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月，原該是春滿枝頭、百花綻放的好時光，卻因為工商業發達帶來的嚴重汙染使得氣候丕變，空氣中凜冽萬分，學生們個個穿著厚外套，毛衣、圍巾、圍帽、耳罩、手套、褲襪、厚長襪、暖暖包，大家身上無不徹底保暖，只差沒把被子捆綁在自身身上而已。
三月雪……合歡山上今晨才下……
剛結束一個寒假，冰天凍地卻方走又忽至，氣候可以今天晴、明天雨，陰晴多變，晴雨不定，讓人無所適從。
「哈啾！」
洪紫婕坐在教室裡，鼻子忽覺癢癢的，忍不住大聲的打了個噴嚏。
她抽出一張面紙，擰了擰鼻頭，讓被凍得微紅的鼻頭更增粉紅。
「小心一點，不要感冒了，現在流行性感冒太過猖狂了。」坐在她身旁的好友楊雪兒提醒她。
「都怪這什麼怪天氣嘛……昨天還好好的，今天忽然變冷了。」
「你沒有看氣象嗎？它有事先通知。」
「有啊！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冷，氣溫只有九度耶，我好想不要上課了，為什麼寒假只放到前天，不干脆再多放一個禮拜？」洪紫婕嘟著唇異想天開。
對於洪紫婕的話，楊雪兒笑而不答。
此起上課意興闌珊的洪紫婕，楊雪兒算是用功一族。
她整個寒假並沒有荒廢在吃喝玩樂上，反而藉機打工，要不就是窩在圖書館裡看免費的書、上免費的網，儼然把圖書館當成自己的第二個家了。
同樣都是中文系的學生，楊雪兒比洪紫婕認真多了。
「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在取笑我，我也不是那麼喜歡讀中文系，是你要讀，我陪你的。」洪紫婕明亮的眼眸閃閃發亮，「你不覺得我夠朋友嗎？」
楊雪兒淡淡一笑。
洪紫婕天生聰穎，外表弱不禁風，腦子裡卻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平時不需多用功，但考出來的成績卻也不見得差，她天生清靈飄逸的氣質讓她獲得「校花」的美譽。
楊雪兒就不同了，她總是一步一腳印，腳踏實地的用功讀書，成績是學校佼佼者，被封為「玉面才女」。
她們兩個人說來也算是有緣，從高中開始就同班，座位只坐在對方隔壁而已。
第一次從老師的講解中讀到蘇軾的江城子時，她們還曾經偷偷的掉眼淚呢！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千裡孤墳，無處話淒涼。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崗。
洪紫婕是浪漫細胞作祟，覺得蘇東坡寫給正室王弗的情詩非常感人，忍不住動容的流下淚來。
楊雪兒卻是氣到流淚。
她覺得蘇軾寫這首有感而發的詞不過是要騙後世晚輩！
若他真的愛王弗，就不該後來又娶了王弗的堂妹王閏之，她覺得他實在太不專情了！
她們因為眼淚而開始交心，洪紫婕更把自己從小就開始作的夢告訴楊雪兒。
楊雪兒震驚，原來也有人跟她一樣！
所不同的是，洪紫婕的夢是美麗的、是纏綿悱惻的；她的夢是殘酷的，是恨入骨髓的。
洪紫婕毫不諱言的告訴她，如果她能在現實社會中找到那個夢中人，她一定會跟他告白！
楊雪兒苦笑。
她可不希望有朝一日會遇到夢裡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男人！
她情願那只是一場夢，永遠都不會落入現實社會的惡夢。
也許，等她哪一天結婚了，那個夢就會散了……
她衷心期望。
