尋到她雇的那艘小船,正打算往那邊游去時,忽然瞧見那些在船上探頭觀望她的人都瞠大了眼,一副驚惶失措的模樣。

  她落水的畫面應該沒有那麼怵目驚心吧?不過,瞧他們怎麼一個個都露出神色惶恐的緊張樣啊?

  忽地,郝媒婆大喊:「楚公子!小心--」

  「小心什麼?」她還是摸不著頭緒。

  一旁觀望的人也跟著大聲咆哮。「小心後面,快閃開!」

  後面?

  一旋身,楚非驀地目瞪口呆。

  是一艘船。一艘體積龐大、雕工精美講究的船。而這艘大船現在正筆直地朝她駛來,如果沒有誤差的話,再過一會兒,那艘船的船身應該就會直接撞上她的頭!

  大船上。

  「大哥,你這卦象跟以往不太一樣喔!」

  公孫敏蔥白的纖指正拿著撥尺,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米卦撥開,緊接著掐指一算,然後一抹嬌麗的笑靨在她的唇畔綻開來。

  「嗯?」一身飄逸白袍的公孫凜揚眉,氣定神閒地望向自家小妹,發現她正饒富興味地盯著他瞧。

  公孫凜乃皇朝內的一品大官,在朝中擔任皇上的心腹幕僚,專司參議朝政的職務。平常他都是居住在京城的府邸,自家弟妹公孫詠及公孫敏則另居家鄉的大宅,由於爹娘幾年前相繼過世,公孫凜本想盡大哥的責任接弟妹來京城同住,但是公孫敏的個性閒逸貪靜、與世無爭,不肯來京城,而公孫詠則是無所謂,到哪兒都行,所以乾脆跟著公孫敏一起留在大宅裡互相關照,因此一整年下來,他們三兄妹之間相聚的時間並不多,通常都是逢年過節才有機會聚首。

  今晚是中秋夜,公孫凜難得偷空,邀了弟妹一塊兒游河賞夜景,好不愜意。剛剛公孫敏更是心血來潮,幫他卜了個卦。

  「怎麼不一樣?」瞧她那神秘的表情,倒是勾起了公孫凜的幾分好奇。

  雖然他不是迷信之人,但是他這個小妹精通卜卦易經之術,而且卜出來的結果都很準,像他這幾年順遂的官場之路,也都和公孫敏卜出來的結果一模一樣。

  「敢問大哥今晚捻米卦時,心中想的是何事?」公孫敏不答反問。

  「與往年一樣,想的皆是朝政之事。」

  「就這樣?」公孫敏似乎不太滿意他的回答。

  不然你以為呢?公孫凜好看的劍眉輕輕佻起。

  「這可不好,依大哥你這卦象看來,下半年在官途上會有個絆腳石出現,而且……」公孫敏沉吟著。「很詭異的是,這顆絆腳石竟然同時也是救命星。」

  「絆腳石兼救命星?」說話的人是公孫家的老二公孫詠。「這兩個東西怎麼會兜在一起啊?會不會太扯了?」

  不理會二哥的質疑,公孫敏兀自解說著。「我不敢說這卦象是喜是憂,大哥,你要有心理準備嘍!這顆絆腳石恐怕沒辦法輕易擺脫,而且,怕是會跟著你一輩子。」

  她從不曾幫大哥卜出這樣的卦來,因為大哥的面相與手相皆是富貴之相,命中注定有官運,而且會一路順遂顯赫。她著實看不透這卦象所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麼?

