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尋《一個月男友》【生財婚姻1】

在宋予閱眼中,錢不是錢,是命!
為了保住育幼院與她的姊妹,她想盡一切辦法攢錢,
甚至「借」住到已故的地主爺爺家,「自願」充當房子管理員,
呵,前院的芒果、蓮花、玫瑰花,可都是無本的生財工具啊,
多了芒果青、蓮子粥等生意還不夠,原來她還有開民宿的天分,
眼前這個豪氣的財神爺突然出現,說想來鄉下養身體,
一口氣付了十萬元當作一個月房租,這等好康怎能讓別人賺走,
瞧他年輕帥氣卻覺得生活無聊,提議兩人趁這段時間談場戀愛,
他既大方提供合法敲榨他的機會,她也喜孜孜的當起兼差女友,
反正他想體驗農村生活,她更樂得多個使喚的免費勞工,
誰知他不但偷走她的初吻,還耍浪漫的帶她去看星星,
最後甚至順便把她帶上床滾了好幾次……
不是說好他只做一個月男友嗎,莫非現在是想無限期續約?
可讓人震驚的還不只如此,原來他竟是真正的屋主?!

楔子

  剛下了一場雨的山區,泥土潮濕,青草綠得嗆人。

  遠方一幢不算大的灰色建築物矗立,建築物旁邊有一大片結實纍纍的桑田,尚未熟透的紅色果實間,夾雜著些許黑色漿果。

  四個女孩從桑樹下穿過,滴滴答答從葉間滑落的雨水,濕了她們的白色衣裳。

  她們是宋予閱、宋予問、宋予閃和宋予弄,都是在育幼院裡長大的女生。

  其中,予閱的年紀最大,二十三歲了,高中畢業後沒繼續唸書,一直留在院裡幫忙照顧院童,平時靠打零工、賣農產品賺些錢,貼補院裡的開支。

  予問二十二歲,正半工半讀念大學,她念的是一流大學、成績相當優秀,是四個女孩裡面長得最漂亮的。本來予閱想送她去參選中國小姐、賺獎金,後來聽說選中國小姐的內幕很黑暗,而且偷雞之前要先蝕把米,予閱捨不得那把米,只好打退堂鼓。

  予閃比予問小兩個月,也是二十二歲,二專畢業後在補習班裡當行政人員,每天的工作是打電話跟學生或學生家長哈啦,能拉到越多的學生業績越高,目前給她小小驕傲一下——伊是補教界的No.1啦。

  別怪她臭屁,要不是她每個月拿回來的優渥薪水,光靠予閱和予問,育幼院早在三百年前就上了報紙頭條——狠心育幼院活活餓死院童實錄。

  予弄最小,十二歲,今年暑假才國小畢業。

  她還是育幼院裡的院童,四年前被爸媽丟在山腳下,院長發現撿了回來,雖然才八歲,她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她不去警察局、不肯透露自己的姓名,且毫不猶豫地認院長做母親,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

  今天她們聚在一塊兒是因為院長去世了,她們在村人的協助下為院長辦了個簡單的喪禮。

  她們沒有太傷心,因為悲歡離合對育幼院長大的孩子來說,是生活的一部分,對於分離這種事,她們已然熟悉,有力氣哭泣,倒不如把這分力氣留著,思考要如何活下去。

  走在最前頭的閱閱突然停下腳步,抬起頭看著結實纍纍的桑椹。

  「下個星期就可以收成了。」這句話有很濃的暗示意味,她把眼光轉向問問和閃閃。

  「我可以請一個星期的假回來幫忙。」閃閃自動自發舉起右手。

  「很好,問問,妳咧?」

  「我……我請假加逃課,一個星期應該也還好啦。」問問點頭,她在閱閱的淫威下生存太久,知道百分百配合是最好的做法。

  「大家都走光了,妳還那麼認真賺錢做什麼?」

  弄弄冷不防丟了句話,問問、閃閃連忙退後一大步,讓閱閱的眼光毫無阻礙地投射在弄弄身上。

  弄弄說錯了嗎?並沒有。

  知道自己生病之後,院長趕緊連絡其它的育幼院和社福團體,把院裡的十幾個院童送出去。

  她一方面是不願意這群孩子綁住閱閱、閃閃、問問的未來,十幾個孩子可不是普通負擔。另一方面是,當年這塊土地的地主在契約書上註明,土地只無條件借給宋院長本人,不出借給其它人。

  換句話說,宋院長去世,地主馬上就會收走土地,他們再也沒有安身之處。

  「妳走了嗎?」閱閱食指一點,點到弄弄胸口。

  「我……」

  陡然間,弄弄像洩了氣的皮球,垮下雙肩。好吧,她承認,自己是被退貨的,沒有人願意收留一個態度惡劣、行為乖張、脾氣孤僻的小孩。

  「妳們給我記住,這裡是我們的家,不管怎樣,我都要想盡辦法把這塊土地買下來,把我們的弟弟妹妹接回來。如果誰想學宋予屏那個忘恩負義的東西,就不要出現在我的面前。」閱閱憤憤不平。

  他們這裡的孩子,通常在高中畢業後就會離開育幼院,到外頭獨立生活,多數的孩子習慣在過年時回來和院長相聚,但也有少數人因為自己在育幼院長大而感到自卑,他們一旦離開這裡,就急急和曾經生活過的地方切割。

  那些忙著切割的孩子當中,混得最好的是宋予屏,離開育幼院後,她被星探相中、一脫成名,慢慢地躍上大屏幕,成為知名紅星,去年她嫁入豪門,今年生下小孩,終於獲得夫家的接納。