「下課了，耶！雪兒，這幾天天氣又變暖和了，我們去逛街。」洪紫婕笑容甜美的提議。
「我要把重點再整理一下，我不像你可以過目不忘，我可不喜歡臨時抱佛腳，萬一抱到豬腳我怎麼辦？」
洪紫婕笑靨如花，「不會的！雪兒是公認的才女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永遠都不會讓自己陷入困頓中的。」
「那是你不願意用功，不然有你當我的勁敵，我根本不是你的對手。」
「我這人不貪心，已經贏得校花的美名就夠了，何況，我比不上你的才氣縱橫。」
「你把心思放在課業上一定可以大放異彩。」楊雪兒說道。
洪紫婕撇撇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愛做的就是玩樂，除了玩樂以外我興致缺缺。」
「你會四處去玩樂，說穿了是為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你的夢中人。」
「你知道就好，不要說出來啦！」洪紫婕瞼上閃過羞赧，淺淺的紅雲罩上她白嫩的雙腮。
「紫婕，我待會兒想早點回家。」
「你家裡又沒人，你爸媽不是一起出國去二度蜜月了。」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更應該好好顧家。」
「你家就那個樣，哪個偷兒有本事把整個家搬走？陪我一下啦，我今天聽到朋友說東街那邊有新鮮玩意兒。」洪紫婕眼眸閃閃發亮。
「什麼新鮮意兒？」她實在提不起興致。
「就是……哎呀，說出來就不好玩了，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她故作神祕的樣子也讓楊雪兒興致缺乏。
「你可以找其他同學陪你去。」
「我就是要找你！你去才有用。」
那玩意兒……就是要她們去才有趣！
「到底是什麼？」
「我賣個關子嘛！我等你把重點寫好、看過，等你半小時，好嗎？」
「好吧！」拗不過她，楊雪兒舉白旗投降。
搞了半天，洪紫婕竟然是帶她到一處新開的算命攤子。
「我不算。」楊雪兒堅持。
「商學系的學姊說很準的！她告訴我對方是個四處旅行的通靈大師，他會看面相、會斷脈相、會陰陽卜算，是天賦異稟的奇才。學姊說她本來差點跟男友鬧分手，結果來這裡算一算回去後不久，她男友就主動來求和，對她比以前還要體貼。我也是半信半疑，不過你看，那個攤位有好幾個人在排隊等候，一定是也跟我一樣聞訊而來。」
楊雪兒不置可否。
「我想算我的夢中人會不會出現在我今生的生命裡，你不算嗎？」
「我對這個沒興趣！」她避之猶恐下及。
洪紫婕點點頭，「好吧！我不會勉強你的，你只要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輪到洪紫婕時，她笑臉盈盈的坐在一個中年算命師對面，「你是來算愛情的？」
「對！你怎麼知道？」
「以你這花樣年華來看，大多是為情所困。」
「我還沒有交男朋友啦。」她笑了笑。
年近中年的通靈大師雙眼如劍，清朗中透著犀利，「你是想算夢？」
「賓果！你好神！」洪紫婕眼露敬佩。
「她也是？」他看一眼置身事外的楊雪兒，被她眼中的排斥吸引。
「不，她沒有！只有我想算。」洪紫婕急忙說道。
通靈大師的眼神彷若能看透人心，他在洪紫婕跟楊雪兒身上游移，最後輕輕開口：「你們兩人都一樣，夢是深植內心的另一個真實世界，你們都有會作相同夢境的特質。」
洪紫婕跟楊雪兒對視一眼，楊雪兒只覺心一驚，回避了通靈大師那雙清冷的眼。
