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拒絕拆遷被打死 高中生執著上訴拒絕封口費

這個痛失父親的孩子說,父親一生窮苦、“被人欺負”,沒有文化是一個重要原因。“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對他自己意味深重。

一年半過去了,王彪一閉眼就能想起的,還是父親躺在殯儀館的樣子。

他滿臉沙子,義眼都被打掉了,全身多處骨折,胳膊、腿被擰成了麻花……

2009年12月17日,3名打人者分別被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判處無期徒刑、15年及12年有期徒刑。

可那份長達20頁的判決書還是沒能解開王彪心中的諸多疑惑:這幾個和父親素不相識的農民工,為什麼要致父親于死地?他們是否受人指使?如果是,幕後黑手又是誰?

他試圖從那些不太好懂的司法文書之外尋找線索,以建立自己對事情真相的理解。然而對于一個不滿20歲的高中學生,這樣的努力是困難的。

世事、人情的複雜程度遠在他的理解力之外,而且,這一年多以來,一直有人在做另一種努力:給他錢,堵他嘴。


被“強拆”的家


從北京市密雲縣城區往西北約2公里,是有著600多戶人家的密雲鎮李各莊村。在村子的東北角,有兩片長滿雜草的廢墟,依稀還能看出一點農家院落的影子。

這,就是王彪曾經生活了18年的家。

這個家,毀于2008年4月30日深夜。

在此之前,王彪之父王再英曾因拆遷問題和村領導及拆遷公司有過長達1年多的談判、抗爭。

李各莊的舊村改造拆遷工程始于2005年,按照村支書張玉良的設想,全村原有房屋將全部拆遷,村民拿到補償款後可購買村里新建的樓房。騰退出來的宅基地,則將用于搞開發。

其實早在2003年,張玉良就請來建築公司在村里搞起開發,在村子南部,100多棟別墅“像小蘑菇一樣從村口的農田里冒了出來”。這些未批先建的小產權房,2003年僅售30萬元一套,2006年漲至100多萬元仍十分搶手。

進入2007年,村里的拆遷工程開始受阻,眼看房價水漲船高,部分村民不願再按原來的補償標准進行拆遷,獨眼鰥居的王再英便是其中之一。

據王彪介紹,他家兩個院子共9間平房,建築面積約400平方米。因為其中一個院子的宅基地未獲批准,補償款一分錢沒有。在和張玉良及治保主任王守才談過多次之後,另一個院子的補償款才漲到十二三萬元,他父親一直不同意拆遷:“那點錢只夠在村里買一套兩居室,連裝修的錢都沒有,以後的日子怎麼過?”

2008年年初,村領導經研究決定,請拆遷公司進村協助拆遷。當年3月,密雲鎮屬企業檀州房地產開發公司拆遷科長郭生全進駐李各莊,負責對王再英等7名“釘子戶”做工作。

在和這些拒絕拆遷的村民交流多次之後,郭生全發現協調工作並不好做。

“不行就找人來村里轉悠轉悠,嚇唬嚇唬老百姓,他們一害怕,也許就簽了。”郭生全和張玉良一合計,決定依此行事。

隨後,郭生全找到黑龍江籍無業人員李艷靜,李艷靜又找來當地人項衛華,“我給李艷靜打完電話第二天,他就找了幾個人來村里轉悠。”郭生全在法庭受審時說。

2008年7月,多名村民曾向記者描述他們所見的這些年輕男子:統一剃光頭、著黑衣、持鎬把,整天在村里“轉悠”。

後經郭生全授意,李艷靜、項衛華等人多次對7名拆遷戶採取砸玻璃、掀房頂、扒門樓、斷水電等手段。在此情況下,有4戶村民同意拆遷,但王再英等3戶仍不答應。

2008年4月下旬,王家及附近數戶村民再次遭遇斷水斷電,王再英被迫帶著兒子和半身不遂的七旬老母,搬到他在村里租的一個蔬菜大棚棲身。

4月30日深夜,郭生全再次授意李艷靜找人,開著鏟車將王再英家兩處房屋推倒。

在郭生全之外,該村治保主任王守才也指使村民董金武等人,以類似手段對村民馬某和田某施壓。

法院裁定郭生全、王守才等5人構成故意毀壞財物罪,鑒于他們“認罪態度較好,具有悔罪表現”,全部宣告緩刑。

王彪說,從他家房屋多次遭到損毀及至被推倒,父親每次都有報警,還曾多次向市長熱線等有關部門反映情況,但直到自己被毆打致死,他也沒能等到只言片語的答複。


父親慘死


44歲的王再英是在自家房屋被毀兩個月後遭遇人亡慘劇的。

兩院房屋被強行推倒後,王再英仍不妥協,他白天在蔬菜大棚幹活、睡覺,晚上則在廢墟附近露天守候。多名村民稱,不管刮風下雨,王再英每晚都寸步不離地守在廢墟附近,困了就在人家牆根底下迷糊一會兒。