  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對,宋予屏突然覺得「在育幼院長大」這個背景,能帶給觀眾她力爭上游的正面形象,於是寄了邀請函,邀請育幼院的院童們去吃滿月酒。

  至於閱閱火大,是因為前幾年她從報紙上得知予屏有上億身價,就想盡辦法連絡她,要她寄點錢回來養小孩。

  誰知宋予屏在電話那頭冷笑,「這年頭,每個人都要付出才能得到收穫,憑什麼妳一通電話就要從我口袋裡挖錢?」

  就這樣,她們仇結大了。

  「所以我們不必參加予屏的滿月酒?耶!」問問拍手歡呼,她痛恨大明星。

  「當然不去,誰像她那麼可悲,得用孩子來證明自己的價值。」閃閃吃了滿肚子的酸葡萄,正在釀酒發酵中。

  「對啊,她為什麼不學我們,用貧窮來證明自己的價值呢。」弄弄橫了閃閃一眼,嘲笑。

  「閉嘴,別忘記,妳還要靠我們養。」閃閃朝弄弄擺屎臉。

  「搞不懂,予屏那麼痛恨小孩,卻還要生小孩?」問問聳肩。

  「因為當孕婦可以大吃牛排,不必擔心肥胖問題啊。而且,可以自由自在放屁,然後賴給寶寶,說他壓迫到腸子,這樣子,男人不但不會跟妳離婚,還會覺得妳很可憐。」

  弄弄還是在嘲笑,只不過這回嘲笑的是問問,因為她提了個白癡問題。

  這還不簡單,當然是因為生小孩才能母憑子貴,變成小開他媽認同的好媳婦。

  三個大女生受不了地掃她一眼,現在,還有誰搞不懂宋予弄為什麼會被退貨?她那張嘴巴是肇事主因。

  「管她怎樣,反正就是不去,我們幹麼被她利用,要形象?自己想辦法,本人不奉陪。」閃閃下結論。

  「錯,我們非去不可。」閱閱說得篤定,忘記剛才是誰把宋予屏當成殺父仇人、不共戴天的。

  「為什麼非去不可?」問問、閃閃異口同聲問。

  「因為我們不能開車到高速公路上,看見路標上寫著『前有黑熊出沒』就倒車下高速公路。」弄弄又說廢話,她對於潑冷水、諷刺別人這種事有很大的天賦。

  這回,閱閱連瞪她都懶。

  「因為她的邀請卡是一張空白支票,等著我們去填上金額。」

  閱閱拉彎一根樹枝,拔下熟透的桑椹塞進嘴裡,酸酸的、有點澀,打果汁不太好喝,但熬煮過就會變人間美味。某些人就是有桑椹特質,不熬拿不出誠意,既然如此……還懷疑什麼,開大火,準備去熬熬予屏吧。

  「妳要在眾目睽睽下跟予屏拿錢?」閃閃張大雙眼,閃閃發亮,比天上的星星更美。

  「不行嗎,犯了中華民國憲法?」

  「妳的驕傲自尊呢?」問問不敢相信,把骨氣看得比天還重要的閱閱會說出這種話。

  「她沒有那種東西,我確定。」弄弄伸五指向老天爺發誓。

  「傻瓜,要不到錢才會沒自尊,要得到錢,哪會有這方面的困擾。」閱閱自信滿滿。

  「她憑什麼給妳錢,私底下都不給了,在那麼多人的場合……」

  「就是人多,她才非給不可。」閱閱笑得滿臉算計。

  「怎麼要?」

  閱閱拍拍弄弄的肩膀,笑得不懷好意。「弄弄,看妳的嘍。」

  她弄弄轉頭望向閱閱,奸詐在她臉上一閃而過,恍然大悟,她知道該怎麼做了。

  當錢開始說話,真理就會沉默。

  宴會廳裡,來來往往的不是政商名流就是演藝圈的大咖。

  明明是滿月酒,大家卻合力把它弄成夏季名牌展示會,動輒好幾萬的名牌包、限定款的名牌鞋,某某設計師的昂貴作品,在每個淑女身上展現風情。

  相形之下,弄弄她們顯得太寒酸,雖然打扮得乾乾淨淨,但從頭到腳加一加不到五百塊的服飾,在這個場合中,簡直是……與眾不同。

  可是問問手上提著的竹籃子,也是設計師的作品哦——阿牛伯獨家手工編制,全世界只有一個,絕對不會撞包。

  籃子裡面有兩瓶用玻璃罐裝著的桑椹果醬,閃閃還在裡面鋪上葉子、擺了幾朵小雛菊作裝飾。

  一隻鶴在雞群裡會覺得不凡,同樣地,四隻小母雞在滿屋子展示羽翼的鶴鳥裡,也會吸引眾人目光。

  於是擅於操弄媒體的宋予屏向她們迎了過去,一堆媒體記者尾隨而至,閱閱推弄弄一把,她合作地跑上前,用一種感動至深的誇張表情望著宋予屏。

  「予屏姊姊謝謝妳,有妳,我們就有救了。」弄弄清脆甜美的嗓音收進記者小姐的麥克風裡,顯得格外動聽。

  「小妹妹,妳為什麼這麼說,予屏姊姊為妳們做了什麼事?」好幾支麥克風同時擠到弄弄嘴邊。

  弄弄是天生的演員,她還沒開口,眼睛裡面先含住兩泡淚水,在燈光下熠熠生輝。

  「育幼院的宋院長過世了,現在撐起育幼院的是閱閱、問問和閃閃姊姊,我們需要很多錢把育幼院的土地買下來,才能繼續照顧更多和我一樣爸爸媽媽不要的孩子,幸好有予屏姊姊幫忙,不然我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原來予屏小姐回饋育幼院啊,不知道捐了多少……」

