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冰王子的天使》【黑色童話Part I之二】

出版日期: 2011年7月22日

如果無情冰王子,碰上熱情小太陽——
感謝老天,她終於尋回那被雪後拐走的王子哥哥!
豈知,原本溫柔的他,早已被改造成無情冷血人,
過去總對她柔聲誘哄,如今只會賞她急凍冰塊臉;
以前會為她念故事書,現在卻愛用一字箴言將她打發。
她深信冰山解凍後柔情不減,於是努力練就死纏爛打太陽神功!
太陽神功第一式,用自己的熱臉慢慢溫暖他的「冷屁屁」;
太陽神功第二式,努力講「熱笑話」軟化他僵硬的嘴角;
太陽神功第三式,散發無比熱情,撬開冷面人的尊口……
不久後,她知道自己的努力有了回報,
因為他開始回應她、在乎她,對她敞開心扉,為她大吃飛醋,
甚至還主動散播喜訊,想將她綁在身邊……
不對啊,據聞這傢伙早有個同居七年的女友,怎還來招惹她?
而妄想左擁右抱已罪無可赦,竟又搞出個多金未婚妻來添亂,
可恨!難道她發功過猛,把萬年冰山男變成多情花心男……

楔子

台灣的夏天熱得像蒸籠,即使太陽西斜、黃昏將至,柏油路上的熱度依舊半分不減。

汪大嬸一一澆過院中花木,掐起兩根手指,把塑料水管頭捏扁,水管裡的水遭到擠壓,噴出兩道水柱,在空中畫出兩道弧線,灑落在門外的馬路上,瞬間,熱燙路面飄散出一股刺鼻味道。

「熱死了,這種天誰受得了?」汪大嬸喃喃自語著,將整片路面灑印出墨黑色塊。

這是個由六十幾戶別墅聚集而成的小小區,落成至今有些年了,這批房子是由同個建商於同一時期蓋的,因此造型與規畫一樣,都是地坪二十幾坪的三層樓透天屋,屋前是三、四十坪的院子,有的住戶只養了些韓國草,把院子當成車庫,而有的則像汪大嬸家一樣,經營出一片綠意盎然的小花圃。

這群住戶當中,以五號那家最為特別,因為他們院子裡種的全是樹,像玉蘭樹、桑樹、樹蘭……等等這類生長很快又易於管理的植物,唯一的花草只有籬笆邊的那叢夜來香。

正值盛夏,月亮一出,夜來香小小的針狀花苞便綻放出醉人香氣,許多夜歸的住戶經過這裡,往往會忍不住停下腳步,深吸一口氣,讓沁人心脾的花香,洗去一身疲憊。

這戶人家的父親很少出現,經常進出的是一名風姿綽約、溫柔婉順的少婦以及小男孩,男孩九歲了,是個家教很好的孩子。

他會拉小提琴,會寫一手好書法,對小動物很有耐心,會主動與附近鄰居打招呼,也經常幫助老先生、老太太過街,他笑口常開,溫暖的眼睛裡充滿智慧光芒,是那種每個母親理想中的小孩。

把孩子教養得這樣好,身為母親功不可沒。

凡是這裡的住戶全知道,少婦是把全副心力都投注在孩子身上了,孩子小的時候,她經常抱著孩子在院子裡來來回回的走,一面走,一面念著唐詩宋詞,慢慢哄孩子入睡。

孩子大一點,她在院子裡架起搖籃和立燈,拿著故事書,點起一盞溫柔燈光,母子倆坐在搖籃裡,她為兒子講過一個又一個的睡前故事。

如今孩子大到能夠認字閱讀了,母子倆仍經常窩在搖籃裡,他講述學校的事情給媽媽聽,媽媽對他講著自己的人生經歷,說到有趣處,母子相視而笑。

雖然男主人不常在家,但這絕對是個溫暖而幸福的家庭。

相形之下,小區的倒數第二戶就……呃,唉……

這家庭的夫妻天天都在吵架,據說,丈夫錢賺得少,又愛賭博,對家庭完全不負半分責任。

而妻子白天在工廠上班維持家計已經夠辛苦了,回到家還得照顧一雙兒女,以及小姑和別的男人生下的私生女,這種長期體力和精神透支的日子讓她心浮氣躁,脾氣一來就忍不住咒罵老公、小孩。

每每夫妻吵得凶了,遭池魚之殃的往往是那個外來的小外甥女。

女主人會順手抓起籐條,往小女孩身上打,非得要老公、兒子、女兒搶上前來,全家哭鬧一陣才肯罷手。打完孩子,當舅媽的當然會心生愧疚,但面對無解的生活壓力,她改變不了這種惡性循環。

小女孩今年五歲,名字叫做朱苡宸,家裡沒錢讓她上幼兒園。

說起來,她算是相當乖巧的孩子,舅媽忙,她會主動幫忙打掃家裡。才五歲而已,會洗衣、會拖地,給她一整天時間,她有辦法把家裡弄得乾乾淨淨。小區中知情的鄰居都很同情她,可說到底,是她舅舅自己不爭氣,她可憐、被生活壓得喘不過氣的舅媽,何嘗不值得同情?

