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喬恩《爸爸,聽說你愛我》[月老說了算之三]

夏喬恩 - 爸爸,聽說你愛我[月老說了算之三]

雖然我無法成為妳的養父,但我會一輩子照顧妳,所以別再難過了……
一場意外,讓十七歲的巫蘭失去雙親,人生頓時陷入黑暗中,
就在這時,薛仁厚出現了,他以騎士之姿,將她拉離深淵,
即使因為年齡差距不符,讓他無法收養她,但仍給了她溫暖的家!
是他在惡夢醒來的夜裡,為她抹去眼淚,撫平難以抹滅的哀痛……
她從不知道,自己會愛上一個大她十二歲的男人,
更不知道,說出這宛如求婚台詞的男人竟是呆頭鵝!
她整整苦戀了六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說愛他,
這木頭卻微笑說他也是,還說她是他最驕傲的女兒?!
誰要當他女兒啊,最好十二歲就生得出小孩啦!
明明她可以感覺到彼此間變質的情愫,為何他就是不承認?
既然如此,就別怪她軟硬兼施,展開陰謀追男計畫!
哪怕使出渾身解數「下猛藥」,都要逼出他的真心……


【出版日期】 2013年06月27日
許卿長安

楔子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巫蘭從小就喜歡愚人節這一天,因為只有這天她才可以惡作劇,好報復那些歧視他們家的壞鄰居。

  因為鄰居總看不起她跛腳肢殘的父親,甚至老用閩南語嘲諷有語言隔閡的越南籍母親,所以在七歲愚人節的那天早晨,她偷偷潛入廟裡開啟鄉里廣播器,用道道地地的閩南語將所有壞話一五一十朗誦出來,揭露那些三姑六婆的真面目。

  哪句話是誰說的、哪句話又是怎麼樣的笑聲語調,她一字不漏,模仿得維妙維肖,除了聽不懂閩南語的母親,全村的人都被嚇傻了。

  雖然後來她的屁股被父親揍得快開花,但一想到那些人憤恨的嘴臉,她就忍不住爽快大笑。

  她巫蘭是囂張、是狡詐,但她就是不容許任何人羞辱她的親人。

  只要有人敢在背後說她家一句壞話,每年愚人節她一定加倍奉還,徹底遵守中國人禮尚往來的良好美德,沒想到拜這良好美德所賜,十歲那年她被迫搬家了,從此再也看不到那些人青白交錯的嘴臉。

  太可惜了。

  但即使如此她還是很喜歡愚人節,只是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被惡作劇。

  那一年她十七歲,放了學正在學校宿舍寫功課,誰知卻被臉色凝重的導師帶到訓導處,還留在學校的導師和訓導主任莊重且謹慎的告訴她,她的父母親發生車禍過世了。

  那時她睜大眼,腦中閃過的念頭就是——原來老師也會惡作劇。

  吃晚餐之前她才剛跟爸媽通完電話,怎麼可能會發生車禍?

  她還撒嬌說她討厭寄宿學校,就算他們希望她考上好大學將來出人頭地,也不用強迫她從國中起,就要唸這所私立中學,他們聊了好久好久,怎麼才吃完晚餐,他們就發生車禍了?

  她茫然不敢置信,導師陪著她直奔學校停車場,再開車載她來到醫院太平間,走到尚未推入冰櫃的父母親身邊。

  那是她第一次進到太平間。

  也是第一次看到血淋淋、遍體鱗傷的父母。

  四周好多聲音嗡嗡作響,像是瀑布流水擊入水面的水力轟炸聲,又像是梅林裡蜜蜂振翅採蜜的噪音,所有聲音都是斷斷續續、模模糊糊的,她聽不清楚,只隱約聽見什麽撞擊力道太強、救護車趕到前已經死亡的話語。

  她的心臟劇烈震動,收放之間全是痛,痛得她不停顫抖、眼眶泛紅,天旋地轉,幾乎就要暈厥。

  她討厭這個玩笑。

  更討厭蒼白冰涼、動也不動的父母親。

  這些人一定是聯手起來騙她的!