  記者沒問完,弄弄馬上張著一雙無辜誠懇的大眼睛說:「予屏姊姊捐很多、很多、很多。」

  她像演講比賽那樣,兩隻手在空中畫出一個大圓圈,天真可愛的模樣逗得許多媒體記者都笑了。

  「請問『很多、很多、很多』是多少?」

  有個不識相的記者又問,宋予屏的額頭上冒出三道長短不一的黑線,兩隻烏鴉嘎嘎嘎的飛過去。她只能拉起美麗的微笑,讓鎂光燈不停落在自己和弄弄身上。

  「請問予屏小姐捐多少?」又有人追問。

  「沒有很多啦,只有……」宋予屏看著閱閱奸詐的笑臉,暗地裡咬牙切齒,她幹麼邀請這個被錢附身的討厭鬼。「只有五百萬。」

  閱閱、問問和閃閃相視一眼,笑容浮上眉睫。

  這頓飯吃對了,由此可知,下次在高速公路上看見「前有黑熊出沒」的標誌時,一定要奮力前往。

  閱閱站出來,接過問問手裡的籃子,遞給宋予屏。

  「雖然予屏姊姊很慷慨,但那塊土地要價將近兩千萬,育幼院的經費仍然很拮据,我們沒有錢買昂貴的禮物送給小寶寶,但桑椹醬是我們自己種、自己製作的,沒有用化學肥料,沒有過多的糖,純天然有機,補肝益腎、養顏美容……」

  閱閱開始推銷自產自製的桑椹醬,美麗的問問和清純的閃閃趁機到處發名片,提醒大家她們有在做宅配。

  她們沒發現宋予屏臉色大變,仍一心一意發展自己的「有機事業」。

  幸而宋予屏一句話,把媒體的注意力給拉回去,她說:「閱閱,酒席過後別急著走,我還要拿支票給妳哦。」

  「謝謝予屏姊姊!」閱閱、問問、閃閃、弄弄異口同聲。

  席後,四個把自己吃撐、吃脹的小女生擠到廁所邊,吱吱喳喳笑不停。

  「那個信封是支票嗎?」問問指指閱閱的口袋。

  「嗯,予屏改變主意,她不想再多看我一眼,直接讓人把支票送過來。」她從信封裡抽出支票,在姊妹們眼前晃一圈。

  予屏態度表明,這五百萬切斷她和育幼院之間的關係。閱閱無所謂,能從鐵母雞身上挖出五百萬,已經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她哪敢奢望還有下回。

  「太好了,我們再存一千多萬就可以買地。」閃閃說。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問問加話。

  「妳們那麼有心,哪有什麼事可以為難。」

  男聲插入,她們同時轉頭,看到一個帥到破表的男人。

  同時間,三個女人加上一個小女孩,心跳加速、血壓上揚,自律神經嚴重失調,如果看到錢會流口水是本能反射,那看到帥哥會想和他上床,那也是本能反射的一種。

  「他一定是Gay。」弄弄小聲說,她是第一個讓理智歸位的,她贏在荷爾蒙尚未分泌。

  「妳怎麼知道?」閃閃問。

  「正常的男人不會長得這麼帥。」弄弄說得好像自己經驗老到。

  「閉嘴,他是我學長。」問問瞪弄弄一眼。

  「妳們好,我叫做關歷方,問問可以借給我一下嗎?」

  話才說完,沒有等人家點頭,關歷方就直接帶問問離開。

  「沒禮貌,他沒請示過我們就把問問帶走。」閱閱回過神,不滿意的道。

  「請示,要不要擲筊?」弄弄冷笑。

  「他至少要跟我訂購十瓶桑椹醬。」閱閱還是不爽。

  而解決不爽最好的方法是——攤開支票,重新再算一次。一個零、兩個零,她默數著個、十、百、千、萬……

  這時,一個和閃閃差不多高的小男生從廁所裡面走出來,他眼光淡淡掃過弄弄,沒說話,是那種讓人很光火的目光。

  弄弄不是那種有委屈往肚裡吞的女生,被人家挑釁,一定要給他挑回來。

  她向右跨一步,擋在男生面前。

  「解釋!」她昂首挺胸,兩手插在口袋裡面,儼然是被兒福中心退貨時的屌樣。

  「解釋什麼?」

  她屌、男生比她更屌,他仰高下巴,用眼角餘光掃人,如果弄弄的強項是諷刺,那麼他的絕招就是用眼光讓人發飆。

  「你的眼光。」

  男生輕嗤。「我為什麼要?」

  弄弄不愧是育幼院裡殺手級的人物,她二話不說,抓住男生的衣襟,就說:「走,帶我去見你的家長。」

  閃閃看看陶醉在支票裡面無法自拔的閱閱,再看看帶小男生去找家長的弄弄,歎氣,她決定先解決小的,再回來找大的。

  閱閱背靠在牆壁,用撫摸愛人的方式撫摸手上的支票,她幻想著支票生蛋蛋,蛋蛋孵出小支票、小支票長成大支票,五百萬變成五千萬,五千萬變成五億……

  她看見比爾蓋茲和自己握手,很有風度的說:「我從來沒想過會把世界首富的位置讓給妳這個小女生……」

  她忙著沉醉,沒發現從媒體圍上來那刻,就有一雙灼熱的眼睛盯住她不放,那雙眼睛裡有著驚奇、有著不解,還有不可置信的驚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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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地窗外斜斜地射入一方陽光,四月,不太熱的天氣。