朱苡宸又挨打了,雖然只挨了三下,但舅媽又轉身去找新棍子,念國小的表姊和表哥看情況不對,連忙把她推出家門,要她快跑,快點躲進她的安全城堡。

她點點頭,快步跑出家門,可腳上掉了一隻拖鞋,被烤得快融化的柏油路面很燙腳,她只好勾起沒穿鞋的左腳,一跳、一跳,從路的那一頭跳到小區前頭。

她在五號那戶的鐵門前停下,兩隻手勾在鏤花大門的鐵桿,引頸往裡頭張望。這裡就是她的安全城堡,可她不知道阿姨或大哥哥在不在家?

將耳朵貼近鐵桿,享受上頭傳來的微涼,她緩緩閉上眼睛,心裡想著,為什麼她不能當這家的侄女?為什麼別人的媽媽那麼溫柔,她卻連媽媽都沒有?嘟起嘴,她的心裡有一些不平。

「阿紫,你在做什麼?」

聽見聲音,她回頭,看見背著小提琴的大哥哥,淚水還掛在腮邊,她卻笑彎了嘴,讓對方看見她剛掉的門牙處,露出一個黑黑的山洞。

「我不是阿紫,我是阿朱。」因為掉牙,她講話有些漏風,稚嫩的聲音聽起來更可愛。

「什麼?再講一遍。」

「我不是阿紫,我是阿朱。」她努力再講一遍,臉都漲紅了。

他拉起她的手,打開門,一面往裡頭走一面問:「你舅媽又生氣了?」

她點頭,大哥哥的問話不會讓她不舒服,會讓她覺得不舒服的是同情的口吻,以及那種「誰讓你的命那麼不好」的悲憐眼光。

她還想再強調一次「我是阿朱,不是阿紫」時,他笑著揉揉她已經亂成一團的頭髮,拉起她剛挨打的手臂說:「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顏色?」

她低頭看一眼,直覺回答,「紫色。」

「所以嘍,你是阿紫,不是阿朱。」

「哦。」她點點頭,從這刻起,朱苡宸認同自己叫阿紫。

他牽她進屋,走進客廳後,朝廚房喊了一聲,「媽,我回來了。」

「回來啦,洗洗手,準備吃點心嘍。」

漂亮阿姨邊說著、邊迎了出來,看見兒子身邊的朱苡宸時,細細的眉頭皺起,走到她面前,撥開她貼在額頭凌亂的散發,手指撫過她的手臂,心疼的問:「阿朱,會不會很痛?」

她搖頭,看見大哥哥的那刻,她就忘記疼痛了。

「不痛就好,上去洗個澡,換上哥哥的衣服,洗乾淨後下來吃點心。今天在阿姨這裡吃晚飯,等舅媽氣消了,阿姨再送你回家。」

阿姨是舅媽的好朋友,只要她勸勸舅媽,舅媽的心情就會好很多。

朱苡宸點頭,其實她比較想搖頭,如果可以留在這裡,永遠不回去該多好?

大哥哥握住她的手,往樓梯方向走,上樓梯之前,阿姨又喊了她的名字,她轉頭,阿姨慈藹地對她說:「阿朱,不可以怪舅媽哦,舅媽很辛苦,她只是一時情緒控制不住,不是她的錯。」

她用力點頭。

她還小,不知道這就叫做洗腦,倘若有人一天到晚在孩子耳邊說,賺錢很重要,錢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長大後,他對於金錢便會生出一種執著。

同樣的,雖然朱苡宸老是挨舅媽修理,但阿姨天天對她說:「不是舅媽的錯哦,她很辛苦,你要體諒她……」這種話,聽一天、聽十天,聽得夠久,便一句句烙進心裡、骨頭裡,因此即便長久挨打,她也沒有懷恨過舅媽。

有幾次,舅媽打得太凶,連自己都哭了,她還會怯怯地拿著衛生紙去安慰舅媽,惹得舅媽一把眼淚,一把鼻涕流不只。

他們上樓、他們洗澡,大哥哥幫她滿佈傷痕的手腳上藥膏,他對這種事已經駕輕就熟,而她也早已習慣疼痛,有幾次痛得想尖叫的時候,看見大哥哥溫暖的眼睛,便不知不覺的遺忘疼痛。

他的手指慢慢地在她的手臂上輕柔地畫著圈圈,讓藥膏滲透進去。

他替她擦藥,嘴巴也沒休息。「很痛的時候,你就想想,世界上有人正在忍受比你更痛一百倍的事,你就不會痛了。」

她點頭,雖然不太懂那是什麼意思,但是大哥哥說的每句話,她都牢牢記住。

因為大哥哥很厲害,他可以考第一名,可以當班長,可以參加作文比賽,表姊說,這種人叫做天才。

大哥哥是表姊的同班同學,表姊說:「我們班的女生都很喜歡他。」

她問表姊,「天才是什麼?」

「就是最厲害的人,他講的話、做的事都是對的。」

這句話她聽得懂。既然大哥哥是天才,她當然要用力記住他說過的每句話,以後才可以變成和大哥哥一樣的天才。

「記不記得上次哥哥說的?」

「記得。」她乖順回答。

「那你說說看。」

「哥哥說,薔薇在荊棘中成長,越痛,開得越漂亮。」

「很好,還有呢?」他喜歡講大道理。他有一本名人語錄,等他全部都背起來以後,作文就會更上一層樓—這是老師說的。

「忍耐加和藹就是力量。」

她不知道什麼是和藹,但她曉得,舅媽打她的時候不要哭、不要生氣,叫做忍耐,是大哥哥教她的。

接下來,她又背了許多句子,諸如「充滿戰鬥精神的人,會永遠快樂」、「人生最高的理想,在於追求真理」、「灰心生失望,失敗生動搖,動搖生失敗」、「一分鐘的思考,抵得過一小時的嘮叨」……

