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吁了口氣坐回床上掩了個呵欠她的唇瓣本來是蒼白無血色的,在費力博戰後,紅撲撲地,連臉頰都是。
她朝他微微一笑。「把毛衣脫了,我再告訴你。」
他盯著她保持高度沉默,默默地脫下毛衣。她將毛衣抱進懷裡,眸光迅速溜過他打赤膊的上半身。
「小寶你聰明,就是從不去瞭解女生的心眼。」
魏安張口欲言:你又沒什麼心眼,我幹嘛去瞭解這種多餘的狗屁?隨即頓住,腦光一閃,他愣住。「你是說……」
「什麼有緣嘛!要我這個半仙說你們肯定還會再有緣下去,說不定哪天你會在你公司裡看見她呢。魏安雖然人家來倒追你跟你無關,但你總不會讓她一直到老了都跟你有緣吧?我拒絕接受。你記得,上班時候,領子別弄太高,要讓人看見你有主了,嗯?」
「……」
她抱著毛衣,躲回棉被裡。「還真有點冷呢。」
魏安回過神,還在一臉迷惘費解中,但頸間輕微的疼痛很快地提醒他,這是現實,而不是他熬夜熬到連咖啡都無效睡著了。他回過神後,馬上把自己的棉被搬上床,替她再加一層溫暖。
他又回頭一鼓作氣把剩餘的咖啡都喝光,十分確認自己是清醒的。
「姐,你……你哪學來這種……」他有點不可思議。這是不是說……
她閉著眼,說道:「電視上教的,沒人讓我練習,明天要是出問題,自己去看醫生。」
魏安親眼目睹她耳根一點一點地染紅了。
她又道:「那種小女生的花招明擺著就是要你去告白,我賭她押上聚眾的起哄讓你去告白。人家大小姐有自尊嘛,倒追你丟臉。魏小寶,就你真信什麼緣分,枉你跟我一塊看電視,都看假的啊。」
「我……我會反省的。」他嘴上嚴肅地說,眼眉因為終於意識到她言下之意,漸漸染上狂喜,狂喜到他想要抱住她、親吻她,甚至如他曾有的夢境那般瘋狂……他手指輕顫地壓著頸上的吻痕,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後,俯身小心地環住蓋著棉被的徐唯安。
她臉頰都紅了,也沒有掙扎的跡象,這讓他心裡大定,那種如夢似幻的錯覺感褪去了些。
他必須發瀉一些力道來降低自己此刻火熱的渴望,於是他小心地施重力氣,隔著棉被抱著她。
「唯安……唯安……我抱一下就好,抱一下就好,讓我冷靜一下我得冷卻一下……姐病人說的話都算數的,沒有什麼意識不清這種事。如果明天一早你敢裝傻我就豁出去了什麼也不管了,你聽見了沒……」
別鬧了,洗頭不擦頭髮也就算了,現在圍著毛巾就出來是怎麼回事?誘惑我嗎?你這傢伙故意的。現在的電視都是怎麼演的?專門教男人勾引女人嗎?裸胸了不起嗎?
收報費的來你就穿上衣服去開門……好吧你繼續對我裸吧,我接受這種不公平待遇。人家收報費的是女生,下次我來。
小寶,老實說,你是不是學過舉重?抱我不放手的。
——唯安
怎麼看,那個男人都像陷入傻笑模式。
商業區的某大樓第二十層某部門。宋雷夫拿著遙控器對著魏安一直按。魏安笑著瞟他一眼,繼續脫下西裝解開襯衫的第一顆鈕扣拿著手機自拍。「宋哥,你拿遙控器對著我按做什麼?電視在你後面呢。」
「我看你傻笑模式能不能暫停啊。這兩天你自拍都脫西裝,怎麼回事?你穿西裝也挺不錯的啊。」
「吊人胃口嘛,留在最後,說不定有意外的驚喜。」魏安笑咪咪地,又在手機上輸入字。
從沒見過這小子對手機如此熱中,宋雷夫滑著椅子過去。「安子,這陣子你自拍拍得很爽嘛,你是打算應徵少爺還是模特兒?」
魏安立刻退離幾步,跟他保持距離。「宋哥,宋哥……要有點良心。你感冒了,就不要傳給我,我家還有病號,我不能回傳給她。」
「哦,你養寵物啊?狗?貓?太無聊的話帶牠來公司嘛。」宋雷夫充分表達友好的一面,至於來了之後,會不會被陸熙知責罵,就不在他管的範圍。魏安好脾氣地笑笑:「不是寵物。是我的……女朋友。」
宋雷夫瞪大眼。「哦,天,安子,你跟你女人同居,已經不是處男了嗎?你女人對你的技術感想如何?前兩年我就說帶你去加點經驗值,你給我玩地遁,我感到滿意很不喔。」
「很不滿意喔。」魏安更正。「宋哥,廚房有雞湯,我替你熱一碗,拜託你喝點吧,我抽屜也有成藥,你隨時可以吃的。」
「no,no,我要靠自然療法,用身體裡的免疫力對抗這此一外星病菌。我個人要慎重請你建議你的女友跟我一塊靠自然療法吧西藥吃多不好。」
「嗯嗯,你放心,她第一次吃西藥,康復得很快,就是虛了點,我打算食補替她打點底子。」魏安隨口答著進小廚房,順身纏上圍裙,絲毫沒有生澀感。他自燉好去油的雞湯自了一些出來。他瞥見宋雷夫張口,立刻說道:「你別開口,小心病菌,等我把要帶走的湯處理好,你再說話。」
宋雷夫張著O型嘴,誇張地看著他,見他還真的有模有樣把湯汁倒入保溫罐裡,他表情顯得十分微妙。
魏安又挑了幾塊雞肉後封罐,才替宋雷夫熱起湯來。
「我可以說話了嗎?」宋雷夫有點怨念。「不過是個小感冒而已……你不是說她康復得很好嗎?你這麼計量做什麼啊?」
「是計較。」魏安再度更正。「對,我很計較。雖然唯安感冒會撒嬌,容易像小孩一樣,我不疼她都不行,但我還是希望她健康到連醫院一次都不用進。」
「安子,你一定在開玩笑。女人是一定要進醫院一次的吧?如果你跟她結婚的話,對了,你想結婚吧?」