  一定是爸媽受不了她的頑劣,才會這樣懲罰她,所以她倔強地不肯讓淚水落下,不肯屈服於撕心裂肺的疼痛。

  所有擱在她面前的文件全都拒簽。

  所有勸慰之語全都不聽。

  她不顧一切地趴在屍袋上,抗拒任何人將父母推進寒冷的冰櫃。

  她要等,一定要親眼等到她最愛的父母睜開眼,向她宣佈這只是一個愚人節玩笑,然後帶她回家。

  只要他們肯起來,她發誓以後再也不惡作劇。

  她會做個循規蹈矩的乖小孩,做個令他們驕傲的好孩子,再也不惹他們生氣,然後陪伴他們到老……

  「巫大哥、簡大姊……」

  低沈沙啞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淡淡的,卻充滿哀慟,一個男人忽然來到擔架邊握住父親垂落在外的大掌。

  她抬起頭,看著那不知何時走到她身邊的陌生男人,不禁憎恨起他臉上的哀傷,她的父母根本沒死,他怎麼可以露出這種表情?

  他怎麽可以!

  「走開!不准你靠近我爸媽,不准你在這裡亂哭夭!」強烈的心痛和打擊毀損了她的理智,讓她口不擇言,吐出平常絕對不會出口的粗鄙的字眼。

  薛仁厚卻沒有憤怒,只是將目光從摯友夫婦身上緩緩轉向她。

  深邃的黑眸像是兩汪靜潭,波瀾不興的水面下反映著濃濃的沈痛,剛硬端正的臉龐縱然面無表情,卻依舊讓人清楚感受到他散發出的悲傷。

  他無言的哀傷,宣佈著她始終不願面對的事實。

  巫蘭只覺得腦門轟然一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很狠斷裂,讓她一直苦苦壓抑的負面情緒全都奔騰而出,淹沒她的理智。

  「我爸媽才沒有死,不准你這樣看我,不准!不准!不准!」

  她像隻負傷的小獸突然撲向前,發狂嘶咆,對眼前的男人又捶又打,一旁的導師連忙架住她。

  「巫蘭!」

  「你們怎麼可以幫我爸媽演戲,難道不知道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笑嗎?你們都是大人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為什麼!」她嘶吼著、尖叫著,再也顧不了身邊還有多少人,又有多少雙眼睛盯著自己,只能徹底崩潰。

  她不相信,她才不相信這場惡劣的玩笑!

  「巫蘭冷靜一點,別這樣……」導師又是心痛又是哀傷的抓著她,從沒看過她如此失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放開我!放開我啊啊啊啊……」巫蘭掙扎著,過度的刺激讓她力大無窮,再次奔到薛仁厚面前對他拳打腳踢。

  她想要打掉他臉上的哀傷、踢掉他眼中的哀慟,但其實她最想做的還是撲回擔架邊喚醒沈睡不醒的父母,要他們不要再折磨她。

  她再也受不了了。

  她再也不要這麼心痛了!

  薛仁厚似乎發現她的想法,竟張臂捉住她,將崩潰的她擁入懷裡,任由她拳打腳踢,即使尖銳的指甲抓傷他的臉龐、脖子,也不阻止。

  他人高馬大,又是個二十九歲的木匠,力氣頗大,但也只能狼狽的任她宣洩,不敢反擊。

  導師在一旁急得跳腳,他卻始終沒有放手。

  他緊緊抱著她,直到她筋疲力竭再也喊不出任何聲音,揮不出任何拳頭,他才稍微鬆開手,將四肢癱軟的她圈扶在臂彎裡。

  昏暗的日光燈下,懷裡的小女孩就像一尊陶瓷娃娃。

  虛軟、狂亂、悲傷、絕望,卻依舊美麗得令人屏息,彷彿輕輕一碰就會碎裂,讓人心疼不已。

  「我是妳父親的摯友,根據妳父親的生前遺囑,從今天起我就是妳的指定監護人,晚一點會有律師過來宣佈遺囑,請妳節哀順變。」薛仁厚一字一句說著,端正剛硬的臉上有紅腫的巴掌印,也有被她抓傷滲血的五指抓痕。

  巫蘭一臉木然,毫無反應地看著他傷痕累累的臉龐,雖然聽得懂他所說的每一句話,卻又下意識排斥「生前遺囑」、「指定監護人」這些詞彙。

  她知道一旦接受這些詞彙,就必須接受這令人絕望的事實。

  「雖然法律上我無法成為妳的養父,但我發誓會一輩子照顧妳,永遠對妳好,所以別再一個人難過了……」細小血珠凝聚在一塊兒,從抓痕裡無聲淌下,薛仁厚哀傷地看著臂彎裡蒼白精緻的女孩,從不知道會以這樣的形式兌現對摯友的承諾。

  他們是木造傢俱上的師徒關係,更是無話不談的忘年之交,因為彼此都沒有其他親戚可以依靠,所以曾經許諾意外發生時,一定會全力照顧彼此的家人,但他卻萬萬沒料到自己還沒結婚生子,最敬愛的師父、師母卻意外過世了。

  眼前的女孩是這樣年輕弱小,要怎麼承受死別之痛?