她背得很流利,大哥哥越聽越高興,於是決定吃飽飯後給她講故事。

她興奮得跳起來,「耶!」一聲,繞著大哥哥轉圈圈。他看著她缺了牙的嘴巴,笑彎嘴角。

阿姨的菜很好吃,她把整碗飯吃光光,阿姨誇她好棒,還送給她一個軟軟的狗狗大玩偶陪她在夜裡睡覺。

晚飯後,她和大哥哥坐在庭院的搖籃裡。打開立燈,他拿著故事書,她抱著狗狗,窩在他懷裡,聽著他清亮的嗓音,一句一句念故事。

「從前,有個心地很壞、很壞的惡魔,他打造了一面會扭曲事實的鏡子。在這面鏡子的映照下,所有的美好會被縮小得看不見,而所有的瑕疵會被放大到極致。

「惡魔得意揚揚地想將鏡子向天界的人炫耀,卻在飛往天堂的路上,一個不小心失手,讓他心愛的鏡子掉了下來。

「鏡子從很高、很高的天空掉到地面,眨眼間,摔成千千萬萬的小碎片。

「這些小碎片四處飛散,如果小碎片掉到人們的眼睛裡,那人便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變得很醜惡,如果小碎片刺進人們的心,那人的心將會變得堅硬而冷酷。

「有一對小男孩跟小女孩,他們的感情非常好,常常在一起玩、一起讀書,在花園嬉戲、閱讀。然而這一天,風揚起的時候,小男孩突然覺得眼睛被什麼東西給刺了一下,從此,自他眼睛看出去的東西都變得醜陋、令人憎惡。

「他越來越冷酷無情,連和自己感情最好的小女孩都看不順眼,美麗的玫瑰在他眼裡成了邪惡巫婆的令牌,可愛的小鴿子在他眼中成了惡魔的座騎,他一天比一天更不想待在家裡。

「這時,小男孩遇見了美麗高貴的雪後。雪後問他:『你願意搭上我的馬車,到雪的國度作客嗎?』小男孩癡癡地看著雪後,不顧身後小女孩的呼喚,跳上雪後的馬車揚長而去。從此,他成為雪後的囚徒。

「所有人都說小男孩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但小女孩知道小男孩沒有死,他只是被雪後帶走。她對著滿園的玫瑰花發誓,她一定會把小男孩帶回溫暖的家……」