  就在她低頭思索時,耳邊傳來二哥公孫詠誇張的大呼小叫。「嘿!有人落水了,快看!在咱們的船邊啊,就快要撞上了!」

  公孫凜和公孫敏聞言即倚到船欄旁,順著公孫詠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黯黑的河面上瞧見一顆浮沉的人頭。

  「哪個傻子居然落水了?」公孫詠嗤了一聲,一副打算看熱鬧的模樣,不過一撇頭,卻瞧見公孫敏哀求的眼神,示意他快點下水去救人。

  「好啦,我試試看嘍!」公孫詠禁不起央求,煩躁地吼了一聲。「不過,都快撞上了,等我跳下水也不見得來得及--」

  他跨過船欄,正要縱身下水時,身旁的公孫凜已早他一步,足踏船欄,提氣躍起,以很完美的姿態在空中劃出一個圓弧,如蜻蜓點水一般,僅在接觸水面的那一剎那,就將落水的人給撈起,然後帶回船上。

  看到楚非被安全救起,一旁圍觀的人鬆了一口氣,而負責承載楚非游河的船夫則將小船划到大船旁,急問道:「小公子沒事吧?」

  公孫詠探出頭,爽快地說:「沒事,船家,你不用擔心,我們等會兒會送他回岸上的。」

  船夫聞言,這才放心地將船划離。

  看著坐在眼前瑟瑟發抖的人,公孫凜俊眸微瞇。

  他似乎從河裡撈起了一個大麻煩!

  剛剛他其實可以袖手旁觀的,憑公孫詠一個人就能把人給救起來了,根本不需要他插手。

  可是他卻出手了,為什麼呢?

  或許……是因為那雙剔透晶燦的眸子吧!

  當時,遠方適巧有一枚龍炮升空,璀璨的火花在夜空中綻放,那驟亮的光輝映照在水面上,恰巧照亮了落水者,單單就那麼一瞬間,他瞧見了一雙乾淨無雜質的明透眼眸,不知怎的,心弦一動,還來不及釐清自己這異樣的心思從何而來,身體已經不假思索地上前出手了。

  不管是什麼理由,總之,他救了人是事實。

  公孫凜原本只是單純地想救人,但在救起人的那一剎那,他才驚訝地發現原來這貌似男子的落水者竟然是個女子!

  原本他以為對方是個少年,所以拎扯對方的衣領想將他提起,不料卻因此而扯開他的襟口,那微露在外的細緻鎖骨與如凝脂般的肌膚讓他一愣,這一個閃神使他鬆了手,已經救起的人差點又沈了回去,他一驚,改用單手抱住對方的腰身,將她拖離河面。

  一抱到那柔軟的身子,又看了一眼她纖細、沒有喉結的頸項,公孫凜更加確定自己方才並非錯看,這個「少年」果真是名女子。

  當公孫凜將人救起放在甲板上後,公孫敏和公孫詠立刻趨前關心。

  一看到公孫詠好奇的眼光,公孫凜忽地覺得不妥,由於對方的衣物皆已濕透到貼著身軀,再加上方才被他拉扯後微敞的衣襟,這模樣……不適合讓公孫詠瞧見。

  他也說不上來這感覺,很莫名的,他就是想護著她。

  因此,公孫凜利落地脫下外袍,趕在公孫詠靠近之前披到她身上。

  「大哥,沒事吧?」公孫敏狐疑地看著自家大哥奇怪的舉動。

  「是啊!沒事吧?是哪家的笨小子落水了啊?」公孫詠靠近,伸手想要拉起坐在甲板上、氣喘吁吁的少年。

  沒想到公孫凜竟然凌空攔截,拍掉公孫詠的手,然後扶起渾身濕答答的女子,轉頭對公孫敏交代道:「敏兒,你帶她進船艙裡,這兒有風,別讓她濕著身體在這兒吹風。」

  此言一出,公孫凜立即驚覺不對,但已經來不及了,因為公孫敏正張口結舌地看著他。

  公孫詠也愕然,開口問道:「大哥,這怎麼對?怎麼能讓敏兒和一名男子共處一室?」

  「這……」是啊,他情急之下說錯話了,而且還錯得相當離譜!方才一心只想著要替這名落水的女子遮掩極可能外洩的春光,卻在未經思索下脫口說出了這麼不合情理的話。

  在外人眼裡,這名落水者是個男子,要是讓敏兒帶她入船艙,不就等於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但是,船上除了敏兒是女子以外,隨行的護衛、公孫詠、以及他自己都是男人啊!讓任何一人帶她入船艙似乎也不太妥。