  除了安慰擁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給她什麼,又該怎麼做,才能抹去她眼底的傷痛?

  他寧願她嚎啕大哭,掏光心裡的痛,也不願她壓抑情緒……

  心裡深處某根弦彷彿被人狠狠扯痛,他不自覺地收攏臂彎,腦中唯一的念頭就是將她納入臂彎,代替摯友夫婦永遠守護她。

  「我不要什麽監護人,我也不需要你對我好……」淚水終於浮現在眼眶邊緣,在沈默許久之後,巫蘭終於再次發出聲音,卻不是咆哮,而是令人心疼的破碎哀求。

  薛仁厚心痛,卻只能沈默地看著她。

  「我只要你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假的,只是一場惡劣的玩笑,我爸媽其實沒有死。」美眸淚光閃閃,像是一眨眼就會匯聚成河。

  「巫蘭……」黑瞳驟縮,薛仁厚本能地將她摟抱得更緊。

  「不要逼我面對這麼殘忍的事實,求你不要這麼殘忍,不要……」一滴淚淌下,接著是更多更多的悲淚。

  壓抑許久的悲傷終於瓦解她脆弱的逞強,從她的心裡、眼裡嘩啦嘩啦奔騰而下,讓在場眾人都忍不住紅了眼眶,吐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薛仁厚只能全身緊繃地摟緊她,堅定的越過她的頭頂,看向長眠的摯友夫婦,在心中大聲宣誓──

  巫大哥、簡大姊別擔心,我會替你們好好照顧巫蘭,除非我死,否則我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分一毫!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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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父母的喪禮結束後,巫蘭覺得自己的心也死了,失去最深愛的父母,她不懂活下去還有什麼意義,她不在乎任何事,甚至不在乎那個突然成為她監護人的男人。

  她不想吃、不想喝、不想哭也不想睡,對於每一件事都很麻木,偏偏那個叫做薛仁厚的男人卻總是逼迫她過「正常生活」。

  她不想吃他就親自餵,她不喝他就努力灌,甚至每天晚上準時十點鐘搬張椅子到她房間當獄卒,她若不乖乖睡覺就等著被他押上床,然後聽著他坐在床邊數綿羊——

  她從來沒有這麼討厭過一個人。

  他總是將她當成小孩,強迫她搬來跟他一塊兒住,甚至處處干涉她的生活,不過她最討厭的還是他近乎二十四小時的監視,所以在搬來這裡的第十天,她終於爆發了。

  當他再次強迫她上床睡覺,並坐在床邊替她數羊時,她再也受不了他的霸道,拿起床上的枕頭撲打他。

  一直處在麻木狀態的心臟因為怒氣而劇烈跳動,就像注入了新生命,重新活了過來,可她的手腳卻因為長時的飲食不正常而變得虛弱,彷彿重病之人。

  「走開,我才不要你管我!」

  突然被襲擊,薛仁厚一臉錯愕,卻沒有動怒,只是默默任她發洩怒氣,直到她筋疲力盡的跌坐在床上,再也沒有力氣洩憤,他才伸出手,輕輕抽出她手中的枕頭,替她放回原位。

  「時間到了,妳該睡覺了。」他輕聲細語,聽不出絲毫火氣,只有滿滿的包容和忍耐。

  「我不睡!你憑什麼強迫我睡覺,還一直監控我的生活,我就是不想睡覺,難道不可以嗎?」她憤怒嘶吼,覺得更憤怒了。

  這段日子不管她怎麽反抗,他總是表現得雲淡風輕、無動於衷,只是看著她的眼神會變得柔軟憐憫,但他愈是憐憫,她就愈覺得憤恨。

  他根本什麼都不懂,不懂她的心情,更不懂每當她睡著之後總會夢到血淋淋的父母,然後那天雙親毫無生氣躺在擔架上的畫面就會再度重演,一次次狠狠撕裂她的心。

  他什麼都不知道,卻一直強迫她睡覺,她真的好討厭、好討厭他……

  她真是恨死他了!