故事聽完,朱苡宸在他耳邊低聲說:「如果哥哥被雪後帶走,我一定會去救你!」

他看著入「故事」太深的她,笑說:「好啊,我等阿紫來救。」

風吹過,帶起一陣夏日涼風,夜來香在月色下綻放,甜蜜香氣四處飄散,幾聲蟬鳴揚起,屋子裡傳出的小提琴樂章,成為夏夜的背景音樂,她笑著,也幸福著。

TOP

第一章

這裡是高級住宅區,每一戶都有高高的圍牆、大大的院子,以及兩三隻兇惡的看門狗。

現在是下午四點鐘,小學剛放學,但大部分的成人都不在家裡頭,會留在家裡的不是菲傭、越傭就是台傭。

僻靜的馬路上,偶有一兩部奔馳車經過,路的兩旁種著大樹,即便是炎熱的夏季,人們來往於這條馬路也會覺得清涼無比。

私立小學的校車在路旁停下,放了七、八個學童下來,安清敘刻意在原地停留了十幾分鐘,等所有人都到家後,才緩步前行。

他背著書包,低頭走著,書包裡有老師剛發的獎狀。他月考又拿到第一名了,獎品還沒有拆,大概是水彩、文具用品之類的東西,他不是太在意。

他比較在意的是,今天朝會的升旗台上,校長頒發各年級演講比賽的冠亞季軍,小三的他和小六的哥哥安幗豪視線對上時,對方眼底的忿忿不平,讓他一陣頭皮發麻。

因為,大哥只拿到季軍,而他得冠軍,最糟的是,校長還對他們說:「安議員怎麼沒抽空來看你們兄弟領獎?兩位公子都這麼優秀……」

大哥痛恨別人說他們是兄弟,痛恨凡事輸給他,他不允許自己輸給弟弟……這樣說並不正確,應該說,他不允許自己輸給「那個女人」的兒子。

安清敘皺起濃墨的雙眉,將腳邊一粒小石子遠遠踢開,他一路走,嘴巴裡一路叨叨念著,忍耐加和藹就是力量,忍耐會讓敵人相形見絀,會使自己益加強大……

突然一堵高牆擋在他面前,眉梢一抽,他咬牙,緊握拳頭,緩緩抬頭,直至接觸到安幗豪那怒不可遏的目光。

安幗豪發育得很好,才小六就已經快長到一百七十公分,相較於身高不到一百四十的安清敘,他簡直是巨人國的居民。

「你很得意嗎?」他雙手環胸,俯視著矮人國的「弟弟」。

「沒有。」他咬牙回應。

怎麼得意的起來,早就猜到他會在半路上攔截自己,就像過去每一次輸給他時那樣,給他一頓好打。

「沒有?你在升旗台那一眼,不是在心裡嘲笑我?」他手一推,恨恨地把安清敘的頭推到另一邊。「說話啊,怎麼不敢說?」

安幗豪又推他一把,這回推在胸口,安清敘站立不穩往後倒去,屁股先著地,整個人摔在泥地上,他仰頭望向安幗豪那雙飽含怒意的眼睛。

「你是不是在心裡想,安幗豪這個廢物又輸我了?就算他拚死拚活、用功到三更半夜,也不可能像我這麼厲害?你是不是很得意,獎狀上面寫的是冠軍不是季軍?」

說著,他用腳踹上安清敘的腰腹,一陣疼痛入心,痛得安清敘身子在地上蜷縮成一團。

「就算比我優秀又怎樣?你媽就是不要臉的女人,賤女人生的賤種,你身上流著骯髒的血,一出生就是垃圾!」

他每說一句便踢一下,見安清敘不回手、不喊救命,光是用手護頭,更火大了。他怒不可遏,雙眼冒著熊熊烈火,蹲下來,拉開安清敘的手,一拳揍上他的臉。

他對著安清敘盡情吼叫,拳頭一記記落下,恨不得這個討人厭的傢伙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但無論怎麼打,他就是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生存,他恨!他恨得將全身的力氣全發洩在對方身上。

他恨他,從一年前安清敘被帶回家裡那刻,他就恨不得把他殺掉!

他原本是天之驕子,父母眼中唯一的驕傲、師長心目中的模範生。

好勝的母親什麼事都不要他做,即便到現在,鞋帶也不必自己綁,他要做的只有考第一、比賽奪冠,他做到了,在安清敘來之前。

但安清敘一來,他就被比下去,安清敘的小提琴拉得比他好,他剛加入學校樂團,自己的首席位置就被擠掉;安清敘的功課比他優秀,他從不考一百以下的分數;安清敘的人緣比他好,打到家裡的電話,十之八九都是找他;左右鄰居對父親誇獎的人是安清敘,現在連家裡的傭人也對安清敘比對他好。

他痛恨這種狀況。

最恨的是,就算母親再討厭安清敘,也不願落人話柄,她不打他、罵他,連動都不敢動安清敘一下。

母親只會關起門來對他恐嚇,「我看你,樣樣不如人!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不如好好栽培你妹妹!這兩天,會有新的英文家教到家裡幫你上課,你認真學吧,國小畢業就出國唸書,免得輸你弟弟太多,太難看。」

他不想孤零零地被丟到國外,他想跟在最崇拜的父親身邊,想像爸爸一樣,念台大,畢業後競選市議員、市長、立法委員,當個政壇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都是安清敘害的!他不要出現就好了,他為什麼不要去死一死……

安幗豪越打越用力,直到力氣全抽盡,才狼狽起身,喘著氣,指著他痛罵。

「你最好不要給我回家!你要是敢再讓我看見你,我見一次,打一次!呸!」安幗豪在他身上吐一口痰後,拍拍手上的灰塵,往家的方向走去。

安清敘趴在地上,腫脹的眼睛微微睜開,看著安幗豪腳步走得夠遠了,才緩緩撐地坐起,找了一棵大樹靠著。

仰頭望天,他突然好想媽媽,好想院子裡的桑樹,他知道身為男孩子不可以哭,但此刻他的淚水無法克制,淚珠一串串滾過滿是塵土的稚氣臉龐,畫出兩道痕跡。

他搬到安家已經九個月了,日子過得不愉快。永遠不在家的爸爸、冷漠的大媽,以及時不時對他拳腳相向的哥哥,如果不是爸爸那句承諾,他連一分鐘都待不下。

爸爸說:「你乖點,等住滿一年,就可以搬回去和媽媽一起住。」

為這些話,他忍耐,天天把對阿紫說過的話搬出來講,鼓吹自己不要心存怨恨,他每用紅筆畫去一天,心裡就得到一分安慰。

再三個月,再三個月他就可以回家,那時媽媽一定熬了滿冰箱的桑椹汁,等他回去喝。他會分給阿紫,但是要她陪自己背名人語錄,他還要給阿紫講故事,就講……她最喜歡的雪後好了……

下垂的嘴唇微微上揚,分明是狼狽不堪的臉,卻帶著幸福光輝……

路的另一端,十四歲的阿雪左手提著一個有造型的寵物籠子,右手拉起名牌皮箱,她正打算離家出走。

沒錯,就是離家出走,她再也忍受不了親人們爭奪財產的醜陋面容,寧可一隻皮箱走天涯。

遠遠地,她看見樹下那個瘦弱身影,冷冷一笑,他也無法適應弱肉強食的家庭嗎?

她認得他,安清敘,他是安議員家的「養子」。

去年安議員要競選連任,安家全家都出來為他站台,但有家八卦週刊挖出他在外面養小老婆、生下私生子的事件。為證明沒這回事,他把安清敘推上檯面,說他是自己哥哥的私生子,但哥哥幾年前去世,孩子由情婦帶著,既然事件曝光,他和哥哥的情婦商討過後,決定領養這個侄子。

這個解釋不論真假,他都得到妻子的大力支持,報紙上他好男人的形象更加穩固,也因此安清敘正式搬入安家。之後,安議員更是高票獲得連任,結局皆大歡喜。

只是……果真皆大歡喜嗎?