  白色的床鋪上仰躺著一個裸男,他的皮膚很白,頭髮濃密,微卷的劉海在額間製造小紛亂,他的腿相當長,佔去床的一大半,被子從腰間橫過,露出他結實的胸膛,他肯定有健身習慣。

  他叫做岳仲崗,家裡從事旅館業,學校畢業後就進家族公司上班,他並不特別熱愛自己的工作,但他習慣負責認真,所以即使對事業沒野心,也總能做出不錯的成績。

  他的眼角下有淡淡的黑影,顯示昨晚他又熬夜了。

  至於熬夜的理由,不是女人或應酬,而是上面派下來永遠都忙不完的工作。

  床頭櫃的鬧鐘,在數字跳到七時,嗶嗶嗶叫了起來,鬧鐘的聲音很枯燥,就像他枯燥的生活,起床、上班、工作、下班、加班、睡覺,再不然就是出差、坐飛機、開會、開會再開會……他的日子過得比小學生還要規律而無趣。

  沒錯,他是個枯燥的男人,他想,自己會繼續枯燥下去,直到母親為他物色到和他一樣枯燥的女人,然後兩個人、兩份枯燥結合在一起,彼此打氣,走完枯燥人生。

  對於未來,他缺乏期待。

  揉揉眼睛,岳仲崗很累、很想多賴幾分鐘床,還是在鬧鐘叫過第一串嗶聲時,按掉鬧鐘,下床。

  早說過了,他是個對事業缺乏熱情卻負責認真的男人。

  他從左邊下床,套上白色的拖鞋,一成不變。

  他走到浴室洗澡,先洗頭,倒洗髮乳、用指腹搓五十下、沖掉,再按三下沐浴乳,將全身搓出泡泡,在沖水的時候順便洗臉刷牙,一成不變。

  他刮鬍子的時候,習慣從左邊刮到右邊,他固定吹同一款髮型,他用同品牌的清潔用品,他對衣服品牌的選擇,一成不變。

  他是個非常無趣的男人。

  穿好黑色西裝,走到廚房,泡一杯麥片,在喝麥片同時,他打開文件,把早上要開會的數據再Round一遍,然後在七點四十分出門上班。

  他從來不笑,有下屬在背後批評,說他可能得了顏面神經失調症,聽到這話,他沒生氣,只是淡淡回了句,「我的顏面神經很健康。」

  他不笑,也不對人發脾氣,員工做的不好,他不丟文件、不罵豬頭,只是一貫地溫和,要他們回去把企劃重新修改。

  於是,又有人說他是機器人,而他的反應仍然不帶情緒,他說:「我有血壓和心跳。」

  岳仲崗在七點四十五分時坐上車,從溫秘書手裡接過報紙。打開報紙,瀏覽過大標題,他從不看影劇八卦的,但今天例外。

  翻到影劇版,不意外地,宋予屏擺滿月酒的新聞佔了大版面,而育幼院裡的四個女孩也納入照片中。

  他的眼光落在穿著牛仔褲的長髮女孩身上,從她的眉眼、鼻子、嘴唇,像在搜尋什麼似的,雙瞳緩緩移動,然後,教人意外地,他笑了!

  斯文帥氣的笑臉映在車窗上,帶著兩分喜悅、三分興奮……岳仲崗沒騙人,他的顏面神經真的很健康。

  閱閱的心情很優,記者先生小姐幫大忙,讓她的桑椹果醬生意好得不得了。

  早上做完新鮮果醬,她沒閒著,把桑葉採下來,裝成一袋袋,又批了些蠶寶寶帶到弄弄的國小校門前去販賣。

  四月份,哪個有童年的小孩不養幾隻蠶寶寶?看牠們吐絲、結繭,羽化成蛾的過程,在短短的幾個星期裡面,經歷一番生命過程。

  這種活動,是連老師都鼓勵的。

  當然,生意的大宗不是蠶寶寶,而是一袋袋的桑葉。

  桑樹不需要施太多肥料,它的生命力很強,容易照顧,除了果實有商業價值,樹葉還可以和冬瓜糖一起熬成湯,用來止咳化痰、治感冒,二十年前院長種下近百棵桑樹時,就看見它可以帶來的利潤商機。

  「你們不要看牠們『瘦逼巴』的樣子哦,我跟你講,這種蠶會吐金黃色的絲,如果我是你,我就會買一盒白的、一盒黃的,回去給牠交配,看牠們生出來的蠶寶寶會結什麼網,如果結出彩色的網,拿過來,閱閱姊出兩倍的錢買。」閱閱大力鼓吹小學生一人買兩盒。