魏安沉默一會兒,笑道:「想極了。」
「那就是啦,生小孩,生小孩你懂吧……魏安,你做什麼,湯匙掉了!」
魏安回過神盯著地上的湯匙。「掉了啊……」他撿起去清洗,看了宋雷夫一眼。「宋哥多謝你提醒了。我不打算要小孩。小孩那種生物算了吧。」
「哇喔,你不留種啊。你女友知不知道?」
魏安擺擺手。「我說了算。」他扯下圍裙走出小廚房琢磨著過兩天是不是燉個青木瓜排骨?唯安喝粥早膩了,她感冒也差不多全好,今晚改個菇菇炊飯配雞湯好了,他心裡盤算著。
坐回電腦桌前時,他看見陸熙知與另一個團隊同事林胖進來。魏安笑道:「我以為你們下午才會進來。要喝碗雞湯嗎?宋哥在裡頭。」
「今天不了,我跟陸老大在外頭吃過了。安子,以前沒見你進出廚房,這一個多月你勤練廚技,想當廚神啊?」
「是啊,你們都是我的實驗品,練到上手了,就不重做。」魏安半真半假地說道又對陸熙知說道:「陸哥拉丁美洲風險分析報告進你電腦了,有空你看一下。」
「好。」陸熙知回到他的位子。
林胖看見會議桌上有手機,順手拿起刷一下,吹了聲口哨。「安子,你手機。」他拋過去。
魏安順手截住。「謝了。」
「女朋友,對吧?看起來好像洋娃娃。嘿嘿,皮膚好棒如果有像這樣真人的充氣娃娃,我重金也買啊你們說,日本會不會有……陸哥、安子你們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別誤會啊安子,我對你女友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想讚歎一下你女友的嬌嬈。」
魏安臉色正常,笑道:「我更希望林哥你讚美她的畫功。」他從皮夾裡拿出唯安替他倆畫的素描。
「看,畫得很棒吧。」他刻意將對方的注意力從美貌轉到其它面上頭。
林胖在團隊裡並不難搞,要跟他套關係也容易,就是他有一個惡習喜歡呼朋引伴去他家看重口味的人片。為了保持一定的友誼,他也去過,反正他也不是當年那個青澀少年看了就看了,沒什麼大不了。當時他還注意到林胖家裡真有遠渡重洋來的充氣娃娃。
他並不希望有人在使用它時,滿腦子想到唯安。
「畫得不錯啊!這就叫美貌與才能並重。安子你撿到寶啦。說起來你跟你女友也很有緣吧,從小學就在一起,國中高中甚至大學現在還在同一間公司,這種緣分拆不掉吧。」
魏安的笑容頓時消失,他眼色幽暗地收起皮夾,林胖忽覺哪裡不對勁。宋雷夫喝完雞湯出來,隨口加入話題:
「是是,有緣分!唯安魏安都有個安字。魏安原來你女友是青梅竹馬啊!你國中高中的時候怎麼不跟我們說。陸哥你說這有天理嗎?他跑來跟我們學玩股卻不告訴我們這個秘密因為當時我對他有敵意嗎?」
陸熙知完全沒理會他們。
林胖插嘴:「等一下等一下,人家叫徐思平,不是叫什麼安的,她在第八樓部門啊。」
魏安歎口氣。「林哥你誤會了。她只是我小學同學、國中同學、高中同學、大學同學而已。」他攤攤手。「然後呢?台灣人口就這麼多,學校也就這麼多人的一生總會撞上幾次相同的人吧。你沒有嗎?真要論,你跟你的baby遠渡重洋相遇在這麼多的娃娃裡你只看中她這比什麼同班同學還要有緣分吧?」
「安子你說得很對啊!我baby挑中了我,我也選中baby,你們要知道那可是我花了三天三夜選的。但話說回來,安子大家都說你們很有緣分,現在又到同一間公司……」
魏安笑咪咪地。「誰說的呢?」
「大家啊!每個人都這麼說嘛。」
「呵呵才剛來公司沒多久就鬧得人盡皆知啊這也太神奇了。林哥,
這樣吧,我也來幫你宣揚吧,我保證一個下午就能讓大家都讚歎你跟你的天降奇緣,不會讓人發現背後放話的是我。」
陸熙知自電腦前抬頭看他一眼。
宋雷夫坐回自己的位子後也若有所思地瞟去一眼。
只有林胖一頭霧水,問道:「可是你手機上明明有她的照片……」
魏安笑著刷開手機,點開今天唯安的自拍對著林胖。「真的像嗎?我倒認為一點也不像。她叫唯安,跟大家說的徐思平不是同一個,我也絕對保證我不是追不上徐思平而去改追我的唯安我是真的。」他頓了一下,輕聲說:「非她不可。」
林胖仔仔細細看了下。「明明就像同一個人,安子,你也太強了,能分出這兩個人的不同,害我現在也覺得好像真的是兩個人。」
魏安哈哈笑道:「本來就是兩個人。」
「這樣說起來你的唯安頭髮軟了點臉圓了點,笑起來那個嘴唇是微微嘟起,喏,就像我現在這樣嘟著很想讓人親下去,這是在引人犯罪……」
魏安看著他。
「呵呵。」林胖立刻乾笑。「我說笑的。我是想說那我可以追她嗎?我是說樓下那個跟你很有緣分的?我有問過大家都說,因為跟你太有緣分了,別的男人都不好意思追她,所以到現在都沒有男朋友。」
魏安笑道:「林哥你要是追上了,我替你慶祝。我非常期待有那麼一天大家會傳說林哥跟她才是真正的天作之合,我不過是你們千里相會的橋樑而已。喔,對了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家世不錯在家裡是個嬌寵的大小姐會來這種地方工作圖的就是新鮮感吧。林哥你要追人家可不要抱著什麼玩
玩就了事,人家背景硬小心生命你得抱著一定把人娶回家的想法去追人。」