家裡事關起門來,誰也管不著,阿雪已多次看見安清敘像現在這樣,被安幗豪揍到一身狼狽地坐倒在樹下,身上掛傷,神情落寞。

她頓頓腳步,考慮兩秒,向他走近。「你……」

她才說一個字,他就蜷縮起身子,滿眼防備地望著她。

有趣,他的神情和「阿飛」看見老鼠時一模一樣。

阿飛是她的貓,貓抓老鼠是千年不變的定律,但,她的阿飛看見老鼠會拱起身子,虛張聲勢地做出攻擊姿勢,可事實上它根本就是害怕,害怕一隻小到不能再小的……天竺鼠。

放下寵物提籠和行李箱,她走到安清敘身邊,坐下。她屈起膝,嘴邊噙起一抹冷笑。

「生氣嗎?有什麼好氣的?世界本來就是這樣,比你強的,自然要打壓你、欺負你,哪天輪到你比他強了,他還不是得眼睜睜看你掠奪他的一切。」她清亮的嗓音說道。

安清敘轉頭看她,一臉質疑,掠奪兩字像鐘聲,清脆響亮地敲擊著他的耳膜。

「與其在這裡可憐兮兮地覺得自己受委屈,不如壯大自己,任誰也不敢欺負你。」

壯大自己?那是他從來沒有過的念頭。

他只想要乖乖忍耐,忍耐到暑假,就可以見到媽媽;他想照著爸爸的意思,努力當好小孩,努力熬過這一年;他以為忍耐是力量,怎麼會是……反擊更有力?

見他眼底的戒備鬆懈,阿雪淡淡一笑,十歲的孩子和肚子餓的阿飛一樣好拐,她揉揉他的頭,像揉阿飛的毛那樣,她喜歡這個小子。

「你想跟我走嗎?」

話出口,她才曉得原來自己還是會害怕,雖然那樣有骨氣的一挺背離家出走,終究這個世界於她太大、太孤單,她想要他這個盟友。

安清敘直直地盯著她老半天,才緩緩搖頭。「不行,我要留在這裡,等我媽媽來帶我。」

想起母親,他臉上漾起一彎柔軟笑容,漆黑的雙眼湧入溫暖。

她扯唇,說不出心口湧上的滋味是什麼,是嫉妒他還有媽媽可以來帶他遠離骯髒齷齪的家庭,還是害怕未來將要一個人生活?

不,所有人都知道她天不怕、地不怕,知道她驕傲得就算害怕也不會允許自己表現出害怕。撂下冷笑,她起身,拿起寵物提籠和行李箱,頭也不回的遠走。

當時她並不曉得,這天,安清敘望著她背影的眼神裡,有著淡淡的依戀與不捨。

再遇見安清敘時,已經是八月底的事。

阿雪在捷運站看見嘴角破裂、眼睛掛著黑輪,一臉無措的安清敘,失魂落魄地坐在捷運站一角,垂下頭,擰扭著自己的十根指頭,無助得像只流浪貓。

只花了一分鐘考慮,她走到他面前。

安清敘順著她的球鞋往上看,首先見到兩條裹著黑色牛仔褲的腿,再往上,她的腰很細,細得用力一扭就會斷掉似的,繼續往上,他的視線落在她的臉龐,倔強自負卻充滿戒備的目光在看清楚她的五官時,瞬間溫柔。

他再不是幾個月前那個乖巧的小可憐,他眼底增添了桀驁與憤懣,微揚起的嘴角噙著一絲冷漠淡笑。很好,他似乎開始認同這個社會的冷酷傲慢,阿雪有些得意地想著。

至於她自己,獨居的幾個月時間裡也有了若干改變,她的心更冷,她的嘴巴更壞,她也更勇於面對那群「長輩們」。

現在的她,把寂寞當成零嘴,把孤獨視為理所當然,她再不需要同黨盟友,不需要友誼依恃,她要的是……另一隻可以被改造的阿飛。

「你去哪裡?」她問得簡短。

「去找媽媽。」他答得簡單。

從七月初學校放暑假,他就一直等待母親來帶自己回老家,但七月份過去,八月份來臨,眼看開學的日子漸漸逼近,母親沒來,父親借口忙碌,不願帶他回去。他再也等待不了,便背起行囊和全部零用錢,獨自返鄉。

「找到了嗎?」看他那副落魄模樣,她不必聽就知道答案。

「她,不要我了。」他眼中凝起寒光,咬牙切齒的道。

她雙手環胸,望著被棄養的男孩,臉上的笑容和他的一樣冰冷。「所以現在—」

「我還可以跟你走嗎?」

她把視線拉開,對上不遠處的售票機,像在思索什麼似的,而他沒有不耐,靜靜等待她的答案。

許久,她問:「你不怕我是壞人?」

「不怕。」他凝目回答。

她再壞也壞不過拋棄自己的母親,壞不過天天拿他當沙包打的安幗豪,壞不過時時出陰招害他的大媽,更壞不過無視自己存在的父親。既然不要他,為什麼要把他生下來?為什麼要把他帶回來?為什麼……他有無數的問號,而每個問號都帶著濃濃的恨意。