“即便不被打死,他也會被拖死。”附近一村民說。

這樣的堅持,成了李各莊拆遷進程中的一個大麻煩。一個多月後,村支書張玉良決定採取行動。

檢察官在法庭上宣讀了張玉良的如下証詞:“王再英死前6天,規劃局來放線,王守才說王再英家的廢料還是礙事,我就讓他找人來清理。7月2日凌晨4點多,有人給我打電話,說王再英死了。”

據王守才向法庭供述,張玉良跟他交代此事一兩天後,他找到董金武,讓他找人去辦,說好事成給3000元。

王守才稱之後的事情他就沒怎麼過問了,但該村聯防員王某的証詞顯示,7月1日晚及次日凌晨1時許,王守才曾兩次派他專程前去打探王再英的行蹤。

接到王守才的“指示”後,董金武找到長年在密雲幹拆遷的河南籍農民工高進忠,讓他找人去清理王再英家的房屋廢墟。

從董金武那里接下這單活計後,40歲的高進忠通過同村的高世鋒,輾轉找到同鄉翟少偉、李變京、王二濤等6人深夜聚集,乘坐一輛面包車進村幹活。

法院審理認定,2008年7月2日凌晨1時許,高進忠等人前去清理王再英家房屋廢墟時,遭到王再英阻攔,後翟少偉、李變京按照高進忠事先的指使,伙同王二濤(在逃)等人分別持撬棍、磚頭等物,對王再英的頭面部、四肢部、軀幹部等處進行毆打,致王再英顱腦損傷合並創傷失血性休克死亡。

高進忠的辯護人韓永廷表示,在清理王再英家房屋廢墟這一事實過程中,張玉良為決策者,王守才為具體實施者,董金武則在王守才和高進忠之間起承上啟下的作用,高進忠只是一個傳達者。

“高進忠的上面有董金武,董金武的上邊有王守才,王守才的上邊有張玉良,高進忠的下邊還有高世鋒,為什麼單單認定高進忠有罪?”韓永廷問道。

檢察官對此表示,目前沒有任何証據証明張玉良、王守才、董金武有指使他人打人的情節,因此未對他們提出指控。

法院一審判處高進忠、翟少偉、李變京均構成故意傷害罪,分別判處3人無期徒刑、有期徒刑15年和12年。法院同時判處3人連帶賠償王彪各項經濟損失共計26萬余元。

王彪至今清楚地記得7月1日晚上最後一次和父親聊天時的情景:事發前幾個小時,大約晚上9點多,他從學校下晚自習回家,特意去看了看父親,當時父親就在附近一幢樓房的牆角蹲著,他想多陪父親聊一會兒,父親卻催他早點回蔬菜大棚睡覺。走遠了他還特意回頭看了一眼,只見父親還在那個牆角蹲著。

他很後悔那天晚上沒有一直陪著父親,如果那樣父親也許就不會死。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和他一起被打死。”王彪說。


80萬元的“救助款”


從父親去世到法院一審宣判,王彪等了一年半。他說這段日子很難熬,他很期盼那些殺人者盡早接受審判、得到懲罰,可他不知道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判決結果。

同學們都可以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里為即將到來的高考做著准備,他卻不得不經常請假去跑公、檢、法,從密雲到城里來回得四五個小時,他不知跑了多少趟。

2009年12月18日上午,看完判決書的那一刻,平日總是強顏歡笑說“我沒事”的王彪淚流滿面。

這個判決結果,與他對事情的理解相去甚遠。

當天下午,王彪向法院提起上訴,他的上訴意見共計三點──

他家兩院房屋被強拆,父親被人毆打致死,村支書張玉良、治保主任王守才均難逃幹系,現在卻未被追究責任;父親離世後他形同孤兒,法院判決高進忠等3人賠償他各項損失26萬余元,這不足以彌補他的損失;他家兩院房屋被強拆,警方只認定了其中一院房屋且低估其損失,另一院房屋被遺漏,這不僅會對郭生全等人的定罪量刑造成影響,同時也造成他家房屋的損失無法獲得合理賠償。

王彪還以同樣理由向檢察院申請抗訴。另據了解,被一審判處無期徒刑的高進忠也已經提起上訴,目前該案已移送至北京市高級人民法院。

官司還要打下去,王彪就注定必須繼續忍受煎熬。

一度沒有律師願意接手此案,他就趕鴨子上架自己學著寫訴狀。他有時連吃飯的錢都沒有,更別說花錢請律師。直到2010年1月19日,一位知名刑辯律師被王彪的事跡觸動,答應免費為他代理此案,這才救了他的急。