  兩盒蠶的食量有多大,光賣桑葉她就可以變成小富婆。

  剛下課的弄弄走出校園,看見閱閱馬上放下書包,走到她身邊。

  她從保溫箱裡拿出保特瓶和免洗杯,拉開嗓子大喊,「同學,天氣那麼熱,來買涼的啦!一杯十塊錢,買五杯送一杯……汪老師,要回家了哦,先來喝一杯涼茶再回去啦……」

  弄弄從小耳濡目染下,成了做生意的好幫手。

  「閱閱,妳又來了啊。」汪老師靠近攤子,跟閱閱打招呼。

  「汪老師好,妳越看越年輕,一點都不像要娶媳婦的人。」

  「妳的嘴巴還是這麼甜,難怪生意永遠這麼好。」汪老師看著自己帶畢業的學生,忍不住笑了。

  閱閱是好小孩,在育幼院長大的孩子比普通孩子多幾分敏銳,她們懂得察言觀色、投其所好,但也因為沒有人照顧功課,學業成績始終拉不上來。

  「做人誠實是老師教的啊,我只不過是把老師的話牢牢記在腦袋裡。」

  閱閱嘴巴甜是實話,她喜歡汪老師是實話,志光國小的老師對育幼院的院童多了幾分照顧……通通是實話,要不是這些老師的鼓勵,育幼院的孩子哪能快快樂樂長大。

  「妳啊。」汪老師笑著搖搖頭。「什麼時候有空,到學校來找老師聊聊好不好?」

  「好啊……哦,是不是弄弄又給老師惹麻煩了?」閱閱瞪弄弄。

  「沒有,弄弄很乖,她幫我很多忙,不要擔心,我只是有事想跟妳商量。」

  「好啊,等我忙過這陣子,我一定回學校找老師。」

  「我等妳忙完,不急。」汪老師轉身要離開時,閱閱連忙從貨車裡面提了個紙袋跑來。

  「汪老師,這個給妳。」

  「妳做的桑椹醬?」

  汪老師沒有推辭的收下了,她知道閱閱是那種拿人半斤,無論如何都要還人家八兩的女生,她,有恩必還。

  「嗯,吃了會長黑頭髮哦,汪老師一頭烏溜溜的長髮,我有很大的功勞。」閱閱笑咪咪的說。

  「好,生意不要做得太晚,回去的時候開山路小心一點。」

  「知道了,汪老師再見。」

  「再見。」送走汪老師,閱閱回到攤子邊,拿起桑葉對著小朋友喊,「一包十塊錢,好啦、好啦,你們幾個小朋友去湊湊,買十包送兩包……」

  「好喝的桑葉茶,又健康又養生,大家快來買哦。」

  在兩姊妹同心協力下,小小的攤子前面圍滿了人。

  關掉計算機,岳仲崗揉揉眉心,把頭靠到椅背。

  他閉上眼睛,腦袋裡面數目字不斷在跳躍。全球景氣差,飯店生意當然會受影響,雖然比起同業,他們算是相當好的了,但這不在他的預期目標裡。

  他並不熱愛自己的工作,就像不喜歡自己的身份一樣,可惜有很多事是從一出生就注定好的,無法改變,只能安靜接受。

  於是他成為飯店業中的大亨,人人看著他的目光裡閃爍著艷羨,然而,他並沒有別人想像中那麼幸福快樂。

  「還有多久才到?」岳仲崗問。

  「再二十分鐘就到了。」穿著黑西裝的溫秘書畢恭畢敬回答。

  岳仲崗看一眼窗外,綠油油的田地映入眼簾,打開車窗,深吸氣,很久了,他有十幾年的時間沒回到這裡。

  回?他怎麼會用這個字眼?

  認真說來,他只在鄉下待過一個暑假,這裡稱不上家,但住這裡的兩個月,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段日子。

  「經理,董事長……」正在開車的溫秘書問。

  「把手機關掉,這兩天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在哪裡。」他不想接電話,不想去煩惱母親在意的事。

  「包括董事長嗎?」

  董事長要經理相親的事如火如荼地展開,每天的熱線電話煩得經理頭痛,他當然同情經理,可是……這種「家務事」,他插不上手。

  「是。」他點頭。

  董事長指的是他母親,一個能力才幹都不同凡響的中年婦女,五十幾歲了,卻讓人看不出她的真實年齡,許多商場名人,不管已婚未婚的男性都很樂意和她建立交情。

  至於戀愛,真正深交過的,幾乎沒有人會選擇和她繼續下去,因為她是個很強勢的女人。

  女人再聰明、美麗、有錢……就算她滿身上下都是優點,只要她的控制欲大到某個程度,就會讓男人退卻。

  岳仲崗的父親就是其中一個。

  想到這裡,他就不得不佩服程秘書了,他是岳仲崗見過,最有耐性的男人,母親對程秘書的愛慕視而不見,卻在生活上處處依賴他,而程秘書則沒有異議、沒有反彈,安分地在她身邊當一個不出聲的守護者。

  程秘書曾經對岳仲崗說:「總有一天她會累,她將需要一個人待在身邊,傾聽她的抱怨。」

  程秘書對於等待,已經做好充分的準備,而他對於接手公司……尚未做好心理準備。

  溫秘書點頭,他懂了。

  才說要關掉手機,岳仲崗的手機就響起,幸好,來電的不是母親。

  「喂,阿姨,我是仲崗。」

  「小岳,下個星期四你爸爸過生日,你可不可以撥出一點點時間,我想幫你爸爸辦個慶生會,如果你能來的話,爸爸一定很開心。」

  打電話來的人是父親的第二任妻子,一個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但這麼平凡的女人居然成了婚姻市場的優勝者,這讓母親大大地嘲笑父親,她說:「離開我,他也不過能找到這樣的女人。」

  岳仲崗的父親是個大學教授,在他十四歲的時候和妻子離婚,至於離婚的理由,母親的「強勢」是主因、父親的「嫉妒」是導火線。她無法接受丈夫的無能、缺乏事業企圖心,而他無法忍受妻子每天三更半夜喝得醉醺醺回家,而且總有不同的男人送她回來。

  那時,正是她事業起步的時候。

  他們離婚,母親拿到撫養權,父親擁有探視權,在母親尚未找到保母的那個暑假,岳仲崗回到這裡,和祖父、祖母共同生活兩個月。

  兩年後父親再婚,他娶了一個國中老師,她和父親氣質很像,也是個缺乏事業企圖心的女人。

  但他們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菜、一起分擔家事,他們配合得相當好,並且兩個人都認為這樣的生活最幸福。

