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病榻上，躺著一個形容枯槁的年輕女子，她臉頰瘦凹、雙眸緊閉，看起來像被病魔狠狠的惡整，憔悴堪憐。
病床旁邊坐著一個身著軍袍，像是古代將軍的癡心男子，他一路風塵僕僕的趕來，緊緊握著她冷冰冰毫無溫度可言的手，炯炯有神的眼裏
閃動著清晰可見的惶恐跟害怕，他緊緊的凝視著她，小聲的叫喚著她。
「娘子……我回來了……」他的聲音充滿無助與沙啞。
她撐著最後一口氣，一直跟病魔周旋著，不願意死不瞑目，連大夫都束手無策——她不願意離世的最大原因，是要等他凱旋歸來，見他最後一面。
她用力的睜開雙眸，深陷的眼窩不再是以往的清澈靈動，而是一片死寂空洞，那淡乎其微的驚喜若沒有一瞬也不瞬的注意捕捉是看不見的。
強大的恐懼將他一顆心完全籠罩住，他可以在沙場上衝鋒陷陣，英勇殺敵，卻對眼前這個受疾病所困、只剩一口氣的女子沒有任何救助的辦法。
方才，他已從大夫口中得知她應該活不到現在，能多活七天，是她的造化，是她深刻的情感在支持著她撐下去。
他好心痛，摟緊了她，卻發現她輕得沒有重量。
他深深打顫，好怕她現在就消失不見了。
「我回來了……為了我，你一定要好起來……」他聲音裏有著明顯的抖意。
是的，他怕，他深深的恐懼她會棄他而去。
「我等到了……等到你了……」淚水從她的眼底流淌而出。
她耗盡了心力，天可憐見，她終於等到他了。
「不要哭，我來了，我已經回來了。」
他用他的唇辦吮去她冒出來的淚珠，鹹鹹的味道惹得他鼻端發酸。
她的聲音很輕柔，稍不注意就會聽不清楚。
「我不哭……你……也不要哭……」
「我沒有哭！」他想要笑，卻只能擠出比哭更難看的笑意，「是我不好，我回來得太晚了……」
他滿懷痛楚，在她的耳邊一句又一句的懺悔，「我不好，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不該讓你等這麼久，我應該趕快把敵軍都殺光，快馬賓士而回……」
「沒關係……我不怪……你……」
她不怪他，他卻無限自責。
「我等你……回來……想說……說……」她喘著氣，聲音愈來愈縹緲無力，而他緊緊的攬著她，非常非常的無力。
他求一世功名，卻換不回自己心愛的人，如果可以，他只想用全部的功名利祿去換眼前這個即將香消玉殞的妻子。
他想讓自己低沉的聲音聽起來有安撫人心的作用，但那明顯的抖意卻是慧質蘭心的她明顯就能聽出來的。
「我怕再不說……就遲了……」
「不會的！」他慌亂了。
「我……我要說……」她說得很用力，很小聲。
「好，你說，我聽！我在聽！」
他把耳朵放在她的嘴邊，聆聽著她的喘息，也聆聽著她的愛語。
「我……好……愛……你——」
說完之後，她嘴角浮現了淺淺的笑容，是那樣滿足，那樣幸福。
而生命力，卻是隨著她使勁全力說完之後快速的流失。
「不要……睜開眼！不要離開我……娘子，你說愛我，不能只說不做，我要你陪我一輩子，留下來，用力活下去，不要閉上眼睛！」
濕潤的感覺不斷的從他的眼裏流洩出來，熱熱的……
她努力的睜大眸子，但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一般，讓眼前變得模糊，她的視線已經渙散，她也已經夠努力在爭取活下去的時間，偏偏就是無法將他仔細的看清楚。
他深深的吻住她冰冷的唇辦。