阿雪清冽的目光像兩道射線,射向他的臉,她彎下腰,勾起他佈滿青紫的小臉。

「你應該怕的,說『不怕』,代表你還不夠認識這個世界的陰險。沒關係,我會慢慢教導你,別輕易相信任何人。」

於是,他跟著她回家,成為家裡的第二隻阿飛。

阿雪的家很大,雖然是公寓,卻有近百坪,六房三廳、一隻貓,還有個二十四小時的女傭。女傭只會在鈴響的時間裡出現,其它時候就像個隱形人。

在安清敘住進去的第二天,有一整面落地窗的空房間被改成健身房,阿雪冷冷地丟下一句話,「你想打贏安幗豪,就得先練出幾塊能看的肌肉。」

然後,在健身教練的安排下,他一天運動三個鐘頭。

阿雪沒讓他上學,不只他,她自己也沒到學校唸書,但他們有各科家教,他們學的不是國語、數學、藝術與人文,而是經濟、哲學、會計、英文和西班牙語。

她還聘請國立交響樂團的首席來教他拉小提琴,請知名大師教導他們國際禮儀,他們有一間很大的書房,書房裡全是專業書籍。

沒人研究過這種與人群隔離的精英教育,對孩子的成長會不會造成心理上的影響,然而阿雪和安清敘很滿意這樣的生活。

十歲到十七歲,七年當中,阿雪把他從瘦小的一百四十公分的軀體拉拔到一八五,也把一雙溫暖眼眸變得銳利清冷。

他很少笑,每次發出的笑容都帶著某種目的,如果缺乏目的,他吝於施捨笑意。他很少說話,但一開口,就能直指標的,說動人心。

他長得很帥氣,有種超乎年齡的成熟氣質,走在街上,常吸引許多大齡婦女。曾經有模特兒公司經紀人看上他,想盡辦法邀他加入,而他的回答只是一個眼神,一個冷到讓人心驚膽顫的眼神。

阿雪在十六歲那年小試身手,開始玩股票、基金、期貨,雖賺得不多,只獲利兩成,但心養出自信,她越玩越大,成為股市裡的大戶,本來就有錢的她,錢更是多到可以翻天。

循著自己的經驗,她讓安清敘在十五歲那年也嘗試投資,結果卻是慘賠,比起她,他缺乏對金錢的敏銳度。

但他的意志堅定,不肯認輸,於是他們開始日夜研究國內外股票、全球經濟,之後他決定再度出手,向阿雪借兩百萬,投入股市。

十六歲那年,他不但將欠阿雪的錢還清,還賺到人生的第一個一百萬。十七歲,阿雪在他身上大手筆投資,年底時,一個登記著藍伊雪的名,實際上卻屬於安清敘的戶頭裡,已經有著讓人瞠目的財富。

清晨七點,多數十七歲的孩子,正背起沉重書包趕公交車、趕捷運,趕著在鐘聲響起時進入校園,但安清敘沒有,他正在練胸肌,一顆顆汗水爭先恐後在他裸露的上半身冒出,年輕的肌肉、完美的線條,他因為健身,磨練出堅強毅力。

忽然,門被打開,他離開健身器材,順手拿起毛巾,拭去身上汗水。

轉身,只見阿雪慵懶地靠在門板上。他微微的笑意滲入眼角,她是唯一一個,讓他還願意免費微笑的人。

「我有話要告訴你。」語罷,她把手上的開水遞給他。

「好。」他接過水,不急不躁,一口一口慢慢吞下。

兩人走進書房,阿雪走到阿飛窩著的沙發裡,把腳連同身子蜷進去,右手緩緩順著阿飛柔軟的金黃色毛髮。

安清敘坐在書桌前,打開筆記型計算機,沒有催促阿雪開口。

「你先做好心理準備,近日,我們要去拜訪你的父親。」她一開口,就是震人心神的語句。

他已經很久沒見過父親,事實上在心裡,他早就沒有父親。

聞言,他敲著鍵盤的手一頓,阿雪的話雖震撼人,但他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小男生,略做思索後,他打開網頁,瀏覽全球股票,貌似不經意地問:「為什麼?」

「你需要身份。」

「為什麼?」

「你賺的錢應該存在自己的戶頭裡。」

她語氣清淡,撫著阿飛背毛的那隻手沒有停下,那是她在思考時專有的表情與動作,他知道。同居七年可以讓人瞭解彼此的許多小習性,因此他沒打擾她。

「阿敘,你害怕回家嗎?」她又問。

「不會。」他並不害怕去見自己的父親和那位已經二十歲、上大學的異母哥哥,不過要他見他們,需要一個充分的理由,否則他連應付都不想。「我不介意把錢存在你的名下。」他補充說道。

「但是……」她沉默了兩分鐘,再度開口,「我想送你出國唸書。」

「為什麼?」出國唸書的理由有許多個,見世面、學語言、拿文憑……這些理由他都不需要,他的能力不用文憑來背書。

阿雪離開阿飛熱愛的那張沙發,走到書桌邊,蓋上筆記型計算機屏幕,強迫他與她視線相迎。「我要結婚了。」

「為什麼?」她才二十一歲,不是應該結婚的年紀。

「我要從『她』的手裡搶回我爸爸的公司。」她臉上帶著冷酷。

所以她要把他從這個家裡趕走,迎入一個陌生男人?安清敘皺起眉頭,手指輕輕在桌面上敲叩,那是他焦慮時的小動作,就如他明白她,她一樣清楚他的習慣。「你要那個公司做什麼?你不缺錢,也沒有經營意願。」