  「妳需要睡眠,妳已經很多天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

  「我才不需要睡覺!」

  「妳需要,再這樣下去妳會生病的。」薛仁厚漠視她憤恨的眼神,煩惱地輕輕蹙眉,他知道睡眠對於健康有多重要,不過短短十天,她就瘦了一圈,要他如何不擔心?

  縱然答應過巫尚、簡莉會一輩子照顧她,但他不知道該怎麼和十七歲的少女相處,他知道剛失去父母的她很悲傷,但他向來沈默寡言,實在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好凡事親力親為,偏偏她卻不接受,甚至崩潰憤怒——

  老實說,他真的是黔驢技窮,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我不要睡覺就是不要睡覺,你只是我的監護人又不是我父母,憑什麼處處對我頤指氣使,我有人身自由權,你無權強迫我!」她嘶吼著,實在好恨他的多管閒事。

  「我確實不是妳的父母。」他無奈,卻也承認。「但是我答應過他們會照顧妳,如果妳傷心,可以跟我談談——」

  「我不想談,我討厭這裡,討厭這個陌生的環境,更討厭這種不生不死的生活,你為什麼非要管我?為什麽不乾脆讓我跟爸媽一起死了算了!」

  「妳不會死,我也不會讓妳死!」他加大音量,一點也不喜歡她說這種話,雖然神情依舊平和,眼神卻變得銳利懾人。「巫大哥和簡大姊雖然去世了,但他們會一直活在妳心裡,妳傷心他們也不好受,他們含辛茹苦把妳養大,妳不該這樣折磨自己。」

  「我折磨自己?」巫蘭怒極反笑,卻笑得滿臉悲愴。「你到底懂什麼?你失去過父母嗎?你失去過最重要的東西嗎?你根本就不明白那種痛!每當我閉上眼睛就會夢到爸媽血淋淋的樣子,我何嘗不想睡?但是我根本不敢睡,我——」怨怒的發言戛然而止。

  意識到自己的失言,巫蘭連忙咬住下唇,卻收不回已經說出口的話。

  薛仁厚一愣,這才明白她為何總是不睡覺,一顆平靜的心不禁狠狠揪疼。

  「不要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憐憫的眼神再次刺傷了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

  「對,你什麼都不知道,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好心一點,不要再管我了!」

  薛仁厚啞口無言,卻無法如她所願不再管她,他沈默了好一會兒,才又開口說話。

  「無論妳相不相信,但我明白妳的感受。」

  她譏誚地看著他,一臉不信。

  他繼續道:「我從小就被父母拋棄,是祖母把我拉拔長大,後來她過世了,我開始自暴自棄,上帝卻讓我遇到妳的父母,他們用愛拯救了我,還教我謀生技能,他們就像上帝對我的恩賜,我早已把他們當作親人,誰知道他們卻……我和妳一樣都不想面對這個事實,這幾天一閉上眼睛就會想起那天的事,我幾乎天天都作惡夢。」

  沒料到他會自爆內幕,巫蘭先是一愣,然後有所防備,懷疑他只是在演戲博取她的信任。

  「我沒有一天睡得安穩,但是巫大哥、簡大姊把妳託付給我,妳是他們唯一的女兒,我發過誓會好好照顧妳,或許妳很討厭我,但在他們把妳託付給我的那一天起,妳就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一輩子都會照顧妳。」

  「不要把話說得那麼好聽,你知道人的一輩子有多長嗎?做不到的事就不要輕易允諾!」她不屑冷哼,才不相信這個素昧平生的男人是真心的,就算父母信任他,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他是不是居心叵測的傢伙。

  總之,她就是不信任他!

  「我說到做到。」

  「我不信!」巫蘭別開臉。

  承諾的話誰不會說,就像爸媽也曾答應過會陪她一輩子,誰知道一場車禍卻輕易帶走他們——

  什麽誓言都是假的,她只知道這輩子再也沒有人會愛她,永遠……都不會再有了。

  眼眶突然一陣灼燒疼痛,彷彿有什麼東西要衝破那層乾澀倔強,再次將她變得脆弱,她揪緊棉被忍下那股突如其來的淚意,他卻可惡的繼續道——

  「我開始和巫大哥深交沒多久,妳就去住校了,妳或許不認識我,但我見過妳好幾次,妳不在家的時候他們最喜歡聊到妳,他們對妳的事如數家珍,關於妳的一切,全都記得牢牢的。」