林胖摸摸下巴。「有錢人啊,難怪我看她氣質就是不一樣……你的唯安再給我看一眼嘛我覺得也很有氣質,讓我再看一下。」
魏安毫不猶豫地把手機收起,笑道:
「我家的只能靠我嬌養可不比另一個大小姐,你要追上了可以少奮鬥三十年,她倆完全不在同一個起跑點上。」他有意無意一直施加可以少奮鬥三十年的概念。
林胖聞言更加躍躍欲試,回去設計追妞計劃。
宋雷夫又看看魏安,拿著遙控器對著他猛按,看看這傢伙那剛才傻笑的模式會不會再回來,現在的笑法沉呢。
「有空嗎?出去聊聊?」
魏安本來已專心在電腦的資料上聽見這話,抬起眼對上陸熙知。他笑:「好啊。」順手從小冰箱拎了兩罐啤酒出去。
宋雷夫插嘴:「喂,安子,你不是說過兩天要做啤酒雞嗎?」
魏安笑道:「雞都還沒買呢,宋哥急什麼……改做花生豬腳好了,是青木瓜有用點還是花生豬腳?」說到最後魏安已經是自問自答地走了。
「花生豬腳好像是月子餐耶……又好像是豐胸的,我們不需要吧?我胸部夠壯了吧!」宋雷夫大叫著。
魏安跟著陸熙知,一前一後來到安全門後魏安沒有追問的意思,把一罐啤酒拋給陸熙知。
他坐在樓梯上,灌了一口冰涼涼的液體自食道衝入胃部滿足地歎口氣後,隨意摸了下頰面,果然熱烘烘的。他把啤酒放在一旁不再飲用。
「照片我再看看。」陸熙知站在他旁邊說道。
「好啊,陸哥,你看仔細,別認錯人。」魏安笑著遞手機。
陸熙知看了他一眼。「上次喝是什麼時候?」
「不就是大二那年除夕在你家嗎?我喝了後才嚇到,滿面紅通通,四肢發軟,幸虧在場只有你們。在外頭我就不碰了,這幾年多謝陸哥替我擋了。」
陸熙知居高臨下揉了揉他細軟的頭髮,魏安心裡苦笑,卻沒有阻止。
他都幾歲了,陸哥還當他是當年那個打不過人的小學生嗎?反正也無害,就隨便他了。
陸熙知仔細地看著手機裡的照片足足一分鐘,才還給他。「照片裡的,就是跟你同居的畫家朋友?」
魏安抬起頭,對上陸熙知純粹詢問的表情。突然間,他想起陸哥是看過唯安的,在他高中的時候。
那時候的唯安看起來確實比他大,但現在兩人年齡差不多了,陸熙知應該已經看出來了,如今的魏安卻奇異地沒有任何擔心害怕。
陸家父子都知道,他也知道他們會保密。
「是的,唯安就是她。」魏安輕聲答著。
「跟那位徐小姐真有點像。你上大學前大病一場,去醫院吊了幾天點滴,當時你的高中朋友來看你,裡頭有一個長得像照片裡的,不是唯安吧?」
魏安點頭。「當時我沒注意同學裡有她,但如果有像唯安的女孩來看我,那一定就是徐思平。」
「人家為了你,應徵到這間公司,不要給她太難看,她伯伯是爸的好友。」
魏安無所謂地聳肩。他笑道:「有人要追她,我鼓勵而已。林哥是什麼樣的人,你比我還清楚,不壞,就是語氣猥瑣了點,如果真能追到她,我認為這或許也是一段奇緣。」他停頓片刻,輕描描地說著:
「何況,比起我真正想對她做的那種不容於法律的事……如果他們能在一起,徐思平會感謝他的。」
「你看著辦吧。」陸熙知只是負責傳話,知道魏安有分寸,也就不多話了。
「對了,陸爸的滷菜真是太棒了。上次我帶回來的滷菜,唯安第一天感冒吃不下,第二天等我回家後,那鍋滷菜去了三分之二,我都嚇到了,哈哈。」他口氣一改,仍有笑意的語氣卻略帶慎重。「陸哥,哪天我帶她去陸家吃個飯吧。」
「好,那天我也一塊回家。」陸熙知看看表。「等你手腳有力氣了,自己回去吧。」
魏安微微笑著,頭也不回地朝他擺擺手。
在他的記事本裡,一一記著所有人的恩情。舅舅墊的學費他早還得差不多了,就是陸家父子這方面比較難搞定,金錢好談,人情難還。
在他自覺最走投無路的時候,是陸家父子拉了他一把,這份恩情他難以計量,只能在日常生活裡一點一滴的折算當還了。
考大學後他大病一場,是陸熙知背著昏迷不醒的他上救護車,是陸爸聯絡他信任的醫生,是陸姨燉著雞湯天天來看他。
把他快還完的人情又打回原形了。他都有點混亂了,這些事是爸媽該做的,他們搶著做幹什麼?跟舅舅舅媽一樣,入院出院各來一趟,面子上過得去就好了,不是嗎?害得他現在不知該如何計算這筆帳,只能順著走下去了。
就連唯安的事……等他意識到時,他已經信賴陸家父子了,這種心態他自己都無法理解。
喝了啤酒,全身有點懶洋洋的魏安又一張張刷著手機裡的照片,有唯安自拍也有他拍的,每次在翻看時他還是有那麼點提心吊膽,怕下一刻照片消失了。
只要照片在,唯安就會在,這是他緊緊攀附著的信念;他不得不去信,否則他不知道會不會陷入無時無刻的恐慌。
當年她徹底消失時,他連個信念的東西都沒有,只能死死盯著每一場雨的到來,明知不會出現卻還傻傻地抱著期望……那種日子他絕不想再經歷。
如果黑色本子還在就好了,或許他可以從中尋找更多蛛絲馬跡來確認唯安到底成功了沒,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會馬上燒掉。
噹的一聲,他回過神,盯著手機。
小寶,下雨了。我還在,別擔心。
下雨?魏安一愣,自樓梯間站起他還是有點虛軟,遂靠著牆壁。line又跳出一行字:
我出來買顏料,在你公司附近,現在我在咖啡廳裡躲雨。小寶,等你下班來接我,外帶披薩回家?