王彪不知道官司繼續打下去會是一個什麼結果,可是法庭之外發生的一些事情讓他相信,事情的真相可能比判決書上認定的內容來得複雜。

2008年8月,事發一個多月後,和王家沾親帶故的村民羅某找到王彪,說村里看他可憐,可以替他“向民政部門申請一筆救助款”,大概80萬元,條件是要求他“不再追究村領導責任”。羅某表示此處所稱“村領導”,即指村支書張玉良。王彪沒有答應。

同年10月,王彪向羅某約談此事,羅某與村民黃某來到學校附近與王彪面談。黃某稱自己受村領導委托“協調”此事。但是這一次,“救助款”降為50萬元。

“給你錢必然得有說頭,讓你寫‘我不追究大隊領導責任’。至于打你爸爸那幾個人,法院該怎麼判怎麼判。”黃某向王彪直言,給錢就是要“堵你嘴”。

王彪還是沒有答應,並保留了一段約30分鐘的三人談話錄音,他將這份談話錄音提供給了公、檢、法三方。

2009年6月,羅某再次給王彪打電話,說想見面聊聊,被王彪拒絕了。

80萬也好,50萬也好,對于現在的王彪而言都是一筆“巨款”,要不要這個錢,他其實有過猶豫。不少人跟他說,這樣的錢不要白不要,錢到手之後該幹嘛還幹嘛。

但他最後還是拒絕了,父親的遺體至今保存在殯儀館里未能入土為安,他說自己不能要這個錢,他不能這麼“稀里糊塗”讓事情過去,他要為父親的死討個說法。

現在除了村委會每月給的500元生活費,王彪再無經濟來源。他在蔬菜大棚住了將近兩年了,那間不足10平方米的平房冬冷夏熱,周邊髒亂濕臭,他只好盡量住在學校,或者去同學、朋友家蹭一兩個晚上。

他說自從父親出事後自己的神經變得十分敏感脆弱,一個人睡覺很不安穩,外邊稍有一點動靜就會被驚醒。


為父親而活


父親去世後王彪曾說,自己現在就為父親而活:“吃飯為了我爸,睡覺為了我爸,好好學習也是為了我爸。”

其實嚴格說來,王再英並非一個好父親。

五六歲的時候,王再英的一只眼睛因病失明。沒讀多少書,根本找不到像樣的工作,好不容易和別人合伙開了一個養雞場,卻因技術不行賠個精光,最後還欠下兩萬多元外債。之後只好在村里租用一個蔬菜大棚,一邊種地一邊拉板車勉強糊口。

身體的殘疾和生活的艱辛讓這個身無長技的男人鬱鬱寡歡、脾氣暴躁,對妻子和兒女拳腳相加的情形並不鮮見,最終妻子不堪忍受離他而去,一年後,女兒亦追隨母親而去,只有少不更事的王彪留了下來。

即便留在父親身邊,王彪說他其實是奶奶拉扯大的,在很長時間里,他和父親幾乎沒什麼交流。

這種情形的改變,發生在保衛房子的過程中。

2008年4月初的一天,王彪和父親回家,發現房屋後牆被人砸了一個洞,那天下著雨,家具、電器都被淋壞了。

父子倆連夜冒雨補牆,忙亂棲惶中,他第一次有了和父親相依為命的感覺,他告訴父親:“無論怎樣,我都和你在一起。”

然而這種感覺沒能維持多久,房屋被拆後,家沒了。王再英白天幹活,晚上去看守廢墟,王彪每天難得見父親一面。

又過了兩個月,父親慘死村頭。

父親的死對于當時剛剛年滿18歲的王彪來說,無疑是一場巨大的考驗。今年6月,他將面臨另一場大考。現就讀于北師大密雲實驗中學的他,即將中學畢業參加高考。

據他高二時的班主任劉老師介紹,王彪原本成績不錯,高一時經常在班里考第一,父親出事後受到很大影響,經常請假落下不少課程,成績因此有所波動,進入高三後勢頭有所回升,目前在全年級處于中上水平,“這孩子很聰明,潛質好,也很用功,按現在的成績考個本科沒問題。”

從高一到高二,王彪一直擔任班長,高三後改任體育委員,“前兩年我都是縣級‘優幹’,再拿一年‘優幹’高考能加6分。”對于半年後的考試,王彪信心十足。

不過他還是不敢有絲毫放松。高三課程排得很滿,每周只有一天休息,王彪卻寧願一天都不休。其他同學晚自習上到9點、10點就走了,他每天都要學到11點以後,經常最後一個離開教室。

在此次放寒假前,王彪聯系了幾位老師,准備利用假期補補課,可是補課的費用成了一個難題,村委會不願為他掏這筆錢,找到密雲鎮政府,還是沒有結果,“我只好跟老師說課先上著,等我今後有錢了再交補課費。”

他說父親一生窮苦、“被人欺負”,沒有文化是一個重要原因,“知識改變命運”這句話對他自己意味深重。

另一個讓他不敢懈怠的原因是,今年高考“放榜”的日子,應該與父親的兩周年忌日相去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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