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艾琳《夢伴一生》

陳艾琳 - 夢伴一生

從小到大,她所有的記憶都與他有關,
是他幫她釘書架、教她騎腳踏車;
當她為考試成績心煩,他總會陪她到後山的大榕樹下散心。
他雖是個花心大蘿蔔、放蕩又好玩,
但多年後兩人相逢獨處的那夜,
他謹守禮教,沒上床佔有她就拍拍屁股走人,
甚至還肯聽她勸,心甘情願回家被寡母處罰挨打,
甚至連她老母住院,都不厭其煩地跑去守夜。
老母說這種男人才是好老公,會真心對她好,
但她懷疑,自己真是如來佛制伏得了這只孫猴子嗎?


【出版日期】1997/07/01
許卿長安

楔子

  拒絕結網的蜘蛛   

  時常感覺寫小說的人像蜘蛛,至少我自己是。

  男女主角當然是我的獵物,為了用「結局」啃噬他們,必須以其個性心理為經——連串巧合、偶遇為緯,織成一幅蛛網,辛苦經營,不能遺漏任何一道細縫。

  為自己的蜘蛛性格懊惱不已。

  已經有數年的時光,浪費在要不要繼續當蜘蛛的掙扎之中,因為人生道路多歧,選哪一條路走都行,似乎不必非寫小說不可。

  畢竟還是敵不過內心那只蜘蛛的召喚,在封筆多年之後,終於又回到書桌前,又一次汲汲於吐絲的工作。

  這次,我改變作法,成為拒絕結網的蜘蛛。

  我不再將孟剛和孫亮娟當作獵物,反而讓他們主動一些,牽著我的情緒走。

  這個故事並不是從一數到十,按各章順序寫的,我必須承認。為了樂趣,我先完成孫亮娟在路上吹口哨、吸引孟剛加入的那一幕,不為別的,只因我喜愛貝多芬,又從小就對「快樂頌」的曲調耳熟能詳。

  沈茵玫是另一種寫法,我心中有她的藍圖,並且很不道德的把某位友人投射其中,她的五官愈見分明,我愈要花力氣為她易容打扮,只好把她留到最後才處理,小心翼翼,深怕洩漏了友人的習癖。

  啊!風日灑然。

  蜘蛛若是不結那張八卦形的網,就變成自在瀟灑、四處遊走的流浪客——而我擺脫啃噬獵物的惡夢,自己感覺風光搖曳、天地萬物皆親。

  多年以來,寫或不寫的迷惑,終於一次解決了。

  我會繼續寫愛情,樂意當不結網的蜘蛛,但年歲漸長,也會在愛情路上停停走走,真的不願意把愛情寫得肉慾橫流、偏激癡狂,因為在現實生活裡,幾乎找不到那樣如癡如醉、欲仙欲死的夢幻感覺。

  我只信仰兩情相悅,愛情的本質,應該著眼於這個「悅」字。現代女性必須追求獨立自主,經濟和感情都一樣,但是真正有自情、有自覺的女性主義者,並不需要抗拒愛情,反而可以輕鬆享受愉悅的感情世界。

  對於我自己的小說,當然也是著重在兩情相悅的部分,請原諒我把愛情看得平淡,但人生的真滋味,往往在看淡、看破、看開之後,才能一一品嚐。

  重新執筆,必須感謝很多朋友,若不是去年一場難關,體認到友誼的深刻,也許今生今世,不會聽從朋友的建議,就一直放任自己蟄伏潛藏,岔走人生道路。

  終究我仍是一隻蜘蛛,寫小說,吐絲但拒絕結網的蜘蛛,我知道我是。

  真心感謝每一個你,拿起我的小說,聆聽我的心事,希望你也能夠感受孟剛和孫亮娟的兩情相悅,那一種令人心怡的風日灑然。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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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娃娃車陸續駛回嘉德蘭幼兒學園,三月底的週末,陽光和煦而柔暖,空氣中散發著花草特有的清馨香味,這是一所環境幽雅、設備完善的私立雙語教學幼稚園。

  孫亮娟輕快的跳下娃娃車,一路愉快的向每個同事話別,她剛看過手錶,非常高興路上沒塞車,再過幾天就是春假了,她打算在假期時返回桃園的家,所以,這個週末是她自己的,想到有一天半的假期隨她運用,快樂的感覺按捺不住,一直從心底浮到臉上,笑意也停留在嘴邊。

  「孫老師!孫亮娟老師!」

  那是趙園長的聲音,下了課之後,仍然聽見園長點名呼喚,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麻煩來了。