他輕笑出聲。「你根本是怕再喝粥吧?」他左手按鍵速度快,回覆著:
好。披薩配難湯,湯你一定得喝。我們來偷師,看看下次我能不能做出比外面好吃的披薩。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態度自在,令他的情緒也跟著穩定下來。下雨,沒什麼大不了的,他下意識看了眼電子錶上的日期才兩個月啊如果現在已經是十年後了多好,他就能更篤定她續命成功了。
line又傳來一張放在椅上很有重量感的背包以及有拉花的咖啡、令人垂涎的蛋糕,蛋糕旁邊放著一張小紙條,上頭寫著:不好喝。你成功了。
魏安捂嘴大笑。他姐還真的知道他在做什麼啊,每天讓她習慣他創造出來的口味,久了也就離不開他手藝了。她就是個饞包,太好勾了。
line又傳來一句:背包好重喔,小寶你力氣大,要幫我背回家。
魏安盯著這行字許久,滿意地笑了。
在家裡這段時間,所有的重物都不再像少年時期兩人吃力合扛,而是全由他這個男性勞工出面,她從開始想要幫忙到最後麻木地繼續看著電視,這意味著她已經習慣她眼裡所謂男人可怕的力量吧?
在老別墅那晚他知道她被他的力氣嚇壞了,但他就是死抱不放,一旦放了,誰知道人會不會又就此消失?
如果她還是會消失,那就一塊消失好了,他抱著豁出去的想法,哪知……陰錯陽差地給她投下震撼彈,讓她很快地意識到魏安有男人的力氣、有男人的感情以及男人的慾望,魏安已經是個成年男性了,為此,他感謝自己那晚所有出自本心的所作所為。
他噙著笑意,興致勃勃地重讀她傳來的line。一開始他只是想確認她每一刻都在,並沒有背著他又消失,但現在他不得不承認,他十分喜歡這種沒有重點、不用戴面具的家常閒聊。
彷彿回到八年前,沒有父母沒有兄弟姊妹,只要有她,他就有了生活的動力,不像之後……只剩一副軀殼在說話、在工作、在微笑,明知該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心頭就是空空落落地,哪怕陸家父子對他很好,哪怕舅舅、舅媽有心培養良好的舅甥關係,但他始終沒有辦法全心地去交流。
從那個時候起,他才發現,有些事,過了那個時間點,就已經無法再重新開始了。
在這個世界上,魏安願意付出所有的,魏安全心信賴的,從頭到尾,只有一個人。
又有一張圖進來。是一個爆炸頭?他納悶。從側面看,只看見些許的頸子以及短短的黑色卷米粉。
小寶,隔壁桌,我偷拍的,好看嗎?
今天他的工作還算輕鬆,等其他兩人進公司了,他才需要進入情況,到時陸哥會通知他,因此他悠閒地回著她,寫著:
好醜。是女人吧?
他等了五分鐘,才有新訊息進來。
小寶,是個美女耶,你尊重點。
他眼底傾洩著溫暖的碎光,左手指迅速打著:再怎麼漂亮,燙了那種爆炸頭跟花媽差在哪裡?我喜歡直的,長的,順的,像你那樣剛好。他想了一下,帶點趣味地搜尋卡通裡的花媽照片傳過去,補了一句:你看看,你隔壁桌的是不是很像她?下次找卡通給你看。
騫地,他心裡又是一動,課了一聲,寫著:等一下,姐,你不會是想去動頭髮吧?千萬別染別燙!
line又送來一張雜誌上的圖,大波浪的。我想燙的是這種。
魏安皺了皺眉,又笑。他寫著:愛了?
愛了。
魏安歎了口氣,喃道:「真遺憾啊。」在他的春夢裡,她一直是柔滑的直髮,他還以為有一天可以夢想成真呢,叫她換回離子燙不知她肯不肯?雖然這麼想,他還是非常積極地回著:看起來還不錯,自拍一張給我看,嗯?
他腦中開始搜尋著有關大波浪的讚美詞。
這次又過五分鐘,久到他都以為手機壞了,照片終於傳了進來,他笑著一看,僵住。
一顆黑色的花椰菜?
他特地定睛再看一次,沒錯,自拍的女人像一個在賭氣的洋娃娃,眼眸沒對著鏡頭,就這樣黑白分明含怨地看著另一頭,抹著亮色唇膏的唇瓣一如往常讓他想親吻,但她的頭頂怎麼回事?爆炸的黑雲?她手裡還拿著一張紙條對著鏡頭,紙條上寫著:我就是花媽。
他作接打了電話過去,還沒說話呢,她就悶悶不樂地說:
「小寶,這是怎麼回事?明明我要的就像是雜誌上那樣,為什麼會弄得這麼短這麼卷?這個世界是怎麼了?設計師以為我是黑人還是歐巴桑?電視劇裡的歐巴桑都是這種髮型吧?我看起來很老嗎?我走錯世界了是不是?」
「這……咳,這也很好看啊,姐,你挑的哪家啊?」
「你公司附近,我看人多就進去了,一定是哪裡溝通不良。」唯安至今感到納悶又欲哭無淚。「是我中邪了才會走進那家店還是設計師吃了錯誤的翻譯米糕,才會燙成這種頭?」
他皺起眉頭。「什麼中邪了,你恐怖片看太多了吧?那家設計師心不在焉,以後別再去了,最壞是小事,傷到人怎麼辦,不對姐,以後你想動你身體的任何一部分,都必須先經過我的同意。」
「……這就叫霸道嗎?」她不滿地問。
魏安冷靜地回答:「這是身為男友的權利。」
「哦……那女友的權利呢?我怕我又走錯世界搞混了,小寶你先說明一下吧。」
魏安垂下眼,忍住笑。他可以說他姐每次不懂時虛心求教都呆得很萌嗎?真是他說什麼她信什麼。
他正經地說著:「你有任何金錢上的需要、心靈上的需要甚至……肉體上的需求,都可以跟男友要求。聽起來你賺很大,是吧?」
「聽起來很合理。可是,小寶,為什麼我覺得你同時也賺很大呢?」
他實在忍不住直笑。「所以說,這就是互惠嘛。你得利不就是我得利嗎?那個……咳,姐,你也知道這種互惠並不是一個短期性,它擁有比較長的一段時間才能感覺到這種互惠的好處。情人走到婚姻,從婚姻到老……很長……」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小寶,你想跟我玩短線?我不玩短線的。」
「不,你信我,現在我只做長期投資。」魏安很鎮定地說著,在心裡則大喊「yes」。是啊是啊,是他沒有想仔細,自己居然還在那裡埋頭想著要怎麼把她拐到另一條路上。
她老愛嫌電視劇的感情線不合理,老是叮嚀他就算早戀也要以婚姻為前提去交往,現在他算是豁然開朗了,她所受的教育與她當初身處的風氣多少還是根植在她空白的記憶裡,讓她不自覺地反應出來。
感情對她來說,從來不是一個短期享樂的東西,而是慎重考慮後,一旦點頭,在她心理上就是一條長遠共走的直達路。所以,他已經跟她走在這條直達路上了嗎?