  本以為彼此應該是素昧平生,誰知他竟見過自己,巫蘭聞言一愣。

  「他們曾經跟我說過,他們這輩子最幸福的事就是生了妳這個女兒。」想起往事,薛仁厚有些悲傷,也有些懷念的斂下眼睫。

  「他們說妳很聰明,不像他們都不會讀書,雖然他們一直很想給妳更好的生活,卻總因為身分的關係讓妳受委屈,他們懲罰妳惡作劇,但其實很感動妳能勇敢的保護他們。」

  「不要說了……」沒料到父母連這種事也跟他說,強忍的悲傷裂了一個大洞,巫蘭哽咽一聲,幾乎就要壓抑不住那股淚意。

  那些惡作劇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沒想到爸媽竟然一直記得,她還以為他們嫌棄她頑劣,誰知道……誰知道他們表面上是生氣,心中卻很感動……

  「他們很愛妳,總說妳是他們這輩子唯一的驕傲,所以妳真的別再折磨自己了。」

  彷彿沒發現巫蘭壓抑的神情,薛仁厚有意無意的提及往事,果然下一秒,就見一顆淚水從她的眼裡落下。

  這是喪禮過後她第一次流淚,也是她第一次放縱悲傷。

  看著不再壓抑麻木的她,他雖然鬆了口氣,但也更疼了。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摀著紅唇,巫蘭再也忍不住滿腔悲傷,大聲的哭了出來。

  自從父母過世後,她就一直苦苦忍耐,她不想哭,因為一哭,悲傷就會像漩渦般將她吞沒,讓她更加思念父母,然後又更悲傷。

  那就像是脫離不了的可怕漩渦,但是不哭,心中的傷口愈來愈深,甚至逐漸潰爛,所以她選擇讓自己麻木,逃避可怕的事實,他卻硬生生敲碎了她的自我保護。

  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的!

  「嗚……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怒到極點,她開口嘶吼,甚至轉身捶打他的胸膛,就像是負傷的小野獸。

  「討厭我也沒關係,我一輩子都會照顧妳。」他默不作聲的任她捶打,只希望她這一哭,能將心中的悲傷通通哭掉,再也不悲傷。

  「為什麼要逼我哭……嗚……為什麼……」

  「妳不能永遠逃避。」他有些遲疑的伸出雙手,像在太平間時那樣抱住她,藉此安慰她。「妳必須面對傷痛,然後才能跨越。」

  「我不要這樣……」她好累,她怕自己根本跨越不了。

  「妳可以的。」相同的經歷讓他明白她心中的恐懼。「不要忍耐,就這樣哭吧,哭一哭妳會覺得好一點。

  「我不要……不要……」話是這麼說,她卻阻止不了眼淚的滑落。

  她壓抑太久,早已疲憊不堪,面對潰堤的悲傷壓根兒無能為力,只能無助的顫抖失控,任由悲傷淹沒心房。

  一開始她還能壓抑哭聲,但很快的,她再也克制不了的嚎啕大哭,幾乎是用盡力氣把滿腔的悲傷、恐懼、思念、忍耐通通傾洩而出,淚水很快沾濕了她的臉龐,同時也沾濕了薛仁厚的衣服,但他始終沒有鬆開她。

  她就像個孩子般在他懷裡放聲哭泣,彷彿他是這世上唯一的避風港。

  不知過了多久,她哭到幾乎沒有聲音,連日來的逞強讓她筋疲力竭,再也沒有力氣對抗滿身疲憊……

  「睡吧。」

  恍惚間,熟悉的嗓音在她耳邊安撫著她,竟讓她的眼皮逐漸沈重,可就在意識渙散的瞬間,連日來的惡夢襲上腦海,讓她驚懼的睜開眼。

  「不,我不想睡覺,我不要睡覺!」她再也不想作惡夢,再也不想看到爸媽血淋淋的樣子了。

  「別怕,我會一直陪妳。」薛仁厚將她抱得更緊,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帶給她溫暖。

  「我不要!」她還是恐懼,卻無法忽略幾乎將她壓垮的疲憊和壓力,她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覺了,她的身體太過虛弱,無法對抗這股兇猛的睡意。

  「噓,別怕,我就坐在這裡陪著妳,妳作惡夢的話我馬上把妳叫醒。」她的驚懼讓他更加心憐她。

  「真的嗎?」

  「真的。」

  「你真的不會離開?」雖然不想依賴他,雖然依然無法信任他,但卻無法自拔的緊緊揪住他的衣服。

  「當然。」

  「你說到……做到……」得到他的保證,她終於安心一些,下一秒濃厚的睡意再次襲來,讓她連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縱然還想再掙扎一會兒,最後還是不支睡去。