「所以,我要找個能夠替我經營的人嫁。」她轉開視線,看向他背後那排書架。

「你只是在賭一口氣。」

「也許,我想證明自己夠強大。」

「那麼,你等我。」

「等你做什麼?」

「等我滿十八歲娶你,我替你經營公司。」

她輕巧地漾出笑容,身子往前趴,手肘靠在桌面上。

「謝謝你,可惜我等不及了,姑姑的野心越來越強烈,我要在她爬上董事長寶座之前將她拉下來。」

她連多一天都不要等,不要讓那女人稱心如意。

「你已經找到適合人選?」

「對。」那是個有魄力、有擔當的男人,他需要她的錢,而她需要他為自己效力,兩人在一起,互蒙其利。

「那是個好男人嗎?」

「我為什麼需要好男人?期待他給我好生活嗎?」

她嗤之以鼻,好生活要依靠好男人給?算了,這世上連親人都妄想把她的骨頭拆吞入腹,她憑什麼對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男人存有過度期待。

他的眉毛益發緊聚,她說得對,與其期待別人,不如依靠自己,但那個男人可靠嗎?他會不會回頭吞掉阿雪所擁有的一切?

「你已經決定,再沒有轉圜空間?」

她拉緊嘴唇。「對。」

看著她固執的眉目,安清敘只能把擔心拋諸腦後。算了,若真有那麼一天,換他來收養阿雪。

「好,我回去。」久久,他拋出一語。

「我陪你回家。」

「你不必幫我,這點小事我能夠自己解決。」

小事?很好,她喜歡他的篤定自信,不枉她花了七年心血,把他養成堅毅獨立、自信卓然的男人。

「我不打算幫你,我只是想看熱鬧,看看安理衛發現失蹤多年的兒子突然蹦出來時,會有什麼樣的表情。」微勾的嘴角噙起冷然笑意。

會很震驚吧?!親人間的震驚,她喜歡得緊呢。

高級的牛皮沙發散發淡淡光澤,原木製成的書架上排列著許多精裝書,安理衛的書桌比一般的尺寸要大上一倍,坐在後面,不怒自威。

父親的權威是靠這些外在的東西填裝起來的,而他安清敘,不需要。

第一次站在這張書桌前的時候,他九歲,害怕得全身發抖,卻還在心裡用偉人名句安慰自己,書桌後面的父親距離他遙遠且威嚴,而站在父親身邊的大媽和哥哥憤懣不平的臉色,至今,他記憶猶新。

安清敘刻意挑個全家都在的時間出現,他冷漠地拉起眼角,他不認為這號表情叫做笑,但教導他禮儀的教師說過,身為紳士,即便無心意,臉上仍要掛著高貴的表情。

沒錯,這個表情不是笑,而是一種俯瞰天下的高貴。

他刻意穿著一身昂貴的手工西裝和手工訂製鞋,這家裡每個人都是識貨的,自然看得出他一身價值不菲的裝束。

沙發上,大媽臉上的嫌惡即刻出現,只消一眼,安清敘便看穿她的心思,她以為他是阿雪包養的禁臠?

無所謂,他不打算解釋,她要怎麼想都行。

安幗豪的臉色則在瞬間變得尷尬難堪,他可以將之解釋為罪惡感嗎?

倘若他當年死在外頭,那麼他臉上的表情的確合理地反應出他的罪惡感,因為他是造成自己在這個家,一刻都待不下去的主要原因。

至於拿著一塊水果,不曉得該不該往嘴裡塞的妹妹,他對她已全無印象,他相信她對自己也沒有任何記憶,畢竟那他離開那年,她只是個五歲的幼稚園小孩。

安清敘與父親對望,父親的驚訝讓他眼角的淺笑加深。沒想到是嗎?沒想到離開父親的孩子可以活得更好、更茁壯?他恨他們,恨這一大家子,恨他們聯手欺凌一個缺乏反擊能力的小男孩,這個恨,他會帶著、負著,直到自己拳頭夠硬的那天為止。

「父親,我想和您談談。」他的聲音醇厚,姿態氣度沉穩得不像個十七歲少年。

吐了口長氣,安理衛回過神,思忖著,這些年這孩子究竟去了哪裡?

他曾幾度暗地托人找過,卻不敢明目張膽,生怕消息傳出去,毀壞自己的形象。身為政治人物,他必須時刻謹慎小心,絕不能落人話柄,否則前途毀棄不過是轉瞬間的事。

「好,我們到書房裡談。」他起身,轉身走向書房。

安清敘微點頭,向大媽和「哥哥」示意後,優雅旋身,微彎起手肘,讓阿雪勾起他的手。

此際,他收回打量的目光,站在這張曾經讓自己感到害怕的書桌前面,輕撇了撇嘴唇,他告訴自己,沒什麼好恐懼的,他已經不是當年被強勢帶離母親身邊的小男孩,如今的他有學問、有能力,也有教人欣羨的財力。