他還是有點回不過神來,好大一塊餡餅幸運地砸在他身上,讓他想再憤世嫉俗都做不到。
他垂著眼,笑容擴大。忽然間,他想起一事,十分嚴肅地說著:
「對了,你別在乎那個徐思平,別因為人家說她跟你長得像,你就去弄個頭發來區別。在我眼裡,她什麼都不是,連路人都不算,你別被她影響。」
「我從來就不做這種無聊事,不過就是有點像而已,她能取代我的價值嗎?」
這種臭屁的驕傲他還真是習慣了,他笑道:
「對,她根本取代不了你。你感冒才有起色,記得在店裡也穿著外套,知道嗎?把地址念給我,我下班後馬上去接你。」他聽著她念出的店面與地址後,復誦一次,就相互道別了。在切掉通訊的瞬間,他聽見她輕聲說道:
「雨好大……逢魔時刻快到了吧……」
魏安一怔,要再撥打回去問她在說什麼,但又認為自己太神經緊張了。
唯安那語氣分明是在自言自語,他幾乎可以想見她一邊看著窗外一邊自說自話。她看電視時也會這樣,但,什麼是逢魔時刻?她想看的電影?
他一頭霧水,才一抬頭,就見有個女人站在安全門那裡。
長發過肩,劉海平齊,一身套裝有著出乎意料的俐落感。
魏安突然想起在國中畢旅前後,班上玩真心話大冒險,問著各自喜歡的型,那時他對女生一點興趣也沒有,滿腦子只有出人頭地,但又得配合大家,最後直覺脫口他姐的型,長髮絕對要過肩不燙不染,劉海齊平……那還是為了幫他省錢,唯安自己剪成娃娃劉海,直到她發現電視劇裡有個惡毒女人也是這種劉海,她迅速就改了。
不管她改成什麼樣,在他眼裡,世界上再也沒有比她順眼的女生了,當時他一心這麼想著,現在似乎也沒變。
他從頭到尾都沒變,很明顯地,徐思平也沒有變過,她一直維持這樣的髮型到現在。
怎麼會有人以為,不用付出,不用費心相處,就端著架子保持著那個外形,遲早喜歡的人會去追求她?這是什麼神邏輯?
他站在那裡動也不動,就這麼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沒多久她轉身走了。
他唇畔冷笑。這下子,她聽得一清二楚了吧?他說盡難聽話,就差沒有殺人放火了,她還當他是騙人。
女人總是信賴所有能夠偷聽到的話,因為在她們眼裡,這才是真實。
女生的想法他以前不理解,也認為沒必要去瞭解,她們又不是唯安,浪費時間做什麼,現在他卻深刻地明白,有些女人不是你保持距離就不會惹禍上身的。
如果沒有唯安,他跟徐思平會有緣分?放屁!她會看得上一個沒出息的混世魔王?
如果不是想要讓自己跟他姐過得更好,他不會緊緊攀著出人頭地的信念,抓住每一個機會。
他甚至清楚地知道,沒有徐唯安,他連念到大學都會在寄人籬下裡憋屈著,承受每一次的被誣賴,更不可能在學業上保持著出色的成績。徐思平想要坐享其成?做夢!
他這個人做事就愛斬草除根,現有法律跟徐家的勢力讓他不能狠著來,但他可以迂迴著來,哪怕她現在終於信了,他也會繼續未雨綢繆將她推銷出去。管她跟什麼男人有緣沒緣的,那張臉在她身上,真是令人噁心之至。
她連他的本性都不知道,也妄想他付出他的感情?神經病!
陸熙知自辦公室出來,在走道上看見他,說道:
「正好,人都全了,在下班前開個小組會議吧。」
魏安應了一聲,跟上去,隨手將啤酒丟進垃圾桶。他突然問道:
「對了,陸哥,什麼是逢魔時刻?」陸熙知頭也沒回地回答:
「你不知道?也對,你很少看這方面的書。逢魔時刻大概指日落時刻的前後,正是白天與黑夜的交接,聳動點,也可以說是太陽消失的剎那,陰與陽生與死交換的一個模糊時段。」
魏安聞言,臉色微變。
我的過去一片空白,但我從不認為記不起的那段回憶是不好的,我並沒有任何怨恨、憤世的情緒,我想我的家人對我很好的。雖然不記得他們,但我會懷念他們。
如果別人跟你是緣分(誰信啊?),我們之間就是堅固的思念(因為我造的孽太深了),魏安,小寶,魏寶平,我有沒有告訴你,那天在別墅裡你壓著我睡著後,我一直看著你。
第一次,請記得,是第一次,把人看入迷了,也不知道將來還有沒有這種時候……請問,這件微不足道的小秘密,可以交換請魏先生穿西裝給我看一眼,讓我陷入第二次著迷嗎?