她在嘗到鹹鹹的淚吻之時，緩緩的閉起了眼。
相公是深愛她的……
她好高興……
她好累好累，她要先睡了。
等她醒來，她會回吻他的……
等她醒來——
「不要！」他痛苦的嘶吼一聲，像猛獸失去最愛的伴侶般劇烈的直顫抖，淚水在他俊逸的五官上狂流。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那張哀傷而深情的男性臉龐，那雙真摯柔情的含淚黑眸，語氣中的幽沉帶悲、深切感傷，一一輾過她易感的芳心，化成串串無限傷心的淚珠。
夜半驚醒，淒然神傷。
她的摯友楊雪兒已經結婚，連兒子、女兒都生了，而她還是小姑獨處。
她也想交男友，但除了他，她不作他想。
他何時才會出現在她的現實生活裏？
不要一直在夢中跟她重逢，不要一直讓她醒來失落難捱。
出現吧！
她等了二十六個年頭，花容月貌的她不知吸引多少追求者，她卻執迷不悟的癡盼他能出現在她的面前。
她很傻，為了執著一個不知是真是幻的夢中深情人影，寧願誤了自己的青春年華。
若他只能在夢中出現，她也只好終生不嫁了！
她只認定他這個「相公」，不論是上輩子，或是今生！
他到底會不會出現呢？
難道——他……真的要讓她久等嗎？
她臉上滿是惆悵，卻也無奈。
露天咖啡座，三個氣質各異，卻一樣吸引路人注意的美人兒一同坐在籐椅上，優閑的啜飲著香醇可口的溫咖啡。
「雪兒，現在就你最好命了，有兒有女，又有一個處處溫柔，時時多情的好丈夫。」美麗絕豔的洪紫婕面帶笑容，語氣戲虐。
「你也可以啊。少祺有認識許多單身貴族，你家人也幫你物色了不少商業?子，只要你點頭，不超過一年，你也會有夫有子。」清秀聰慧的楊雪兒立刻建議，不再像以前一樣任她消遺而不回嘴。
「紫婕，現在就只有你還沒有男朋友，你是我們三個之中最美的，你的容貌與你的身材如果去選中國小姐、世界小姐肯定拔得頭籌，連追求你的富家公子都多如過江之鯽。」開朗稚氣的冉少柔說得一點也不誇張。
「說到男朋友，你不是說要帶你男朋友來讓我們監定一下嗎？到現在都還沒消沒息的，你足下是怕你的男朋友被我跟雪兒生吞活剝了？」洪紫婕故意戲弄她。
「顏浪他……他又不是不來！只是，有時他出公差，有時嫂子被大哥限制住不能出來，有時你又出國，根本就沒有一個適當的時間可以讓我們幾個人相聚。」
「現在呢？現在我們都有空，你可以叫你的他也過來讓我們看一下，順便待會兒送你一程。」洪紫婕建議，
「他跟我說他下午還有一堂課。」
顏浪擁有博士學位，是國立大學的教授，外表俊美，氣質儒雅，個性內斂，唯有在冉少柔面前，他會顯現出不為人知，溫和愛笑的另一面。
「我們出來逛街、歇腿也有兩個多小時，他的課也應該上完了。」
「不然我打電話問問他。」冉少柔起身撥打手機，看著楊雪兒跟洪紫婕那張打趣的臉，她粉頰罩上紅雲，羞赧的背對著她們。
「喂？」她聲音柔得似水。「我跟我大嫂還有朋友一起暍咖啡，你要不要來……嗯，真的可以嗎？好，我等你……」
甜甜蜜蜜的掛了電話，她興高采烈的報告，「大嫂、紫婕，顏浪要來跟我們會面，我這樣子……會不會太難看？」
她出門前並沒有特意打扮，牛仔褲搭配白色緊身襯衫，勾勒出豐滿勻稱的胸部弧線，還有她纖細不盈一握的二十二寸小蠻腰。
「你清新、自然、保有童心跟淘氣天真的特質，這就是最大的魅力所在了。」楊雪兒微微一笑。
「瞧你！好像是大官要來似地，這麼緊張。」洪紫婕取笑她。
冉少柔紅暈滿臉，羞不成言。