「這些年,你在哪裡?」

「父親不必擔心,我過得很好。」

他高貴的神態竟讓身為父親的安理衛自覺矮了幾分,彷彿他是睥睨天下的王者,自己不過是匍匐他腳邊的小角色。

搖頭,安理衛發覺不對勁,強振起精神,他不應該受影響。

「看你的樣子,是混得不錯,既然如此,你回來做什麼?」

「我計劃出國唸書,需要借用父親的證件,和父親的親筆簽名。」

「是出國唸書,還是出國當人家的專屬牛郎?」他不屑地看了穿著亞曼尼套裝的阿雪一眼,只覺她面容熟悉卻記不起來,她究竟是哪一號人物。

「我可以將父親的話解釋為對親生兒子的關心嗎?」他在提到親生兒子四個字時,臉上帶著濃濃的譏誚與邪惡,他的目光像一把銳針,瞬間刺上安理衛全身,他恨他,一個虛偽矯情的父親。

「隨你怎麼解釋,只不過我有權利義務,保護未滿十八歲的子女。」

「針對這點,我很感激。首先,感激您承認我是您的子女,而非隔了一層血緣的侄子,再者,感激您在我消失七年之後,突然覺得自己有權利義務保護未滿十八歲的子女。」

他這話惹出阿雪兩聲清脆笑聲,這傢伙真毒,「談判課」的錢沒白花,回去時她要記得買個禮物送給老師。

但他同時也挑出安理衛的怒火,這算什麼?一失蹤就是七年,期間沒有消息、毫無聯絡,如今一出現就給自己難堪?

雖然他與這個兒子相處的時間短暫,但在他十歲之前,自己從沒短少過他的花用,就連他的母親,他也不曾虧待,沒想到竟養出這麼一個沒心肝的孩子。

他用力握緊拳頭,額間青筋暴張,怒視安清敘,「如果你是來挑釁的,你可以走了,我不會給你任何文件和簽名。想出國?自己想辦法。」

「辦法我當然有,只不過聽說父親想競選立法委員,若不是生怕牽連到父親的名譽,今天怎會特地走上這一趟?既然父親這樣說了,好吧,我就照著原先計劃進行。阿雪,我們走吧!」他走到沙發邊,優雅地向阿雪伸出右手。

這樣就走啊?真沒意思。

她望望他,皺皺可愛的小鼻子,可他們家阿敘都這麼說了……好吧,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緩慢起身。

「等等。」

聽見安理衛的聲音,一心想看好戲的阿雪,立刻把懸在半空中的屁股迅速貼回沙發裡。

安清敘對她挑挑眉,給了她一個勝利在望的目光,接著他氣度沉穩、緩慢轉身,回到那張大到讓人不自在的辦公桌前。

「父親,您還有其他的事?」

「把剛剛的話說清楚。」

「父親想知道我另外的做法嗎?很簡單,我打算召開記者會,向大眾說明我的真實身份,借此引出母親,經由她的幫助,或許對於出國唸書這件事,我可以進行得比較順利。」他氣定神閒地與父親對望。

他暴怒地向桌上捶了一記。「你這孽子,我到底做錯什麼事情,讓你這樣對待我?」

「您不清楚嗎?需不需要我簡單向您做個匯報?第一,您不該對婚姻不忠實,佔有我母親、生下非婚生子;第二,您不該為了消滅對自己不利的輿論,硬把我從母親身邊帶走,改變我的生活;第三,既然您作主讓我回到這裡,您就必須把母親不能給我的關懷加倍給我,而不是放任我自生自滅,任人欺凌;第四,在過去七年,您沒有盡過一天身為父親的義務,就不該在今天要求身為父親的權利。」

他每字每句講得鏗鏘有力,事實上他父親犯下的最大錯誤是,不該讓他離開這個家裡,因為當他有了足夠的實力,將是安家惡夢的開始。

說得太好了!阿雪真想站起來給他拍拍手。親情?呸!不過是可悲、可鄙的東西。

她的確是站起來了,只是沒真的拍手,而是走到安理衛身前,冷笑說道:「我想,您大概不曉得我撿到令郎時,他身上有多少傷口。我不確定那是您、您的夫人或您的公子當中哪位留下的,不過那些照片和驗傷單我還留著,我相信一個非婚生子的家暴兒,應該會多少衝擊到您的年底選情。」

「你們是來威脅我的?」他氣得臉紅脖子粗。

「威脅?不,我是來告知父親,自己未來幾年的求學計劃,如果您願意配合……」安清敘從皮夾裡面掏出一張名片。「請聯絡我們的律師。」

說完,他偕同阿雪往門邊走去,手握上門把時,他略略回頭,叮囑一聲,「因為出國時間有些緊急,我會等父親二十四個鐘頭……」他抬起手腕,看一眼腕間的勞力士表。「明天晚上七點四十七分,如果王律師沒接到父親的電話,那麼很抱歉,為了我的前途,只好對父親的名譽稍加妨礙了。」

七點五十二分,他們離開安家大宅,出門前遇見也正要外出的安幗豪,他連半句話都不敢對安清敘說,只低著頭,從他們身邊飛快走過,坐上等在外頭的凱迪拉克。

阿雪看著他的背影說:「你那個哥哥不如你。」

「我知道。」

「你做得很好,為求目的不擇手段是對的,不管對象是誰都一樣。」

安清敘揚起唇,洩露出一絲冷然笑靨,再度回答,「我知道。」

TOP

第二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三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四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五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六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七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第八章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TOP

尾聲

本帖隱藏的內容需要回復才可以瀏覽


《本書完》

TOP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About Us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Our Service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Expected Quality System Certification JinTech Semiconductor Co., Ltd - Contact Us Our Partners – Sai Fung Electronics L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