求婚什麼的,你真是讓我太失望了。
——唯安
「雨真大……逢魔時刻要到了呢……」唯安看著窗外昏暗不明的天光與紛紛亮起的路燈共同撐起的光明。
即使如此,在驚人的雨勢下,她也只能看見外面緩慢而過的隱約車燈。
撐著傘的路人如同被沖刷的人形剪紙,模糊不清地自窗外匆忙掠過唯安迅速收回視線。她不怕看恐怖片,但今天總有一種外頭是另一個世界的錯覺。
一杯拿鐵喝光了,草莓蛋糕也早吃光了,雨勢都還沒有減緩的跡象唯安只能拿著化妝品的宣傳單研究。
說起來,她還沒有化妝過;以前小寶也不懂這些,他能記得女生的內衣褲就了不起了。
桌上放著手機,她有時看看宣傳單,有時又刷一下魏安的自拍欣賞一下。進咖啡廳避雨的人愈來愈多,讓她不得不挪動沉重的背包,與人共座。人多才好像菜市場一樣吵,她比較安心。
哪怕有人頻頻對她黑色的花媽頭投以崇高的敬意,她也是端著氣勢坐在這裡,絕不捂臉跑走。
就是有點冷,她想。明明穿著他的軍綠色大衣,還是有那麼點寒意。
小寶從小時候就開源節流,只要有支出,大筆的一定是用在她身上,用得她部不好意思起來,於是習慣借他的衣服來穿,反正她穿得下,不講究,小寶從那以後也盡量挑中性的衣服,到現在哪怕他替她衣櫃裡加了許多衣服,她這是在第一時間去翻他的衣服。
在這個世界裡,都已經有她習慣成自然的事了啊……以前她總是隨波逐流,如果她必須回佛牌,那必是神的旨意,她會想著「好吧,那就回去吧」,不排斥不抵抗,這樣才能在佛牌裡知足常樂,自得其樂,不然她想她會離發瘋不遠。
現在啊……她指尖滑過手機裡的照片。她腦海裡浮現那天在別墅的長廊裡與魏安剎那的照面。
對他而言,她已經是多年前的歷史了,他竟然還能在一眼間認出她來,尤其他明知道別墅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徐思平在。
她又想起陸熙知父親那通電話裡的反話。同居的女生跑了,他發現後大病一場,好不容易快要回到正常軌道了……魏安從頭到尾都沒有忘過她。沒有期待就沒有失望,難道他會不知道這個道理?他比她還聰明,一定知道有些人事該放一定要放下,偏他就是放不下。
她湊近手機,盯著照片,微微噘著嘴喃喃道:「都是你,害我也跟著放不下。我不想回去了,我不要回去了,我想在有你的這個世界,跑錯世界也無所謂……」她有點煩惱,萬一哪天真的不幸又回佛牌,八成在裡頭會是一種生不如死的煎熬,她光想到就害怕。
最新八點檔的主題曲自她手機響起,短暫地打破咖啡廳裡的老式音樂。她才接起來就聽見魏安說道:
「姐,雨大有點塞車,你再等一下,過了前面的十路字口就通了。陸哥在我車上,我們順道載他回去,他的輪胎爆了……那是什麼歌?」怎麼這麼清楚又老派?
「店裡放的,聽說是很久很久以前的老歌,我本來想請店員放甜蜜蜜什麼的,她說那首老歌她們老闆心血來潮,自己去錄製一首,就放這個月而已,要我們多多包容。小寶……明明我沒聽過,但我有點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呢。」
電話那端沉默一下後說道:「那一定是你在那裡的時候聽過,卻漫不經心沒記下來。」
陸熙知在車上,他就以「那裡」代替佛牌。唯安也不是非要個答案,她嗯了一聲,要掛電話前,又聽見他開口:
「唯安,你聽我說,雨太大了,車子停靠不容易,你先出來等一下,到時直接上車。」
「好啊。」
「那你馬上去結帳,手機我不掛,等你出了店門我再掛。」
這傢伙是怕她沒錢付帳還是店員會欺負她?唯安一頭霧水,仍是拎起背包去結帳。
「不好意思,順便再給我一杯溫水,熱點最好。」她道。
「溫水?」手機那端也聽見了。「你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有點頭暈想吐,可能店裡太冷了。」
魏安歎了口氣。陸熙知在車上,他也不方便多念她幾句,以前她是什麼病痛都沒有,現在這算不算原形畢露?底子沒有他想像中的好。他把她太冷歸在她感冒反反覆覆上頭,一時也沒有想到其它。
「好了,長官,我一切順利出來了。風大雨大,就等著你英雄救美。」她撐起傘來。
他被逗笑了。「我馬上到。」掛了電話。
唯安深吸口冷空氣,掩嘴輕咳幾聲,精神轉好許多,另一個世界的錯覺也沒了。
有一輛黑色轎車,幾乎是臨時煞住,就在她的不遠處。
她疑惑瞟去一眼,車窗被降下來,一名三十出頭的男人往她這裡看來。對上視線後,她才想起這男人有點眼熟,就是白手起家專訪的那個嘛。
真人跟照片差不多,就是此刻複雜的眼神讓人感到寒毛直立,那個男人嘴裡動了動,口形是……
唯安?沒印象。她若無其事地移開目光。背包裡只有顏料跟畫具,隨時可以丟棄,她老覺得這個男人看她的眼神很詭異。
從電視劇來理解分析這個世界,她認為小寶所在的這個世界神經病不少,她得隨時找好逃生路線。
她目光不經意地繞了一圈,在看路線的同時,也在關注魏安的車到了沒,忽然間,她看見對街與她一模一樣的臉。
撐著傘,穿著套裝,一頭直髮,跟上午鏡裡的自己好像。唯安瞬間愣了一下,恍然大悟。
這個女人是徐思平!