  亮娟的心情不再像原先那麼快樂了,笑意從嘴邊消退,甚至微皺雙眉,因為她看見園長站在辦公室外面,身旁還站了一個小男生。麻煩大了!那是她班上的學生,而他應該早被送回家才對。

  「立平,為什麼你沒搭上娃娃車呢?老師記得你有好好排隊,怎麼沒上車呢?」亮娟雖然急,口氣卻很溫和,一半是職業訓練出來的,另一半原因是園長就在旁邊。

  「我今天不回爸爸家,昨天晚上媽媽打電話告訴我,她要來帶我去麥當勞。」小男孩眨著眼睛,很正經的宣佈:「老師,園長奶奶,我要在這裡等媽媽。」

  亮娟和園長交換一個訝異的眼神,尤其是亮娟,她知道事情的棘手程度,整顆心直往下沉。

  「這怎麼回事?」園長把亮娟拉到一旁,壓低聲量問著:「他講的什麼爸爸家、媽媽家,馮先生和馮太太不是很恩愛嗎?幾時分居了?」

  「園長,立平的爸媽上上個月才辦完離婚手續,馮先生曾打電話來交代過,不希望立平和媽媽有接觸。」

  「又是這種硬要拆散母子親情的作風!」趙園長十分氣憤。「你確定小孩的監護權歸爸爸,沒有錯吧?」

  「應該是這樣子。」亮娟歎口氣。「以前立平都由媽媽親自接送,最近才改搭娃娃車,地址是馮先生給的,留的一定是爸爸家。」

  「我們有馮先生的連絡電話吧?你打個電話給他,我再讓小何跑一趟,把孩子安全送回家就是了。」

  亮娟看一眼小立平,他提著嘉德蘭的黑色書包,穿白襯衫、打蝴蝶領結、短褲、白色長襪……這孩子自從父母離婚之後,衣服總是皺皺的,鞋子也沾著灰塵,有時候甚至臉上還殘留沒洗淨的污垢,一定沒有受到完整的照顧。她心裡非常不忍,無法同意園長的決定。

  「亮娟,你在想什麼?」

  「我狠不下這個心。」亮娟歎口氣。「這孩子最近變瘦了,情緒有不穩的傾向,行為也產生偏差,他一定無法接受父母親離婚的事實。現在他滿懷希望想跟媽媽見面,我們如果就這樣送他回去爸爸家,讓他希望落空,實在太殘忍了。」

  「那我們能怎麼辦?他父親不准母親來看他,我們如果把孩子交給母親帶走,這是無法交代的,萬一馮先生硬要追究,我們吃上官司都有可能,你千萬別逞一時之勇,事情鬧開了,對我們整個學園的名聲部會有影響。」

  「我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亮娟皺著眉,園長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社會上愈來愈多離婚夫妻,到幼稚園搶小孩的事件也不算新聞,這是每家幼稚園最怕碰上的燙手山芋。「我會有分寸的。」

  「你打算怎麼辦?」

  「我就陪立平在這裡等他媽媽,讓他們母子見面,可是不能把立平交給她帶走。至於馮先生那邊,我會打電話通知他,告訴他立平和媽媽會面的事,他若想阻止,只好親自來一趟,如果他還算講理,我會等這場母子會結束之後,安全的把立平送回家。」

  「這樣做,妥當嗎?」園長憂心的問。

  「一切後果由我個人承擔。」亮娟深吸一口氣。「要是馮先生非得追究責任,你就開除我吧!是我作主讓立平見媽媽,理應由我負責,不會連累整個嘉德蘭學園的聲譽,我寧可不教立平,也不能眼睜睜看他受苦。」

  「亮娟,你說得太嚴重了!我們學園裡,你是最受小朋友愛戴、又受家長信任的好老師,像你這樣的人才,我怎麼能讓你離開呢?」

  「謝謝園長器重。」亮娟微微一笑,語氣堅定:「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法律上規定,離婚的母親,對孩子一樣擁有探視權,馮先生硬要阻撓母子相會,那是不合情也不合法的。再說,立平這孩子近來表現很差,上課不專心,學習也出現障礙,我本來就要找馮先生好好溝通,畢竟立平是他的親生骨肉,他應該會接受我的意見才對。」