  雖然他們一直沒有小孩,心中多少有缺憾,但阿姨始終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母親不見得記得他的生日,但阿姨記得,阿姨從不忘記在每個節日為他送上一份禮物,即使她的禮物並不昂貴。

  阿姨總會在他回國的時候偷偷跑來見他,並趁著母親不在,幫他做一頓家常菜、陪他談談心。他們通E-mail、他們打電話,在當父親的妻子、當他的繼母這件事情上,阿姨卯足全力。

  「好,要我帶什麼過去嗎?」岳仲崗問。

  「帶著你的祝福過來,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阿姨在電話那頭笑逐顏開。

  「什麼好消息?」

  「你爸升系主任了,好厲害,對不對?」阿姨的口氣裡充滿興奮。

  如果同樣的話讓母親聽見,她只會不屑一笑。

  可不是嗎?她手裡不知道提拔過多少個「主任」,這種被叫做主任的角色,只是她踩在腳底下的小人物。

  「對。」

  「小岳。」阿姨喜歡叫他小岳,叫自己的丈夫老岳。「你有沒有女朋友了?有的話,帶回來給我們看看吧。」

  這句話她問了很多年,但口氣裡面沒有強勢,只有關切。

  「如果有的話,我會的。」

  「別成天忙著工作,你的胃要好好照顧,三餐定食定量知不知道?」

  他的母親從不知道他不舒服,反而是阿姨知道他有胃潰瘍的老毛病,這件事常讓他感覺諷刺,但他無法撻伐母親, 因為她是一個極度匱乏的女人——對於感情。

  因此,當所有人都羨慕母親的精明能幹時,他對她,只有深深的同情。

  「好。」

  「就這樣嘍,還是那句老話,有任何事需要幫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們,再晚都沒關係,我和老岳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

  這是他人在台灣的狀況下,如果他在美國,阿姨會自動把時間調成「七十二小時隨傳隨到。」

  至於「老話」,那是阿姨第一次和他見面時說的。

  那次她說:「小岳,千萬別以為爸爸跟阿姨結婚就不愛你了哦,爸爸還是你的爸爸,阿姨也是你的阿姨,有任何事需要幫忙都可以打電話給我們,再晚都沒關係,我和爸爸二十四小時隨傳隨到。」

  就是這個在他們每次結束對話的最後一段「老話」,讓他高中胃潰瘍發作,而母親不在國內時,他在凌晨三點半打電話給阿姨。

  「阿姨再見。」

  掛掉電話時,車子經過志光國小的磚紅色圍牆,岳仲崗的確嘴角浮起微笑。

  那個夏季,他曾經在這裡,和一個小女生坐在司令台上,肩靠著肩,一人一口舔著雞蛋冰。

  他對那個夏天發生的事情,大部分都沒有印象了,但那張熱烈的笑臉、熱烘烘的大太陽,直到現在,仍然偶爾會在夢中出現。

  車子繼續前行,在經過國小門口時,看見一群小孩圍著攤販。

  是烤玉米嗎,還是烤地瓜、雞蛋冰?那些東西他吃過,用他口袋裡的零用錢買過,卻要無條件請一個個頭不到他胸口的女孩子吃,為什麼?因為他的拳頭沒有她大。

  隱約地,他聽見小販的聲音傳來——

  「最後五包、最後五包,來啦,買一送一包半,老闆不在家、跳樓大拍賣,五包二十塊,誰要?先喊先贏……」

  閱閱一出聲,馬上有好幾個小孩子舉手。「我要,我要。」

  「就你啦,阿開,你是老主顧,有好康的一定先給你。」閱閱一拍手,阿莎力地對小男生說話。

  「不公平,閱閱姐對阿開比較好。」其他的小主顧不平。

  「哎呀,不要這麼說嘛,來來,我這裡還有兩瓶桑葉茶,茶杯拿出來,閱閱姐大請客。」

  她喊完,小朋友頓時發出一陣歡呼聲。

  閱閱?

  「停車!」

  岳仲崗下令,溫秘書猛地踩煞車。

  他沒打開車門,只是從車窗往外望去,看著大聲喊叫的女生。

  她的眼睛圓圓、亮亮的,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算計別人,她的皮膚比起那些天天做美白的嬌嬌女而言略黑,但她的嘴形很好,像菱角,兩邊彎彎上翹,好像隨時隨地都在笑,她沒燙過的頭髮在後面紮成俐落的馬尾,露出光潔美麗的頸子。

  突然,她伸出食指,像對付敵人那樣用力揉著鼻子,岳仲崗笑出聲,嚇壞了前座的溫秘書。

  如果滿月酒那天,他還不確定是她,那麼今天,他再確定不過。

  同樣的環境,同樣看到錢就會發光的眼睛,還有同樣的名字,閱閱、閱閱……

  要下車嗎?去認一個十幾年沒見過面的老朋友?她還記得他嗎?那麼久的時間,或許……都忘了吧。

  辦公椅裡坐著一個禿了大半顆頭顱的男人,他的眼睛隱藏在棕色的近視眼睛後面,讓人看不真確,有點微勾的鼻子像禿鷹,讓坐在對面的女孩有著被算計的感覺,他拿著筆不知道在抄寫什麼,偶爾揚起笑,而那種笑,會讓人全身冒冷汗。

  閱閱和弄弄已經在這裡等了將近半個小時,他只是三不五時抬頭,瞄閱閱一眼,然後又低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他是育幼院那塊土地地主的約聘律師,姓胡,五十歲左右的中年發福男性。