老別墅二樓後的女人,她記得。
她面上細微的表情,在車裡的男人也看見了,循著她的目光他移到另一邊,也跟著面色遽變。
就這樣隔著街,徐思平一直注視著她。
唯安一直認為人是獨一無二的,再怎麼相像的人也會因為各有特色而不會被錯認,但在乍然看見的這一刻,她冒出了一個荒誕的想法:小寶這八年沒有片刻移情過他真是火眼金睛!如果不要這個男人,她會有罪!
突然間,徐思平有了動作,她撐著傘,過街朝唯安這頭走來。
唯安第一個反應是這傢伙沒上過小學嗎?她可是一路跟著小寶教科書學上來的,行人要走斑馬線,好不好?
緊跟著,唯安心思一頓,迅速抬頭看交通號志,同時她尖叫一聲:
「喂喂!那個誰?卡車卡車!退回去!你找死啊!」
大雨滂沱,幾乎人人撐著傘,遮擋了部分視線,包括她與徐思平。
當她傘斜到另一角去,她才看見有輛卡車迎面急馳而來。
徐思平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大雨一直冰涼涼地下著,下到人的意識開始模糊起來……
唯安有點站立不穩,靈魂像抽離般,飄至高處俯看著自己。
她看見在大雨裡,自己穿著老式連身過膝的衣裙,剛燙的頭髮卷卷短短,一臉欲哭無淚地走到路口。
對街有個小孩跑著跑滑倒了,兩輛大車奔馳而來,沒有煞車的跡象,她大叫一聲,義無反顧地衝了出去……
明明她神智不清,卻又清楚地察覺自己丟下沉重的背包,一腳跨進車水馬龍裡。
這一次,她一定可以做到的。
只要沒有瞬間的遲疑,她會比車子快一步拉開人的,這一次所有的人都會沒事,這樣的信念深植在她心裡,讓她無法抵抗。
她死死盯著徐思平,跑進了車道中。
徐思平看見她的行為,明顯錯愕後,本能地放下傘往左邊看去,恐懼布上整張臉,她放聲尖叫起來。
在她終於碰觸到還在大叫的徐思平時,她心裡鬆了一口氣,再一秒,只要再給她一秒……
緊接著,無數的喇叭、煞車聲、尖叫聲、撞擊聲前後紛亂地響起。
那個穿著連身過膝衣裙的唯安與她同時被撞飛,落回地面時跌在一塊,幾近重疊,鮮血迅速自她們身上流了出來……
她心裡惶惶不安,情緒如隔著一層薄薄的紗面出不去,眼裡也看不清,甚至全身使不出任何力量來。
她只想知道那是誰的血?她的?還是另一個?她不想死,她還要活下去……活下去……
朦朧的視野裡,剌目的血色像被大雨沖刷而去,漸漸地自地面淡去,展露出它原燈的深綠色。恍恍惚惚叫她知徐思平剛剛出去不久……
別怕,唯安!
爺給你接,不痛,很快就會結束了你還有一口氣在——爺爺知道你聽得見。是徐家對不起你,爺爺一定會救你,你什麼都不要記住,你只要記得,要忍耐,別強求,這會讓你好過點,你從小到大沒做什麼壞事一直是個好姑娘,一定會有人能夠永遠留住你爺會用盡全力瞞天過海。
「唯安!」
「小寶,別碰她,等救護車來!」
「救護車叫了沒?叫了沒?不對!不能叫救護車!哥!她不是……她不能……我不確定她的身體是不是跟我們一樣……」
「我想起來了,爸提過。」男人壓低聲音:「小心點,我們冒險先抱她上車。爸有朋友在附近的小醫院,我們先過去檢查一下,唯安看起來沒有嚴重的外傷,如果沒什麼大問題,趁機也做個全身檢查,以後就不用怕了。」
唯安快合上的眼簾裡只有下著雨的灰色天空,偶爾有男人的人影進入她的視線裡,跟她說著什麼話她聽不清楚。她無意識地喃著:
「……爺爺?」
「姐,別怕,有我在,我不會讓你有事的。」男人壓抑地說著。
她額頭被重重吻上,四周在晃動她一直看不清楚抱著她的人是誰,只知道這是一個試圖冷靜、但心跳快到她一直被驚醒的男人。
有一個人跟著走了過來,在大雨裡,快速地拍了拍她的頭,她認出那是一隻老人的手,上頭佈滿皺紋,手腕以上被中山裝的袖子遮住,只能從衣袖看出這個老人不胖。
不怕不怕,唯安,我們成功了啊。你的命終於從那一天跳躍過無數歲月,於現在接續下去了爺可以安心了。以後你要好好地保重,記得,不要嘗試記起過去,把我們都忘記吧。
一個將會有美好日子的人,是不會再回頭看過去的,以後,你要好好珍惜這個人對你無形的思念,仔細聆聽他心臟的跳動。沒有他,爺爺遺憾一生。好了,爺爺走了。
唯安抬不起頭,只能看見老人肩以下的身體。老人走得很快,跟著他們邊走邊說,她才順著老人的食指,無神地看向她臉頰旁的胸膛,老人就已經毫不遲疑地繼續往前走,與他們徹底錯開。
唯安慢慢地合上了眼。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兒開在春風裡,開在春風裡……
輕柔的歌聲持續地牽引她的意識,當她徐徐張開眼眸時,發現自己正躺在床上。
這讓她想起她感冒的那幾天,魏安都在她房裡工作陪她,偶爾他會放著這首歌讓她好入眠。
現在魏安應該也用著筆電陪著她吧?她轉著僵硬的脖子看著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單人病房,只有一小盞燈在亮著,而房裡空無一人。
她試著坐起來,側腰卻痛得她脫口叫出來。
「你想喝水?」
唯安驚得又叫了一聲,她轉頭看向窗邊。
魏安平靜地自陰影裡出來,替她倒出溫開水。他看了表一眼,拿起茶几上準備好的藥袋。「正好八小時吃一次,現在時間到了。」
她看看自己的病人服,再看看他不算嚴厲但面癱似的表情。