  「既然你有決心,又有十足的把握,我也只好支持你了。」趙園長歎口氣。「這樣吧!我陪你一起等人,如果孩子的媽媽來了,我會告訴她,小孩不能讓她帶走,我是園長,對園裡的每一個孩子都有責任,她應該瞭解我的立場;至於孩子的爸爸,就勞煩你跟他談一談,可能的話,最好說服他讓前妻能夠探視孩子,硬生生拆散母子天倫,實在是一件很殘忍的事。」

  「太好了!謝謝園長幫忙。」亮娟非常高興。「園長果然是富有愛心的教育工作楷模,這麼關心每一位學生的身心健康,實在令人敬佩,我一定要好好努力,向園長的崇高精神看齊。」

  「別盡往我頭上戴高帽子。」園長露出笑容,其實她心裡非常偏愛亮娟,這樣認真負責、熱心服務的好老師,已經很難找了。「你的好口才,留著對付馮先生吧!說真的,要不是你懂得怎麼跟人溝通,我還真不敢答應讓你處理這件事。」

  「我會盡力的。」亮娟雖然說得很有自信,心裡不免有些惶恐,她只對立平的媽媽有印象,馮先生是什麼樣的人,她一點把握也沒有,不過,她天生好膽色,只要站得住一個理字,爭吵的場面她也不怕。

  打過電話之後,趙園長和亮娟坐在辦公室裡,馮立平在亮娟的招呼下,拿著圖畫紙和彩色筆,安安靜靜地在一旁塗鴉作畫。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立平的媽媽還沒出現,亮娟開始著急了。再這麼空等下去,萬一立平的爸爸先到,情況會變得更複雜。

  「老師,為什麼我媽媽到現在還不來?」立平天真又擔憂的問著:「她會不會忘記了?」

  「媽媽已經很久沒看到你,應該不會忘記的。」亮娟安慰他。「你肚子餓了吧?跟老師到廚房去,老師幫你準備一點東西吃,好不好?」

  「可是媽媽要帶我去麥當勞。」

  「立平,你聽老師說。」亮娟坐在孩子面前,語氣溫柔而堅定。「今天下午,你不能跟媽媽一起去麥當勞。」

  「為什麼?」

  「你知道媽媽為什麼搬家,不跟你一起住了?」

  「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立平低下頭,難過的神態立刻浮現。「奶奶說,都是媽媽不好,她叫爸爸不准媽媽回家來看我,奶奶好凶哦!爸爸都聽她的話……老師!是不是奶奶也跑來學校,叫你不准我媽媽跟我見面?」

  「奶奶沒有到學校來。」亮娟心疼極了!輕輕撫摸立平的臉:「就算她來了,老師也不會聽她的話,因為老師知道,你很想念媽媽,老師不會阻止你跟媽媽見面的。」

  「那我可以去麥當勞了嗎?」

  「對不起,立平,你只能在學校裡,讓媽媽陪你玩,老師和園長奶奶不能把你交給媽媽帶走,因為你現在跟爸爸住在一起,要是媽媽捨不得送你回家,老師要怎麼向你爸爸交代呢?你懂不懂老師的意思?」

  立平似懂非懂,但是點點頭,表示他願意接受這個解釋。

  「大人的煩惱很多,你只要乖乖的,上課認真聽老師的話,回到家裡,做好你會做的事情,比如自己洗澡、換衣服、刷牙,不要吵爸爸,很快你就可以常常見到媽媽,說不定每個星期六,你都可以跟媽媽一起住,老師會幫你向爸爸爭取,好不好呢?」

  「真的嗎?爸爸會聽老師的話,就像我聽老師的話,做個乖寶寶?」

  亮娟露出笑容,站起身,伸手牽立平的小手,帶他往廚房走,她能夠說服五歲的小男孩,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但是,面對立平的爸爸,可就沒這麼簡單。

  兩點十五分,立平的媽媽沈茵玫,駕著一部雪白的小轎車,終於來到嘉德蘭幼兒學園。

  亮娟正好帶著吃過午餐的立平踏出廚房,遠遠看見大門方向的人影,立平眼尖,立刻興奮的大喊媽媽,然後就往前跑去。

  沈茵玫穿著一身純白的衣裙,長裙下擺如花瓣一般散開,美麗又飄逸。亮娟記得她,因為從前她還是馮太太的時候,她親自接送立平,兩人常有見面的機會。

  亮娟故意放慢步伐,看立平和媽媽重聚擁抱,然後趙園長靠上前,她隱約可聽見趙園長苦口婆心的勸慰聲,一陣討論結束,看情形,沈茵玫接受趙園長的勸告,牽著立平往學園裡的遊樂設備走去。亮娟只向沈茵玫點頭微笑,沒有過去打擾。