洪紫婕笑道：「您真的好厲害，沒錯，我們都會作同樣的夢境。」就是因為這麼特殊的事情只在她們兩人身上發生，所以她才會把雪兒當成無話不談的對象，覺得只有她跟自己是一樣的。
「你們兩個都有前世未了的緣，需要今生來了斷！」
楊雪兒不想了斷。說白一點，她不想遇到夢中的那個男人！
他讓她上輩子這麼痛苦，何苦再禍害她的今生今世？
她想反駁，但眼神一接觸到通靈大師那雙眼眸，就覺得內心的憤懣煩躁無形中安定了、沉澱了。
她沉默寡言，靜立一旁。
「我先幫你算，你把手伸出來。」
算命仙按著她的脈搏，閉上眼眸靜默不語。
洪紫婕屏息以待，跟楊雪兒面面相覦。
楊雪兒終究沉不住氣，她想勸洪紫婕打消念頭。「紫婕，別浪費錢了，算命仙都是騙財騙色居多，別忘了新聞裡這種事屢見不鮮。」
算命仙突然張開眼，篤定的說：「這輩子你會遇到他。」
「真的？我會遇到他？」洪紫婕面露喜色，「什麼時候？他還記得我嗎？」
他抿了抿唇，「不！他忘記你了。」
洪紫婕小臉驀地一黯。「他不會跟我一樣作夢嗎？」
「那個夢境只有你一直留戀，他斥為無稽之談。」
「怎麼會這樣……」她垂下瞼，臉色蒼白。「我什麼時候才能遇見他？我要讓他知道我是真實的，那夢境也是真實的，至少我深信不疑。」
通靈大師閉口不提，只說了一句：「天機不可洩漏。」
「不能再多說一點嗎？我想知道更多，我可以付更多的錢給你。」洪紫婕把身上的錢都掏出來放在桌上。
「等時候到了，你們自會相遇。」
「紫婕，我們走，你不要隨便相信。」楊雪兒把桌上多付的錢收起來，拉起垂頭喪氣的洪紫婕。
「等一下。」算命仙聲如洪鐘。
「該付的我們已經付了。」楊雪兒指著桌上的錢，和他桌面上壓的紙所寫的金額。
「因為你們的夢境奇特，像是一種情咒困縛住你們，隨你們輪回，所以我可以再告訴你──」他神色肅穆，教人不禁肅然起敬。「你的命運已經在默默的轉動了……」
楊雪兒對上他那雙精爍沉邃的眼神，冷著瞼，渾身微顫。
他怎會知道她也被夢境困住？
他真能通靈？
楊雪兒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
「我免費再告訴你，他已經快要出現了……」
這句話，像把楊雪兒打入了冰窖，她全身打顫，臉色死白。
「紫婕，我們走！」她扯著洪紫婕的手臂，想要快速的離去。
「雪兒沒付錢，你就能跟她說這麼多，我是真心的想知道我跟他的事，求求你再多說一些好不好？」洪紫婕掙開楊雪兒的力道，轉身對著通靈大師哀求道。
通靈大師搖頭。
「你──去他的天機不可洩漏！」洪紫婕不雅的啐了聲。
真是的！
她跺腳洩憤。
「雪兒，我們走，我再也不要來了！」洪紫婕大發小姐脾氣。
寒風刺骨的冬季裡，深不見底的水池邊、香亭上，倒映了一對互訴情衷緊緊擁抱的男女，凜冽的北風呼呼而過，池面上閃現深皺的紋痕，點點波光閃爍不定，遠處的燈光七彩美麗，絢燦人心。
不遠的地方，一個穿著繡工精美的唐服女子面如死灰的呆望著，她的目光充滿了痛楚，不敢置信，但事實就在面前，又容不得她自欺欺人。
她的身子劇烈的顫抖，對男子深沉的愛戀傾巢而出，她是懷著滿心歡喜而來，但是，眼前的一幕就像利刃深深的插進她的心坎裡。
她無法移動，想走，但腳像是生了根。
她無法說話，想開口，但聲音像一瞬間失去般，她開口只有空氣，無言以對，就像個啞巴般好無奈好無奈。
她想阻止他們繼續相依相偎，他是她的情人，為何會背著她跟別人這麼親昵？
她無法接受，她快要崩潰了。
淚水就像是波濤洶湧的浪潮，狂烈的湧出……
突然間，她驚醒過來。
楊雪兒摸了摸瞼上冰涼的淚液。
她又作惡夢了，而且，又哭得浙瀝嘩啦、滿臉淚水了。