  閱閱、弄弄不太喜歡他,但上個星期他到育幼院表明來意之後,她們很清楚,就算再不喜歡,還是得跟他周旋到底。

  聽說他和地主有一點親戚關係,因為長時間住在鄉下,地主的家庭親戚們只要有法律問題都會找他出面解決。

  閱閱弄弄互視一眼,她們沒有其他的選擇。

  「姐姐,你不是教我,客人來,不能在會客廳裡面寫功課,為什麼爺爺一直在寫功課啊?」弄弄用她清脆童稚的聲音問道。

  弄弄的個子小,瘦巴巴的四肢加上圓滾滾的眼睛,常讓人誤會她只有八九歲,如果她再刻意加重童音,那就更像十足十了。

  「弄弄乖,爺爺不是在寫功課,爺爺是律師,工作很多,我們等他是應該的。」閱閱也假惺惺的回答她。

  這是幢老舊的四合院房子,古董級的木頭架子上堆滿塵封的舊書,桌子上也亂七八糟地擺了年歷月曆,還有幾本白雪公主之類的故事書。

  他真是律師?大概吧,那本厚厚的六法全書和擦得雪亮的律師執照應該可以證實他的身份。

  但就算是律師,也絕對不會是個名律師,在這裡,能和解的事情,誰願意鬧上法庭?純樸熱情的鄉下人多數是不願意若上官非的。

  閱閱的話擠兌了他,他終於抬起「光亮」的頭,衝著閱閱一笑。

  「宋小姐。」

  「是。」

  「關於我們上次談的那件事……」

  「是的。」

  「你考慮得怎樣?」

  「我們的想法還是沒有改變,那塊土地以我們目前的經濟能力,絕對買不起,但我們可以用承租的方式按月繳納租金,只不過在租金方面,是不是可以讓我和地主談談,如果有降價的空間的話……」

  禿頭律師眼底閃過一絲詭異,他笑了笑,歪歪的嘴巴咧在左半邊,不知道他的嘴本來就長得不正的人,很容易誤會 他有顏面神經失調症。

  「不,地主很忙,沒有時間為這種小事情和你見面。」他笑得不真實。

  「那麼請給我電話,我直接和他談,呵呵,只是小電嘛,也許只會佔用他三分鐘或……五分鐘。」對方不真實,閱閱也虛偽得很噁心。

  「你以為人家花大錢請律師是作什麼用的,當然是為了過濾一堆不必要的麻煩。」

  意思是指……她更改名字,叫做「不必要的麻煩」?

  「那麼請問律師先生,您有什麼其他的建議嗎?」

  「地租的問題你直接和我談。」

  「你可以作主調降租金?」閱閱一高興,把兩手擺在桌子上面。

  「當然可以,我這個人對朋友都很慷慨的,如果宋小姐願意和我當朋友的話……」

  說著,他把自己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背上,閱閱一陣噁心,飛快把手抽出來。

  弄弄怒視對方,手掌一橫,偷偷在桌下做了一個砍人的動作。

  「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閱閱乾笑兩聲。

  「宋小姐,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有時間就約我出來和我吃吃飯、建立友誼的話,房租方面……好談。」

  暗示再明顯不過了,他用力握住閱閱的手,把名片塞在她的手心裡,手指頭還趁機在她掌心畫圈圈。

  「呃,是,我……回去考慮考慮。」閱閱站起來,順手把弄弄拉到身後。

  對,她和弄弄一樣想砍人,但看在目前他是那塊地唯一接洽人的份上,她不得不忍氣吞聲。

  「盡早給我答覆,我這個人不太有耐心,想買下那塊地的人很多,最近我接不少電話。」說著,他咯咯輕笑兩聲, 然後用鹹豬手碰碰弄弄的頭髮,笑說:「小妹妹,我是哥哥不是爺爺,下次不要叫錯了。」

  「對不起,是我們老師教,我以為有頭髮的才可以叫哥哥。」

  弄弄皮笑肉不笑,用兩根手指頭把他的手「捏」開,然後做出一個想吐的動作,拚命在牛仔褲上面擦著碰過他的指頭。

  「小妹妹,得罪我沒有好處。」

  他倏地站起,臉色凝肅,眼睛冒出怒氣,禿頭最痛恨別人暗示他頭髮少,況且弄弄不是暗示,她是直接把話挑明說。

  弄弄不是被嚇大的,呃……正確的說法是,她是把別人嚇大的,想也不想,她拿起桌上的保溫杯,朝著律師的光頭潑過去。

  嘶……閱閱倒抽口冷氣,看著衝動的弄弄,沒救了,反正補救不了,那就……

  她對著律師先生微笑,「對不起、對不起,胡律師,小孩子不懂事。」她轉過身,扳住弄弄的肩膀,繃起臉說:「你真不乖,那個是茶又不是生髮水,你怎麼可以往胡律師頭上倒呢?」