  「沈小姐好像憔悴多了。」趙園長站在亮娟身邊,歎著氣。

  陽光下,沈茵玫細緻秀美的五官,清麗的氣質,還有眉宇間散發的淡淡哀愁,確實籠罩在一層憔悴的薄紗之下。她以前比較開朗些,亮娟記得清清楚楚,因為她是學生家長裡面,最美麗的一位。

  「我和其他老師們,暗地裡為她取了個外號。」亮娟輕聲說。「大家都認為,她像一朵白玫瑰,嬌弱、高雅又迷人。」

  「白玫瑰?」趙園長微微一笑。「還真貼切!」

  「其實我跟她並不熟,只是點頭之交,立平以前一向表現良好,與家長溝通的時候,幾乎沒什麼可聊的,我只知道馮先生自己開了家電話通訊公司,這位沈小姐好像在一家建設公司的人事部門工作。」

  「這麼美麗的女人,想成為她的好朋友,不太容易的。」趙園長告訴亮娟。「你說她像白玫瑰,照這種推論法,你就是天人菊了!完全不一樣的兩種花,就算種在同一座花園裡,未必會同時開花,你們不能成為好友,一點也不奇怪,不用為了這點小事自責。」

  「哇!園長講話好有哲理,一下子就解開我心裡的謎團。」亮娟佩服的說。

  「我只是有感而發。」園長拉著亮娟走到院子南邊的涼亭坐下,那兒是整個學園造景最美的地方,視野也最好,不但可以看到大門口,遊樂設施方向的一草一木,也能盡收眼底。「你到嘉德蘭兩年多了,就像我的女兒一樣,當我偏心吧!假如我有兒子,他要選擇結婚對象,我一定建議他選擇天人菊,不要選白玫瑰。」

  「你愈說愈離諳了,園長。」

  「一點也不離譜,我只想要你知道,外表美麗、內心脆弱的女人,雖然像白玫瑰一樣惹人憐愛,其實並不適合家居生活,我可不是看馮先生和馮太太離了婚,才放馬後炮,白玫瑰本來就中看不中用,我並不欣賞這種女人。」

  亮娟微笑不諳,趙園長三十五歲喪偶,獨力撫養兩個女兒長大,又開創這一所水準極高的幼兒學園,能力這麼強,當然不欣賞嬌弱的女人。

  「你去過澎湖吧?在野地裡,土地貧農瘠又缺水的環境下,天人菊遍地都是,開出一朵朵橘黃可愛的花,就像你,很樸素,很堅強,做事踏實又誠懇,生活認真,又很努力充實內在美,你才是真正難得的好女孩。」趙園長輕拍亮娟的手。「千萬別看輕自己,更不需要羨慕那位馮太太,你懂嗎?」

  「謝謝園長的鼓勵。」亮娟非常感動,習慣性的推一下眼鏡的鏡框。「我會努力充實自己,不辜負園長對我的期望。」

  「好了!我的精神訓話已經結束,該你發揮真本領,大門口那部福特轎車,應該就是馮先生了。」趙園長朝亮娟一笑。「不用擔心,我在後面支持你。」

  亮娟也笑了,站起來往大門口走去。她穿著白襯衫、深藍色長褲,繫腰帶,長髮紮成馬尾,鼻樑上架著學生時代用到現在的黑框眼鏡,就像個上戰場的女武士,神情嚴肅,正準備向敵人展開攻擊。

  從車上走出來的人,正是馮立平的父親馮新群,臉色陰沉,雖還不到暴跳如雷的程度,卻掩不住怒意,他顯然很不高興。

  亮娟打量著他,規矩的西裝頭,端正英氣的臉型,中等身材,穿著就是一副擁有自己公司的中小企業主的模樣,西裝、襯衫、領帶……除了臉上的不耐煩,他看起來不像不講理的壞人,相反的,亮娟認為他應該很好相處。

  「我兒子呢?」馮新群質問著。

  「馮先生是嗎?」亮娟很有禮貌的點頭微笑。「我是立平班上的主任教師孫亮娟,立平人在我們學園的遊樂區裡,他媽媽正陪他一起玩。」

  馮新群馬上就要往學園裡面走,但亮娟擋住他的去向,很客氣的告訴他:「馮先生,請你不要急著帶走立平,我想跟你談一談立平的問題。」

  「我不認為我們有什麼好談的,這是我的家務事,你快讓開,我把孩子帶走,今天你們幼稚園擺的烏龍,我可以不追究,但是下一次,如果發生同樣的疏忽,我會讓小平換一家幼稚園。」馮新群不悅的皺眉。