  公孫凜沉默地思索著,是否該讓自家兄妹知道對方女扮男裝的身份?說了,便不用顧忌男女之別,也可以讓敏兒來照顧她,但是,依公孫詠那種好奇莽撞的個性,一定會追著對方問東問西,也許對方隱瞞真實身份就是有她的困難處,不方便讓公孫詠探問,而且……不知怎麼,他竟然不想讓公孫詠與這名女子有太過頻繁的接觸。

  當公孫凜還在評量著是否該點明對方身份的時候,公孫詠已經快一步有了動作。

  「來!我帶他進去。」公孫詠很豪邁地欲拉走落水者。

  「不行!」

  公孫凜阻止,不再猶豫,搶先一步扶著女子進入船艙,留下公孫詠與公孫敏面面相覷。

  一入船艙內,公孫凜便後悔了。他與她單獨處於一個密閉空間內,舉目所見皆是她--她因落水而慘白的臉、她微敞的衣襟、纖細的鎖骨、以及緊貼著她身軀的濕黏衣物……

  公孫凜感到喉頭乾澀,他突然覺得這船艙變得擁擠了起來。

  撇開眼,他旋過身背對著她,在船艙的座位底下拉出一個木箱,打開後,從裡頭掏出一件男人衣物。

  這艘船是他私人所有,有時他會乘船南北奔波,為了方便讓他在船上過夜,府裡的家僕總會在船艙裡備些乾淨的衣物。

  公孫凜將衣服放在她身旁,啞聲交代著。「先換上干衣裳吧,省得著涼了。」

  語畢,他大步跨出了船艙,並扯下遮蔽艙門用的竹簾,背對著艙門,站在船艙旁的甲板上等候著。

  船艙內,楚非明明冷得牙齒直打顫,但是心裡頭卻覺得暖暖的。

  她細細思量著這其中的原因,發現好像是因為那位救了她的恩公。雖然她對恩公的背景為人完全不熟悉,但是卻隱約感覺得到他方才亟欲保護她的態度,他的眼神深幽內斂但是卻很溫和,舉手投足之間都流露出一股爾雅非凡的貴氣。

  說來很奇妙,她糊里糊塗地落了水,糊里糊塗地上了陌生人的船,現在更是糊里糊塗地在這兒更衣了起來。不過,在這陌生男子的旁邊,她卻覺得很放心。

  楚非拿起了那套衣物,攤開一看,發現與恩公身上所穿著的款式一樣,猜測這應該是他的衣物。她脫去身上的濕衣服,換上恩公寬大的衣裳。

  第一次穿著其它男人的衣物,一股陌生的感覺籠罩著楚非的身軀,那衣料貼蹭著她的肌膚,讓她有一種錯覺,好像她正被這衣物的主人給環抱住似的。

  楚非被這弔詭的想法給怔住,她自嘲地搖了搖頭,趕緊伸手擦乾了濕漉漉的頭髮,並且重新束起,走出船艙。

  船艙外,夜風徐徐,公孫凜雖然放眼望著河道,但耳朵卻不自主地聽著船艙裡頭的動靜。

  忽地,他想到了什麼,召來公孫敏,要她去準備杯熱姜茶來。

  公孫敏走後,過了半晌,他聽見掀開竹簾的聲音,回頭,瞧見一張清秀的臉龐,臉頰兩旁有幾簇微濕的發黏貼著,再往下看去,自己過大的衣裳垂掛在她身上,袖子、衣擺都拖拖拉拉的,像是隨時會絆倒她似的。