「既然你口中百聞不得一見的顏浪要來，我們就不急著走，再點些點心來吃。」楊雪兒建議，取出桌前的功能表跟筆。
「我要吃松餅、炸雞塊。」洪紫婕快人快語。
「一份薯條、生菜沙拉。」冉少柔說。
楊雪兒點了四季豆跟臭豆腐。「還要飲品嗎？不然我們再續杯。」她提議。
另外兩人沒有異議，點頭。
在享用點心時刻，三人會互相吃著彼此的食物，感情融洽得宛如親姊妹。
冉少柔侃侃而談她在讀碩士時所遇到的趣聞，洪紫婕興致勃勃的說著她大學畢業後就到各國遊學的所見所聞，楊雪兒婚後談的都是兒女經。
她們就像三朵亮眼而俏麗的花，笑語如珠，笑靨如花，渾然不覺一個英姿挺拔的俊影正緩緩的走了過來。
洪紫婕剛聽完冉少柔的笑話，笑得不可遏止，抬眸時，視線捕捉到冉少柔身後的身影，她突然覺得呼吸一窒，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夢中人……
是他，他真的出現了！
他是為她而來的嗎？
她的祈禱已經見效了，已經讓她盼到他了嗎？
這張臉，這飛揚傲然的神態，就算他化作了灰燼，她都認得出來！
洪紫婕一雙美目迎視著他一步一步的朝她而來，內心激蕩得無以復加。
「少柔。」
他的嗓音如同醇酒般醉人，磁性中帶點沙啞，跟她的夢中人一樣。
「顏浪！」冉少柔甜美的揚起笑容。
洪紫婕的心在瞬間破碎！
他叫顏浪？
他是少柔正在交往的男朋友？
他是少柔心心念念、投注全部感情的男人？
一連串的打擊，讓她面如死灰！毫無血色。
「大嫂、紫婕，我來介紹，這就是我的男朋友，他叫做顏浪。」
楊雪兒淺笑盈盈，「他就是你念念不忘的情人？」
「哎呀，大嫂，知道就好了，別說出來讓我難為情嘛！」冉少柔少女的嬌羞在柔美的臉蛋上一覽無遺。
顏浪滿臉笑意的凝視著她。
「別看了！」她天真可人的把臉給捂了起來。
顏浪笑意不減。「你們好。我應該也要跟著少柔一起叫你大嫂吧？」他問楊雪兒。
「被你這麼一叫，我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幾歲。」楊雪兒笑了笑。「不過，如果你有打算娶我們家少柔，歡迎你叫我大嫂。」
「哎呀，那不要叫，不要叫。」冉少柔搖手，「我還沒打算要嫁你呢！」
「大嫂。」顏浪卻叫了。
「不是要你別叫的嗎？」冉少柔輕捶他的手。
「意思很明顯，就是他想娶你了。看來，我該跟你大哥商量一下，該有辦喜事的心理準備了。」
「哎呀！不來了啦！」冉少柔女兒家的羞樣百出，跺跺腳，努努嘴。
顏浪的眼眸裏是滿滿的寵愛，毫不隱藏。
楊雪兒看了，心裏安慰，也感到欣喜。
洪紫婕整個人像雕像般不動，她不言不語，內心震撼，也百般苦澀。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是她的夢中人，不會錯的！
今生，他卻愛上了別人，對她完全沒有印象！
光方才那輕輕一瞥，他看她的眼神是疏遠有禮的，不像夢裏的深情如酒。
洪紫婕黯然神傷。
「大嫂，紫婕，顏浪來接我了，我可以……」
「走吧！你們最需要獨處了，別忘了你哥訂下的規炬，晚上十點前要到家。」
「嗯。大嫂，我走了。紫婕，拜拜。」
冉少柔的笑容好甜，眼裏只容得下顏浪，她拉著顏浪的臂彎，十足的小女人姿態，而顏浪看她的眼裏柔情滿溢，十足的包容心態，兩人儼然就是一對大家樂見其成的璧人。
洪紫婕覺得自己的心靈像是被雷電深深的擊中要害，她全身顫抖，難以自持。