  「就是因為立平該由你帶走,我才會把他留在學園裡。」亮娟一點也不退縮,語調仍然保持溫和又客氣。「馮先生,我並沒有忘記你上回在電話裡吩咐的事,雖然我打心底不贊成你的作法,可是我願意配合。希望你也能配合我,跟我到辦公室,我真的需要和你談一談立平。這孩子最近完全變了樣,難道你不關心嗎?」

  「父母離婚,有哪個孩子不受影響?過一陣子等他習慣了,一切就會好轉。」馮新群的態度,不像剛開始那麼冷峻了。

  「如果父母親離婚,雙方敵意仍然存在,教孩子如何習慣呢?你要求立平跟你一樣,不去想、不去懷念媽媽在的日子,那是一種苛求。他只有五歲大,敬愛爸爸、黏媽媽,就像別的五歲小男孩,這是權利,不是嗎?」

  「你不用對我說教,這些大道理我全懂,若非萬不得已,誰會想要走上離婚這條路?」馮新群十分不耐煩。「我又不是瞎子,當然看得出來,小平很想念媽媽,為了照顧他,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了!你以為單親爸爸很容易當嗎?我——算了!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小平在哪裡?我帶他回家去。」

  「然後你把他丟在家裡,自己繼續到公司上班?」亮娟終於掩不住心中的不滿。「恕我直言,你把小孩交給爺爺奶奶,任由他們灌輸他有關母親的負面評價,你認為很妥當嗎?」

  馮新群的樣子,像是被石頭砸中痛腳。

  「誰說我爸媽對小平說了有關他媽媽的壞話?」

  「立平告訴我,奶奶好凶,一直怪媽媽不好,是奶奶不讓他們母子見面的。」亮娟緊盯著馮新群的表情,她能確定,立平說的全是事實。面對臉色愈來愈沉重的馮新群,她心軟了,語氣也變得溫和,「馮先生,即使你怪我多管閒事,我還是要說,立平真的很可憐,我也明白你已經盡力照顧他,可是你無法做得像他母親那麼盡善盡美,立平的衣服是皺的,皮鞋沾滿灰塵,甚至有時候,他臉上、手心還殘留著污垢……這不能怪你,可是,一個五歲的小男孩,實在需要有人專心照顧他。爺爺奶奶只能陪伴,如果他們給立平的影響是負面居多,我建議你不要讓立平跟他們多接觸,管家或傭人甚至比較有益。」

  馮新群沉默良久,終於坦誠:「我早就發現我媽對小平的管教態度有問題,已經不讓我媽插手照顧小平了!」他苦笑一下。「你看到小平衣服鞋子不乾淨,都是我的傑作,老實說,照顧孩子,實在是很大的挑戰,我會考慮請個管家或傭人。」

  「馮先生,小平的問題,不只是生活起居而已。」亮娟覺得機不可失,連忙開口邀他:「請你跟我到辦公室來,我有很多紀錄必須跟你討論,也許我們同心協力,能夠找出對孩子最有幫助的教育方法,這不但能讓我工作更順手,你在管教小平的時候,也會有個正確的依據,麻煩你抽出時間,跟我談談吧!」

  馮新群歎口氣,點點頭,隨亮娟走入辦公室。

  「你大概以為我使用障眼法,故意拿立平的問題來拖延時間,目的只為了讓立平和媽媽多聚一會兒。」亮娟請馮新群坐下,自己動手打開鐵櫃,取出厚厚一疊教學的紀錄,然後來到馮新群旁邊的位子,坐了下來。

  「就算你的目的是你說的那樣,我也不在乎了。」馮新群淡淡一笑,表現出男人的風度。

  「我本來就要打電話給你,馮先生,你看,這是我編好的連絡順序,上面有日期,即使今天我們沒有機會討論,星期一我也會打電話給你,我們趙園長最重視教師和家長的雙向溝通,套句她的說法,在幼兒教育這個崗位上,家長、老師和幼兒,是無法分割的共同體,單憑我這個老師,是教不好立平的。」

  「呃……孫老師對吧?」馮新群恢復原本溫文有禮的個性,禮貌、尊重的說:「你的說法我完全同意,關於小平的教育問題,我和我太太,呃,前妻,一向很有共識,除了送他上最好的幼稚園,我們也很注意他日常生活的細節,一直訓練他做個有公德心、懂得敬老尊賢,而且愛護弱小動物的好孩子。」