  「多謝公子的救命之恩。」楚非掀開過長的袖子,拱手作揖,恭恭敬敬地道謝。

  不合身的衣物配上一臉認真道謝的表情,她這模樣讓公孫凜輕扯唇角笑了,覺得她看起來像是個唱大戲的,有點兒滑稽。

  「請問恩公大名?在下改日一定親自登門拜謝。」

  公孫凜沉默著,在心裡評估是否要報出他的名號。他雖然官拜一品,但因為今天是他和家人團聚的中秋夜,所以他搭的不是官船,身上也沒穿官服,就連隨行的護衛也都只著便衣,就是不想要引起不必要的側目。

  思量了一會兒,公孫凜決定不刻意聲張他的身份。

  「我乃京城公孫家的人。」

  「原來是公孫大哥,在下埕州楚非。」

  「楚非?」公孫凜濃眉吃驚地擰起,聲音裡飽含著驚訝與不解。「楚家醫堂的『小醫聖』?」

  他是曾聽公孫敏說過,埕州有個「小醫聖」,專精於替婦道人家調配生男秘方,因為家鄉離埕州只相隔了一個縣城,而「小醫聖」又盛名遠播,因此有一些家鄉裡的婦人會專門前往埕州求診,因而懷上男胎。他又聽說,這個「小醫聖」不但醫術高明,而且俊逸絕倫,猶如潘安再世,可是,現下在他面前的--

  那麼纖細的身子、一隻手臂就能勾起的重量、柔軟似水的觸感,公孫凜百分之百肯定此人絕對是個女子,但是她卻自稱是楚家「小醫聖」?

  「咦?恩公聽說過我?」楚非有點意外她的名號這麼響亮,居然連京城那邊的人都知道。

  公孫凜深邃的眼瞳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你到底是誰?」他疑惑地問,很難把「小醫聖」和眼前的女子聯想在一起。

  「恩公,我說過了,在下楚非,城裡頭的楚家醫堂是我祖父所創立的,我們楚家乃以懸壺濟世為業。」

  「你當真是鄉民口中的『小醫聖』?」

  如果她真是楚家的「小醫聖」,那麼是埕州的鄉民皆有眼無珠,認不出她其實是個女人嗎?除去那身男裝不說,她哪兒俊逸絕倫?哪兒潘安再世?桃腮杏眼,如出水芙蓉般的一個粉黛佳人,哪裡像個男人了?

  等等!藉由月光仔細一看,公孫凜眼尖地發現楚非白皙粉嫩的頰面上有幾處污黑的痕跡。

  原來是這樣。他懂了,想必楚非是在她細緻的柳眉上塗抹暗色的炭粉,好讓她看起來更像男子些。

  為什麼呢?她為何要扮成男裝行醫?

  「千真萬確,若是恩公不信的話,他日倘若恩公有了什麼病痛,在下必當竭盡所能地為恩公效勞。」

  聞言,公孫凜啞然失笑,揚起了眉。「你這是在咒我了?這就是你報答救命之恩的方法?」

  「不、不、不!」察覺自己失言,楚非趕緊一臉歉意。「恩公貴人貴體,當然是無病無痛,我只是……假設而已。」

  瞧著她緊張的模樣,公孫凜覺得有趣,薄唇輕輕地勾起,噙著一抹微乎其微的輕笑。

  「不過,聽說你專攻婦道人家的疾病,倘若我真有病痛,該讓你治嗎?」他可是男兒身,拿那些治療婦女的伎倆來醫治他似乎有些不妥。

  聽出他話裡的不信任,楚非有點兒不服氣,遂控制不住地出言反駁。「恩公此言差矣,在下不止專攻婦女疾病,還相當擅長一些羞於對人開口的隱疾!」

  公孫凜這下真是啼笑皆非了,她是在暗示他會有什麼難以啟齒的隱疾嗎?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要是知道她現在是跟什麼人在頂嘴,恐怕要腿軟了。

  罷了!既然心血來潮救了她,也就懶得跟她計較。

  公孫凜嘴角含著笑,搖了搖頭。這女人講話真是不修飾,不像一般的女子那樣溫婉守規矩,但是奇了,跟她說話他居然有種很輕鬆自在的感覺。

  他突然慶幸方才沒有據實說出自己的身份,他猜想楚非若是知道他是誰,應該無法這麼自然不矯情地與他對話。

  這時,公孫敏端了茶杯走過來,她瞧見自家大哥居然又笑又搖頭的,心裡納悶著,大哥的心情似乎很好?