  看著懷裡因為筋疲力竭而昏睡過去的少女,薛仁厚憐惜地嘆了口氣,本想將她放躺到床上,她的小手卻始終揪著他的衣服,即使在昏睡中也一直處在惶惶不安的狀態下。

  他再次嘆了口氣,試了幾次,始終扳不開她的小手,他不禁悄悄加大力氣,她卻眉頭一皺,眼角又落下一滴淚,嚇得他不敢再施力。

  眼看一分一秒過去,都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連日來的惡夢和疲憊也讓他的體力達到極限,最後只好無可奈何地抱著她一塊兒躺下。

  原本他只打算閉眼假寐,誰知這一躺卻讓他一塊兒進入夢鄉。

  ※※※※

  就算再怎麼傷心難過,地球也不會因此停止轉動。

  隨著光陰不斷前進,巫蘭再過幾個月就要從高中畢業了,晚餐過後,薛仁厚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妳不想考大學?」薛仁厚腦門一轟,還以為自己聽錯。

  「嗯。」巫蘭點頭,證實他沒聽錯。「我家本來就窮,為了讓我讀私立中學更是花了不少錢,我知道我爸媽沒留下多少錢,我不想造成你的負擔。」

  「只是大學學費而已,我付得——」

  「我不想讓你付。」巫蘭截斷他的話。「這半年來你已經為我付出夠多了,我不能再依賴你。」

  半年多的時間足夠讓她看清一個人,經過相處,她對他早已改觀,從一開始的懷疑逐漸變成信賴,從陌生到親近。

  眼前的男人看似冷漠粗獷,但其實比誰都細膩溫柔,雖然沈默寡言,但品行忠厚端正,難怪當初爸媽會這麼信任他,指定他當她的監護人。

  但信任是一回事,她卻不能一輩子依賴他。

  木匠這份工作她知道,就算手藝才華再好,沒人欣賞就賺不了幾個錢,雖說他在台東小有名氣,但真正的收入卻不算多。

  他已經對她夠好了,她的食衣住行育樂全算在他頭上,知道她討厭住校,他也萬般遷就她,寧願每天開一個小時的車接送她上、下學,也不希望她覺得孤單。

  他一直竭盡所能的營造一個「家」,一個能夠溫暖她的家,替她尋回失去的幸福,她對他……真的無以回報,只能早點自食其力,減輕他的負擔。

  「可是……」

  「我知道我爸媽一直希望我能上大學,但我不想把他們留給我的錢通通花掉,所以決定先工作幾年,等存夠了錢再繼續進修,雖然會晚個幾年,但我一定會達成他們的願望。」她信誓旦旦的保證,就算他反對,也不會改變決定。

  「妳為什麼不想讀大學?」薛仁厚還是一臉震驚,他以為她會繼續升學,他知道巫尚、簡莉對她的期望有多高。

  「因為我長大了。」

  「妳才十八歲。」他緊緊皺眉,依舊清楚記得這半年來她脆弱哭泣的模樣,隨著悲傷漸漸沈澱,她愈來愈堅強,但在他眼中,她永遠是個需要被人呵護疼愛的孩子。

  「已經夠大了。」她也跟著皺眉,心中隱約有股道不清也說不明的不悅,她喜歡他疼愛她,卻不喜歡他一直把她當小孩。「總之,我已經向幾家廠商投了履歷,一旦錄取,畢業後我就會直接去報到。」

  「巫蘭,這件事我不太贊成。」眼看她口氣變硬,薛仁厚雖然不想和她硬碰硬,卻也忍不住說出心中想法。

  「我心意已決。」

  「我們還是再溝通溝通?」

  「我不想溝通。」她斂下眼睫,早就知道這件事不會那麼容易通過,但是她不想和他爭執。

  就好像他總是無怨無悔的對她好,她當然也想替他著想。

  她不想永遠當個孩子,她想早點和他站在對等的地位,培養能力,也為他付出點什麼。

  「巫蘭……」

  看著他頭疼的表情,她有些逃避的站起身,將餐桌上的碗盤收拾到廚房,就在流理檯邊默默洗起碗盤。

  他也跟了上來,幾次張口欲言,卻欲言又止,只好接過她手中洗好的碗盤,拿布擦乾淨。

  他們都知道彼此的脾氣,他固執剛毅,她倔強有主見,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個性,所以許多事總是彼此遷就,但這件事……

  薛仁厚煩惱的嘆了口氣,實在好煩惱下次去掃墓時,究竟該怎麼向巫尚、簡莉交代?