  「你們的教養非常成功,立平的確是個好孩子。」亮娟打開教學紀錄。「他的表現一向很好,聰明、活潑又合群,這是他以前的學習紀錄,幾乎每一項都達到最高的標準,我也以立平的表現為榮。」

  「但是最近表現不佳?」

  「在情緒上。」亮娟翻開下一頁。「喏!他開始有情緒方面的困擾,唱遊課的時候,沒有辦法融入快樂的氣氛當中,多少會影響到別的小朋友。還有,他似乎沒睡好,上午總是精神不濟,敏感又有攻擊性,中午吃過飯、午睡之後,情況就會好一點。馮先生,你有沒有注意過他的睡眠呢?他常作惡夢是嗎?」

  「也許吧!」馮新群困難的回想半天,終於歎息:「唉!老實說,我自己都睡不好了,哪有工夫去注意他?可憐的孩子,他一定又孤單又害怕,我竟然連他的基本需求都疏忽了。」

  「現在開始補救並不算晚。」亮娟安慰他。「立平只有五歲,童年還沒過完,只要大人有心,他還是會有個快樂美好的童年回憶。」

  「你有什麼好的建議嗎?孫老師。」

  亮娟沉吟片刻,很坦然的抬頭面對馮新群,不管後果有多嚴重,她非說出內心的想法不可。

  「我能說的所有建議,都只能治標不能治本,立平迫切需要有人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也許請個傭人就能解決;他夜裡睡不好,只要你多關心、多巡視兩遍,那也很容易改善。可是他心裡真正渴望的,應該是母親,我覺得沒有任何方法能完全滿足他。」

  「說了半天,你就是想說服我,讓我前妻可以回來探視小平,是不是?」馮新群露出苦澀的表情。

  「即使立平能夠每星期都見到媽媽,依然滿足不了他對母愛的渴求。」亮娟看著自己的指尖。「為了立平,我不得不建議——馮先生,你該為他找個媽媽,如果可能的話,親生母親是最佳的選擇。」

  一陣難堪的靜默持續著。

  馮新群臉色陰晴不定,呼吸沉重而繁亂;亮娟完全不敢看他的臉,只有無奈地盯著自己的指甲。

  「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馮新群突然推開椅子站起來。「這場討論該結束了!」

  「馮先生,我——」

  「不要再說了!」馮新群疾步往外走。

  「馮先生,請你等一等,我很抱歉。」亮娟急忙追著他。「我不該說出那些冒犯的話……」

  「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並不怪你。」馮新群略停一下腳步,很認真的說:「今天我得把小平帶回去,我父母親在家裡等著,他們明天就要動身,回到南部的休閒農場,那是我父親退休之後經營的度假農莊。小平必須回家跟爺爺奶奶話別,如果茵玫,她想探視小平,我希望她先跟我談一談,阻止她看孩子的是我母親,請你轉告她,我並不是那麼冷酷無情的人,只要對小平有益,任何事我都願意嘗試。」

  亮娟很感動的看著他,露出一抹信任的微笑:「我相信你,馮先生,你是個好爸爸。」

  「那麼,你可以讓我把小平接走了嗎?」

  亮娟連忙點頭,在前面帶路,領著他往遊樂設施的方向走。

  立平正在玩溜滑梯,沈茵玫在滑梯盡頭看著他,一臉的慈祥和藹。趙園長已經從涼亭移到遊戲廣場邊,一見到亮娟和馮新群,立刻走近。

  還是沈茵玫自動退讓,她眼眶裡閃著淚光,沒有和馮新群交談,只向立平說再見,然後朝趙園長和亮娟低聲道謝,便轉身離去。

  小立平呼喊著,想要追上去,卻被馮新群一把抱住,他大聲哭叫,奮力掙扎,「爸爸最討厭!爸爸放開我啦!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亮娟不忍心再看下去,默默轉身,心情沉重的離開。在她身後,趙園長正努力撫慰著哭鬧的孩子,同時也向馮新群道歉,並且再三強調,這種場面,不應該繼續發生。

  三月底的週末,微風輕拂嫩綠的樹梢,亮娟經過大樹的綠蔭下,抬起頭,枝葉間篩下的陽光,點點閃耀著,她心情不好,不能為學生爭取到最好的利益,無法幫助那對離婚的夫妻解決問題,讓她感到無助而煩憂。

  一定有辦法的,她不斷告訴自己,一定得找到辦法,只要有機會,她願意為小立平盡最大的心力,做任何事都可以。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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