「小寶,我起不來,腰好痛。」
他站著思考了下,改坐在床緣,將她抱坐起來靠在他胸前,再取過藥丸跟溫水。
她動也沒動。
「唯安,又怎麼了?」
「我在聽你的心跳聲,現在你的心跳聲很平穩嘛。」
「是嗎?」魏安餵著她吃藥喝水。喂完後他想要幫她躺回去,她的雙手纏上他的頸子,不讓他離開。
「想要我身上的氣味才睡得著嗎?我把衣服脫了給你。」他淡淡地說著,自動自發地解開鈕扣。
唯安迷惑地看著他,持續的藥效讓她的腦袋一片漿糊,她看到他解至最後幾個扣子時,哦了一聲:「不用了,你也會冷。」她雙手自他頸上收回,縮到被子裡躺好。
魏安見狀,眼底又急又怒,俯頭瞪著她。「你不要給我亂想!我沒不要你,我是在生氣!」
她又張開眼睛,愣愣看著他。忽然間,她又伸出雙臂勾住他的頸項,微微噘著嘴。
魏安動也沒動。
她借力抬起頭輕咬他的唇瓣後反覆用心吸吮著,雖然他還是沒有動作,但她敏感地感受到他呼吸漸漸沉重,她的掌心滑到他的左胸膛,心跳果然加快了。
她鬆了口氣,軟綿綿地微笑:「好了,我證明我沒亂想了。你把衣服穿好……」才躺回去,就被尾隨而來的唇舌給重重霸佔了。
魏安用這個吻展示他個人極具暴力的一面。她唇舌的力量遠不如他,只能敲他,只能被他一意孤行地殘辱凌虐,攻城掠地,連讓她配合一下都不肯。
她不受控制地拱起身兩人交合纏綿的唇間不由自主地逸出噴噴聲響,聽
得她臉紅心跳,讓她想起有一年,小寶的同學拐他去看人片,她聽見的那一部分,跟現在有那麼點相似……尤其當她察覺他極有熱度的手掌正滑進病人服裡摸上她的臀瓣時,她認為時候到了,兩人中有一個必須狠狠地打醒另一個,她絕對自願當打人的那個,於是她毫不留情地捏著他的雙頰。
他驀地停住。
病房裡,一片寂靜,只剩兩人用力的喘息。
他撇開視線,慢慢地抽離,唯安瞟見他鮮紅欲滴的嘴角還牽著銀色的細絲,她心一跳,連忙替他擦拭,連帶自己也擦乾淨。
因為她這個動作,他瞪著她。
「魏安,你很色耶,這裡是病房吧?你剛才想做什麼?」
「……我再色,也只對你色。」他垂著眼,聲音沙啞。停頓一會兒,他情緒稍平復了,才低聲道:
「好了,你睡吧,我在旁守著。醫生說你沒有什麼大礙,就是跌在地上時撞到腰側一大片,需要一、二周休養。喏,你不是要我的襯衫嗎?我不冷,你拿去好睡。」他又解著扣子。
「等一下,小寶,我想跟你說……」她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的動作。她咳了一聲,他捲起衣袖的臂上有著撞傷,雖然已經上過藥了,但這明顯是新傷。「你這傷哪來的?」
他盯著她,慢吞吞地說:「我目睹你跑進車道,去救一個你完全不認識的人,我一時情急,回轉對向車道試著擋住那輛卡車,一點撞傷不礙事,當時有另一輛車也冒險擋道,我不知道如果沒有那個好心人的幫忙,今天我會面對到什麼結局。再過八年,我三十三,再八年,我四十一……」他落寞地笑一笑:「我也不怕,反正我等得起嘛。」
這簡直是故意拿大頭針不停戳她心窩,唯安充滿內疚,但明明不干她的事……「小寶,我一定中邪了」
他看著她,皺起眉頭。「怎麼老提中邪?」
「我沒有要救她……不,應該說我知道她很危險,我有出聲叫她了,但我沒有要進車道。我不是那麼喜歡在移動中的車子……我不想靠近它們……我甚至有點害怕。小寶,你說這是為什麼?」
車禍。驀地魏安想起那黑色本子裡的第一句話。所以唯安潛意識拒絕靠近移動的車子。
「那你去救她做什麼?」
「我不知道,我好像被控制了。我是說,我知道我在做什麼,可是我無法自主。」唯安至今想來就不太舒服。「一定是中邪吧!小寶你聰明,你替我想想。」
魏安愣了下,尋思片刻。又聽她說:
「為什麼你帶我來看醫生?不是沒有身份證明嗎?」
魏安漫不經心地回答道:「這裡有陸爸的朋友,我先送你過來,順道做個全身檢查。」
唯安見他又慢慢坐回床邊,很明顯地氣消了大半。她想她還是別問徐思平如何了八成送封別的大醫院裡去。
她試探地問:「小寶我有點睡不著你襯衫借我?」
他瞟她一眼,答道:「我也會冷,你身體借我取暖?」
怎麼前後反應差好大?她忍住笑,自顧自地躺回去。
他也細心地替她蓋好被子。「我就說,徐思平是個麻煩,今天肯定她聽見我復誦咖啡店的地址。」他有點懊惱。
「你說我改天以救命恩人的身份去要脅她放過美男子魏安,她肯不肯?」
她笑,又道:「小寶,你不准上床啊,手讓我握著同,我瞇一下。」
他順著她的心意,坐在椅上讓她握著手入睡。他彎身順勢摸摸她頭頂奄奄一息的花椰菜時,她突然又張開眼瞪著他在半空的手。
該早習慣那些對她來說很奇怪的感情線了。不過他是滿意外的,他以為她是偏保守的,至少,他一度在思考她對婚前性行為的牴觸程度,要婚姻就要身份證明……這還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吧。
他失笑。他被她保守的個性影響,她又被開放的電視給影響嗎?這什麼跟什麼啊……
坐回椅子時,他彷彿聽見她低聲呢喃:「果然電視誤我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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