  「大哥,熱姜茶備好了。」公孫敏將杯子交到大哥手上。

  「楚公子,來喝杯姜茶暖暖身子。」

  聞言,公孫敏更訝異了,目光不由得多看了楚非一眼。

  原來這姜茶是特意為那位落水的公子準備的啊,她還以為是大哥自己要喝的哩!公孫敏抿著唇思量著,怪了,大哥怎麼會對外人這般體貼熱絡?

  「敏兒,沒事了,你先去休息吧。」

  「知道了!」公孫敏靈動的雙眼轉了轉,她的身子退開,但眼眸卻偷偷打量著楚非,評估著他到底是哪兒特別了,怎麼能讓大哥如此注意?

  而楚非也同樣訝然於恩公的細心,她接過他遞來的杯子,捧在手裡,暖呼呼的,不但溫暖了她的手,也溫暖了她的心。

  以往都是承接女子對她的關心,有男子這樣關照她還真是第一次。

  公孫敏離開後,楚非喝著熱姜茶,站在公孫凜的身邊,兩人倚著船欄,一起看向河道。以往除了看診把脈以外,她不曾與男子如此靠近過,但她現在不只站在他的身邊,還穿著他的衣裳,喝著他特意準備的熱姜茶,楚非恍惚著,突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她偷偷打量著恩公,他的身材俊偉挺拔,但是卻不會給人壓迫感,說起話來溫溫雅雅,姿態沉穩自若,給人一種很舒適的感覺。

  此時,一枚煙火升空,迸放出燦爛的火光。

  楚非沉迷地看著夜空中的火花,以往的中秋夜她要不是待在家裡陪老人家,就是像今晚一樣獨自游河,從來沒有一次是有人陪著她一起看著龍炮升空,於是,她忍不住有感而發。「今年的煙火似乎特別美麗。」

  話說出口的同時,一陣酸楚的孤單感覺急速地掠過心頭,楚非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反應給嚇到了,她怔忡,赫然發現原來自己也會有覺得寂寞的一天。

  女扮男裝的特殊身份使她不可能有閨中密友,更不方便結交稱兄道弟的朋友,所以除了家人之外,她向來獨來獨往。她以為,只要能守著醫堂、守著家人便已足夠,但今晚她卻失常地感受到寂寞的滋味。

  「是很美……」公孫凜沉吟著,但是眼睛看的不是天空中的煙火,而是楚非若有所思的臉。

  她對著天空發愣,猛一瞧像是很單純地為了煙火而感動,但是眼眸中隱約流動的孤寂卻洩漏了她的情緒,相對的也撼動了公孫凜。

  她在想什麼呢?怎麼會出現那樣的眼神?還有,她是為了什麼而女扮男裝呢?這個女子讓他很好奇,但是他卻顧忌著她或許有難言之隱,於是暫時壓下了滿腹的疑問,只是靜靜地陪著她看煙火。

  一會兒過後,公孫凜問道:「想不想更靠近一點看?」

  「嗯!」楚非點頭。

  公孫凜取過楚非手裡的茶杯,放到一旁的甲板上,接著他一手隔著衣袖扣住楚非的手腕,一提氣,帶著她一起躍上船艙的艙頂上。

  「這兒夠高,可以將煙火的美盡收眼底。」

  楚非答不上話,她所有的心思都被眼前的美景給吸引走了。

  因為位置夠高,所以可以居高臨下地觀賞河道上錯落的畫舫,而且,煙火放射出來的光芒也近得像是伸手便可攫取似的。

  真的好美,楚非從來不知道可以這樣欣賞煙火,四周的景物美得不像是真的。

  「美得不像是真的。」她喟歎著,說出心中的想法。

  楚非其實知道,今晚的煙火之所以特別美,並不完全是因為居於高處,而是因為身邊有人陪著她一起賞美景。

  公孫凜看著楚非,又看向被煙火映照得璀璨的夜空,突然覺得有些錯愕。自己居然會帶著一個甫認識的女子……呃……女扮男裝的女子,在船艙頂上欣賞煙火?他何時這麼有閒情逸致了?