她忘情的看著他的背影，看著他離去……
她眼裏溢滿霧氣，痛苦就像萬重山般重重地壓向她的心窩。
送走了一對情人，楊雪兒的注意力才放到洪紫婕的身上，看到她表情如雪、淚流滿腮，她詫異至極。
「紫婕……」她語氣中有滿滿的擔憂。
「雪兒，他……他——」洪紫婕話不成句，聲聲哽咽。
楊雪兒拍著她的背，「先冷靜一下，深呼吸……」
洪紫婕心情十分地憂鬱，全身散發出濃濃的悲傷哀慟。
楊雪兒盈滿憂心！
她從來沒有見過洪紫婕這個樣子，她是個開心果，她全身都充滿向陽的朝氣，此時此刻，她卻像枯木般毫無生氣，宛如受了極大的打擊。
楊雪兒滿腹不解，卻不急於要她說出原因。
她引導著洪紫婕慢慢的吸氣，吐氣、吸氣、吐氣……
約莫過了二十分鐘，洪紫婕擦掉臉上的殘淚，心情稍稍平復，然而碎裂的心，卻再也不能完整拼出原來的樣子了。
「紫婕，你認識顏浪嗎？」她是見到他之後才產生異狀的，穎慧的楊雪兒輕輕一探。
話未語，淚先流……
洪紫婕不知道該怎麼說。在現實裏，他們是第一次見面，但在她的夢裏，他們已經見過無數次面了。
她的柔腸糾結，語音哽咽。
「雪兒……我們都會夢到前世的事……」
楊雪兒一點就通，「你的意思是，顏浪就是你夢裏的那個將軍？」
洪紫婕眼裏閃著點點晶瑩的淚光，輕輕點了點頭，淚珠就滑下了蒼白的面容。
楊雪兒驚異。
顏浪上輩子是洪紫婕的情人，這輩子卻是冉少柔一生的摯愛。
她到底該幫誰？
她又能夠幫得了誰？幫得了什麼忙？
楊雪兒頓覺一籌莫展。
「雪兒，讓你知道，不是要你幫我把顏浪搶回來。顏浪已經忘記我了，他今生愛的是少柔，光看他眼裏那不容忽略的憐惜與柔情都投射在少柔身上就可以明白。」
「紫婕……」
情字難解！
楊雪兒不知道能幫洪紫婕什麼忙。
「雪兒，這件事你知道就好了，我不想再讓其他人知道，尤其是少柔跟顏浪。他們現在過得很幸福，我……我會祝福他們的……」她咬著牙艱困的把話說完，「我先走了。」
「我有開車來，要不要送你？」楊雪兒問道。
「不用了，我還不想回家，我想再四處走走逛逛，我需要透透氣。」
「我可以陪你。」
「你老公快下班了，他會來查勤的。」她搖頭。
話才說完，楊雪兒的手機就響了，而且特別大聲。當然，這最高的音量是冉少祺調的，他希望老婆能在第一時間接聽電話。
「老公？嗯……再半小時就要接我去餐廳用餐？啊？只給我十分鐘準備……不行啦，老公，我現在跟紫婕在一起……你怎麼……你變得愈來愈霸道了……等一下……不要掛斷……老公！」
楊雪兒看著手機，唇角甜甜的。老公還記得今天是他們的初次約會紀念日，要帶她出去用餐。
「回去吧，雪兒，我沒事，真的。我現在也需要獨處，讓我靜一下。」洪紫婕的表情讓人難以找到任何蛛絲馬跡。
「別讓你老公久等了。Bye——bye。」她先走一步，往楊雪兒停車的反方向走去。
「紫婕，有事要打電話給我，別忘了！」楊雪兒關心的說。
洪紫婕抬高右手揮了揮，沒有回答。
加油！紫婕……
楊雪兒無法為這道錯縱複雜的愛情習題解答，卻有關懷朋友、一顆熱騰騰的愛心。
楊雪兒憂心忡忡的看她在轉角處就失去倩影，只能在心裏頭全心全意的祝福她能夠撐過這一個蛻變的關卡。 |
發表於 2010-11-4 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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