  等擦乾所有碗盤後,他從冰箱拿出水果削起果皮,腦中卻依然煩惱著這件事,沒注意到巫蘭默默從角落拉了張凳子,站上去,打算從橫在頂部的櫥櫃裡拿東西,更沒注意到她拿的那張凳子椅腳早已鬆脫歪斜。

  啪!

  巫蘭才剛站到凳子上,早已鬆脫的椅腳因為承受不住重量,竟斷裂了,緊接著一個劇烈搖晃,她還來不及發出驚呼,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

  薛仁厚連忙丟下手中的水果伸手接她,卻還是差了零點幾秒的時間,結果人是抱到了,但兩人也失去平衡,一起摔到地上。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突然,在墜地的瞬間,他只來得及將巫蘭用力往自己的懷裡拉,打算用雙手護住她的後腦和背部,卻阻止不了地心引力的牽引,重重壓到她身上。

  咚的一聲,巫蘭摔疼了屁股,他則是壓痛手肘,劇痛襲來,兩人都嘶的一聲叫了出來,下一秒又同時為唇瓣上的異樣感而瞪大眼。

  深邃的黑眸近在咫尺,清楚倒映出彼此錯愕的表情。

  此刻他們不只身體疊在一起,四肢鼻尖也湊到一塊兒,甚至連他們的嘴唇也……也……

  轟!

  薛仁厚腦中一片空白,巫蘭則是面紅耳赤。

  一股難以形容的羞窘震驚讓他們都懵了,身體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彼此都感受到一股強勁的電流劃過體內,讓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巫蘭不懂這究竟是什麼感覺,只能傻傻的盯著薛仁厚看,可薛仁厚卻不是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子,他交過女朋友,懂得什麼叫做異性相吸,更懂得什麼叫動情,雖然晚了兩、三秒,他也臉紅了。

  他觸電似地從她身上彈了起來,為了心頭那乍然而起的波瀾悸動,感到六神無主。

  「妳……妳妳妳、妳沒事吧?」他結結巴巴的跪在她身邊詢問,好不容易才說完一句話。

  巫蘭根本發不出聲音,只能捂住那微微酥麻的唇瓣,依舊傻傻地盯著他,只是一張小臉卻更紅了。

  「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也不知道……不知道……」他語無倫次的解釋,明知道這是場意外,可心中的悸動卻愈演愈烈,怎樣也無法停歇。

  他今年三十歲,早已不是什麼血氣方剛的少年,雖然許久不曾交過女朋友,但面對女人一直都是清心寡慾,可剛剛他竟然覺得……覺得……

  該死的,明知不該回憶,偏偏大腦卻不斷浮現她那柔軟的唇瓣,以及迷人的芬芳,即使他一直把巫蘭當作孩子般看待,卻無法否認她早已是個亭亭玉立的少女,只是他糊塗從未發覺而已。

  「沒……沒……沒關係……」巫蘭還是捂著嘴,好半晌才能夠回應他的驚慌和抱歉。

  縱然得到原諒,薛仁厚的臉卻更紅了,連心臟也不停怦怦跳,但他卻不敢深思,只能逃避似的略過這些反應,擔憂的轉移話題。

  「妳沒事吧?起得來嗎?有沒有摔疼哪裡?」

  「我沒事。」她輕應一聲,在他想碰又不敢伸手攙扶的情況下,緩緩從地板上坐起身。

  她知道剛剛只是一場意外,也知道他是個很……不會裝模作樣的男人,所以為了不讓彼此尷尬,她應該要表現得自然一點,甚至大方的安慰他,但是唇瓣相依的感覺令人印象深刻,直到現在,那觸電似的酥麻感依舊揮之不去,讓她無法裝作若無其事。

  老天,她一直都將他當成誠信可靠的長輩,但為什麼她會這樣心慌意亂,甚至隱隱覺得竊喜呢?