  想了想,他認為是楚非眼底那純淨無瑕的光彩讓他衝動,變得不像自己了。

  楚非看著每一枚煙火升空、綻放,而公孫凜則是看著她的眼眸,那雙眸子裡也像有煙火似的,一燦一燦的,映出煙火的美,他不用抬頭也知道煙火美得有多醉人。

  公孫凜趁她只顧著看美景時,身子躍下,走到船夫身旁,交代船夫順著煙火綻放的方向駛去,然後才又回船艙上頭,安靜地坐下,嘴角噙笑,聽著楚非形容煙火有多美。

  而船身的另一頭,公孫詠和公孫敏正在下著棋。

  「怪了,船怎麼往回駛?這個方向我們剛剛就經過了啊,我去跟船夫說。」急性子的公孫詠很快地去了又返,他搔搔頭,納悶地道:「船夫說是大哥交代要這麼駛船的,真奇怪,我還是親自去問一問大哥好了。」

  「喔?大哥說的?」公孫敏揚了揚柳眉,疑惑地看向在船艙頂上的兩個人。她也同樣好奇大哥的異常,但是她不多話,只是靜靜地看,因為她明白,要是大哥不想說,他們怎麼問也沒用。

  「二哥。」公孫敏拉著公孫詠坐下,勸著他。「我看你還是專心下棋吧!」

  當晚,楚非度過了有生以來最令她難忘的中秋夜,而公孫凜也度過了一個輕鬆慵懶的夜晚,他已經很久沒有感到如此放鬆了。

  當煙火結束後,公孫凜問了楚非的住所,要船夫將船靠岸,陪著她上岸,堅持護著她回去。

  一路上,楚非的步伐極慢,現在她的身份是男人,兩個男人這樣相偕夜行似乎很自然,但是……如果恩公知道她其實是女兒身的話,還能這麼神色自若嗎?

  腦子亂紛紛的,楚非有點搞不懂這其中的奧妙,她只知道,這美好的一晚可不可以不要太早結束?還有,她和恩公以後還可不可以再見到面?

  公孫凜倒也好性子,不催趕她,反而配合她的步伐,慢條斯理地走,一點兒都不介意陪她一起浪費時間。他覺得她很特別,不只是女扮男裝的身份特別,還有那小小的身子裡彷彿蘊藏著許多秘密也很特別,再加上方才在船上,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寂寥眼神更是讓他在意。他想交她這個特別的朋友,想告訴她他的身份,那麼以後她若是有空到京城來,興許會自己找上門來。

  正要開口,楚非卻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戶宅子。「我家到了,恩公,再次謝謝你的搭救,還麻煩你一路護著我回來。」

  臨走前,楚非再度作揖答謝,然後轉身走向那宅子,進門前,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麼,猛地回頭,朝他用力揮手,然後笑開來。

  公孫凜也笑著揮手,然後站定在原地看著她進去,又等了一會兒,直到看到裡頭的燭火熄滅後他才轉頭離開。

  確認楚非安全後,公孫凜回到船上,走進船艙。突地,他看見船艙的椅子上有一根長長的髮絲,他猜想這髮絲應該是她遺留的。

  他拈起細長的髮絲,將它緩緩纏繞在自己的食指上。

  手指被纏著,他的心也跟著糾纏著。

  這情緒很陌生……

  真是的!不過就是一個女扮男裝的小姑娘罷了,他為何會在意起來了?

  他不懂,至少目前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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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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