她從床上起來，走進浴室洗把臉。
數不清多少次了，這個讓她心痛難止的夢境從她懂事開始就困擾著她，造成她對異性避之猶恐不及，都已經是二十二歲的年紀了，卻還是下敢交男朋友。
夢中那種深刻被背叛的痛楚讓她記憶猶新，因此，她不敢談戀愛，她怕當她掏心掏肺的愛上對方時，總有一天也會被背叛。
那種刻骨銘心的痛楚，她常常在夢裡經曆，讓她怕到骨髓裡了。
因此，並不是她乏人問津，就為了夢境，讓她情願小姑獨處。
她總想著，她是不是前輩子做錯了什麼？不然為什麼這輩子一直經曆著相似的夢境，經曆著相同的心痛？
後來又想，若真做錯了什麼，就是愛錯了人！
愛錯了夢中那個無情無義的俊帥男人！
她深深的嘆息。
這種擾人清眠的怪夢要到何時才能從她的夢裡連根拔除？
小時候她的母親就帶她四處求神問卜，希望把她的怪夢給逐出她的腦海，讓她可以跟一般人一樣平安無事的一夜無夢、好睡到天明，但是都徒勞無功。
頂多，是有個有名的大師幫她解惑，但那也是無濟於事。
他說什麼……這是她的執念所致，要等她遇到上輩子的那個人才有辦法解開，而他，愛莫能助。
她覺得是對方沒有能力，才會推托在子虛烏有之事上面。
久了，她也把夢境當成惡夢看待，對於算命之類的，她嗤之以鼻。
偏偏洪紫婕今天又帶她去找什麼通靈大師……
現在都民國幾年了，又不是身在古代，也不是在演什麼武俠劇、靈異篇等等，那個通靈大師的話讓她聽了眉頭直皺。
上輩子的那個男人要出現了？
媽呀！她一點也不想要遇到他。
如果真讓她不幸的遇到他，她絕對會給他很臭很臭的瞼色看！
一襲白色絲緞華服穿在她的身上，映得她臉比衣白，憔悴無神。
她整個人飄飄然，神情縹緲，似乎心魂四散，毫無所依。
她的心好疲憊，她覺得自己快要忘記呼吸了。
他的眼神從前是柔情款款，現在是一片冰冷，她無法接受。
「雖然我們快成親了……不過，我不打算履行婚約了！」
她目光失焦無神的定在他的身上，恍神的重復呢喃。「你要取消……不跟我成親了……」
他明明就在她身旁，但她卻覺得他已經離她很遠很遠了。
「為……為什麼……」她的聲音就像蚊叫。
她在顫抖，聲音在抖、四肢在抖、心也在抖，連靈魂也跟著顫抖起來。
他那好冷好冽的眼神……快要將她凍僵了。
他怎麼能夠那麼冷酷、那麼無情？
「我知道在這節骨眼我不該這麼做，我們的婚禮已經訂在下個月底了，不過現在取消還來得及，你不會要一個不愛你的男人！」
「你說過要守護我……」
「我說過，不過，那時我根本就沒想過我會愛上別人……她的出現像敲醒我的心靈一般，我覺得我可以為她放棄所有。」
「那我呢？」
「你……」他殘冷的看著她，「我不會為你放棄一切。」
她的全身深深的戰栗起來，就像突然灌進凜冽的冷風，她的身體一瞬間僵直，形同一座冰雕。
她的凝視落在他臉上，這張她深深愛戀的瞼孔，為什麼要說出這麼重的傷心話？
他怎麼能夠在讓她愛得死心塌地後，又殘忍的剝奪屬於她的聿福，將她親手從天堂推入地獄裡？
翻臉無情……
變心無義！
她想哭，但哭不出來；她該笑，但笑不出來。
她面無表情，只有她知道，血液流著的，還是愛他戀他的情感。
好痛苦……
當他冷漠的轉身後，她也直直的往後倒去……
「砰！」地一聲，她身體裡的能量全部用光了，就算身體上該有什麼痛的感覺，也麻木了。
而他，始終沒有回頭。
任由她像一朵鮮花般枯萎、飄零、死去…… |
發表於 2010-11-4 15: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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