  他們不是只是照顧者和被照顧者的關係嗎?他們應該,也只能是這樣的關係吧?但為什麼……為什麼……

  心跳劇動間,腦中驀然浮現這半年來他對她的每一分好、每一分的溫柔體貼。

  他的懷抱、他的安慰、他犧牲睡眠的擔憂與陪伴,還有無數他包容微笑的畫面,像是走馬燈似的在腦間迴繞,讓她的心更加悸動了。

  強烈的感動、明確的好感、龐大的信任,讓她隱隱約約產生一種想法——

  難道她是喜歡上他了,才會那麼排斥他將她當作小孩,才會因為這意外的一吻,而臉紅心跳,甚至渴望為他付出些什麼?

  是這樣嗎?

  原來她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喜歡上他了嗎?

  這個領悟就像一道閃電劈進她的腦裡,讓她整個人傻了,但又有種恍然大悟的驚喜。

  「真的沒事?」薛仁厚就跪在她身邊,見她瞬也不瞬的看著自己,不禁更擔憂了。「妳的樣子怪怪的,要是哪裡痛千萬不要忍,妳——」

  「你討厭我嗎?」她緊急打斷他。

  他一愣。「怎麼可能,妳為什麼突然問這個?」

  「那你覺得我任性強勢嗎?」她接著問,忽然好想知道這半年來他究竟是怎麼看待她的。

  「妳一直都是個乖女孩,妳到底怎麼了?為什麼突然問這些問題。」他的目光游移到她的後腦,不禁擔心她撞到了腦子,否則怎麼會文不對題。

  「你別管我為什麼要這麼問,你只要回答我如果……如果……如果我喜歡上你了,你會討厭我嗎?」

  心頭一震,他定定的看著她,彷彿從她的言語察覺到了什麽,卻不敢確認。

  「我當然不會討厭,對我而言,妳就像我的女兒一樣。」

  「女兒?」她一愣,眼神既錯愕又黯然。

  「對。」他點頭,卻覺得喉嚨有些乾澀,心底深處彷彿有什麼東西正要破土而出,他卻下意識的用力按下它。

  巫蘭緊緊皺眉,發現自己一點也不喜歡他的回答,他們不過相差十二歲,誰要當他的女兒啊!

  她咬著牙,雖然生氣卻沒有當場發作,因為她沒有資格生氣,一切都來得太過突然和模糊,她需要更多時間確認,但是唯有一件事她再確定不過,那就是她似乎、好像、真的喜歡上他了。

  「可是我一點也不想當你的女兒。」深吸一口氣,她用再確定不過的口吻告訴他。「我永遠都不會把你當成我爸爸的。」

  咚!

  薛仁厚彷彿感到自己的心臟忽然失重墜落,但他知道那不是失落。

  而是淪陷。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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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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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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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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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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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書完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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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夏喬恩

  話說之前還在抱怨雨時不時的下,結果沒想到一眨眼夏天的威力就來襲了。

  以前早上一杯熱騰騰的咖啡是喬阿恩的最愛,現在則是不放冰塊都不行,才坐到電腦桌前就開始汗流浹背,真的讓人受不了。

  才剛進入六月,這樣的溫度還真是見鬼了。

  喬阿恩也不想每年進入夏天就唉唉叫,但就是忍不下去啊,尤其昨天也只不過去參加一場婚禮,才從餐廳走出來,到停車場的那段路,就讓喬阿恩中暑到頭痛——

  呦嗚,這樣的日子還讓人怎麼活啊~~

  接下來還有七月、八月、九月、十月……

  嘶,光是用想的,頭又要痛了,看來還是乖乖在家寫文章比較實在。

  話說不知不覺間,【月老說了算】這個系列竟然已經進行到了第三本,喬阿恩也覺得……時間真的過得好快啊,怎麼感覺才剛設定好主題,系列就已經快走到尾端了

  只是俗話說得好,打鐵要趁熱,所以喬阿恩目前打算在七月中旬完成這個系列,然後就要休息(避暑)一段時間,當然,喬阿恩不會休息太久,很快就會再著手進行下個系列。

  依照目前喬阿恩的想法,下個系列還是時裝故事。

  目前暫定三本,全是喬阿恩想寫的故事,若是很期待古代故事的讀者們,喬阿恩要在此說聲對不起了,沒辦法,寫作這件事靠的就是靈感,喬阿恩的靈感只肯來自現代,不肯來自古代,喬阿恩也很苦惱啊。

  總之,這個二O一三年,喬阿恩恐怕都會沈浸在時裝稿中了。

  也許還是等明年吧……

  搞不好明年喬阿恩就會寫古代稿了喔,嘻。
許卿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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