  弄弄噗地笑出聲,和閱閱一搭一唱。「沒幫助嗎?」

  「當然沒幫助,你以為種菜啊,不是澆水就可以長大的,發主腎,腎虧喝水沒用的啦。」

  「那要吃什麼才有用?」

  「威而剛吧,不過那麼一大片,可能一次要吞幾十粒哦。不好意思,胡律師我們走了,你慢慢吞你的藥,這個秘密 ,我們一定會替你保守。」

  閱閱拉著弄弄走了,門掩上之前,他們聽見一大串「國罵」從律師大人嘴裡狂飆出來。

  弄弄和閱閱相視一眼,快手快腳跑回車子上。

  坐上車,她們發動了好幾次,卡車勉強低吼兩聲,馬達才啟動起來。

  「小卡,你最乖了,看,你流暢的線條、你強而有力的四條腿。你美麗的身子與光潔的皮膚,遨遊在這條大馬路上 ,誰能比你強……」阿諛諂媚的字句不斷從弄弄的嘴巴裡吐出來。

  閱閱保持沉默,只是奮力地握住「小卡」的「小盤盤」。

  「小卡」是他們的卡車,是阿牛伯家不種地後送給他們用的,沒有車牌,所以只能當農用車,不能開進市區,但他們買了油漆,把它全身上下修整得煥然一新。

  小卡美麗卻多病,屬於林黛玉那一型,他們沒有太多的錢可以幫它治病,只好給它大量的精神鼓勵。

  不斷催眠它,你可以的、你行的,你絕對能陪我們到天荒地老……所以每次坐上車,弄弄都會迫不及待對它大大褒揚一番。

  從車子從時速二十攀到三十時,閱閱鬆了口氣,萬事起頭難,起頭過來了之後,接下來就沒問題了。

  擺平了小卡,閱閱忍不住對弄弄埋怨。

  「你不應惹火那條淫蟲的。」

  「你還不是有加入。」弄弄拉她下水。

  「啊,不然怎麼辦,你都把水潑到人家頭上了。」得罪一分是得罪,得罪十分也是得罪,沒差了啦。

  「如果他要我們馬上搬家呢?」

  「賴著!他們來我們就躲起來,等他申請到法院封條也要一段時間,至於把土地賣出去,恐怕要花更長的時間…… 我只希望,他能讓我拖過養蠶季節,不然蠶寶寶沒有桑葉可以吃很可憐。」

  「叫它們改吃柑橘葉呢?」

  「你以為它們是柑橘鳳蝶哦。」閱閱失笑。

  同時間,閱閱、弄弄一起歎氣。

  「真的要放棄了嗎?你說過,要把育幼院照顧得很好,讓每個在這裡長大的孩子都有娘家可以回。」弄弄說。

  「我知道,我不會放棄的,我要想辦法,一定要想出辦法。」

  「這裡不可以被買走,院長在這裡,我們也要待在這裡。」弄弄發誓。

  「對,我們絕不放棄。」閱閱用力點頭。

  「我們還要把被送走的人一個個接回來,他們都不想離開這裡。」

  「我知道。」

  閱閱一面開車,一面計算著存款薄裡面的錢。

  錢還缺很多,銀行不肯貸那麼大的款項給她,而現在育幼院裡又沒有院童,根本不能對外募款,上次雖然予屏為了面子捐了錢,但故技不能重施……錢要從哪裡來?

  「對了,問問早上有打電話來,說她用雙掛號寄了一張五百萬的支票,叫我們注意簽收。」

  「五百萬?她哪來這麼多錢?」

  「不知道,不過她說她結婚了,沒找你當伴娘,也沒找我當花童。」弄弄嘟嘴,滿臉不開心。

  「結婚?」

  這麼大的事,居然只打了一通電話就交代過去?有問題,絕對有問題。

  「對啊,我叫她把她老公帶回,她說我們在予屏的滿月酒裡見過他。」

  「那個關歷方?」

  「對啦,我說Gay的那個。」

  「問問明明告訴我,說她跟了個學長不是很熟。」

  「不熟,表示他們沒有愛情嘍,沒有愛情的男女為什麼要結婚?」弄弄看的偶像劇很多,她是半個愛情專家。

  「因為愧疚、無聊、尋求政治庇護或……感冒?」

  「關感冒什麼事?」弄弄很受不了地掃了閱閱一眼。

  「感冒的時候頭昏腦脹,容易做出錯誤的判斷。」

  「可問問不覺得那是錯誤的啊。她還說,她會繼續努力找錢,讓我們趕快把土地給買下來,買……錢!」弄弄想到了。

  「錢!」閱閱異口同聲。「她怎麼可以為了錢把自己賣掉!再怎麼樣,一塊土地也沒有她的幸福重要。」閱閱忿忿地捶了方向盤一下。

  「對啊,萬一那個Gay有家暴傾向咧,萬一他有不正常的性向咧,我不要幫問問拍照、開醫師證明啦!」

  閱閱很受不了地看弄弄。

  「第一,如果他要娶問問,他就不會是個Gay;第二,就算他會家暴、有不正常的性傾向,你也不能幫問問開醫師證明。」到目前為止,弄弄連夢想中的醫院院大門都沒有摸到。

  「哎呀,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要趕快阻止問問亂嫁。」

  「對,我再愛錢,也不能把問問賣掉。」

  「你開快一點,我們馬上回家,打電話給她。」

  閱閱的腳踩下油門,小卡相當辛苦地為了問問的幸福付出最大全力,車速從三十勁飆到四十,黑煙從它的屁股大量冒出來,它有嚴重的腸胃道問題。

  「加油,小卡,你行的,只是一個小小的土坡,為難不了你,加油!」弄弄一邊拍手一邊為它打氣。「你是男子漢 ,沒人比你更勇敢,你是英雄,要讓千萬同胞為你慶賀……」

  一路上,弄弄比小卡更忙,終於,閱閱把車子開到育幼院門口。

  兩人同時鬆了口氣,閱閱溺愛地摸摸方向盤,說:「小卡,我就知道你行。」輕輕打開車門、輕輕關上車門,她們對待小卡比對待情人更細膩溫存。

  「咦?這是誰的車子?厚,黑頭車!」

  閱閱才下車,就聽見弄弄的聲音。

  黑頭車?不會吧,有錢買主這麼快就出現?是不是胡律師挾怨報復?完蛋,那她要不是去和胡律師重建邦交?

  朋友……她真要破一回例,交個噁心傢伙當朋友?她臉部神經嚴重抽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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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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